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 作者:周梅森-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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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田立业经姜超林的批准参加接待记者工作,刘意如便想,姜超林算是把田立业捧上天了,也不怕闹笑话。见田立业兔子似的在楼上楼下窜来窜去,刘意如便不无讥讽地笑道:“田秀才,瞧你这欢实劲,今天该不是过大年了吧?啊?”
田立业一脸庄严:“过什么大年?刘大姐,这是市委、市政府的重要活动!”
刘意如拍拍田立业的肩头:“知道是重要活动就好,可别给记者吐象牙!”
田立业脸上庄严依旧:“哎,刘大姐,你可别变相污辱我的人格,我活生生一个人,哪来的象牙呀?就两颗门牙不小心还摔断了半个,真是的!”
正说着,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
田立业忙跑去接电话,边跑边回头对刘意如说:“可能是北京的记者到了。”
果然是北京新华社的一个女记者。是田立业大学同学“班花”白玲介绍来的,自报大名李馨香。据这位满口京腔的李馨香说,她是白玲的铁姐们,此行还顺便给田立业带来了白玲的一个“勿”。
田立业心情愉快,对着电话直乐:“李小姐,不是‘勿’,是吻。”
李馨香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在电话里“格格”笑了起来:“白玲没来嘛,那个‘口’留在北京了,也就只能‘勿’了。”继而又说,“哎,你田秘书长是怎么回事呀?白玲说你要开着你们市委的奔驰到机场接我们的,咋到现在连鬼影都不见?太不够意思了吧?”
田立业信口胡说道:“李小姐,你还要怎么个意思?啊?我连专机都给你们派过去了,还不知足呀?是波音757吧?我们平阳市委专为你派的,我的提议!多高的规格啊,平生头一次吧?!”
李馨香说:“怪不得白玲说你会吹,领教,领教!好了,快过来吧,我们已经在你们平阳宾馆住下来了,房号2335,等你请客!快手脚并用,奋勇前进!”
田立业连连应着:“好,好,你们在房间等我,我马上带着奔驰接你们!”
然而,就在田立业打电话向市委小车班点名要那辆接待外宾的大奔驰时,刘意如进来了,说:“田立业,你可别胡闹,咱市委这边就这一台大奔驰,今天来宾又多,万一姜书记有重要客人要用,你又要挨骂了。”
田立业眼皮一翻:“姜书记说了,北京的记者就是重要客人!”
刘意如担心田立业闯祸,正经劝道:“田秀才,您哪,和你的记者姐们哥们用哪台车都行,最好还是不要动那台奔驰。我真是为你好。”
田立业根本不理:“刘大姐,这事你别管,我负责就是了!”
刘意如退一步说:“你今天真想动奔驰,就先和姜书记打个招呼吧!”
田立业不以为然:“刘大姐,你真是的,把姜书记当啥了?当小车班班长呀!”
这时,田立业已从走廊窗前看到了那辆他所熟悉的大奔驰,不愿和刘意如再啰嗦了,一边向楼下走,一边说:“姜书记真有客人要用奔驰,你就打我的手机,我让司机送去,不会误事的!”
刘意如追了两步说:“那你可快点把车送回来!”
田立业连声应着,一路小跑下了楼,风也似的消失了。
站在楼梯口,望着田立业下楼的背影,刘意如想,真难想象,就是这种自由散漫的同志,当年仅仅因为是个中文系的研究生,就飞快地得到提升,一年提正科,三年提副处,第四年就到烈山县做了县委副书记,嗣后又在堂堂中共平阳市委以副秘书长的资格一混就六年,而且竟被以严厉出名的市委书记姜超林当成个宝贝。
刘意如和市委、市政府机关的同志都知道,姜超林确是宠着田立业的,田立业不是在烈山干好了调市委当副秘书长的,而是在烈山闹得呆不下去了,才调任市委副秘书长的,据姜超林说,是要“爱护人才”。
田立业也真是个“人才”,正事不干,尽写些带刺的文章,在《平阳日报》和《平阳晚报》上发表,还出了两本卖不掉的书。这两本卖不掉的书,姜超林让市委接待处买了不少,见人就送,四处宣传平阳市委有这么个能写“大作”的田秀才。许多干部对号入座,找姜超林告状骂娘。姜超林却说:“我看咱们田秀才的文章写得都还不错嘛,讽刺的都是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和腐败现象,这有什么不好?你真认为写的就是你,那我可得让有关部门好好查查了!”这一来,再没人敢找姜超林告状了,姜超林也就稀里糊涂地得罪了不少人。
这其实很不值得,作为一贯对领导认真负责的老资格市委办公室主任,刘意如曾婉转而诚恳地提醒过姜超林,不要这么护着田立业,甚至明确建议把田立业调离市委副秘书长的岗位。
姜超林却说:“刘主任,你想想,这田秀才往哪里摆?摆到下面去,你就不怕他三天两头给你闹点小麻烦?我看,还是摆在我眼皮底下吧,这样总还能让他多少安分点!反正就养着他写文章呗,咱就权当多了个纪委宣传部长,对端正党风、社会风气总还有点好处。”
刘意如嘴上不说,心里却想,靠田立业这种人端正党风,只怕党风会越来越糟。
后来又发现,田立业实际上并不像一些同志想的那样胆大包天,他讥讽这个,讥讽那个,就没敢讥讽过姜超林,见了姜超林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有一次刘意如故意问田立业:“你咋不刺刺咱姜书记?”
