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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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这一刻伏在这个地方，就在紫藤的老本背后，刚好挡住他这副脸。他看得见底下，底下人不介意，看不见他，武二爷就在这里看了。这院落正中间站了个人，是个老者，年将半百，身高九尺向外，雪白的脸蛋子，两道浓眉，一双朗口，正鼻梁，阔口，满脸胡须，大大两耳。胡子打了个绺，挂在颔下。胡子为何打绺？因为他在耍刀，刀舞起来生怕胡子飘扬，怕胡子碰到刀花子，所以把胡子打个绺，这样爽快些。头上天蓝缎高巾，上身是短装，底下是玄缎兜裆叉裤，薄底缎靴。他原来穿了件长衣服，是一件天蓝缎的阔服，因为耍刀，把阔服丝绦一齐卸去。双手端着一对朴刀，这一对家伙不寻常，冷嗖嗖，寒光夺人。朱红漆的刀把，两口刀正耍到得意之时，蹦纵蹿跳，身腰步法，进退有方。哪里是两口刀，直接如同雪片。只听他吆喝之声：“啊——嗨——！”呼呼呼呼，刀风阵阵。刀法如何？刀法当然好。有晚辈恭维这位的刀法，说他这两口刀耍起来，风不透，雨不漏。这句话我却不敢说。为什么啊？恭维过度了。就说风不透，那一来起风时，可以不要穿衣服了，拿两把刀舞了玩就行了；要说雨不漏，下雨可以不要打伞了，拿两把刀舞了玩玩，雨就不沾身了。这种话恭维过度了。在我恭维他，他这两把刀舞得得意时，你在他背后不要开口，抓十几颗黄豆洒他，这十几颗黄豆不能沾他的身，就被这刀花招架掉了。
这位老先生的刀法是好极了，如不好就能算一代传人了吗？可惜站在厅口几十位王孙公子全是门外汉，一窍不通，食而不知其味。老先生这一刻为何耍刀啊？今日老先生请客，因为这些王孙公子时常请老先生，今日老先生复东①，就请他们来聚聚。酒席摆好了，当然入席吃酒，老先生一时兴起，说：“我来耍一路刀法给你们看看。”要果然哪个请他要刀，他是不高兴；要他自己有兴趣时，他才耍哩，他是以此为乐。
老先生舞着刀，武二爷望望，很佩服。武松不外行哎，虽然不会耍刀，他会打拳呐，不问打拳耍刀，都要讲究身腰步法，总归好坏在武松眼睛里望，不会看不出的。英雄暗暗喝彩，这老者是有点道理哩，着实有点内功，你看这对刀耍得多好啊！英雄再望望，咦，奇怪了！老先生这副脸被武松看见了。他刀法舞得紧急的时候，看不见他的脸，就被他刀花挡定了；刚才这刀法略为松一刻，武松看见这位老先生的一副面貌，这个人是熟脸啊！啊，熟得很哩！好像是会过的熟人。奇怪了！我初到此地，此地也无朋友，也无熟人，好像今日还会到他的？再回思一想，哦，想起来了！那一刻雨过天晴，我过天汉桥，在桥上和一个老者撞了一肩，把我肩头都撞酸了，就是他！如何？我当时就估定他有功夫，不出我所料。
武二爷心里正在赞赏还未了，老先生刀法正使在得意之时，忽然脚下一滑，一滑一个踉跄，没站住，朝下跌了。他这个跌啊骨里是假的，别人望却以为他是真跌下来了。他这个跌虽是假的，这一做作还就不假，嘴里一声喊倒像真的。这一声喊得很高的：“啊呀！”跌下来有架子。啊，跌下来居然还有架子？哎，为武的最怕跌下来把架子跌散了。他跌的什么架子？正势躺在地下，左腿伸得笔直，右腿环在裆下，两手肘贴在左右肋，两口刀仍然在手，面对天空的月亮，就跌的这个姿势。他跌下来，王孙公子望了并无所谓，望惯了的，晓得他的玩意，就不出奇了。武二爷今日初次看到，骨里吃了一惊：啊呀，这位老先生大意！这是在家里耍了玩的啊，跌倒了不成问题；要是果然和人比到胜败高低，跌下来会有性命之忧，说到底年纪大了，还是我们少年人值钱，凭我们就不会跌，足见人老珠黄不值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