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3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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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繁星闪烁，太空是繁星的背景，今夜，生命歌哭，死亡是生命的背景。时光魔幻，时光将我裹在一张树皮里，让我变成一棵树，它朝夕用利刃划我，使我渗出的泪珠，一滴滴汇进尘世的泪谷。
泪谷里活着的我，一分钟一分钟地成为过去，战斗结束时，进入凯旋门的将是死亡。当那徘徊在我灵魂之弦上的手指尚未松开之前，我必须做点什么。痛苦是我的缪斯，她知我怜我，给予我最后的言说的馈赠。这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了，我还需要什么！
我站在世界的中央（组诗）
■ 芷 泠
我 有时我是记忆里不曾出现的陌生人 有时我无缘无故地想念自己 把夜晚向白昼借来，把梦境向夜晚借来 我再也不愿偿还 我所知的事物越来越多 听说过我的人也越来越少 我不想继续哭泣 不想堵塞了眼睛中的路 我返回内心的深处独自站立着 所以，我也站在世界的中央 你的眼睛是大海的底部 你的眼睛是大海的底部 是我沉船的故乡 你是我的身体 是我的发明和毁灭者 你的缄默像地震一样使我倒塌 你像夜一般唤醒我梦里的每个小零件 在吻我的唇时你堵住了 我的天堂的入口 我的人生，只有一次拥抱那么长短 而死亡，只有一个眼神那么大小 相遇是我们之间的错别字 用一生也无法更改 我一无所有，只能借用你的内心来爱你 爱你对我的伤害——成为你的同谋 爱你对我的遗忘 爱你死后不能带走的那一部分 结 束 我从我的诗歌中退出，让它 在它的记忆中自由行走 我对大地的幻想已结束 像我的过去，随时被未来终止 凡我站过的地方都变成远方 凡我爱过的人都背对大海 当我移开脚步 世界占去了我原来的位子 拿去吧，我的幼年，喷泉，歌声…… 拿去，我的最后一口空气和水 别问我能带走什么 别问我带走的属于谁 我是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离去 先是阴影，骄傲，然后是船和梦境 最后是我的上唇和下唇 它们仍坚守着相爱的方式：缄默 凡我说过的话都已经变成我的身体 或者狮子，或者森林 凡忘记我的事物都急于进入我 于是，我喝黑夜，我喝自己的呼吸 我喝下一整条河流 我继续喝而大海继续干枯 我喝下了时间，它没有路标 它没有出生和死亡，它仍然没有想起我 身后的世界突然为我开门 或者门一直会为我打开。我没有返回 我只能用骄傲来还你 整个世界里只有一个爱人啊！ 而所有的爱情都是同一次！ 失去和错过也出于同一个缘由！ 它们的分支最终流向了我！ 我自己拿走，我送给蜜蜂酝酿的 又怎能向它们去索回！ 想占据大地的完整啊！ 是我终生的缺憾！ 你曾把恳求和痛悔借给我 我却用骄傲来还你！ 骄傲——落在我胸口的鼓槌啊！ 一声声的闷响仿佛来自于你！ 骄傲——我沉寂的狐狸！跨过银河和冰 却走不出一身好皮毛！ 仿佛爱你是天生的， 刚开始爱你 仿佛爱你是天生的！ 我是最后一个得知 我对你的无尽爱意的人 在我站起来找你时已经有你吗？ 在我建立国度并向你偷渡时已经有你吗？ 在我为你进入毁灭与再生的循环时已经有你
