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心记-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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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理由,我也从不认为是在拔你出火坑、施舍你什么,自始至终,都是我在请求你的施舍。”
齐奢把青田的容颜掬在两掌中,绣满了如意的袖口在被她比河流还凶猛的泪流冲击着。他欣欣然笑了,“眼下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这颗了不起的、把一位皇子变成了乞丐的心,我有幸得到了吗?——点头,该死的,点头。”
青田开始点头,点头了再点头。这一刻是全新的奇迹,她的心,曾被他医好过无药可治的绝症,而当天不假年,这颗心早已寿终正寝,他又以一纸咒语令它死而复生。他不仅是医,他是神。经历着重生阵痛的青田哭出了一辈子那么多的泪,足以一一洗刷掉她每一粒毛孔里的不洁后还有得多,多到可以替他洗脚,再用她的长发来替他擦干。他是教主,她是他狂热的信徒。正是以一名教众属于其教宗的方式,以一个被复活的魂灵属于其神师的方式,自今而后,青田属于齐奢。即便她在九十九地之下,他在三十三天之上,也没有一丝妨碍。
爱,原是通天塔。
岁末之冬,北京城一所最豪华的淫窟里,相拥相吻着一名曾断送妻子弟兄性命的皇族,和一名已脱胎换骨涤瑕荡垢的娼妓。抑或说,一个有过去的圣人,和一个有未来的罪人。更抑或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注释:
又称“邸抄”、“朝报”,专用于朝廷传知政情和文书的新闻文抄,西汉时已出现。
又称“致政”、“休致”,即交还官职,退休告老。
“偷活儿”指妓女在客人没有住局时与之发生性关系。
(晋)陶渊明《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南阳刘子骥,南阳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汉武帝宠妃李夫人在病重之际坚持不肯以衰败的病容面圣,从而使汉武帝在她死后一直怀念其姣好的容貌,善待其家人。
(唐)刘方平《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南北朝)鲍照《答休上人菊》:“酒出野田稻,菊生高岗草。味貌复何奇,能令君倾倒。玉碗徒自羞,为君慨此秋。金盖覆牙柈,何为心独愁。”
(唐)李白《怨歌行》:“十五入汉宫,花颜笑春红。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宁知赵飞燕,夺宠恨无穷。沉忧能伤人,绿鬓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为空。鹔鸘换美酒,舞衣罢雕龙。寒苦不忍言,为君奏丝桐。肠断弦亦断,悲心夜忡忡。”
佩戴在发髻前正中央、簪脚向上的头饰称作“分心”,通常单件使用,不成对。
第111章 醉太平(1)
1。
怀雅堂从未这般地风光过。
九月十七日这一天,自大清早起,段二姐就再无他事,只管高坐正院正堂,一边捏着把黄铜小锉锉指甲,一边一遍遍地对各路来客重复着:“真!怎么不真?就刚才,摄政王爷已派人把我闺女接进府里去了,哦,不是府里,是王爷在泡子河的别业,就是最有名的天下第一园——‘如园’!”
泡子河即元代的通惠河,上游与紫禁城南的金水河相接,流经崇文门东城角这一段的河道景致最佳,故此许多王公巨卿皆在此兴建园林。各园或清幽雅致,或繁复明丽,皆有傲人之处,但其间佼佼者非如园莫属。如园本名“涵碧园”,是近百年前京城第一富豪沈氏一族的宅邸,占地八十亩,环斗水为池,聚拳石为山,覆篑土为台,集山水胜景、峭伟石壁、曲院回廊、萧旷楼轩、田园野趣于一身,又经沈家的世代扩建,乃京中第一私家名园。后因沈家获罪而抄没入官,几经转手,在五年前朝廷册封摄政王时赐给了齐奢。但齐奢顾忌此园乃王家所赐,不愿招来贪图享乐之名,再加上确实忙碌,所以这五年竟一次也没有来过,如园遂成“门虽设而常关”。
这一次开启,是为了迎接一位女主人。
青田从轿中递出右手,由暮云搀扶落轿。她左手里抱着猫,通身一袭牡丹翠叶银罗长褙,在仲秋的深风中飘曳。园中大门内早候着层层叠叠的下人,乌拉拉倒头就拜,口内高呼着:“娘娘万福,恭迎娘娘千岁!”
