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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千帐灯-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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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奔出军营,沿着河岸溯流而上。    
    我不知奔行了多远,直至我看见河道转弯,没入深山。    
    攀上河岸边一丛巨大的礁石,我放眼而望,已不见军营。    
    河面华光刺目,我蓦然回头,只见冷冷朝阳已破云而出,凄艳半天凝紫,令我不分晨昏。    
    黄河浊流于我脚下翻滚轰鸣,莽莽奔向虚空。    
    我独立良久,伸手入怀,掏出那晚萧采给我的信。    
    我记得那晚他看我的眼光,似是故人隔世相逢的感怀。    
    我记得他说过当他死后再拆看此信。他说那一天不会太远,然而我没有料到那竟会近在眼前。    
    当他笑谈生死的时候,我望着他。    
    我与他匆匆数面,那时却觉得相识如有半生。    
    我毫不诧异阿湘为何会爱他,因为我一生所见无一人如他那般令人倾服。    
    我送他出帐,目送他离开,我独立于黑暗之中,仰望头顶无星无月的长空,我的心情平静寒凉。    
    我知道他们两人终将离我而去,我的一生将会重归孤独。    
    从我有记忆时开始,我便记得什么是孤独。    
    照顾我的是一名聋哑婆婆,我们住在密林深处的一座房屋,终年没有外人来往,以至我的手语比说话还要熟练。    
    我的母亲每个月会来探望我一回,每次只能够停留半日。她来时总是清晨,我最爱看温暖阳光透入窗格,映照着她面纱摘下时光华乍现的容颜。    
    我六岁那年,一个冬天的早上,婆婆没有起床。    
    我做好了饭菜去唤醒她,却发现她已永远不可能醒来。    
    我独自哭了三天,然后发现屋中已没有存粮。    
    我取出箱中银两,离开小屋,寻找通往林外的路。    
    那一天下起了大雪,我在林中迷路。    
    我觉得无比寒冷,觉得世上只剩下我一个。周围的密林永远也不会有穷尽,我躺倒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地仿佛变得温暖,我不知不觉地睡着。    
    我醒来时在母亲的背上,夜很黑,她的身体起伏,我知道她在奔跑。我的手脚疼痛,但我没有出声。我觉得莫名高兴,因为我知道从此可以不再与她分离。    
    她带我走了很远。当我冻坏的手脚重新长好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小村庄定居。    
    她开始教我一种陌生的语言,她说那是汉话,是我父亲的语言。她说当我长大后,我要去找他。    
    她说因为他是汉人,所以他们不能在一起。    
    她说因为他是汉人,所以我的存在是一个家族的秘密,她的家人不肯让她亲自抚养我。    
    她听从了他们很多年,直到那天她心神不宁临时决定来看我,找到我时看见我已快要冻死,她才下定决心再也不和我分开。    
    她开始教我武功,她说我要学会保护自己。    
    她常常会在夜里惊醒,为着一些可疑的声音。    
    我们不久开始搬家,因为她害怕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    
    我们居住过很多地方,在不断的迁移中我渐渐长大。    
    我十岁时她告诉我,在车宛国我们已无处容身。她要带我去中原。    
    我们趁夜逃离边境,却被一队车宛兵马擒获。那领头的将军举起火把映亮我母亲的脸,然后大惊失色掉了火把,跪下说:“依兰郡主!”    