田立业反问道:“姜书记有什么地方该刺?你给我提供一下素材。”
刘意如一下子慌了:“田秘,我这可是和你开玩笑,你别当真!”
田立业偏紧追不舍:“刘大姐,你别怕嘛,文章是我写,这责自负,只要你提供的素材真实准确,我就不卖你!”
刘意如自此不敢再和田立业说这个话题,此后还三番五次地向田立业解释,怕田立业在姜超林面前乱说一通,给领导造成不好的印象。
现在,这甩子走了,她也能忙点自己的事了,想着昨夜女儿金华遇到的麻烦,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便想往医院挂个电话,看看女儿走没走?没走的话,就让女儿过来,再商量一下那笔烫手的钱该咋处理?现在情况已经清楚了,省里马上要派个姓高的新书记过来,这个高书记还是省委马万里副书记提的名,这其中意味深长,平阳也许要发生一些变化了。
然而,正要打电话时,姜超林的电话偏先一步来了,点名调那辆奔驰,说:“刘主任,那台奔驰在家吗?马上给我派到国际酒店来!”
刘意如当即给田立业上起了眼药,汇报说:“姜书记,奔驰刚被田立业要走,我反复对田立业说,要他换台车,他就是不听;我明确告诉他,是您不让动奔驰,他就和我吵,说你是市委书记,不是小车班长。”
姜超林气坏了:“这甩子,开着奔驰去抖什么威风呀?啊?是不是以为我要下了,就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啊?刘主任,你给我转告田立业,我就是要下了,也会在下之前的最后一分钟撤了他!”说罢,摔下了电话。
刘意如也放下了电话。放下电话后便想:田秀才,这回你可又闯祸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老书记马上要下了,能不敏感么?你敢在这时候惹他,也是太没政治头脑了,就冲着这一点,就不配在市委当什么副秘书长!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十一时 省城 纪委
和省委主要领导同志的集体谈话结束后,刘华波又单独和高长河交待了一些情况,嗣后,高长河便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省委二号楼,走进了省纪委办公室。省委副书记马万里和省纪委的有关同志已经在等着他了。高长河一进门就感到办公室的气氛沉闷。主持工作的省纪委副书记龙飞没什么客套,待高长河一坐下便说,先和高长河通通气,看看怎么查处平阳这个“六·一五”案件。
龙飞解释说:“……寄自平阳的这十四万汇款,我们省纪委是六月十五号收到的,所以,这案子就叫‘六·一五’案。”又拿出一封信递给高长河,“这是汇款干部寄来的信,也是六月十五号收到的,原件已经存档,这份复印件你先看看。”
高长河马上看起了信,看罢便说:“看来真是个大案呀!”
尤飞点点头:“可能会涉及一批腐败分子。如果这位干部没讲假话,那么,他所处的那个所谓具体环境的班子肯定是烂掉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班子是个什么班子?是在平阳部委局办这些条条里,还是在县乡镇这些块块里?姜超林和平阳市委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察觉?联想到孙亚东反映的一些情况,就益发令我们深思了。”
高长河警觉地问:“孙亚东反映的是不是有关平轧厂的情况?”
龙飞点头说:“是的,还有不少群众来信,有些信是直接寄给马书记的。”
高长河不做声了,这事涉及市长文春明,他现在不便说话。
龙飞又说:“长河同志,我知道现在你也不好表什么态——还没去上任,情况不了解,不熟悉,当然不好多说什么。所以,我们今天也不要你表什么态,就是和你这个新书记通通气。希望你和平阳市委能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说罢,把目光转向了马万里。
马万里这才缓缓开了口:“长河同志,该说的,我们刚才集体谈话时大都说了,现在,我还想说的是对平阳的腐败问题,平阳市委是负有失察之责的。长河同志,你想想看,平轧厂十二个亿扔到水里去了,连响声都没听到。姜超林、文春明这些负责同志没有责任吗?是十二个亿呀,同志!是多少人民的血汗!当然,对平轧厂的问题,我们现在还不敢断定就是腐败造成的。可这十四万是不是腐败呢?是确凿无疑的腐败嘛!而且腐败形成了一个小气候,连正派的同志也被逼着不能不腐败,这种严重情况是我省有史以来少见的,也是过去在我省任何一个地区都没出现过的,触目惊心呀,我的同志!”