青田的脸微微地发起胀来,“都起来吧,可别这么叫,我担不起。”
好一阵靴履衣袂之声,众人爬起身,正中一富态男子嘻嘻地笑着趋前几步,“是王爷特特交代下来的,这如园上下都得尊您为娘娘。小的孙秀达,原是王府管家,蒙王爷青眼,特调小的来如园侍奉娘娘,娘娘平日里起居用度有任何的需要只管吩咐小的。这几位——”孙秀达将手向背后一摆,“原也是府中王爷自个的贴身丫头,王爷说娘娘只带了一位随身之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从外头买来放心的丫头,就暂叫这几位大姐儿来伺候屋里。来,几位姑娘们见过娘娘。”
但见数个服色出众的大丫鬟由第一排亭亭上前,挨个屈膝安福道:“奴婢幼烟”、“萃意”、“奴婢晓镜”、“奴婢月魄”、“奴婢红蕖”、“奴婢紫薇”——“叩见娘娘,愿娘娘福寿康宁。”
青田更觉不好意思,忙把手内的猫交给暮云,低身来扶,“不敢当,几位姐姐快起来。”
“哎呦娘娘,”孙秀达把两手往大腿上一打,“您可折死她们了。王爷有话,这六个大姑娘因是王爷房中的一等丫鬟,比别人不同,王府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难保有些副小姐的做派,若或娘娘使唤起来有什么不周道的地方,您千万不要姑息,尽管训诫教导就是。”
青田细望那六人,见个个绮年玉貌,尤其是名叫“萃意”的:一张鼓鼓的苹果脸,脸皮细腻,两只枣儿似的椭圆眼睛,里头乌银亮泽的一对瞳珠,异常标致;打扮也别致,松松一个流苏髻针着几枚镂花银针,斜挽一根子金碗簪;神情更与旁人不属,竟直接把目光放到她脸上来来回回地打量。青田心头掠过了一丝不快,却不露分毫,倒向那萃意点头一笑。萃意也回了一笑,笑意却只在嘴角一扯就收拢,僵硬非常。青田不再朝她多顾,仅将双手交握于身前,挺一挺腰身,“她们既是现从王爷房里拨过来的,想来更比一般的丫头懂礼识情,哪里需要我教导?反是我能得着这几位拔尖的人才服侍,是我的福气。”
“她们有幸跟着娘娘才是她们的造化。”孙秀达哈哈笑了笑,又探长了脖颈点两点,“娘娘,论理说不该累您多劳玉步的,只是这园子也算是百年名园,这半年又依着王爷的命令重新翻修了一遍。既然娘娘往后就住在这园中,不妨趁着今儿走走看看,若哪里有不合心意之处,小的也好嘱咐下去叫他们改动。”
青田得体一笑,“王爷费心了,大管家也辛苦,那就烦劳您领路。”
孙秀达支应一声,先冲一众仆妇们吆喝一嗓子道:“你们这便先去吧,各自好生当差。”又曲下了身子斜伸出手,“娘娘您这边请。”
于是独余孙秀达与那六位丫鬟,簇拥着青田与暮云主仆二人慢步行入园中。正门的圆径宽于驰道,两侧奇石林立,中有一百围巨石,外以亭覆之,亭上有匾“封丘”,其后一道石矶直穿立峰,隐见峰后的翠柏老松,幢盖似龙蛇,又杂着密密层层的丁香、椒兰,望之千叠万复,随峰峦的崛起直往东头隐去。孙秀达抬手指点,如数家珍,“自这封丘亭往上,一路经金石岩、承岚馆、坠云厅,可至朝真蹬。蹬道扣石而上,盘行萦曲,继以木栈,倚石排空,直上高达百丈的揽胜峰,峰顶尽瞰全园美景。”
他接着将手臂画一个半圆,遥遥指出,“西路绕过那一带飞瀑,便有兰雪堂、芙蓉榭、澄观阁、浮翠楼等处,其间更有一道‘不尽廊’,曲折逶迤,回环四合。长廊两边有繁花清溪、竹坞蕉亭、红蓼芦塘、梅影雪香,四时八景无不宜人。只是这东、西两路景致虽妙,若要尽情领略,却是极费脚力的。不要说娘娘这样的纤纤弱质,就是小的这样跑惯了腿的人,想一天半日走下来也是不能够的,好在娘娘有的是时间一一亲览,今日不妨只随小的把这中路走一趟。如园中最出名的‘扇居’与‘瑶华洲’,还有王爷专为娘娘改建的戏楼‘远心阁’、寝殿‘近香堂’均在这一路上,也是娘娘日后常至之处,就当熟悉熟悉路径。”孙秀达扭脸面向青田,眼睛谦卑地垂视着,“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青田将手摁着颈下镶珠宝花蝶的金坠扣,微微巧笑,“一切听从大管家安排。”