    我母亲低声叹息:    
    “你竟还认得我。”她说。    
    第二天夜里那个将军偷偷放走了我们,他送我们走时说:“永远也不要再回来。王爷已下密令,见到郡主格杀勿论。”    
    我记得那时母亲的脸有如月光一般苍白,她握紧了我的手,一语不发。    
    那天晚上,我们永远离开了车宛国。


第二部分她对萧采的爱恨牵缠

    我们在泗州府居住下来,在那里度过了平静的半年。    
    然后忽然有一天夜里,有人来捶我们的院门。    
    母亲让我穿好衣服,在床上等候。她自己去打开了院门。    
    我听见有人与她在堂屋中交谈,说是父亲派他们前来接我们入京。    
    母亲淡淡答应,便说要回房来将我叫醒,稍微打点行装。    
    她走回卧房,关好门户。    
    她在黑暗中紧紧地拥抱我,在我耳边用车宛语低声地说:    
    “他们不是你父亲派来的,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敌人,想要利用我们对他不利。我会出去对付他们,你要趁乱逃走,不要被他们捉到。”    
    她将一个东西塞在我的怀中。    
    “这是你父亲当年送我的信物,好好保存它。他……”    
    她还要再说下去,忽然门上有人擂响。    
    她住口不说,在我脸上狠狠一亲,将我推至窗下。    
    “快些逃走。”她头也不回地说,然后她抽出匕首,猛地打开了房门。    
    我看见她手中的匕首刺出的骇人血光,听见那人厉声长叫。    
    院中人声嘈杂,咒骂呐喊,一拥而入。    
    我骑在窗上,最后看一眼母亲。堂屋里的灯光映照着她的侧影,她美丽轮廓鲜明如画,在暗室之中散发着夺目光辉。    
    人影绰绰,敌人已冲入堂屋。我翻下窗户,奔向院墙。院墙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拼命狂奔,不知不觉间泪水流了满脸。    
    我听见身后人声渐近,知道他们正向我追来。    
    我跑到踉跄,满嘴血腥,然后我感到有什么无比沉重的东西击上我的后背,我一头栽倒,我最后的知觉是一片绝望与无比孤独,因为我忽然明白从此再也见不到我的母亲。    
    我被人带到了京城。    
    一个风采翩翩的中年人从他们手中将我领走,把我带回了他的家中。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我牢牢记得母亲说过的话。我踏入他家时,心中充满敌意。    
    他的家中有很大的花园,开满了白色和紫色的花朵。一个美丽妇人和一个女孩坐在凉亭,看见我们,他们笑吟吟地走来。    
    那个女孩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仰头望我。    
    她的皮肤雪白,容颜清丽,她那时梳着双鬟,穿着浅紫色绣小白花的纱衣。她仰望着我的眼眸清澈如泉,阳光下幻出霓虹般的华彩,却仍无限纯真。    
    我记得初见阿湘时每一个细节,我记得我们初见当日,她便牵了我的手在她的家中四处游玩。在以后的很多年中,她也曾不只一次牵我的手,与我并肩同看花落花开。    
    有时我忽然觉得我过去半生,不过就是这样一次次牵她的手,一次,两次,不可计数,然而今后,再也不能。    
    我在阿湘的家中安然度过了九年,他们并不曾像我母亲所说,用我来对付我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阿湘的父亲仓皇从外归来,将我叫进他的书房。    
    他看着我,叹息一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我沉默地点头。    
    他站起踱步,低声说:    
    “那么我也不必多说。我抚养你多年不过是留作杀手锏,可惜四皇子不听我言,坐失时机。时至今日,我对你别无他求,只是阿湘一向待你甚厚,于你身世一无所知。我只希望你能带她离府,护她一生周全。”    
    他转身望定我,等我回答。    
    “我会的。”我说。    
    他长舒一口气,挥手让我出去。当我走到门口,他却忽然说:    
    “这么多年,有些时候,我会忘记你的身世。”    
    我站住,明白他话中意味。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他指点我文章武功,或是当他与我棋盘酣战,我又何尝没有在某一个片刻,忘记他是逼死我母亲的那些人的同党,忘记他是我父亲的敌人?    
