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鸾孽-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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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沛涵没有做声。
丁益飞见状沉吟片刻,又叹道:「其实反之想想,这事鸾夙姑娘捂着不说,咱们谁都没有法子保她无恙。唯有设法让她说出来……当一个秘密已不能称之为秘密时,她自然会安然无恙了。」
聂沛涵闻言神情微变,半晌才道:「本王明白。」
丁益飞又是轻轻一叹:「殿下对她太过宽厚了。必要之时,必要之事,必要之手段,君子亦可偶尔为之……殿下莫要忘了,她是臣暄的女人。」
聂沛涵凤眼微眯:「老师多次在本王面前提起这个事,是怕本王记不得吗?」
丁益飞听出话中责问之意,连忙俯首请罪:「老臣老了,记性不大好了。还望殿下恕罪。」
聂沛涵轻笑出声:「只怕老师的记性比谁都好。」
丁益飞乾咳一声,又道:「是老臣之错,老臣并无为难鸾夙姑娘之意……只要她肯说。」
是啊,聂沛涵在心底慨叹,只要鸾夙肯说,丁益飞必不会为难她。只不过他不为难鸾夙,尚且还有一个前提——只要她肯说出来。但是依鸾夙那个性子……倘若她执意不说呢?
聂沛涵再次沉默起来,毫无前兆地走到桌案前开始提笔写字。时间缓缓流逝,聂沛涵却一笔一划写得郑重,待他停笔字成之时,已是小半盏茶後。聂沛涵俯首盯着案上墨迹未乾的宣纸,这才缓缓道:「本王亲自审问……老师说得对,她是臣暄的女人。」
言罢兀自推门走出书房。
丁益飞心生好奇之意,按捺不住走至案前执起宣纸一看,唯见上头写着两个大字——沉鸾。「鸾」字下头分明尚有一字之空,由此可见聂沛涵应是打算再写一字的,只不知为何他没有写完,刻意留了这一处白。
「沉丶鸾。」丁益飞低低念着,面上不由笑了出来,看来这一次,聂沛涵不会再对鸾夙怜香惜玉了……
*****
自昨日从味津楼归来之後,聂沛涵几乎彻夜未眠。说书人的那些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想。台上添油加醋的说书段子丶台下以水代笔写下的字句……
「此身不及双栖凤,朱颜对镜沉鸾孽。」
一只鸾鸟,自然不能身栖两凤。
聂沛涵左手握拳,背在身後,踱步进了鸾夙的屋子。
鸾夙此时正与江卿华在屋内说话,见有人推门而入,连忙起身蹙眉问道:「又不敲门?」
江卿华则娇滴滴唤了声:「殿下。」
聂沛涵左手仍背在身後,脸上并无表情,只对江卿华道:「芸儿下去吧。」
江卿华颇为担忧地瞧了鸾夙一眼,立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低低请求:「殿下莫要为难姐姐。」
聂沛涵并未回话,倒是鸾夙笑道:「殿下怎会与我一般见识?妹妹回去吧。」
江卿华心中隐隐有些不祥之感,却终究不敢再多说什麽,埋着头出了鸾夙的屋子。
「妹妹?」直到听闻房门重新被关上的声音,聂沛涵才淡淡反问:「你忘记我对你说过什麽了?」
鸾夙不语。她自己记得,聂沛涵让她离「凌芸」远一些。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既然已知晓了真相,姐妹二人的重逢喜悦自会压倒聂沛涵的数次警告。
「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想是鸾夙沉默太久,聂沛涵已兀自笑了笑,道:「好到你都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鸾夙闻言有些不解:「殿下今日是专程来寻晦气的吗?」
这一次轮到聂沛涵沉默。