暗风细拂,一行人缓缓向内园深入。沿路林木茂密,楼阁缠绵,一带曲水透迄穿行,有分有聚的水面隔开了大大小小的碧渠,中间横贯着一条五色碎石砌成的长堤,夹堤垂杨漾绿、芙蓉绽红,间有无数的秋葵海棠。水中的残荷余香脉脉,滩头“啪啪”的一阵,是一群鸳鸯、鹭鸶鼓翼惊飞。抬头处,见一座黄石假山,山上镜面白石上有红朱砂所染的“幽趣”,下设一石洞。过了石洞,一组玲珑亭轩依水合围,院墙上萝薜倒垂,又有许多异草,形或如金绳,或如玉兰,另有一种芬馥的气味,竟非花香可比。
孙秀达走一路讲一路,此时更将手指指点点,不假少停,“哦,那里是‘绚春’、‘沁秋’、‘桃涧’几处,改日娘娘有空不妨前往一观。再由此路往前,就是‘扇居’了。”
几人踏着一条石板路曲折而北,经过一座小轩,轩西尽头一带绮花癯石后是一座石阶砌玉、檐牙涂翠的崔嵬殿阁,正门前两个银铸大字——“扇居”。踏入正殿,是一堂面阔三间的大厅,典雅繁美,流碧飞丹。孙秀达把手臂直直地朝头顶举起,“娘娘请看,这殿顶所用的梁柱全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当年沈氏一族获罪,首当其冲的一条大罪就是这几根柱子。”
闻言,暮云先仰起头来,一边抚着臂内的猫看得啧啧有声。青田也举目一扫,却不见稍有异色,“一直听闻这‘扇居’名声大得很,只是无缘一见,如今见到了,却觉除了华靡些,并没有什么特别新奇之处,想是机关还在里头?”
孙秀达拍掌大笑,“娘娘果然聪慧过人,请随小的来。”
绕过厅后的一座红木银杏纱隔屏风,顿令人眼目一震。空间豁然开朗,东西山墙如一个“八”字,先窄后宽地向两边长长伸展开,每面墙上各开三十六扇漏窗,均为扇形,窗中的花样竟是以绿琉璃所雕,有万字、菱花、套方、冰裂、寿字、云龙、柏鹿、佛手……无一重复。东窗外是石山花树,西窗外有虹桥竹坞。北墙另开五门,门亦呈扇形。穿中门而出,门外一围白石栏,栏后一池清水,芦荻苍苍。
孙秀达走来了石栏边,熨声解说着:“这扇居取‘善’之意,亦取‘扇’之形。若站在东边的揽胜峰往这里看,整座大厅活活儿就是一把展开在水面上的撒扇,这七十二座扇窗、五座扇门,若在晚上点起明灯,便又成七十七把大大小小的光扇。白日游赏一步一景,夜间曲宴璀璨闪熠,心意奇巧,人间无双。”
第112章 醉太平(2)
“果然匠心独具,与众不同。”青田展目远望,见这满堂辉煌中的醇厚秋色,是盛于金杯里的美酒,一嗅醉人。
孙秀达已在一旁又举起手比划着,“娘娘您再从这里往东瞧,瞧见没有?那湖心正中就是另一处名景‘瑶华洲’,其实是一座孤岛,唯有舟艇可通,岛上以林木绝胜著称,因为有瑶圃百本,花时灿若瑶华,故尔得名。不但有山茶、玉兰、石榴、杜鹃、牡丹、菊花、绿梅等各色佳品,还有琉球国进贡的花种,冰天雪地中也能开出来艳丽鲜花。这时节开得最好的是木芙蓉,白、粉、红、黄各色皆有,还有难得的稀品三醉芙蓉,晨一色、午一色、晚一色。岛上各处均设有观花的轩阁亭座,在那里消磨上半日也算是人生至乐。”
隔水而望果见一座香洲,憧憧的花影一似落霞。青田扶栏眺望,满目神往,“只在这里瞧着已是美不胜收,真如蓬莱仙国,尘世瑶池。”
孙秀达微微地笑了,“娘娘一会儿可亲自登岛,船坞就在前头。咱们从这儿拐出去,先顺路瞧过大戏楼与寝殿,恰便就临池上船,可好?”