    人生难得绝对的爱与恨,情与仇总是难解难分。    
    所以我明白阿湘。    
    当她行刺后被擒,我潜入王府昏暗的牢狱中救她,乍见她空洞神情的一刹那,我已明白她对萧采的爱恨牵缠。    
    我已明白今生今世,我再也得不回我的阿湘。    
    如果我还有什么希望,我只希望她可以得到幸福。    
    我希望她可以与他偕老,即使她一生都要经历爱恨不息的交战,她依然可以领略到幸福。    
    然而仿佛我所有的希望都会注定成空。    
    萧采命不久长,而阿湘,我清晰地知道她会何去何从。    
    


第二部分我们缘尽于此的一记绝响

    我永远记得那个傍晚的衰草枯阳,万山残雪。    
    在那个傍晚,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紧紧拥抱我。    
    我觉得那是我们相从半生的一场见证,是我们缘尽于此的一记绝响。甚至连他生也都是不可期许的,因为我知道她的来生之约已经给了谁。    
    她同我母亲一样,径自在我生命中划过一道温暖美丽的幻彩,然后倏忽离我而去,再不可追回。    
    我知道一切终会失去,也许每一个人与生俱来永不会失去的只有孤独。    
    我脚下的礁石微微撼动,那是种超乎黄河浪涛之上的声威。    
    远远传来的炮声惊天动地,仿佛要以其无穷郁愤逼转大河流水,动摇崇山峻岭,震落我头顶冷冷冬阳,击破整个混沌阴霾的时空。    
    我知道那炮声为谁而鸣。    
    炮响十二响。    
    主帅殁于军中。    
    我静静倾听十二声炮响。然后黄河万古不变的波涛重回耳边。    
    我以颤抖的手打开萧采留给我的信。    
    信中所写内容令我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随即兴起的是万丈空茫。    
    二月十七,我们重返京城。    
    帅旗半落,三军缟素,凯旋之师却士气低落。    
    皇上亲至胜衣亭相迎,素酒淡宴,与众将同饮。    
    我远远看见他寂然踞坐于主位的身影,一时万念生废,黯然失神。    
    不久朝野论功行赏,西征将领多得提拔、加封。萧采被追封追谥,丧仪空前隆重,皇上亲自扶棺,极尽生荣死哀之能事。    
    两个月后,我决定离开京城。离京之前,我趁夜去看望他们的坟墓。    
    四月春尽,飞雨落花。他们的坟前竟已芳草离离。    
    雨声穿林打叶,点点滴滴。四周如此凄静,仿佛这里已非人间。    
    我在雨水中放任自己泪流满面。    
    很久以后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当我转身时便看见了他。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他说,“我一直派人守在这里。”    
    我低头无语,我不知道自己能对他说些什么。    
    “我派人找过你们很多次,”他说,“我还亲自去找过你们,却没有找到。”    
    我抬头望着他,他的眼光里满是无奈与哀伤。    
    我轻轻冷笑:“你找过我们么?在你登基以前?”    
    他目光一闪,没有做声。    
    “早在你登基之前,母亲已经死了。”我说。    
    不知为何我感到郁气上涌,难以自制,我指着萧采的墓碑对他说:    
    “他死了,你伤心,但是他活着,你又永远不会放心。我的母亲为你而死,你会为此一生怀念,但如果那时她便带我来找你,你又会怎样?难道你会将我们留在身边?”    
    我望着他,他不能回答。    
    “也许你会在那时就杀了我们。”我冷冷地接道。    
    ……    
    很久以后他才说:    
    “你明白这些,我已经可以放心。”    
    细雨蒙蒙,织成一片随风幻灭的青烟。    
    他走到萧采墓前,手抚墓碑,低声问我:    
    “你还记不记得他有什么遗言?”    
    我忆起那晚萧采一言一笑,宛如眼前。    
    我记得他那时超然神色,仿佛已蝉蜕尘埃之外,浮游万物之表。    
    我低声说:    
    “了却君王天下事,何计生前身后名。”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雨后天清月淡,落花返香。    
    我在月色中凝视我的父亲,看见他刹那间失神的脸,眼中迷乱嘈杂的波光。    
    我为他感到无比悲哀。    
    我从颈中解下他当年送给母亲的玉佩,放在他的手中,转身静静离开。    
    月光淡漠。    
    映照着墓前玉阶,阶下一带幽兰。    
    兰上雨水如同泪眼。    
    而我此生再也无泪可流。    
    我知道。    
    我已无泪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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