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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指南录-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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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安,入了兴宋军,一切要遵守他们的规矩,不要仗着自己出自破虏军就不尊敬上司,慢待弟兄”,文天祥摘下张老实护肩甲上挂着的一片柳叶,轻声叮嘱。

“是”,张老实给文天祥敬了个礼,转头对弟兄们喊道:“丞相吩咐,大伙此去。要遵守军纪律,不给破虏军丢脸”。

“知道了”,三百官兵齐声回答,喊声震动山谷。

文天祥笑了笑,推开张老实,站到弟兄们面前,想再叮嘱几句,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这些弟兄都是百丈岭下来的精锐,很多人他都认识,曾经一起跑过步,受过罚。当时把他们作为火种来培养,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撒出去,撒向所有抵抗元军的地方。此一去,不知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着再见。

“记住了,活着才能继续战斗,珍重”,文天祥立正,向所有弟兄敬了个标准的破虏军军礼。

“丞相珍重”,张老实带头喊道,转身,率领着教导营跑下山梁,跑进了正在前行的兴宋军中队伍中,百十人,声威却不下数万兴宋军少许。

许夫人牵着自己的桃花骢走了过来,站在文天祥身边,低声说道:“舍弟昨日远行,托我向丞相致谢,感谢丞相慷慨赠马”。

“噢,不必”,文天祥习惯性地将身体向一旁挪了挪,客气地说道。

许夫人抿嘴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吊眼说,他平时以心胸宽广自居,见识丞相的胸怀,才知道什么叫气度恢宏。无法当面致谢,托我跟丞相说一句,日后丞相再传檄聚兵,给他送一封信,只要还活着,千山万水他也会赶过来”。

“吊眼客气了,战马不比驮马,每日必须精饲方能养其体力。那马,我留着,也养不起”,文天祥低声回答,不敢细看许夫人的笑容。天不热,额头上无端却生出许多汗来,手心跟着,也有些湿。

原来,还有一个不一样的文天祥,许夫人心中暗笑,很高兴见识了文天祥与众不同的一面。仰起头,一双凤目刚好对上了文天祥低垂的双眼,“临别在即,难道丞相没什么话送我么?”

“这”,文天祥犹豫着,又后退了几步。对方是一军主帅,按道理,此情此景之下,他应该吟诗,或填一首词相赠才对。偏偏此刻才思不知都躲到何处,平素随手拈来的词,一句也吟不出来。

“奴家姓陈,名淑贞,小字碧娘”,许夫人突然扭捏,用蚊蚋大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跳上战马,如同一片红云般飘远。

“碧…”文天祥伸出手,又无力的收了回来。平日读过的经义和理学中关于如何持身的训导一起涌上心头。

干枯的心颤动了一下,慢慢又被压回了远处。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女兵们用福建山歌唱出的古乐府伴着陈碧娘的身影渐行渐远

家临九江水,

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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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剑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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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二卷 余晖 拔剑 (三);其他文学;世纪文学2100book/…>;…>;…>; ||||| 第二卷 余晖 拔剑 (三)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此刻,用这句谚语来形容福州宣慰使王积翁的处境,最恰当不过。他带了两万多人马去攻打邵武,本以为在蒙古主子的照应下可以大捞一把,怎成想折腾了近一个月,邵武没进去,反而被许夫人的兴宋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出来时两万多兵,回到福州的不到八千。

王积翁刚在福州府衙喘过一口气儿,闽清的告急文书就到了。南剑州守将李英被破虏军阵斩,州内将士群龙无首。许夫人的兴国军顺着邵武溪杀来,势如破竹。一战下顺昌,再战下剑浦,眼瞅着就要攻到闽清边上,杀到王积翁的家门口。

到了这个光景,王积翁也顾不上自己的脸面,赶紧找了当地乡绅望族,求他们出面到许夫人营中说项,许下前般好处,求兴宋军不要到福州境内闹事。

“吃亏的就是我啊!”王积翁的幼子王磊在花园里,学着外边卖烧饼的伙计的腔调,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吓得王积翁一哆嗦,差点从太师椅上跌下来,摔到桌子底下。