马万里在办公室里踱起了步,情绪有些激动。
高长河能理解马万里的激动,这位省委副书记的清廉是出了名的。
“所以,在决定平阳班子时,我点了你的将,得到了华波书记、红河省长和同志们的一致赞同。为什么大家都赞同你呢?我个人认为,就是因为你高长河和平阳地区没有任何关系,可以无所顾忌地开展工作。”
高长河小心地插话说:“马书记,也不是一点关系没有,我岳父梁清平一九八三年以前在平阳工作过,做过平阳地委书记,一九八三年三月,刘华波书记接他的班……”
马万里挥挥手:“那都是很久前的历史了,和这次定班子没什么关系——顺便说一下,定这个班子时,我们也征求过梁老的意见,你猜梁老提的是谁?”
高长河笑道:“肯定不会是我吧?他可不会内举不避亲。”
马万里点点头:“当然不会是你——是文春明。”停顿了一下,又说下去,“——无所顾忌地开展工作,并不是说就不讲策略。设身处地替你想想,也知道你很难,带着案子上任,一上任就要查处一些干部,哪个干部都会有三亲六故,得罪人呀!可不得罪人又怎么办呢?不得罪这些腐败干部,就要得罪人民,得罪党!所以,我们既要做事,又要讲策略,查处可以外松内紧,不要声张,对姜超林先不要说,以免他误解,一定要拿到事实根据后再和他通气……”
高长河忙说:“马书记,这……这我……我得先汇报一下,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您的指示精神,所以,我已就和姜超林同志通气的问题向刘华波书记单独做了请示。”
马万里显然有点意外,愣了一下,问:“哦?华波同志是什么意见?”
高长河说:“华波书记的指示是,还是要事先和姜超林同志通气,这样更有利于案件的查处工作,更有利于新班子的团结,不至于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马万里想了想,平静地点点头:“那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你就按华波同志的指示办。华波同志的指示有道理,通气也有通气的好处嘛,这个问题我原来也是要讲的。我看今天先这样吧。啊?”
高长河如释重负,忙站起来说:“马书记,那我就走了。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和支持,您的指示我一定记住,不管得罪多少腐败干部,决不得罪人民,得罪党!”
马万里握着高长河的手,轻轻拍打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啊!”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高长河暗想:糟糕,今天真是忙糊涂了,和领导谈话竟忘了关手机!
马万里却和气地说:“接电话嘛,我们的事情已经谈完了。”
高长河这才挺不好意思地接起了电话。
是省冶金厅凃厅长,谈烈山县电解铝厂的项目。凃厅长说,烈山那位赵成全县长真操蛋,下午一到,谈了没多会,竟昏倒在他办公室里,现在已送往省人民医院。
高长河忙问:“是怎么回事?危险么?”
凃厅长说:“我怎么知道?我按你老兄的电话指示,把有关处长、专家都喊来了,联合办公,想给你们平阳来个特事特办,也算以实际行动支持你老兄上任,谁想到能闹出这一幕呀!”
高长河说:“好,好,我知道了。”
凃厅长又说:“高书记,我得说一句,你们平阳的干部真不错呀,赵县长都病成了这个样子,还坚持在第一线跑项目,怪不得平阳能有今天!”
高长河说:“那好,就看在这个份上,把项目给我批了吧!”
马万里得知这一情况。很感慨地说:“长河同志啊,对这样的好干部,你们市委一定要大力表彰,多树这样的典型,以正压邪!”
高长河想说,对烈山县班子可是有不少人盯着呢,包括孙亚东。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真不好说啊,烈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至今还是一无所知!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十二时 平阳宾馆
田立业坐着奔驰赶到平阳宾馆,怕撞上姜超林,没敢下车,用手机打了个电话给2335房间的李馨香,要她马上带着她的“名记”朋友们下来。李馨香便带着《人民日报》和首都另外两家大报的记者下来了,一共五个人,只能挤挤了。
上车时,李馨香就问:“田秘书长,咱们不会被罚款吧?”
田立业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平阳谁敢罚咱的款?!”
司机小刘跟田立业出车不是一次了,知道怎么迎合这位散漫的秘书长,奔驰刚离开平阳宾馆大门口,根本没让田立业打声招呼,就拉起警灯、警笛,一路呜呜叫着冲上了繁华的上海路。
李馨香便感慨:“当官和不当官可就是不一样!”
田立业一本正经:“李馨香同志,不要这么说嘛,你们当记者,我当公务员,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
李馨香直笑:“这话我咋觉得不大对味?”
田立业也笑了:“对味就被你们当菜吃了!”
一路说笑着,来到了香港食府,田立业招待李馨香和她的记者朋友吃海鲜,说是白玲的姐们弟兄,全是他的姐们弟兄,要姐们弟兄好好喝。热情劝酒时,田立业便大谈平阳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大谈姜超林和平阳市委的英明领导,大谈跨海大桥的雄伟壮丽。还建议记者们联合采访一下姜超林,为这个干实事的书记喝喝彩。
没想到,李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