万水千山走遍-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其中一个我喜欢的朋友,突然讲了一个吸血鬼在纽约吸不到人血的电影那个城里的人没有血,鬼太饿了,只好去吃了一只汉堡。这使我又稍稍高兴了一点,觉得这种谈话还算活泼,也忍受了下去。
莎宾娜远远的埋在一组椅垫里,她的头半枕在别人先生的肩上,那位先生的太太拚命在吃东西。
一小群人在争辩政治,我在小客厅里讲话,约根坐在我对面,神情严肃的对著我,好似要将我吃掉一样的又恨又爱的凝视著。
夜浓了,酒更烈了,室内烟雾一片,男女的笑声暧昧而释放了,外衣脱去了,音乐更响了。而我,疲倦无聊得只想去睡觉。
那边莎宾娜突然高叫起来,喝得差不多了∶“我恨我的孩子,他们拿走了我的享受,我的青春,我的自由,还有我的身材,你看,你看”她身边的那位男士刷一抽身站起来走开了。
“来嘛!来嘛!谁跟我来跳舞”她大嚷著,张开了双臂站在大厅里,嘴唇半张著,眼睛迷迷蒙蒙,说不出是什么欲望,那么强烈的狂奔而出。
唉!我突然觉得,她是一只饥饿的兽,在这墨西哥神秘的夜里开始行猎了。
我心里喜欢的几对夫妇在这当儿很快而有礼的告辞了。
分手时大家亲颊道晚安,讲吸血鬼故事给我听的那个小胡子悄悄拍拍我的脸,说∶“好孩子,快乐些啊!不过是一场宴会罢了!”
送走了客人,我走回客厅去,在那个阴暗的大盆景边,莎宾娜的双臂紧紧缠住了一个浅蓝衬衫的身影,他们背著人群,没有声息。
我慢慢经过他们,坐下来,拿起一支烟,正要找火,莎宾娜的先生拍一下给我凑过来点上了,我们在火光中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一句话。
灯光扭暗了,音乐停止了,没有人再去顾它。梳妹妹头发,看似小女孩般的另一个女人抱住约根的头,半哭半笑的说∶“我的婚姻空虚,我失去了自己,好人,你安慰我吗”那边又有喃喃的声音,在对男人说∶“什么叫快乐,你说,你说,什么叫快乐”客厅的人突然少了,卧室的门一间一间关上了。
阳台不能去,什么人在那儿纠缠拥抱,阴影里,花丛下,什么事情灸进行,什么欲望在奔流?
我们剩下三个人坐在沙发上。
一个可亲的博士,他的太太跟别人消失了,莎宾娜的先生,神情冷静的在抽烟斗,另外还有我。
我们谈著墨西哥印地安人部落的文化和习俗,紧张而吃力,四周正在发生的情况无法使任何人集中心神,而我的表情,大概也是悲伤而疲倦了。
我再抽了一支烟,莎宾娜的先生又来给我点火,轻轻说了一句∶“抽太多了!”
我不再费力的去掩饰对于这个夜晚的厌恶,哗一下靠在椅垫上,什么也不理也不说了。
“要不要我去找米夏?”这位先生问我,他的太太加给他的苦痛竟没有使他流露出一丝难堪,反而想到身边的我。而我对米夏又有什么责任?
“不!不许,拜托你。”我位住他的衣袖。
在这儿,人人是自由的,选择自己的生命和道路吧!米夏,你也不例外。
莎宾娜跌跌撞撞的走进来,撞了一下大摇椅,又扑到一棵大盆景上去。
她的衣冠不整,头发半披在脸上,鞋子不见了,眼睛闭著。
米夏没有跟著出现。
我们都不说话,大家窒息了似的熬著。
其实,这种气氛仍是邪气而美丽的,它像是一只大爬虫,墨西哥特有的大蜥蜴,咄咄的向我们吹吐著腥浓的喘息。
过了不知多久,博士的太太疯疯癫癫的从乐器室里吹吹打打的走出来,她不懂音乐,惊人的噪音,冲裂了已经凝固的夜。一场宴会终是如此结束了。
唉唉!这样豪华而狂乱的迷人之夜,是波兰斯基导演的一场电影吧!
