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8-维迪亚爵士的影子-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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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解释了平房为什么看来这么空洞,小小的书柜,几帧挂画,室内弥漫着起居室与卧室共享的套房气氛。
维迪亚说:“咱们该住在哪里呢?”他学意大利人的姿态,双臂上举,“住在哪里好呢?”
我太太说:“拐个弯,转回伦敦哪。”
“伦敦可不会转向我,”维迪亚说,“这可不是个小问题,老兄。本人究竟该搬到什么地方去?告诉我,保罗。你说,我该搬到美国去吗?”
“说不定你会喜欢美国。你不是说过,你喜欢纽约的吗?”
第二部:作家的作家首次造访“平房”(3)
“我最近一直在想着些狂野的东西,某些崎岖的地方。群山峻岭。大片土地。”
“蒙大拿吗?”
“蒙大拿!我应该去住蒙大拿的。”
我说:“那里冬天可冷了。”
“好极了。”
“下雪。冰暴。风雪暴。”
“我最爱雪了。我最爱剧烈变化的严苛气候了。”
“那我呢?”我说。“我又该何去何从?”
维迪亚从不轻浮搪塞。他蹙起眉头,他寻思片刻,他停箸沉吟。“你一定要先在这里奠定名声,”他说,“现在先把美国忘了。想起美国只会让你丧气。美国人光会展现自我。梅勒那一码子事。罗斯──那个酸葡萄罗斯。而这一帮子人光会吹捧海明威跟费兹杰罗,他们却不知道,海明威跟费兹杰罗都是些蹩脚作家,老兄。蹩脚,蹩脚透顶。”
我太太说:“我挺喜欢《夜未央》的。”
“假的感情。假的风格。全都是装出来的。他写给他女儿的信,反而很优异──信里头反而不会装模作样。只是一个父亲跟女儿说话。不过,他的小说里什么也没说。还有关于他太太的那些胡说八道。”
“婕尔妲,”我太太应着。
“她疯了,”维迪亚说,“失心疯。”
帕特说:“喔,维迪亚。”接着开始喋喋训斥。
“我只是在跟保罗解释,为什么他的作品在英国受人欣赏的程度会比较高。他不会耽溺在虚伪地展现自我上面。”
帕特说:“我不是在讲那个。”
我说:“有没有人要来点沙拉?”
“婕尔妲,”维迪亚说,“女性灵魂的自我戏剧化表现,真是叫我厌烦透顶。说到底,那不过是一种取悦身体的方式而已。”
我太太说:“她也写了本小说,《与我共舞》。”
“我是就一般而论,不光在讲某一本书。我在讲的是这种虚伪的女性主义,女人因为这种女性主义,都变得心思琐碎。”
我太太平缓地说道:“女人不过是想要解放自我,挣脱传统角色的束缚。因此,外出工作才会──”
“女人就是巴望着有人见证,就是这样子,”维迪亚说,“要人目睹见证她们的欢乐或是她们的沮丧。”
“维迪亚,你说够了吧?”帕特说,“你简直要大家都烦死了。”
他微笑,偏偏又继续说道:“女人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这么执迷呢?男人在青春期的时候也会这样子,可是,这些女人可都长大成人了。”
我说:“我猜想,许多女人都不快乐吧。”
“不,不。她们内心深处可开心得很呢。只要有人一旁见证,她们还会更开心呢。”
我太太已经懒得再搭腔了,她只是静坐一旁。
帕特说:“葛利格斯太太给我们做了个好吃得不得了的苹果派。”
维迪亚说:“葛利格斯上哪儿去了?我今天怎么都没看到她?”