吗？你的手从哪里来？你的头发、脚趾和心从哪里来？从我的眼睛中来！当我问，什么是诗歌、爱情与欢乐时它们蓦然消失。我不敢再问什么是你啊！爱神对我说：到他的胜利那里去你就能很快地击败他。来吧，先到我的胜利这里来击败我！我的过去、稚嫩的生命都可以掌握然而对你的爱恋啊！找不到开关！忘记你该是一种多么神圣的仪式啊！如果能，爱神也将对我肃然起敬！瞬 间为什么每个早晨我都醒来一次看见相同的事物：光亮与玫瑰相同吻与大地相同，你与我相同上一个瞬间与下一个瞬间相同沉默由无数的颤抖形成比颤抖更持久天空的第十三个月份腾出一个眼神的空间给容易满足的我，给贪婪的我有时，光阴被我们种植如一株银杏膨胀得停不下来不过，每个海都能轻易跨过环抱它的岸只要借暴风，你若厌倦于永恒就借助那遗忘的力气悲 伤如果仅有的一点茉莉被顺手摘走就保持着悲伤，冷峻的悲伤哪怕把人间的响动掐灭回到镜子里去生活 当我快乐得连身体都挽留不住 那大提琴高贵品质的悲伤 热带的泪和北极的微笑一般的悲伤 拥抱着我。多么强壮的思念 有福祉的人才能看得见痛苦！ 仿佛我常说的：死去也是温暖的 或者——悲伤要有悲伤的天分！ 啊！悲伤 哪怕它是一个狭窄的针孔 我们也要幸福地穿过！ 故 乡 故乡啊！多年前亲手栽下的树木 如今你未必爬得上 你禁锢我的那一部分，被我拐跑 ——身体就是我所带走的，你的一小块土地 我终于分辨出故乡——石碑上的宇：“岁月” 消磨了我多少岁月啊！ 酒 酒：嘴唇的地图，眼神的地图 心的地图。指向——酿酒者出窍的灵魂！ 酒：一个被拐卖多年的婴儿的姓名 黑夜的生辰八字，和它相符 一壶酒，把自己灌醉多少次！ 一个骗子，被内心敲诈一生！ 孤独者躲在胃里 被酒消化！ 献给诗人 世界上没有太阳 那只是诗人居住的洞穴！ 大地的裂缝啊！那是诗！ 你身体中的寄居物 你说，我的胸脯很清澈！ 可以种玫瑰吗？！ 可以载你回故乡吗？！ 当天空宴请你的时候 如果河流、橡树、栀子花…… 不够摆满一桌，把我也算上吧！ 我的墓志铭 她站立太久 所以要从容地躺下 直到灵魂和肉体分开！ 被尘世赦免，流放到人间 她在那儿的年纪 有时七岁 有时三十八！ 她大半生都在旅行 这是对于时光 多么有力的干扰啊！ 就算才华被浪费 也不能埋没她的意志 为了甜蜜地呼吸，她要长眠！
我的诗观
■ 芷 泠
诗的好处在于自由，即使思考得痛苦也能带来心灵的释放——在文字成形起飞的刹那，连身体一直变轻。
诗是我所感知的与渺茫中感知到我的神秘力量的相遇。是诸多想象与思忖中冒尖的刺，疼痛和焦渴让我以纸笔的方式将其拔出。
诗是突然时态，疾跑中突然停下，或突然出拳，给自己重重的一记——双眼冒出跳跃的金星，以完成与精神约定的暗号。
诗是暗藏血液中诡异的敌人，用狐狸的狡黠眼神与冷笑挑起战端，惹起无名怒火与不安分。诗是游戏过程中的符咒，让我举起双臂自愿受降。
诗是背叛，拖着梦想与现实过招。或者，是富贵向清贫的乞讨。
女人没有岸——芷泠和她的诗
■ 唐 卡
在这个非诗的年代，写诗和读诗好像都是荒谬的。我不想说自己是怎样形而上的人，只是清晨的朗读和夜间的默念多年来还断断续续地持续着。诗歌是最适合朗诵的了。我极其喜欢这种方式。而我的好友芷泠的诗则要在深下去的夜里静静地读，有些诗句精彩得要拍案叫绝，工整地摘录好，然后默默地记在心中。每到这时，我就想——
这样美丽又瘦弱的女子，凭什么写出如此激情燃烧又忧伤到奇诡的诗行？ 我久久地想。 在夜间，在与她漫无目的散步的小街。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她喷薄的才隋。 记得在一个诗会上初次看到她时，仅把她看成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后来来往多了，话题从诗歌扩展到爱情、生活以及人生的意义时，我们才真正认识彼此，而我也看到了丰富、激情、才华横溢的芷泠。她的诗歌通过网络不断地发给我，那些诗进一步地证实了她作为优秀诗人 的实力和才华。