“如此甚好。”青田转过脸,笑容明粲若花海。
孙秀达不敢多看,赶紧低下头,“娘娘您这里来,小心脚底下。”
顺着花栏再向东走出有小半里,过了一座溪谷上的拱桥,再越过几处粉垣修舍,一道汉白玉的拱门便赫然矗立眼前。孙秀达对着这门把双手一抱,“这门上的‘福’字乃高祖皇帝御笔手书,是当今圣上赐予王爷的,特由大内的御花园中移奉于此。过了这道门就是中路花园,戏楼就在花园中。”
园里古木参天、山叠岷峨,与前头的曲径幽台又是一番不同景致。廊回路转后,老远就望见一座龙纹虎脉、气象万千的三层高楼,走近来,便瞧清楼台上的金字大匾——“远心阁”。
青田轻抬一手漫遮住近午的明丽阳光,手上的一只刚玉戒泛出柔华的软光,“想必这就是戏楼了?”
“正是。”孙秀达的嘴皮子又开始利索地翻飞起来,“这戏楼原只有一层,是王爷说娘娘是昆戏的行家,这里最是马虎不得,特叫能工巧匠设计了样子在原址上改建的。戏台、扮戏房自是不用说,最巧妙的是这台底下还埋了三口大铜缸、五口大井。这缸是为了聚音,衬得声音是又远又亮。这地井的功用更妙,是为了藏砌末,演那些个吉祥戏或神仙戏时最是好看,譬如‘地涌金莲’,金莲就藏在井中,再用绞盘绞到台上,花瓣一开,佛就坐在花里头。唉,小的嘴笨,说也说不来,等明儿、后儿娘娘有精神,只管从万元胡同召几个班子让他们扮上几出,到时就知这其中的精彩。”
“听大管家说得这样好,我可真要犯了戏瘾呢。”
“哈哈,好的还在后头呢。从这花园南边的偏门出去,就是王爷和娘娘的寝殿‘近香堂’了,小的这就带娘娘过去,娘娘顺便也在那里歇歇脚、吃口茶。”
从戏楼远心阁到寝殿近香堂,又走出了约有一里路。好在一路上风轩松寮、回塘曲阑,倒足以令人忘却脚下的疲累。先越过一座金辉兽面、彩焕螭头的崇阁,孙秀达匆匆一点,“这里是正殿,王爷嫌太过古板了些,所以拣了偏殿另居,从这游廊出去就是。”
出了游廊,俄见花障一道,向左一绕就是近香堂。玉堂富贵的垂柱花门,院中几点山石,植着海棠、芭蕉,又有几株合欢与木槿,廊上绘满了缠枝藤萝紫花,九曲阑干四面可通,中间一条白石子甬路。青田一见已是心生欢喜,进了殿,迎面是五间通堂,光线极好,只以紫檀的多宝格相隔,壁上挂着些字画。她一一看去,皆是自己所喜的怀素、米芾,嘴角不由就浮起了浅笑。正待往梢间一探,就听走在身后的暮云“呀”了一声,原来是其怀中的猫儿突然跳下地,往里头一层跑去了。青田唤一声“在御”,紧跟着去赶,暮云和那六个大丫鬟也随之在后。追了十来步,就见白影钻了两钻,再不知所踪,青田也便停了脚,置之一笑,“得了,甭找了,反正也丢不了,过一会子自己就出来了。”暮云也边掸着粘在两袖的猫毛边笑,“这鬼东西,倒像晓得要在这里住下似的。”
青田听了这一句,才想起细视这一所房间。竟与前头厅堂的雅致大相径庭,四面墙壁上都涂饰着极细的淡淡金粉,仿佛是阳光落入就留下在这里,温柔地闪烁着。细香恬然中,深垂着几道珍珠帘,帘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