“她上教堂去擦铜器了。今天教堂里有个洗礼仪式,给她的侄女儿办的。她过去将那些黄铜器材擦亮。”
我太太说:“我不用苹果派了,谢谢你。”
“那么,就来点咖啡吧?”帕特说,“维迪亚,你现在就到客厅坐着。我不许你再胡言乱语了。”
“你到底在哼哼唧唧个什么劲儿?”维迪亚从餐桌旁起身,“保罗,咱们去闻闻鼻烟。”
我再度敏锐地意识到,帕特跟我太太又得留在后头收拾餐桌,煮咖啡了。我试着帮忙,不过,帕特挥挥手,叫我别管。她说:“维迪亚想你,想死了要再跟你见面。”
他教我怎么品闻鼻烟。我试过几种味道,扣一小撮鼻烟在手背上,猛力吸气,接着就喷嚏大作。
维迪亚却没有打喷嚏。鼻烟佚散进入他的鼻子里。他无法解释这么扫兴泄气的转变。他只是笑着。接着,他领着我在古老的泛滥牧草地上散步,一边说明这些草原是怎么圈地围堵成形的。四野灌丛,他已然熟稔,他熟知这些野花的名字,地上不同种类的绿草,甚至那些给藤子缠死的枯立木,他也分辨得出来。他知道哪些是橡树,哪些是紫杉,哪些又是白杨木。他略略提到他的房东,言谈间却带着无上敬意;他提到史考尔夫妻。
第二部:作家的作家首次造访“平房”(4)
“今天时间不够,不能去看石柱,”他说,“不过,改天,你还会再来吧,是吧?”
“喔,当然。”
“到时候,我们再走到石头堆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11月的暮色,有如夜间雾气,从地面冉冉升起,盈溢晦盲于天地之间,不像一道有色的光束,反而像是黑暗迷潮急遽涌现,让你以为自己就要瞎了,在这深秋午后3点的英格兰草原上沦失视野。
回到平房借用洗手间的时候,就跟在伦敦一样,我看到维迪亚跟帕特还是分房而睡。只要稍稍瞥见某几本书与衣饰,我就一切了然于心。这类的卧室暗示着失眠与孤寂。
我说:“我们该走了。”
“喝了茶再走吧,”帕特说着,“还有茶点蛋糕呢。”
我们用了茶,吃了水果蛋糕,我还尝了点葛利格斯太太的苹果派。维迪亚思索着蒙大拿。他说,他会回千里达过年。我们穿上外套准备告辞出门的时候,他说:“再见到你真好。放心,你不会有问题的。”
帕特说:“再回来看我们喔。”
步出平房,室外一片漆黑中,我听见维迪亚叨叨絮絮地,抽抽噎噎。然后,他说:“我真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我一定会难受沮丧的。”
“维迪亚,”帕特柔声安抚着他。
村野夜幕中,他的身形益发矮小,逐渐模糊,威尔斯佛德庄园的高墙暗影,加深夜色,像在我们身后关上一道厚重的大门。
一路上漆黑无亮──乡间道路上一盏路灯也无。我太太不发一言,兀自沉思默想。
好半晌,“之前,你说他们过得很快乐,”她才打破沉默说道,“我觉得才怪呢。他们一点儿也不快乐。”
“难道你不高兴我们过来这一趟吗?”