她不为当今的拜金和所居住城市的浮华所 迷惑，她的思考直逼内心，沉静地追问爱的真谛 以及生命的意义。那是怎样不可顾盼的命题呀！ 她总是从人们忽略的细节出发，静观、倾听并反 复追问，力求发现生命新的可能性。而她对文字 近乎洁癖的严格，又使她诗歌的语言丰富、饱 满，并有火与水般的张力。我似乎看到了她的爱 情、痛苦和她骨血极端的奔腾。她试图开辟道 路，在肯定和否定的矛盾中完成她的爱、她的生 命。而这虚弱的现实能承受吗？如果不确定，她 这些极端凝聚的探索和错位又意味着什么？而 谁又有她同样的痛苦y哦，不可以再追问，每个 人都怕问内心深处痛苦的根源，如同所有的人 都痛恨孤独。还是让我们看芷泠的诗吧——
是什么使我的每一次爱情都无法完成？！
因为我的爱人未认真地出现，我等待每
一个下次
因为我还来不及为他哭泣
因为我们从来不在人间相爱
然而生于诗歌死于爱情，啊！将是我的毕
生……
生命有多少回转折，就会伴随多少的
畏惧和勇敢、叛逆与顺从
爱情有多少灵魂，就会有多少火焰和泪
水在眼中燃烧、浇灭
一个人写过多少诗篇，就会被岁月绝望
和惊喜过多少次
——《信仰、诗歌或者爱情》
捏造我们的上帝是一个泥人
我们不停地创造眼泪，把他冲垮
才能从中逃出。挣脱光芒这件囚衣！
哪怕每苏醒一次
就发现自己衰老一岁
—』给我的诗人女友》
我对大地的幻想已结束
像我的过去，随时被未来终止
凡我站过的地方都变成远方
凡我爱过的人都背对大海
当我移开脚步
世界占去了我原来的位子
——…《结束》
哈布·哈森说：“有多少欲望，就有多少语言”，这是多么贴切的表述。试想，一个作家诗人如果内心枯涩，沮丧如沙漠，何以谈创作。可以说，激情是创作的源泉。
芷泠这样一个娇小秀美安静的外表下蕴藏着燃烧的激情，她将这不可知的力量都用在她的诗里。
她的诗句蕴涵着内心与时代的交锋，把爱的痉挛、对命运的挑战，都以透彻的眼光，化为缤纷的诗行，凛然又充满伤痛。同时那种近乎绝望的冷静，虔诚和怀疑，澄清又遮蔽，宣泄和克制，把内心的矛盾展开在诗句中，保持并深化着问题的反复和难度。人的内心就是如此变化无穷、神秘而又充满险境，芷泠就这样以勃勃雄心进行着语言的历险、生命的感悟。她有美丽而单纯的容颜，这些对她并不重要，因为她的诗会逾越障碍准确地打动你的心，但她似乎又朴素又原始，并与你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使你不能忽略她的存在。她以诗人的品质与你对话。这已足够。
“诗是一些人活下去的理由”。对于诗人，我们能要求她什么？创作超越美、爱甚至死亡的诗，是芷泠最应该顺应的天意。
沙兰（组诗）
■ 白 玛
村 庄我生于沙兰弟弟也生于沙兰沙地上流淌着清水我们从小就鄙视黄金童年被贮藏，闪着湿润的光天堂饱经模仿，化装成村落的模样沙兰教给我——露水的呓语，小小慌张，青草的四季葬礼。民间音乐。一次出走怀旧和幻想，影子被日光钉在沙地上她没有她哪会有我低声哭泣？画下死神的小脸庞，没有她如何学会爱，学会述说，时而沉默我四处游走而她至今安睡在沙兰我是那个扶棺的小小身影，六岁已经成熟沙兰抚育我，带着体温和宽容听着心跳，眼睛像一口幽深水井小旋风也会爱抚我的胳膊嗓音掺着金属，跳舞的小野兽也曾听过瞬间的尖叫从春分到芒种，怀念母亲麦田知道我的心事，荨麻地也知道沙兰给了这一切，摧毁又重来给我金黄的梦想，像蜜蜂翅膀一样乡 亲他们又黑又瘦的影子庇护我像一大朵含羞的花一样绽开不是亲人又是什么？