那只想象中的大蜥蜴,在月光下,仍然张大著四肢,半眯著眼睛,重重的压在公寓的平台上,满意的将我们吞噬下去。
还有两个客人醉倒在洗手间里。
约根扑在他卧室的地毡上睡了。
我小心的绕过这些身体,给自己刷了牙,洗了脸,然后将全公寓的大落地窗都给它们打开来吹风。
拿了头发刷子,一间间吩找米夏。
米夏坐在书房的一块兽皮上,手里在玩照相机,无意识的按快门,卡擦一下,卡擦又一下,脸上空空茫茫的。
我一面刷头发,一面喊了一声∶“徒儿”“没做什么,真的”米夏淡淡的说。
“这没什么要紧,小事情。”我说。
“可是我没有做”他叫了起来。
“如果今夜我不在呢?”我叹了口气。
米夏不响,不答话。
“莎宾娜可怜”他说。
“不可怜”“阿平你无情”我慢慢的梳头发,没有解释。
“今夜够受了”米夏喘了一口大气。
“有挣扎?”我笑了。
米夏没有笑,怔怔的点了点头。
“没有见识的孩子,要是真的事情来时你又怎么办?”我站起来走开了。
“阿平”“明早搬出去,旅馆已经打电话订了,这一种墨西哥生涯到此为止了,好吗?”我说。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在墨西哥
街头巷尾
这一趟旅行虽说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杠然是未知,可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仍然算是有备而来的。
我的习惯是先看资料,再来体验印证个人的旅行。
这一回有关中南美的书籍一共带了四册,要找一家便宜而位置适中的旅馆也并不是难事,书上统统都列出来了。
来到墨西哥首都第六天,一份叫做ELHERALDODE-MEXICO的报纸刊出了我的照片。与写作无关的事情。
那么大的照片刊出来的当日,也是我再梳回麻花辫子,穿上牛仔裤,留下条子,告别生活方式极端不同的朋友家,悄悄搬进一家中级旅馆去的时候了。
旅馆就在市中心林荫大道上,老式的西班牙殖民式建筑,白墙黑窗,朴素而不豪华,清洁实惠,收费亦十分合理,每一个只有冲浴的房间,是七百披索,大约是合二十七元美金一日,不包括早餐。
书上列出来的还有十元美金一日的小旅馆,看看市区地图,那些地段离城中心太远,治安也不可能太好,便也不再去节省了。
助理米夏在语言上不能办事与生活,这一点再再的督促他加紧西班牙文。鼓励他独自上街活动,不可以完全依靠我了。
墨西哥城是一个方圆两百多平方公里,座落在海拔二千二百四十公尺高地的一个大都市。
初来的时候,可能是高度的不能习惯,右耳剧痛,鼻腔流血,非常容易疲倦,这种现象在一周以后便慢慢好转了。
有生以来没有在一个一千七百万人的大城市内住过,每天夜晚躺在黑暗里,总听见警车或救护车激昂而快速的哀鸣划破寂静的长夜。这种不间断的声音,带给人只有一个大都会才有的巨大的压迫感,正是我所喜欢的。
这一张张美丽的脸
除了第一日搬去旅舍时坐的是计程车之外,所用的交通工具起初还是公共汽车,后来试了四通八达的地下车之后,便再也舍不得放弃了。
大部分我所见的墨西哥人,便如上帝捏出来的粗泥娃娃没有用刀子再细雕,也没有上釉,做好了,只等太阳晒晒干便放到世上来了当然,那是地下车中最最平民的样子。
这儿的人类学博物馆中有些故事,述说吹时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他们喜欢将小孩子的前额和后脑夹起好几年,然后放开,那些小孩子的头发成扁平的,脸孔当然也显得宽大些,在他们的审美眼光中,那便是美丽。
而今的墨西哥人,仍然有著那样的脸谱,扁脸、浓眉、大眼宽鼻、厚唇,不算太清洁,衣著鲜艳如彩虹,表情木然而本分。而他们身体中除了墨西哥本地的血液之外,当然渗杂了西班牙人的成份,可是看上去他们仍是不近欧洲而更近印地安人的。
常常,在地下车中挤著去某个地方,只因时间删分,也因舍不得那一张张已到了艺术极致的脸谱,情愿坐过了站再回头。
人,有时候是残酷的,在地下车中,看见的大半是贫穷的人,而我,却叫这种不同的亦不算太文明装扮的男女老幼为“艺术为美”,想起来是多么大的讽刺。
墨西哥城内每天大约有五百到二千个乡下人,涌进这个大都市来找生活。失业的人茫茫然的坐在公园和街头,他们的表情灸一个旁观者看来,张张深刻,而这些对于饥饿的肚子,又有什么关联?
