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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戴晴作品集:失败者的胜利-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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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将作品收全。但我一不是专家,二对张爱玲还没有迷到只言片字都要找来捉
摸一番的地步,对“全集”也就没有过什么渴望。加之这边的研究者,包括被认为
相当非官方、且对张怀着亲切的念想的人士,都无一例外地贬抑她到了香港之后的
作品,说是“坏作品”,是“虚假,描写的人、事、情、境,全都似是而非,文字
也失去了作者原有的光彩”;更有甚者,一名为她作传的人竟指称它们“是两部思
想倾向十分偏激的反共作品”,“是命题作文”(?!)'3'。但《秧歌》和《赤地之
恋》最终还是在她所述故事的发生地出现了——出现于大陆那场突然暴出的短暂的
张爱玲热的当口。

  这“热”当然是始自惊闻她离世的噩耗之后,波及了不下几十家报章、杂志和
出版社。但是,不但明白标出“全集”,且真的把这两部作品也印出来并且从从容
容地卖了出去的,只有两家:大连出版社和内蒙人民出版社——只是后者对原文略
略作了修改,如将张爱玲秉笔直书的陈毅二字改为□□等。

  《赤地之恋》讲的是城里的干部的故事,只涉及到土改;《秧歌》则完全是土
改后的农村。她说的是一个距上海不远的江浙一带乡下丰年的故事。故事的主角金
根是一个在张的笔下相当少见的美好青年: 勤劳、诚实、果敢、好学、友爱、克制,
恪守旧道德的同时勇于接受新事物,人也是健壮俊美。他是翻身农民,不但分了地
还分了浮财,其生产力也被“极大地解放”着——他是劳动模范,地里的收成是“
九担谷”。他的人生愿望非常简单:供养妻子,使她不致离家远赴上海帮佣。而供
养的标准,就是吃上干的饭而已。(九担谷是900斤,对于金根这个三口之家,每天
应有2斤半米吃了)这一愿望在书中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妻在离别两年之后返家;一
次是新出阁的妹妹归省。这第二回,他以自己的名义对妻要求:

  “今天我要吃一顿好好的饭,不要那稀里光当的东西,”他低声向她说,“煮
得硬一点,我要那米一颗颗的数得出来。”(p。104) 

  他的妻子漫应之,结果端上桌的“仍旧是每天吃的那种薄粥,薄得发青;绳子
似的野菜切成一段段,在里面漂浮着”。她不是与小姑没有感情,她怕小姑婆家以
为他们有得吃。

  即使这样的饭,五岁的小女儿也总是缠着要吃;吃不上,就去偷看下乡创作电
影的城里同志吃,而为此一次次挨打。最后,到了故事的高潮,农民们不但要将收
成的一半交公粮、要按国家派定的价格卖余粮、要忍受低价收购的蚕丝、茶叶、麻,
要自贴材料和功夫做军鞋,要交钱买飞机大炮……到了他们盼着或许能吃上一口像
样的饭的新年的时候,新的摊派又来了: 

  农会里通过一项决议,各村都要去给四乡的军属拜年,送年礼。每家摊派半只
猪、四十斤年糕,上面挂着红绿彩绸,由秧歌队带头,吹吹打打送上门去。(p。109) 

  这么作的理由是: 

  我们要把这件事当做一个任务来完成它。这实在是一个政治任务,有政治意义
的。人民解放军的家属,我们应该照顾的。没有人民解放军,你哪里来的田地? 从
前的军队专门害老百姓,现在两样了,现在的军队是人民自己的军队。军民一家人! 