“王发,去,把这不争气的拖出去,打五十板子”,王积翁勉强稳住心神,指着后院命令道。

“是,老爷”,管家王发应了一声,却不敢真的与小公子为难,蹑手蹑脚走到后院,召呼人安排小公子到远处去玩,别惹老爷心烦。大敌当前,福州城内无兵将,外无援军,此事放到谁头上,心情也不会好受。况且还有江西行省右丞达春的将令在头上压着,令王积翁立刻整顿军马,收复失地。

收复失地,谈何容易。当初四路人马,围攻邵武,还被文天祥灭了两路。如今就凭福州城内这万把新附军残兵,去了,给文天祥当点心还差不多。可不去吧,毕竟现在福建路属于江西行省管辖范围(历史上,在一年后,福建路划归浙东行省),达春官大数级,并且是地道的蒙古人,权势地位非王积翁这个贰臣可比。一旦把达春惹急了,不用上报朝廷,直接就能以消极避战为名,将王积翁斩首了事。

“亏的就是我啊,”王积翁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卖烧饼的唱词,心事重重。四月天,远不到热的时候,但细密的汗水顺着他的眉头和额角向下流,几个侍女轮流打扇子,都没法让他感到凉爽。

如果当初不去邵武就好了,至少福州现在有自保的能力。就像建武军那个武忠,随便找个境内盗寇滋扰的理由,拖延数日,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尴尬境地。可当初,谁又能料到文天祥部的战斗力如此强悍,许夫人和陈吊眼会驰援邵武呢?

先写信向达春求援吧,过了眼前这关再说。许夫人真的杀进了福州,大小官员谁也活不了。王积翁搔着越来越稀疏的头发,拿起沉重的笔。

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又出现在眼前。

“大人,大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管家王发地从外边跑进来,兴冲冲地汇报。

“什么好消息,难道达春丞相派了援军给我么?”王积翁抬起头,一厢情愿地问道。

管家笑了笑,知道自家老爷心烦,不敢兜***,拣紧要处汇报道:“没有,援兵没来,但许夫人答应撤军了!”

“什么?”王积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恨自己入骨的许夫人会撤兵?莫非老天可怜我做官艰难不成。

“许夫人撤兵了,陈老前辈回来了,就在府衙二堂候着!”管家王发高兴地重复。他口中的陈老前辈是福州有名的大户,与为大宋殉国的陈文龙算是未出五服的亲戚。上次张士杰、陈吊眼和许夫人三路大军围攻福州和泉州,王积翁就曾委托他出面给陈吊眼麾下的几个寨主送款,让他们作战时出工不出力,保得了福州全境平安。这次,许夫人打上门来,王积翁无力迎战,只好故技重施。但王积翁心里也明白许夫人不是山大王,未必肯吃他这一套。

听说许夫人肯放过自己,王积翁当即精神大振。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边走,一边跟管家吩咐道,“赶快准备好茶,叫厨房准备酒水,今晚我在花厅招呼陈老爷,给他接风洗尘。”

“是!”,管家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王积翁也不用亲随相伴,径自来二堂迎客。所行之事,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陈文宁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人,中等身材,略胖。生就一幅福建本地人童叟无欺的诚实相,双眼却炯炯有光,瞳仁微微转动之间,透出三分精明。虽然和陈文龙算是同辈兄弟,他却没有族兄那种尽忠报国的气节,一心想的就是在乱世中,如何保护好家族的产业,熬到下一个太平时代的到来。在他眼里,蒙古人也好,波斯人也罢,都要吃饭穿衣。饱食之后,都希望金银珠玉。对他这种临海大户来说,活着就以为着商机。至于装孙子,当四等人,那都是小节。有了钱,所损失的尊严自然能从比自己更穷的人身上寻回来。