自杀神
虽说对于参观大教堂和博物馆已经非常腻了,可是据说墨西哥的“国家人类学博物馆”仍然可能是世界上最周全的一座,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知,还是勉强去了。
第一次去,是跟著馆内西语导游的。他不给人时间看,只强迫人在馆内快速的走,流水帐似的将人类历史尤其墨西哥部分泼了一大场,进去时还算清楚,出来时满头雾水。
结果,又去了第二次,在里面整整一日。虽说墨西哥不是第一流的国家,可是看过了他们那样大气势的博物馆,心中对它依然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尊敬。
要说墨西哥的日神庙、月神庙的年代,不过是两千多年以前,他们的马雅文化固然辉煌,可是比较起中国来,便不觉得太古老了。
只因那个博物馆陈列得太好,介绍得详尽,分类细腻,便是一张壁画吧,也是丰富。馆内的说明一律西班牙文,不放其他的文字,这当然是事先设想后才做的决定。我仍是不懂,因为参观的大部分是外国人。
古代的神祗在墨西哥是很多的,可说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多神民族。日神、月神、风神、雨神之外,当然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神。
也可能是地理环境和天灾繁生,当时的人自然接受了万物有灵的观念,事实上,此种信仰是因为对大自然的敬畏而产生。
其中我个人最喜欢的是两个神玉米神和自杀神。
玉米是我爱吃的食物之一,可说是最爱的。有这么一位神,当然非常亲近它。当我第一次听见导游用棒子点著一张壁画,一个个神数过去,其中他滑过一个小名字自杀神时,仍是大吃了一惊。
跟著导游小跑,一直请问他古时的自杀神到底司什么职位,是给人特许去自杀,还是接纳自杀的人,还是叫人去自杀?
导游也答不出来,只笑著回了我一句∶“你好象对自杀蛮感兴趣的,怎么不问问那些影响力更深、更有神话意义的大神呢?”
后来第二次我自己慢慢的又去看了一次博物馆,专门研究自杀神,发觉它自己在图画里就是吊在一棵树上。
世上无论那一种宗教都不允许人自杀,只有在墨西哥发现了这么一个书上都不提起的小神。我倒觉得这种宗教给了人类最大的尊重和意志自由,居然还创出一个如此的神,是非常有趣而别具意义的。
墨西哥大神每一个石刻的脸,看痴了都像魔鬼。
这么说实在很对不起诸神,可是它们给人的感应是邪气而又强大的。没有祥和永恒的安宁及盼望。它们是惩罚人的灵,而不是慈祥的神。说实在,看了心中并不太舒服,对于它们只有惧怕。
是否当时的人类在这片土地上挣扎得太艰苦,才产生了如此粗暴面孔的神祗和神话呢!