“没错。我可怜帕特,不过,我也替自己庆幸,还好我见过她了。我绝对没打算落到那种下场。”
我们开过整个威尔特郡,回到多赛特郡,一路上,她都不再开口。一直到前方闪现多彻斯特市的灯光,她才像是憬然初醒一样,接着,她又开口说话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我。”
“他在乎的。”
“他根本连问都不问我过去做些什么。他也没提到过我们的孩子。就是你们两个,男人跟男人一道,谈着你们写的东西。”
“我想,有女人在场的时候,维迪亚总是觉得不自在吧。”
“不,不是不自在。女人让维迪亚生气。他讨厌女人。他嘲笑婕尔妲,可是,他究竟又知道她什么来着?他嘲笑女性主义。那可能意味着女人让他发狂地着迷,不过,他痛恨这种想法。”
我认识维迪亚六年之久,我从来没有这样子想过他。
“别在意,”我太太说道,“反正,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回到铁工厂,我继续埋首写作我的小说《圣徒杰克》。同时每个星期,我都会写上几篇书评,一篇给《华盛顿邮报》,一篇给《泰晤士报》。不过,稿酬还是入不敷出。我开始动用我微薄可怜的存款以应生计。我太太说:“你看吧?”我满怀希望,但愿卖了《圣徒杰克》可以恢复偿债能力。我再一次申请古根汉基金会的出版奖励。铁工厂收到一封信,告诉我再度落空。古根汉基金会的拒绝信拼错了我的姓氏,不晓得为什么会让我光火难抑。我跟维迪亚抱怨此事。
“你该高兴,幸好他们拒绝你了,”他说,“那些基金会是专门奖助补贴二流写手,一些玩弄艺术的家伙。你用不着他们。你不会有问题的。”
我们打电话谈事情。三十岁了,我装了毕生第一部电话。平房离铁工厂有好一大段路──几个小时的蜿蜒车程,乡间巷弄上,铁牛当道,牛车驾驶慢速蜗行,老人踩着脚踏车,闲散出游,牛只成群,好不热闹。不过,我们都沿着同样一条铁路线,从爱克西特开往滑铁卢的路线。最靠近我家的车站是克鲁格恩,刚巧越过索美塞得郡界边;维迪亚家的车站则是萨尔斯伯里。
第二部:作家的作家伦敦午餐行(1)
时序入冬。伦敦房产市场荣景非凡,意味着我们也许一辈子都供不起一栋伦敦房舍。没关系,我乐在乡居,终日写作,白天把孩子托在宾明斯特的托儿所,晚上上酒馆打弹子。同在酒馆饮酒的农场工人叫我称奇不置。他们一开口净扯些恶毒意见,满脑子仇外意识。“我跟那个搞屁眼的讲,‘你干吗不滚你妈的回你老家去’。”有一天,新闻传来,一群小学生进行校外旅行时,碰到突发性雪飑,遂于凯恩格姆附近失踪,结果,七个小学生冻死在大雪中。
老福雷德,坐在加洛普营的壁炉旁,说道:“冻死活该。我念书的时候,从来就没这么好的事情,上什么苏格兰校外旅行。”
每两个星期,我都会搭火车上伦敦一趟,交书评的稿,顺便将评过的书卖给贾斯东书店,换取现金,就跟维迪亚五年前的行径一样,吃午餐,溜达溜达,再搭晚班火车回多赛特去。在火车上用晚餐:“要不要再来点烤马铃薯呢,先生?”万家灯火飞驰而过,暗夜中,村落光点闪闪烁烁。
某次,我们在电话里聊起来,维迪亚说着:“我们去伦敦吃午餐。”
“惠勒斯怎么样?”我第一次到伦敦旅行的时候,我们曾经在那里共进午餐。当时,我只知道这家馆子,即使如此,我还是避门不过,因为在此用餐所费不赀。
“康诺特更好,”维迪亚说道,“虽说,你有许多同胞都在那里用餐,还是瑕不掩瑜,餐点服务都好。康诺特餐馆,我们就这么说定吧。”
我说:“好啊。”
他说:“那你就去订位吧。”
我们相约火车上见,9点50分开往滑铁卢的班车,我还得提前一个半小时在克鲁格恩站上车。耶佛尔、薛尔伯恩、吉灵汉、谢夫茨伯里,再到萨尔斯伯里,而他就站在月台上,短小精干,服装整洁,额上黑发浓密,酷寒中包裹得密不透风——围巾、竖领、手套──偏偏还是异国风味十足,几乎蔚为奇观。1971年,萨尔斯伯里车站月台上,站着一个矮小的印度人,身边的英国人,人人高出他一截,个个小心翼翼地装做没看见他。他也丝毫不加留意。
一看到我,他略略点头,眉间舒展。他轻轻推开车厢门,捡了个对面的位子坐下。其他旅客纷纷转移目光,反而看来更加专注。我在薛尔伯恩看到一个高个儿男人上车,说不定是来自那里的学校,当时顺便就将一本布面装帧的小开本书——布面颜色褪淡,凑近他的面孔。他心不在焉,无意阅读,反而侧耳旁听,因为,维迪亚已经打开话匣子,跟我讲起话来了。
“保罗,保罗,你心里有事。我看得出来。”
“没,我没事。”
“你太太不高兴,对不对?我有预感。”
“她想找个工作。”
“好啊!挣几个蹦子儿回家。”
“你最近怎么样?事情都顺利吧?”