这次王积翁请他出面调停和兴宋军的战事,着实许了番好处。陈文宁收了好处,就不在乎风险,沿着闽江逆流而上,到许夫人营中卖长辈老脸。过程顺利出奇,许夫人居然执晚辈之理,在军中好好款待了自己这位从未走动过的“叔叔”,非常痛快的答应了兴宋军解闽清之围,择日撤离福州路请求。

听到回廊上的脚步声,陈文宁整整衣襟,迎到门口。见门帘被人挑起,赶紧上前,躬身施礼,“草民陈文宁,见过宣慰使大人”。

“免礼,免礼,陈兄千万莫客气”,王积翁伸手相搀,满脸堆笑,“陈兄孤身入虎穴,解我一境百姓之厄。按理,应该是我这父母官向你施礼才对,怎敢再受你此礼!”

“草民不敢!”陈文宁客气了一句,顺着王积翁的搀扶直起腰杆,脸上越发装得谦卑。他在此地经商,就得靠官府照应。纵使心中自诩有几分功劳,也不能带到脸上来。

王积翁咳了一声,先吩咐人倒了茶来,请陈文宁落座,然后低声问道:“陈兄辛苦了,如不是迫于贼兵势大,本官也不会让陈兄冒这么大风险。一路还平安吧,那不守妇道的泼妇可曾难为陈兄?”

“还好,虽然危险重重,幸未辜负大人所托。”陈文宁的语气很平淡。越是如此,越给人他曾经在刀尖上滚过一般。

“贼妇答应撤军?”

“答应一日之后解闽清之围,修整几日,即撤离福州,现在算起来,距离解闽清之围的时间已经过了一日,应该已经解了”。

“咱们的犒师之物呢,她怎么说?”王积翁见陈文宁答得把握实足,心内更安,知道眼睛之急暂时缓解。至于达春的将令,只好放一放,等许夫人退去再议。

“许夫人收了那些金银珠宝。但是要求城中大户,再送三大船上好得盐巴给畲族各洞分配,不得从中搀泥沙。三日后在闽清城外交割。收了盐巴,她立即撤军!”

“嗯”,王积翁手一紧,把几根胡子连根拔落。痛,真的好生肉痛。盐铁乃官卖之物,地方财政之源,平时卖给百姓,都要搀杂不少泥沙在里边。许夫人开口就是三大船,数万斤上好的精盐,的确是狮子大开口。转念一想,反正等许夫人离去,这笔损失还能从地方百姓身上刮回来,心气慢慢也就平了,点点头,答应道:“本官马上派人准备,从盐场调精盐给她。她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许夫人只让草民给大人带句话。”陈文宁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她说,天下未必就是蒙古人的,达春生性刚愎,未必能容忍大人再败,请大人好自为之。”

“唉!”王积翁重重叹了口气,这天下不是蒙古人的,又能是谁的呢?大宋朝糜烂到什么地步,大伙又不是不清楚。眼下跟在蒙古人身后,还能多活几天,谋个家族平安。跟大宋一路,就得战死沙场。除非,除非你有文天祥那个运气和实力。

“陈兄,我难啊!若是不为此城父母,我也愿做个千古留名的忠臣。可那元兵的凶残,你也知道。一旦被惹了他们,回师来攻,恐怕这阖城百姓,没一人能逃出生天。王某非贪生怕死,乃不忍让百姓为我一人之名殉葬啊!”