  但“人民的军队”距喝着稀粥的村民们实在太远了,局面于是变成没有人愿意、
也没有人交纳得起。“农会主任和他的妻——也就是妇联主任——分别召集大会,
又去挨家访问,个别说服,但仍旧毫无效力。王同志不得不一家家去催。”(p。109)
。这王同志是国家政权在这个村子的代表,打出的是“爱国”、“对政府的态度”
等等吓人的名头。但“劳动模范”金根仍一口咬定没钱也没粮:

  “王同志”,他大声喊起来,“你出去问问大家,我们每天吃的都是些什么东
西——米汤里连一点米花都看不见! 饶这么着,我们的米都已经快没有了。眼看着
就要过年了,心里就像滚油煎的一样。” (p。110)

  但王同志何等角色,钱最终还是被挤了出来,仅有的口粮也变作了慰问年糕。
到了日子,金根挑着磨好蒸就的年糕,随着大队村民,朝村公所走去,而饿得舍不
得离开年糕担子的小姑娘紧跟在父亲身后。就在那里,事情发生了: 看秤的王同志,
不知是余怒未熄还是实情就是如此,刚说了句“斤两不足”,金根就嚷起来,别人
也都跟着嚷——翻身农民不仅劳动“劲头”,他们的愤怒也“空前高涨”了。

  接下来的是,饥饿的农民喊着“借米过年”“什么借不借,是我们自己的粮食!
 ”拥到就设在村中的政府粮库。忠于职守的王同志高喊着“人民财产动不得”,
在混乱中被打了一扁担,情急之下(也许是训练有素地)成了第一个向人群实弹射击
的人。几个村民丧命,金根受伤,他的小女儿在混乱中被踩死。

  故事的结局是:知道绝无活路的金根自裁。而王同志则敏感地察觉出这或许是
桩间谍案。就在他对乡民动刑,以期挤出一套可信的口供时,粮库失火了: 

  民兵们挥动着红缨枪在那红光里冲过。内中有一个民兵坚持着说刚起火的时候,
他曾经看见一个女人在黑影里奔跑,被他追着,一直把她赶到火里去了。 (p。163)

  不用解说,没有读者会不知道,这就是金根年轻的妻。小说没有写王同志后来
究竟是得到了提升还是遭了裁撤,但读者知道他不是一个天生的嗜血恶魔,也不是
一颗独笃定的没有思索能力的螺丝钉。作为一名执政党党员、一名站在第一线为共
和国的钢铁厂、原子弹,或许还包括披挂着政治大义的堂馆和别宫刮揽资金的斗士,
王同志也是有点小小的腹诽的:

  他对于政府有些惊人的浪费的地方也觉得有些心悸。……他知道这些钱都是从
哪里来的,因为是由他经手,非常吃力地从农民身上一点一滴榨来的。 (p。75)

  而就在他子弹出膛、眼见人倒下去、血流出来之后:  

  “我们失败了,”他沉重地说。然后他又重复了一句,就像是他还是第一次说
这话,“我们失败了。”

  “我们对自己的老百姓开枪。”王同志惘惘地说。  (p。139)   

  虽然这枪不是开在天安门广场,不是开在全世界记者的摄像镜头前。   

  与《金锁记》比,《秧歌》或许不是张爱玲最为得心应手之作。她自己就说过:
“文人该是园里的一棵树,天生在那里的,根深蒂固,越往上长,眼界越宽,看得
更远,要往别处发展,也未尝不可,风吹了种子,播送到远方,另生出一棵树,可
是那到底是很艰难的事。”'4'  乡下的人和事对她说来是陌生的,写起来当然艰
难。比如,她显然没有弄懂村里的民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但艰难之下,为什么
还要作呢,何不依旧只在上海灯火迷朦的老公馆里倘佯? 在《秧歌》的〈跋〉中,
她对此其实已经有了交代: “里边的人物虽然都是虚构的,事情却都是有根有据的”
。她相信她看到和听到的这些事,因为她相信人,相信“说这些话的人,都是我确
实知道他们没有说谎的习惯,也没有说谎的理由”。不仅相信,明摆在那里的饥荒
和对明摆着的事实撒谎,还有为什么会有饥饿与为什么会撒谎,着实令她不安。因
为,这桩桩琐事与她得自大场合大渠道的大声音大解说是太不同了,不由得使她“
无法忘记,放在心里带东带西,”,并逼着她细细揣度她置身其中的新政权的本性。
这一切在心中“潜伏浸润”久了,无由排遣,终于写出。