金字塔
当然,我们不可避免的去了西班牙文中仍叫它“金字塔”的日神庙及月神庙。据考证那是公元前两百年到公元九百年时陶特克斯人时期的文明。在今天,留下了人类在美洲壮观的废墟和历史。
那是一座古城,所谓的日神月神庙是后人给它们加上去的名称。外在的形式,像极了埃及的金字塔,只是没有里面的通道,亦没有帝王的陵墓。
为了这些不同年代的人类文明和古代城市的建筑,我看了几个夜晚的资料,预备在未去之前对它们做一个深切的纸面上的了解。
然后米复与我在转车又转车之后,到了那个叫做“阿那乌阿克之谷”VALLEDEANAHUAC的底奥帝乌刚诺的金字塔。
烈日下的所谓金字塔,已被小贩、游览车,大声播放的流行音乐和大呼小叫的各国游客完全污染光了。
日神庙六十四公尺高的石阶上,有若电影院散场般的人群,并肩在登高。手中提著他们的小型录音机,放著美国音乐。
我没有去爬,只是远远的坐著观望。米夏的红衬衫,在高高石阶的人群里依旧鲜明。
那日的参观没有什么心得。好似游客涌去的地方在全世界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当米夏努力在登日神庙顶时,我借了一辆小贩的脚踏车,向著古代不知为何称为“死亡大道”的宽大街道的废墟上慢慢的骑去。
本想在夜间 去一趟神庙废墟的,终因交通的问题,结果没有再回去。
我还是不羞耻的觉得城镇的人脸比神庙更引人。
至于马雅文化和废墟,计划中是留到宏都拉斯的“哥庞”才去看一看了。
吃抹布
第一次在街头看见路边的小摊子上在烘手掌大的玉米汉饼时,我非常喜欢,知道那是墨西哥人的主食“搭哥”(TACO),急于尝尝它们。
卖东西的妇人在我张开的掌心中拍一下给了一张饼,然后在饼上放了些什么东西混著的一滩馅,我将它们半卷起来,吃掉了,有酱汁滴滴嗒嗒的从手腕边流下来。
“搭哥”的种类很多,外面那个饼等于是一张小型的春卷皮,淡土黄色的,它们永远不变。
里面的馅放在一只只大锅里,煮来煮去,有的是肉,有的是香肠,有的看不清楚,有的猜不出来。要换口味,便换里面的东西。
在城内,除非是游客区,那儿可以吃中国菜、意大利面食,还有丹麦甜点蛋饼之外,也可以吃“搭哥”。
可是当我们坐车离城去小村落时,除了“搭哥”之外,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吃。
在城外几百里的小镇上,当我吃了今生第几十个“搭哥”之后,那个味道和形式,实在已像是一块抹布土黄色的抹布,抹过了残余食物的饭桌,然后半卷起来,汤汤水水的用手抓著,将它们吞下去。
一个“搭哥”大约合几角到一元五美金,看地区和内容,当然吃一个胃口是倒了,而肚子是不可能饱的。这已是不错了,比较起城内高级饭店的食物,大约是十倍到十五倍价格的差距。虽然我们的经费充足,仍是坚持入境问俗,一路“搭哥”到底。这对助手米夏便是叫苦连天,每吃必嚷∶“又是一块小抹布!”
在墨西哥的最后一日,我怕米夏太泄气,同意一起去吃一顿中国饭,不肯去豪华的中国饭店,挑了一家冷清街角的,先点了两只春卷结果上来的那个所谓“春天的卷子”的东西,竟然怎么看,怎么咬,都只是两只炸过了的“搭哥”。
吃在一般的墨西哥是贫乏而没有文化的。
它的好处是不必筷子与刀叉,用手便可解决一顿生计,倒也方便简单。至于卫不卫生就不能多去想它了。
货物大同
在城内的游客区里,看见美丽而价格并不便宜的墨西哥人的“大氅”,那种西班牙文叫做“蹦裘”(PONCHO)的衣物。
事实上它们只是一块厚料子,中间开一个洞套进颈子里,便是御寒的好东西了。
我过去有过两三个“蹦裘”,都因朋友喜欢而送掉了。这次虽然看见了市场上有极美丽的,总因在游客出没的地区,不甘心付高价去买它。
下决心坐长途车去城外的一个小镇,在理由上对米夏说的是请他下乡去拍照。事实上我有自己的秘密,此行的目的对我,根本是去乡下找漂亮、便宜,而又绝对乡土的“蹦裘”来穿。
坐公路车颠几百里去买衣服也只有最笨的人而且是女人,会做的事情,不巧我就有这份决心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