“唉,如果那些沽名钓誉的人知道大人如此胸怀,肯定得羞死!”陈文宁见宣慰使大人叹气,也陪着叹息了几声。大元官秩未定,地方官员数量远远少于宋庭。眼下福州境内,军事政事全凭王积翁一言而决。他的选择若是错了,阖城百姓都跟着遭殃。那蒙古人屠城之惨,陈文宁听说过。有家有业,他不想陪王积翁冒这种险。

“达春大人命我尽快克复失地,这山贼草寇又受了文天祥的盎惑。本官纵是有三头六臂,也难有作为啊!”王积翁倒着肚子里的苦水,陈文宁是地方大户,城内豪绅和巨商人的代表,让商人们掏腰包弥补因贿赂许夫人所造成的财政空额之事,还得他大力配合。

“唉,那达春大人,想必不清楚咱们此刻的难处。大人修书给他,告知福州目前困境。草民再去和几位朋友说说,大家凑笔款子出来,给交由达春大人劳军。想必达春大人也能理解我福州百姓对大元的忠心”。陈文宁的回答非常上道,几句话,把王积翁想要的都主动点了出来。

四路大军攻邵武,尚且刹羽而归,何况福州这支刚刚被击败过的新附军。达春那看似严厉的将令,不过是想让王积翁有所表示。而以王大人的一贯为人,这笔钱当然不可能自己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官场上么,上司说的,未必是他想要的。但他想要的你给不了,头上的官帽子,就有些危险了。

“文宁知我,我这也是为了阖城百姓。不然,签兵征饷,一样要搞得大伙破费。不如出些钱财,请达春大人派真正的蒙古军来,剿平了文天祥这个疯子。”王积翁的话,平稳而低沉。该交代的场面话,他都交代过了。陈文宁怎么去办这事,中间截留多少,自有师爷帮着他安排,不必说得太清楚。

“陈家能平安在此经商,一切还依赖大人。大人的事,就是我福州百姓的事。陈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希望百姓知大人苦衷,知陈某难处。”陈文宁是个有经验的商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也在花语里,预先给自己留了些退路。免得将来把同行刮狠了,闹将起来,这位大人玩丢卒保帅之事。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如不是为了百姓,我又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当年我就在文丞相帐下,与诸将并肩做战。现在各为其主,想起来,心中好生难过啊!”王积翁捋着颏下为数不多的胡须,念了一段孤高的句子。这些话,他自己也不相信。文天祥的破虏军战斗力强悍,但毕竟只有邵武一地。等大元重兵到来,即使破虏军各个以一挡百,也无法凭借一隅之地抵挡倾国之兵。随着战争时间向后拖延,破虏军总有被消耗干净的一天,这种帐王积翁看得清楚,做官这么些年,审时度势,一直是他的长项。

“唉!”有人知趣地陪着,长长地叹。

“他不是地方官,打了败仗,可以换个地方,重整兵马。我是地方官,要时刻把百姓安危,放在心上。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将祸水向百姓身上引啊!”

“那些愚昧之人,怎能理解大人一片赤心。怎能知道我等今日,乃为了百姓而自污其名。”陈文宁陪着王积翁挤了几滴眼泪。脸上的表情落寞而忧伤。

为商之道,关键就是在什么人面前,装什么样子。刹那间,房间内气氛有些悲凉,两个心事不为世人理解的高人,相对唏嘘不止。

“陈兄,眼下咱们给叛贼输粮送款,不过是为了一地百姓安危的权宜之计。盼得是能打动叛贼之心,让她束手就缚,免去福建各州刀兵之灾”,唏嘘够了,王积翁念念不忘给自己的行动定下基调,免得陈文宁意会错了,将来引起元廷猜疑,或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宣慰使大人说得极是”陈文宁顺着王积翁的口气,忙不急待表达忠心。

二人都自诩为有识之士,彼此言下之意思,不说自明。又议论了一会如何从城中商人手里收取“御贼费”,如果编造谎言,应付上司的细节,方才到花厅把酒。至于许夫人收到盐后转去哪里,那是别人头疼的事,二人管不得,也不想管。

许夫人素来言而有信,三日后果然撤军,顺着尤溪两边的山道,杀向泉州去了。王积翁长出了一口气,正琢磨着如何贿赂达春,让他不追究自己损兵折将之事的时候,一骑红尘,顺着建宁府到福州的官道上飞奔而来。骑在马背上的士兵盔斜甲歪,高举着一份塘报(紧急军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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