谁听到我盐一样的往事被风数落看我噙着泪，破坏那些忧伤一些旧时光伏在窗台上一些幸福被大雪覆盖乡亲是安葬我的母亲的人是抚摸我的倔强而乌黑长发的人是我远行前，倚着土墙挥手的人回忆沙兰，是让我泪水沾襟的乡亲啊：吟 唱哪一片星空下，是我的沉睡的沙兰我只能给予她措辞：丰收。幸福。人畜兴旺我只能给她回忆，以梦为马回到久别的沙兰总有一个温暖的出处，从心脏开始低声吐字：沙——兰——一首歌里最美的音符四野漂泊我依然感恩无数啊有亲人安息的地方才是家有一种声音歌唱爱情有一种声音诉说忧伤有一千只嗓子沉湎于往事只有我的嗓子在吟唱沙兰
装满梦的容器（组诗）
■ 池凌云
海海缓缓进入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上划下了一道伤口水母 辽阔的波涛在他的血液中升起 跟随空旷的月光跋涉海涌上了他的眼睛抓不住更多东西的手 碰到了礁石 这最后得到的东西远离灰烬简单的生活 让他感到安慰他开始热爱海在黑暗中呕吐热泪盈眶 呼吸倾斜说话的声音浮在半空仿佛歌唱的鱼群在互相追逐肖 像光聚拢 她颔首微笑流动的目光 引领散落的影子宁静而辽远的空间有花香和轻盈的蝶翅涌动这个女人比阳光更亲切 更明亮有一头干净的头发 呼吸轻柔曾被南山之巅的阳光照射过被秋天的稻浪上金色的风所照顾她的行程很长 在午夜的道路上奔跑 速度缓慢睡眠不足 声音减弱一只破损的海螺在她的内心呼啸仿佛一个突然走近的陌生人有着相同的梦和经历一起活动身体 往泥土上浇水面对面站在十二月寒冷的灯光里颤动 久久对视劫难太多 学识平平孤独地站在灰蓝色的天空下
微笑着 有点哀伤 但却是我喜欢的样子
朝南的房间
朝南的房间有一屋子无所畏惧的阳光
就像刚刚得到的奖赏
常年在黑暗的道路上奔跑的身体
手臂 半合的眼睑
这些装满梦的容器
传递花朵清香的气息
总会遇见成群结队的少女
发丝飞舞 跳起无人能懂的舞蹈
就像风中的树林赤脚走在泥浆之上
叶子们齐声欢唱
淡淡的金黄色 温和的火焰
她要把自己献出
只一瞬间 我手扶颤抖的窗棂
感到她正慢慢转凉
沉湎在绿树掩映的阳光里
一棵树的旁边是另一棵树
一片树林挡住了风景
一只黄鹂啜饮阳光的甜汁
一个迷路的人躺在松软的落叶上
阳光拖着长长的锯齿
推过汁液充沛的身体
她听到远处有嘈杂的人声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却又像风经过时的低声说笑
那么轻 那么小 只需轻轻哈一口气
停歇太久的翅膀已忘却了飞翔
在落叶和泥土中陷落 几乎看不见
流年（组诗）
■ 代 薇
消 失你拥有我衬衣的颜色你拥有我跳舞的样子你拥有我的酒量我的轻醉耳环 镜子里的枝形烛台灯被点燃了 一个最初的颤音滑过唱片 舞曲松松垂下的披肩环绕我你像水果刀环绕苹果一圈又一圈已经很久了 如今我们音信杳无我在消失中辨认消失舞曲 还有斑驳的夜光挪动我挪动我 不相信任何拯救力量我吃惊地看着自己看着 你削下的苹果皮无 题我还是说出了溜冰场，那巳空无一人的往昔多少年之后的傍晚，我没有开灯，在你的照 片上踉跄滑倒还有一次，影碟机里传出一句对白。我听得 那分明是你在说话西南风掠过地铁站台，像你的手臂掠过我的 肩膀一天深夜，走过街头，听见身后有蹑手蹑足 的跟随我停止，等脚步声靠近，感到一阵熟悉的呼 吸触动我脑后的发丝猛一回头，你的脸在飞旋的落叶间迅速散尽我张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