  张是一个对大而无当的政治理念相当疏离的人,这从她对她的两任丈夫的政治
倾向几乎持视而不见的态度即可证之。她注重的只是各种各样理念的行为结果,即
真的发生了什么,以及人们出于人的本性对周边发生的一切的反应。然而,再疏离,
最本质的东西并没有从这名以细腻和鞭辟入里而见长的小说家身上失掉——或曰整
风整掉或交心交掉——,诸如对美与丑的鉴别,对幼弱的同情,对恶势力的憎恶等
等。而且,最重要的是,想骗她、或者让她假装天真地为政治大义哪怕稍微捧捧场,
怕都没那么容易,拿政协常委或者人大副委员长做饵也不成。

  对《秧歌》和《赤地之恋》艺术成就(或非成就)的讨论可以暂置一旁。问题是,
另一种声音终于发出来了,虽然迟了差不多半个世纪'5'。 

  《秧歌》毕竟是小说。通过小说了解人生、了解历史,只能是间接的、感性的。
更何况还是一家之言,这一家又是从未到过乡下的大小姐。不错,张爱玲无法与土
生土长的浩然比,也无法与带了任务走下去,本身就是“同志”,可以尽情调阅资
料的丁玲、周立波一干人比,当然更不能与喉舌们比。我们尽可以多听听,然后在
心里对他们诸家做个比较。还好,就在文人与文学只能“紧紧地围绕在党的周围”,
不甘与不擅围绕者,就到一边去弄风月,于是只能“常使读者带笑(嘲笑)看”的今
天,终于有学者走出来了。于是,科学地分析土改,分析它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
作用,已成为可能。最近已有地理历史学家谭其镶《日记摘编》已于今年发表(《
史学理论》96—2期),其主要部分,就是他的土改日记。此外,正有严肃热诚,且
受过严格学术训练的社会学家,在有条不紊地就土改进行系列调查,立志将真实材
料抢救出来。我们不必惋叹《秧歌》的贡献有限,尤其是,张爱玲若能读到这批资
料,当不会太感寂寞——当她的一颗种子被风吹开去,在陌生的坚土上摸索着扎根
的时候。

  由于篇幅所限,这篇小文已不可能细述另一位作家韦君宜在她的《露沙的路》
中对土改惊心动魄的描述。与张不同,韦是老党员、老革命,在中国的文坛一直享
有很高的声誉。研究者与细心的读者可能还记得她的《洗礼》和《母与子》,但不
知有没有人指出过,在1995年出版的那本集谀词之大全的《怀念乔木同志》中,她
是唯一一个说了一句“我在有些方面与他意见不同”的人。

  最后,不能不提到的两个小地方是,在《秧歌》里,张爱玲给一个最最不堪、
最最面目可憎者取的名字是李得胜——这是毛主席于1947年机智无畏地与胡宗南在
陕北捉迷藏的时候给自己取的化名,后来他的妻、女的名字也都是缘着这个姓取的
(李进、李敏、李纳)。笔者倾向于《秧歌》的作者并不知这一切,坏蛋与伟人名字
相同,碰巧罢了。但还有一处,即这本《秧歌》的责任问题: 谁都知道,这小书不
卖犹可,只要一上市,接着来的,只能是遭批、遭禁、遭追究乃至惩处。谁来顶雷
呢? 作者如今已安坐天国兴致盎然地在注视着,只好找编者。翻开书找找——责任
编辑: 李鹏。这回,再说“碰巧”,恐怕就太巧了吧! 

  行文至此,想到《秧歌》的种种好处,决定再买两本送朋友。踱到街上,向书
摊小贩打问,被问到的不是一脸茫然就是一脸惶然,当然诡秘者也有。我当即决定,
赶快回家把我的两本密藏起来。走着走着,忽然又想到,这书从上市到今天,也快
有半年了吧,怎么一点火药味也没有闻到呢,冷枪也未见放——如对付《雪白血红》
的作者张正隆那样。

  或许,正如策划者当初所料:托了李鹏先生的大福?

