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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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不放,每个人都象疯子一样的叫着,喊着,犹如看见火山爆发,又似目睹陨石撞地,大石顶上烈火熊熊,木屋已化为一片火海!水热,火更热,近在咫尺的烈火烤得人脸都快化了,那是真正的火!
赤红炽热熔铁煅金的人间的火!镇山村的火,还原了!
大石在震,大火在烧,大雨在下——但那是火雨!抛上半空的燃烧的碎块雨点般坠落,个个都有拳头那么大,拖着青烟从我们附近落到底下的沸水中,竟不沉没,更不熄灭,而是浮在水上随着沸腾的波浪上下翻动,碎块越落越多,霎时间便在白汽腾腾的水面铺满了一层跳跃的火球!
火在水上烧,这情景我见过,在另一口小一号的浴缸里面!从村长家浴室顶上第三只孔眼里呈现的幻境成真了,大水奔流,火球漂浮在水上……数不清的火球在水中浮沉跳跃,忽然它们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但那其实是水在跑!象被一根看不见的巨杵搅动,石墙里面的水以逆时针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涡轮,全部漂浮的火球便一齐带动,也不知是火驱着水,也不知是水驱着火,着火的水轮围绕着大石,围绕着我们飞速旋转,转得人眼都花了,头都晕了。水浪喧腾,发出变化万千的声音,象哭象笑象尖叫象嘶喊;大石顶上的火焰却发出一成不变的声音,轰轰隆隆,似火车钻洞,似飓风狂飙于山林。火焰稳定的、雄壮的燃烧着,象巍峨群山,象莽苍密林,象万千跳跃的猕猴舞蹈的精灵,火焰周围弥漫的雪白的雾团都发红了,仿佛蒙蒙晨雾被旭日照亮……无数喉咙在墙外面疯狂乱叫,夹带着明显的惊恐,神兵们看见石上的大火了,可他们看不见墙内,看不见那只水火胶着殊死鏖战的巨轮。巨轮越转越快,强大的离心力使它开始倾斜,靠大石这端水位在下降,靠墙那端水位在上升,巨轮的边缘渐渐爬上高耸的墙头。夹带着火球的沸水漫过墙头流到墙外面去了,可墙头上的竹管子还在不停的往里注水,温泉还在从它的巢穴源源赶来增援。然而胜败已定,临时搭建的石墙最终抵挡不住水与火的强大压力崩溃了,在一阵可怕的地震般的震颤之后,奔腾的巨轮冲垮了石墙,堤岸溃决,着火的洪水向四面八方滔滔泻落,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我们瞬息之间便置身于一个圆形瀑布的中心。石墙整个儿解体,大水冲得石板片片飞舞,象从高处抛撒下一大股碎纸片,泻落的大水在空中仍旧保持一个涡轮的形状,它旋转着扑向地面,巨浪裹胁着火球和石板把周围所有阻挡它的障碍物都扫荡卷走,又顺着地势朝大石附近的三条街巷奔流。又看见了周遭的街巷和房屋,又看见了那一群神兵,他们许多人正鬼哭狼嚎着朝街巷里奔逃,凶猛的浪头衔尾紧追,不断把落后的人冲倒淹没,早有不知多少白裹头红腰带的影子滚在沸水中挣扎着,惨叫着……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几秒钟后,一切都寂静下来。大水退尽了。
大水一退,我们再也支持不住,从水煮火烤得滚烫的大石上爬下地来。全身都已湿透,一半是水汽,一半是汗。我们趟过兀自烫脚的积水,在一片狼籍中蹒跚着行走了几步,便再也走不动了。谁也不说一句话,人人都僵立着,喘息着,虚脱的、呆滞的望着周围。