他说:“我好比一只折翼飞鸟。”每当他说起自己精疲力竭,几近崩溃的时候,通常他就会这么说。不过,他继续解释:“过去十五年来,一直有股强大的紧张压力逼迫着我。”他僵了一下,挤个苦脸,以兹说明,然后,他就变得软瘫瘫的,“我现在已经体力透支了,创作让我胆颤心寒。我累了。我懒了。失眠,老兄。不过,看看你,你写小说的点子多多。告诉我,你去伦敦要跟什么人见面?”
我跟他说了。
维迪亚说:“这人是个无名小卒啊。”
我又提到另外一个名字。
维迪亚说:“他,谁啊?他是哪根葱?”
我又跟他讲了第三个名字。
维迪亚说:“那是仿冒品啊,老兄。全都是些假货。他们根本连边都沾不上。”
“可是,他们对我都挺好的──我是说,他们给我文章写。”
“当然。你写你的文章。你忙你的。你从来不缺点子。不过这些人会榨光你的精力。你跟他们见过面以后,总是累个半死,不是吗?”
“我想是吧。”不过,这又能证明什么?每次我跟维迪亚见过面,我也总感到虚脱啊,有时候,我还会头痛,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们要吸干你的精神。”
一听到“吸干”这两个字,车厢角落里坐着的薛尔伯恩学校教师,从书中抬眼掠过我们,随即又赶紧捧着小书,堵住脸孔。
第二部:作家的作家伦敦午餐行(2)
“他们会毁了你,”维迪亚说,“他们都在玩弄艺术。我跟你讲个故事。你提到的第一个人”──维迪亚巧妙地避开,省去指名道姓──“那人没有半点才华,偏偏还写了本小说,‘我是个小说家’──纯粹乡下人土风。他出身小地方。他写些假仙小说。不过在玩弄艺术罢了。他还写了另外一本──讲些农民、土里土气的。可是,他住在伦敦。他只是新闻报道而已。接着,他就打算移到更大的圈子里,还是在玩弄艺术。他那个乡下老婆就很不开心。她还以为他是天才。她不晓得他只是在玩弄艺术而已。后来,他跟女人胡搞,给人家捉奸在床。这是他的天赋人权。他是艺术家啊,小说家啊,他可以做这种事情的。可是,他的老婆就绝望透顶了。结果就自杀了。为什么呢?”
现在,那个学校教师坦坦白白地张口结舌,我也一样。
“因为他玩弄艺术的关系。”
平畴绿野,甚至比非洲夏日田野还绿,车窗外的树丛快速退移,一段跳跃的风景带。乌鸦振翅飞起。
“不要玩弄艺术。”
我们停在安多佛。无人下车。一个女人上车,落座在我们车厢里的最后一个座位,当我开口响应时,仿佛吓了她一跳。
“我会谨记在心的,”我说,“我到处都看到《自由国家》这本书。”
“真的吗?恐怕我对出版商铺书一点也没兴趣。”
“这本书一定会登上布克奖最有希望得奖书单的。”
“什么奖来奖去都是骗人的。我反而觉得美国人的想法很正确。专心卖书就好,甭在那边费事找人给奖了。”
“我是说,你真有先见之明,预先就看出东非印度人迟早要给撵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