注释:
  '1' 1928年井冈山《土地法》
  '2' 《凯歌行进的岁月》河南人民出版社 1989
  '3' 分别见柯灵《遥寄张爱玲》和于青《张爱玲传略》(《张爱玲文集》第四
卷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2)
  '4' 张爱玲:《写什么》
  '5' 最近有幸听到一位在这边正红得炙手的也如张爱玲当年那么年轻的女小说
家对社会人生创作等等所发的议论。当被问及作家的历史责任感时,她笑起来,倩
兮盼兮间透出怜悯与鄙夷:“责任?那不是太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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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包裹着的宣传
——《鸦片战争》心解'1'



特别感谢作者戴晴女士寄来本文
导演谢晋发愿拍成“历史巨片”的《鸦片战争》,赶在一九九七年“七·一”这个大日子前如期“献礼”了。虽然没有像《孔繁森》、《离开雷锋的日子》、《夫唱妇随》那样被明确告喻为“主旋律影片”,但《鸦片战争》有过之而无不及地享受到了上述数片的待遇:公映前,审片领导点头称许;公映时,国内报纸好评如潮,虽然有千篇一律之嫌,倒也十分热闹。广电部、全国总工会、全国妇联……一齐关注,发出通知要求做好宣传、发行、放映工作,以至于从一号到七号,笔者问了城北城西好几家电影院,竟然任何一天的票都订不到。订票处开始以为又有公费请客的生意,等到弄清楚我们一共不过两、三个人,便失去兴趣:“七号以前都是包场。”说毕啪地一声挂断电话。
好不容易等到声势浩大的各项回归庆典陆续收场,如笔者般自掏腰包的个人观众才得以到重新开放的电影院“后睹为快”。因为上座不足十分之一,电影院连冷气都懒得开,观众们一边欣赏这血火巨片,一边噼噼啪啪赶蚊子。剧终散场,想想这十五块钱花得实在冤枉——差不多是普通北京人一天的生活费!
掏钱买票的观众自然要问,一部“历史巨片”应具备什么因素?或者说,他们应该享受哪些服务?想来至少须有三点:
历史大脉络真实可信;
细节(包括人物)的艺术虚构成功;
艺术家们,当然主要是导演,特别是象该片导演这样怀着“一种长久的民族感情变成了一笔沉重的艺术宿债”名导演,要有真诚的历史反思来启发观众。
下面仅以观众的感受,而非圈内捧场或各级宣传部门的精神,来检讨这部影片。
(一) 电影的开头
紫禁城暴雨如注,上谕讨论“严禁鸦片吸食立斩”的廷寄纷纷发往各地疆臣,字幕打出鸦片输入中国的数量,然后是林则徐一脸郑重写奏折的画面,接着他厚重的画外音响起:
“鸦片泛滥,已成天朝大患。臣以为,如再犹豫不决,不需十年,大清朝便内无银两,外无兵防。洋人不费一枪一弹,就可使我亡国灭种……。”
这个开头颇具气势,大概可以震住不少观众,让他们油然生起亡国之忧思。问题是,林则徐不可能在1838年7月时说出:“洋人不费一枪一弹,就可使我亡国灭种”这样的话。他要是有这份远见,把外国人作为一个有意图有能力亡我国灭我种的敌对力量来考虑,就不会在禁烟中犯下轻敌的错误(这个错误电影也是承认的)。甚至当时全清国上下究竟有没有人有这份远见,都是值得怀疑的。实际上,直到1842年战争已近尾声,道光皇帝还在和文臣武将们琢磨:“该国制造鸦片烟卖与中国,其意但欲发财,抑或另有诡谋?”
再说,林则徐也相当不可能在奏折中使用“洋人”一词。直到鸦片战争后又二十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大清国的咸丰皇帝拖妻带子逃到热河,让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战后通过条约规定,外国人才有幸被满大人中性地称为“洋人”。在此前的奏章谕旨和著述中,他们一概被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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