那是一幕灾难过后满目疮痍的悲惨景象。倒塌的石墙围绕大石放射状摊开,堆塞了道路,冒着热气的残水在瓦砾堆间积成水洼,流淌成千百条溪流,其间东一丛,西一丛的燃烧着未熄灭的火球,到处是横七竖八的竹管,从它们倒伏的姿态可以看出它们曾经被连接成一根根长管子,延伸到远近每一座盖得有浴室的房屋。现在它们彼此断开,浸泡在水中,象血流尽了的血管倒伏在自己的血泊里。附近的石板房屋找不出一间完整的了:几乎所有房顶都只剩了光木架子,有的连墙都没有了,人也已经跑光。家什,器具都浸泡在水里,许多被冲到了街上。
然而一切景象当中最触目惊心的,是神兵们的尸体。他们死了。镇山村四百年一遇的灾难终于开始死人了。原来神兵也会死,原来神兵也是人,耐受不住开水的高温。温泉送了他们的命。那些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在瓦砾堆上,竹管旁,水洼里,每个都蜷缩成一团,象煮熟的河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熟肉气味。神兵的死状惨不忍睹。距离稍远些的尸体尚还完整,而在那堵已不存在的石墙原址附近的尸体则都面目全非,被烫成了一团团糊涂的肉饼,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白骨。可以想见,当石墙崩坍灭顶之灾降临的时候,墙外的这些人或许根本还来不及冒出想跑的念头,成吨的沸水已经当头浇落……或许他们有的是被倒下来的石墙砸死,但是滚开的沸水抹掉了这种痕迹。死人的衣服皆被烫烂,只有红腰带完整无损的系在腰上,有的人甚至完全赤裸,却唯独没有失落掉那根红腰带。
这些中了红线蛊的傀儡们。温泉没能吞噬掉天眼和我们,便把余怒发泄在它的傀儡们身上。他们筑起那口开水锅,原要为他们的主人预备一锅美餐,结果却烹煮了自己。
死亡覆盖在大石周围,被如此多的死人围绕,这种经验在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是第一次。又一次劫后余生,并亲眼看见屡屡威胁我们生命的敌人遭到毁灭性打击,我们却不能感到丝毫快慰。星星点点的火球浮在尸体旁的积水洼里燃烧着,一面发着氤氲的青烟,好似为一地鬼魂点起的许多蜡烛。
我们把目光转向大石顶上。另一盏更耀目的蜡烛正在大石顶上燃着。那是为这一场水火之战的另一个牺牲者点燃的。
雅温死了。
神兵死于水。
雅温死于火。
神兵被温泉做了水祭。
雅温却成为火神的牺牲。
镇山村的火还原了。
在温泉即将吞噬我们五个人,吞噬天眼的当儿,那场神秘的大火突然降临大石顶上的木屋。大火击退了温泉。水本是克火的,但阴世之水却克制不了阳世之火,反被它打败。
点燃那火的,是雅温。
雅温一直为镇山村保存着火种,邪泉毒雾也始终未能将这火种毁灭。但火种并不是那间木屋,它们仍旧只是一把不能燃烧的朽木,此刻已经完全融化在火焰中——那个无比宝贵的火种,乃是一具血肉之躯。
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它真的发生了:雅温点燃了她自己。
其实我早就已经见到了这过程。木屋里强烈的热流确实来自雅温的身体。原来那便是燃烧的前奏。她不是发高烧,她是在加热自己……可是一个人如何能把火种藏在体内?如何能让一具血肉之躯象把一块白磷放在空气里就能自行升温达到燃点?