鸾夙再道:「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凌小姐是大家闺秀,天真无邪丶不谙世事。而我出身风尘,阅人无数,无论身份还是别的什麽,都不配与凌小姐交朋友……」
她看着聂沛涵逐渐蹙起的眉头,再道:「只是殿下反之想想,我在北熙有依有靠,只因你与镇国王世子之争,便无故被掳来此地,我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难道还能对凌小姐不利?需要劳烦殿下时时提心吊胆着?」
说到此处,鸾夙语中已有微不可辨的哽咽之意。虽只转瞬即逝,却仍旧教聂沛涵听了去。
鸾夙心底其实是有一丝安慰的,聂沛涵如此抗拒自己与江卿华接触,不过是因着自己出身低微丶身份尴尬。如此说来,也算是间接证明了聂沛涵对凌芸是有一丝情义的,无论是对「凌芸」这个名字,还是对江卿华这个人,这已足以令鸾夙感到欣慰。
屋内的气氛闷得有些发慌,两人却都没有再开口。半晌,聂沛涵才走近一步,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昨日在味津楼中,那个说书人写的字,你可记得?」
鸾夙回忆片刻:「我是一个『局』字,你是一个『贵』字。」
「还有呢?」聂沛涵再问。
「还有……」鸾夙偏头想了想:「我只记得还有一长串句子,尚未来得及看,便被你抹掉了。」
「我留了三个字。」聂沛涵看着鸾夙。
鸾夙使劲回忆昨日的情形,犹记得聂沛涵拂去其它字之後,便起身离座,而她不过粗略扫了两眼,桌上的水迹便干了。鸾夙蹙眉想了半晌,面上渐渐浮起为难神色,良久才道:「我印象中是有个『鸾』字。」
聂沛涵瞧着鸾夙使劲回想的模样,终是冷笑一声:「你果然记不得了……不要紧,有一件事你记得便可。」
鸾夙只觉今日聂沛涵异常得很,心情也不甚好,便知趣地住口不言,想要避过锋芒。然而聂沛涵好似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已踱步至她面前,伸出右手按上她的肩头,微一发力将她按回身後的椅子上。
鸾夙被迫在椅子上坐定,这才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妙。但见聂沛涵也随之落座在江卿华方才坐过的椅子上,与鸾夙对面相视,离得极近。
鸾夙快速上下打量了聂沛涵,发现他从入门起便一直将左手背在身後,不禁有些好奇。刚露出几分探究神色,聂沛涵却已主动将左手从身後抽出,摊开掌心示於鸾夙面前……
*****
第51章:沉鸾之孽(二)
聂沛涵掌上是一只泛着银光的长钉,造型甚是奇特。鸾夙只扫了一眼,便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她瞧着聂沛涵的幽深眸光,耳中听他说道:「此物名为『透骨钉』,顾名思义,可穿肉透骨。是宗人府的刑具之一,看似并无甚可怖之处,但刑讯逼供的效果出奇得好。」
聂沛涵深眸盯着掌中长钉,继续道:「受了此刑的犯人并无性命之忧,然每每却皆是痛不欲生……用过此刑之处,终生难以愈合。」
鸾夙终於听出了聂沛涵话中之意,冷冷笑道:「也不知是谁从前说过,要保我毫发无伤。」
聂沛涵却是幽幽一叹:「只可惜你并不听话。」
鸾夙心中顿时一凉:「慕王殿下想在我身上哪处用刑?」
聂沛涵执起那枚透骨钉,放在眼前端详许久,面色已变得颇为平静,问道:「郇明为何两次擒你?」
鸾夙噙着冷笑,并不说话。
聂沛涵将透骨钉贴面放至鸾夙右眼下方:「郇明那日便是被我伤了这只眼。」
鸾夙闻言双眸紧闭,面上仍是冷意,唯有闪动的长睫透露出一丝惧怕。
聂沛涵轻叹再问:「可是与龙脉有关?」
「我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鸾夙只答了这一句。
聂沛涵将透骨钉收回自己手中:「看来你是想告诉臣暄。」
鸾夙倏然睁开双眼,盯着聂沛涵的魅惑容颜,倔强冷回:「聂沛涵,你一直将我看作是臣暄的附属品。无论是排斥我与凌芸接触,还是方缠那一句话,足见你从没将我当个人看。你既不懂得尊重人,也休想旁人都服气你。」