那是一个永远无法解释的谜。不需要解释,她做到了,这就足够了。
这就是她三十年闭官废动昼夜不息做着的“那件事”:她把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又把这棵树熬炼成一块炭,然后点燃了它……“因火德”……火势已经不太猛旺,轰轰隆隆的声音也减弱了。火焰安驯的燃烧着,象一部梳理平顺的丰茂的红发。
发丛中却再也没有那个肃然端坐的影子。烟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滚滚黑烟被底下的火焰煽动着、驱赶着向上升,象几百匹阔而长的黑绸扭缠成一根巨大而柔软的柱子,一直没入到天空浓厚的黑蘑菇雨云中去。
仿佛它正是那颗毒蘑菇的伞柄,——“阴世之花”的根茎。但那其实是一把伞,一把送葬的黑伞,覆盖在这一片水葬,和火葬后的坟场。大石之上阴霾密布的天空中,数不清多少雾团围绕火焰和烟柱缓缓飘飞,如同漫天飘撒的雪白的纸钱。
五个人跪倒在水洼里,向大石上的死者,向地上众多的死者磕下头去。
你们原是一家人。愿你们的阴魂在黄泉下团聚,愿你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第七部分 破围 四四五行的火以如此惨重的生命代价首先还原了。这是一个开始,虽然它到来得艰难而且悲惨,但它给了我们信心:这场和温泉的仗,我们能赢。
虽然我们已经不再有雅温。
我们的开始并不等于对方的结束。温泉被大火打退,但是它很快又卷土重来。这一回它是从天而降。
一团巨大的阴影漫过了街巷,房屋,和大石。众人抬头一看,竟是那团硕大无朋的黑蘑菇雨云正在坠落!墨黑色的气团汹涌翻腾着朝地面逼近,好似天空决了口,另一股比刚才壮观千万倍的洪水倾泻下来,四周围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身边的人彼此都看不见了,地上的火球全部熄灭,唯有大石上的火焰还在燃着,但也变得昏暗模糊,照不到我们。
“都别动!都别慌,都向我靠拢!”黑雾袭来的时候我仅仅来得及抓住身边的舒薇,我牢牢抓住她的手,向其余看不见的人喊话。稠密的黑雾吸走了声音,拼足喉咙大喊也传不出很远,幸而大家都在附近,一直不曾分开,黑暗中一伸手便互相找到了,你拉住我,我挽住他。大石上的火焰弱得只剩一块桔黄色的光斑,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怎么办?它们要扑灭雅温的火!”“得把火种接下来,得找一根烧得着的木头!”“地上有木头!刚才大水把村民家里的东西都冲到街上来了!雅温说过五行还原的五件东西我们都见过,那根木头一定就在此地!祖宗保佑,找吧!”
五个人在满地碎石瓦砾、积水洼、和神兵尸体当中又翻又捡,摸到一根象是木头的东西,便拔身向火光奔去。大石被火光照出一点轮廓,五个人的影子也都若隐若现,借这一点点光亮,五个人奋力从各个方向爬上大石,一手撑住岩壁,一手把各人摸来的那根木头伸进火堆——祖宗保佑,你们烧吧!
太难以置信了,每个人手里的木头竟全都烧着了!五团明亮的火焰出现在石顶那簇已显黯淡的火堆周围,好象五颗闪耀的新星从渐渐熄灭的老星身上诞生。大石顶上骤然增亮了数倍,五支火把的光芒照射得浓稠的黑雾里泛起殷红的血光。火光又清楚的照亮了那五支同时点着的神奇之木,五个人在黑暗中仓促摸来的竟都是同一样东西:亡人的灵牌!
谁帮我们从遍地朽木之中挑选出了那块真正的木头?谁把我们的手引向这些默默无声的亡魂?是神?
是鬼!是在每一座灵牌上盘踞的鬼魂,他们自己!
亡魂爬上了自己的灵牌,赤红的火焰是他们柔软的身体,他们安详的坐在灵牌头上,底下刻写着他们的姓名。我紧紧握着手里这块庄严的木牌,一行端肃描金的楷字被头上火光照得忽明忽暗,“先考李公仁安之位”,它的底座已被高温烤得发了烫,但是哪怕它并没有在燃烧,只凭握在手心的触感我也知道那是一块真正的木头。木,也还原了!这就是“去木形”!
我见过它,不止一次见过,在我家祖屋的供桌上立着满满一桌;还有在村长家——但是村长家的先人牌位头上是蒙了一块白布的……怪不得要蒙上那块白布,他们替邪鬼造孽,所以羞见先人,他们被温泉蛊惑操纵的灵魂深处还存留着对先人的敬畏,我们这个民族最顽固的本能。
现在,先人们掀掉了遮颜的白布,燃烧了他们的名字,以生命点燃的火种,由死者的亡魂接续下去了!
五行还原了二行。因火德,去木形,抛水名……木以后是水,到哪里去找水?