聂沛涵忽然笑了:「我是南熙皇子,你是北熙花魁,身份云泥之别,我为何要尊重你?我只须震慑你。」
鸾夙眼中泪光一闪而过:「你说得没错。我的确窥得了郇明的大秘密,这秘密教任何人得知了,都足以抵过千军万马。但我不会告诉你,杀了我也不会说。」
鸾夙狠狠盯着聂沛涵,面上却漾起一个最为妩媚的笑容:「我是臣暄的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这个秘密我也只会告诉他。你今日最好杀了我,否则他日你一定後悔。」
聂沛涵看着鸾夙面上极为妩媚又极为狠戾的笑靥,只挤出四个字:「他值得吗?」
鸾夙再次用沉默与笑靥回应了他。
聂沛涵终是眯起一双好看的凤眼,透骨钉的冷光衬着他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再次贴在鸾夙的右颊之上:「你说得对,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应该杀了你……我最好现在就杀了你……」
鸾夙忽然伸出双手握住聂沛涵的手腕,将透骨钉紧紧贴在自己颊上:「这里下手如何?可惜至多破了相,死不了人。」她又握着聂沛涵的双手缓缓下移,终是停在自己咽喉之处,面上毫无惧色:「还是这里比较好。」
不知为何,聂沛涵觉得鸾夙的无所畏惧之下,掩藏了几分失望之意。什麽是失望?有希望才会有失望。
「你就这麽倔?不肯在我面前低一次头?」聂沛涵心中五味陈杂,平生下手头一次这样犹豫,这样不乾脆。
「我说过了,慕王殿下高高在上,从不懂得尊重人。」鸾夙仍旧握着聂沛涵的右手手腕,将透骨钉按在自己咽喉之上,此刻只要她微微低头,那长钉便会穿喉而过。
聂沛涵的右手仍旧稳稳停在鸾夙咽喉之处,手腕尚能够感到鸾夙掌中的微凉之意。说来这彷佛是他们头一次相对而坐丶两手交握,明明是这样亲近的姿势,却又是如此绝望的关系。
聂沛涵看着鸾夙微抬的下颌,另一只手情不自禁钳制其上。尖尖的下巴握在他手中,只要微一使劲朝透骨钉按下去,他便再也没有这些烦恼忧愁。
有那样一瞬间,聂沛涵感到自己起了前所未有的杀意,比之以往在战场上歼敌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钳制住她下颌的手也微微收紧。鸾夙被捏得有些疼痛,便轻轻蹙了蹙眉,握在聂沛涵腕上的双手就势松开,面上一副愤慨的视死如归之意,再次紧紧闭上了双眸。
「鸾夙,」她听到他唤她,「看我。」
这一次,她连长睫都没有闪动。
「睁开眼看着我。」他几乎要勃然大怒。
鸾夙仍旧没有睁眼。
聂沛涵感到一阵绝望之意涌上心头,却还是心有不甘:「我若当真下得去手……你可有什麽想要对我说的?」
鸾夙的睫毛终於微微闪动,须臾却仍没有睁开双眼,只深深吸了吸鼻子,回道:「我无话可说……不,唯有一句——若有来世,避君三舍。」
若有来世,避君三舍……
鸾夙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便感到一直钳制在自己下颌处的手渐渐松了开来,那想像中痛入骨髓的冷钉却一直没有发作。鸾夙不由睁开双眼,恰好瞧见聂沛涵缓缓收回右手,将透骨钉握在他自己手中。
鸾夙有些不解与疑惑,看着聂沛涵依旧淡然沉稳丶面无表情的俊颜,不知他此举何意。然而渐渐的,鸾夙终於发现有些异样,聂沛涵虽然面上保持着波澜不惊,可那额上分明已渐露青筋,好似是在强行忍耐着什麽。
鸾夙尚未及细究,便随之感到自己裙上有些微动静,顺势低眉一看,才发现裙裾上竟是沾染了一滩殷红血迹!她连忙抬首再看聂沛涵,想要寻找流血的出处,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视线才最终停驻在他右手之上。
但见那枚透骨钉此时已穿透了他的虎口,钉身从手背之上露出尖端。那汨汨的鲜血不停地顺着他指缝滑落,尽数滴在了她的裙裾之上。
他竟是将那枚透骨钉攥透了!