并没有起风,五支灵牌上的火焰,还有雅温化身的那堆火焰却一齐朝一个方向偏转。
我领悟了。亡魂在为我们指路。它们所指的地方,是神水河。
…………五个人擎着五支火把,手牵手连成一条长练冲进重重黑雾。大石上的火焰很快缩小成一颗黯淡的星子,大雾弥寨,全部道路都成了盘陀迷宫,雾中不断有鬼影魅形跳出来围追堵截,但一近身便被我们头上的火把驱退。火把在雾中驱鬼开道,在每个岔路口偏转火焰指引我们,亡魂坐在灵牌头上,雾再大、迷宫再曲折也蒙骗不过亡人的眼睛。我们跟随那些活路标一路猛冲,沿途闯进村民家里夺走供桌上的灵牌摘掉它们蒙面的白布。温泉驱遣活人,我们却召唤亡魂,五个人,加上一支不断扩张的亡魂的队伍便成为一股温泉无法阻挡的力量。我们不多工夫便闯出了迷雾重围的村子。
我们果然又到了神水河边。
河边没有雾,村里的雾气刚刚到进村路口为止。从路口的寨神庙,到河岸石栈桥周围一带地方,连同一部分很宽阔的河面上的景物都可看见。五个人把各人挟的灵牌堆放在地上,举着火把,喘息着,警惕的观察周围。我们仍在大雾里面,仍被它牢牢包围着,我们只是钻进了大雾脏腑之中被谁掏空的一个缺洞。
人站在布满卵石的河边地上,隐然感觉到一股厚重的气息在四周和头顶缓慢的绕流着,而雾气则在那层看不见的气流外面袅绕翻腾,似因它阻挡而不能进入缺洞里来。
这股气息是从哪里来的?仿佛……是从寨神庙。大路旁侧被乱石丛包围的小小庙宇之中摊着那一堆神像的碎块,从它们身上似乎有气流上升,使得后墙上的“偃武修文”四个字看起来有些轻微的抖晃。
难道是他,李将军?老祖祖的亡魂也从阴司上来助阵了?
我和舒薇都收住脚,折向寨神庙想看个究竟,就在这时,三哥布杰丫妹已经走到了河边,他们立刻发现了河上的奇景,大声唤我们过来。
“李老师你们快来看!河上有两个洞噻!”
我们赶忙奔过去看,河上真有两个洞!就在那堵连天雾墙之底紧贴水面的地方,彼此相隔五十步的距离,不知是被鬼斧抑或神工在柔软的雾气上开凿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洞穴:浑圆有如桥拱,边缘上白气吐绕,深不见底。两个洞,象是嵌在一张苍白人脸上的两只没有眼球的眼眶,隔着空阔、冷寂、俨如冰封的河面,森森然和我们对视着。
“是温泉变的魔术吗?”舒薇显然对昨夜云洞追月的天象记忆犹新。
我注视着那两个孪生兄弟般的圆洞,忽然觉得它们很象一对圆圆的枪眼。
“不,是雅温变的魔术,”我扬了扬手里燃烧的灵牌,“还有他们。他们引我们来河边,正是为的这两个洞。火木还原,五行隔绝已失其二,温泉再不可能彻底包围上寨。雾墙被火和木烧破,钻通了。假如我没有猜错,两个洞中至少有一个是通向下寨那边的。”
“李老师的话有道理,”三哥说,“嘿嘿,都说鱼死网破,这回是鱼没死,网先破了,不过,鱼咋个游出这张破网去呢?游泳是不成的,水还是毒水,除非有条船……”
“船?那个不是一条船!”
真仿佛冥冥中有一只耳朵在听我们说话,有一只手掌在拨弄机关,三哥才说出个“船”字,打从右边那个洞里便突然浮出了一条船来!尖尖的船头,窄窄的船身,又轻又薄形如一片枯黄的竹叶,当船的整体离开洞的时候,每个人都不禁瞪瓷了眼睛,三哥更是高声叫嚷了一声——那条船,是他的!
那正是三哥的船。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坐过它在神水河两岸来回摆渡,自从前天夜里它把我们四个人从下寨送回闹鬼的上寨之后便失了踪,现在,它又回来了。
而且是自己回来,船上空无一人,两只木桨好好的挂在船尾。船自己在水上漂行,似乎水底下有一只手在托着它,把它向河岸推送。如铁似冰的水面被打破了,船底荡开的水纹无声的扩大到整个河面上。行到河心的时候船身有些打横,但它仍朝着栈桥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