鸾夙的震惊之意越来越盛,不可置信地看向聂沛涵,几乎是恶狠狠道:「聂沛涵,你这个疯子!」
聂沛涵闻言却忽然绽放出一个魅惑笑容:「这一次你终於被我激怒了。」他低眉看着嵌入自己虎口的长钉,微笑着施手将它拔出,那面上模样云淡风轻,手上动作也乾脆随意,好似不过是摘了一朵花,折了一株草。
一小股鲜血再次从聂沛涵的右手虎口处喷出,几乎要渐到鸾夙衣襟之上。
那位自虐的本尊却笑得越发没心没肺,对着鸾夙笑了许久,才缓缓执起她的右手,用他鲜血淋漓的手掌在她掌心之上来回摩挲,彷佛是要将她掌中的每条伤痕都铭记在心。
良久,聂沛涵终是徐徐起身,也不顾汨汨流血的右手,神色郑重地将沾满自己鲜血的透骨钉轻轻放入鸾夙手中:「我原说过半年之後放你走……如今我改变主意了。你一日不说,我便陪你耗着。」
言罢转身朝门外走去,走至门口处,又停下脚步,并不回头,语气之中更见疏离冷淡:「以手还手,这算不算尊重?鸾夙,咱们两清了。」
若是聂沛涵此刻回一回头,他定能看到鸾夙眼中闪烁的泪光。可惜世事只在这一瞬之间,过了这个因,便没了这个果。他终是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到底没能看见鸾夙面上垂下的两行清泪。
一颗颗硕大泪珠滴落在鸾夙沾满鲜血的手上,立时将那殷红的血色冲淡了些。鸾夙死死盯着手中那一枚寒光冷物,喃喃自道:「涵哥哥……」
鸾夙也不知自己究竟坐了多久,待到清醒之时,却发现自己身在房内的榻上。她揉了揉略微酸胀的双眼,恍惚地起了身,刚恢复一丝清明,却听闻一个颇为惊喜的声音:「你醒了?」
是冯飞。
鸾夙抚了抚额头:「冯大哥,你怎会在此?」
冯飞抿嘴并未回话。
鸾夙忽然想起了什麽,连忙低头看自己的衣服,那已乾涸的殷红血迹清晰可见,点点滴滴触目惊心,无一不在提醒着她,那冷冽的寒光丶自己下颌处紧紧钳制的手……一切都不是梦。
鸾夙下意识地在床上摸索着,冯飞只站在榻前看她寻找。半晌,终忍不住开口提醒她:「在你枕下。」
鸾夙连忙掀开枕头,果不其然,那一枚幽冷长钉透着寒光,正静静躺在自己枕下。鸾夙将它握在右手之中,再看自己掌上的道道疤痕,某人的血迹仍在。
鸾夙不由失了神,听到冯飞沉沉出声:「殿下……他的手……」
鸾夙不知如何接话。
冯飞又是一叹:「殿下的手并无大碍,屈大夫已看过了……你不必担心。」
鸾夙顿觉嗓中乾渴有如火烧,半晌方瘖哑吐出几个字:「我不担心……我知他善用左手。」
冯飞闻言面露讶异之色:「你怎会知晓?殿下平日掩藏得极好,此事除却丁将军与我,无人知道。」
无人知道吗?鸾夙在心中苦笑,难道要告诉冯飞,自己八九年前便知道了吗?她的涵哥哥,曾在相府中为她展露过一手绝活,用双手同时写字,且左手写出的字体更为遒劲大气,铿锵有力。
冯飞瞧着鸾夙坐在榻上,忽然又道:「姑娘为何不对殿下说出来?还是你当真打定主意,要告诉镇国王世子?」
听闻此言,鸾夙方缠的伤感心思立刻消失,冷冷笑道:「原来冯大哥也觉得……我只是臣暄的女人。」她将一个「只」字咬得分明。
「我多希望你不是……」冯飞语中带着些许黯然,半晌又道:「鸾夙姑娘想走吗?」
若说不想,那是假的。然而她刚刚才与小江儿重逢,并不想立刻忍受姐妹离别之苦。鸾夙兀自思量半晌,心中也渐渐清明起来。倘若她走,她与小江儿的这份情谊,将永存两姐妹心中;倘若她留下,只怕聂沛涵终会成为她们彼此之间的障碍。
她离开,江卿华便永远都是凌芸,他们三人之间也再没了那些痛苦纠葛……鸾夙死死捏着手中的透骨钉,抬首再看冯飞:「冯大哥愿意帮我?」
冯飞「嗯」了一声:「只怕有损姑娘名节。」
「我如今哪里还有什麽名节……冯大哥但说无妨。」
冯飞看着鸾夙,心中颇为忐忑:「我去向殿下求了你……再寻机会放你走。」
鸾夙渐渐蹙起眉头:「冯大哥……」
冯飞别过脸去:「姑娘若离开,殿下丶芸姑娘丶丁将军……还有我,都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