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心记-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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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就把这里认了第二故乡。半年前,胡同的华乐楼来了一套新戏班,首唱的当晚,蝶仙刚好随一个客人捧场。那晚上连演了五六出折子,中有一出《试马》是一个叫查定奎的年轻武生挑梁,他在班子中排行第六,都叫他查六郎。六郎一出场,扮相就博了个满堂彩,直把蝶仙看了个心头突突跳,次日就专程叫人上门送了鹿脯、燕窝、金腿、鱼翅四样礼物给他。查六郎听闻这蝶仙是京城数得上的名妓,一则贪爱美色,二则想着她手头丰厚,有心要沾些便宜,故此一拍即合,是夜,在床上放出了看家本事来。蝶仙虽历人无数,却不曾试过这样的好滋味,一心着了道。虽这头做着曹之慕的生意,那边却三天五日就要和查六郎私下里鬼混一遭,否则就遍体不畅、若有所失。近来因她算计着赎身嫁人,成天只忙于笼络曹之慕,也有十来天没和查六郎幽会。好在曹之慕也常陪她听戏,素知她贪迷华乐楼的戏,特地定下了这里的包厢,既如此,蝶仙少不得望梅止渴一番。
第86章 定风波(11)
一坐定,就在戏单子上圈了查六郎拿手的《白水滩》,偏生前头还有客人所点的《刘二当衣》正演着,唱来唱去也没完,其余茶客都看得哈哈笑,只有蝶仙正眼也不往台上瞅,只管一个劲打扇子。曹之慕陪她在二楼的包厢里待了一刻,忽凑过来说:“我恍惚看见一个熟人,要去打声招呼,你先坐,我过一会子就来。”
他离了蝶仙下楼,却并不往人群里去,反悄悄地来到一楼的一间小雅厅中。
一个人坐下不久,就见贴身的小厮又领进一人来。那人身着扎靠,满脸涂着油彩,高鼻长眉,丹唇白齿,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小人查定奎给曹公子请安,不知公子叫小人来有何吩咐?”
曹之慕一向亲善有礼的脸此刻又沉又冷,他向查定奎查六郎招一招手,又向小厮摆一摆手。于是,查六郎趋身向前,小厮则隐身退后,从外关住了房门。“叮叮咣咣”的锣鼓声中,谁也猜不到,一名妓女的客人与一名妓女的情人间会有怎样的一番对话。
总而言之,两刻钟以后,那妓女只听见说:“公子有些生意上的急事儿临时要赶去大兴县一趟,说是不能陪姑娘用饭,晚上也不住局了,叫姑娘别生气,明日再与姑娘细细解释。”
蝶仙斜了曹之慕的小厮一眼,不怒反喜,极和气地挥一挥手内的扇子,“哦,我晓得了,叫你公子放心去,你也好生服侍着,我一会子看完戏就回去。”
原来蝶仙恋着查六郎,本就有些嫌曹之慕在旁碍手碍脚的,这一下竟是求之不得。曹之慕前脚走,后脚池子就响起了叫好声,上场门的帘儿一打,只见查六郎所扮的十一郎双肩扛着一根白蜡杆做扁担担着行囊上了场,一双佻达的吊梢眼满场一扫,就遥遥地定在了蝶仙的面上,若有似无地抛一个眼风。蝶仙此刻身边只陪着几名自个屋里的丫鬟,正是无所顾忌,将身倚住了木栏杆,把手内的扇子半遮面,嘴巴向下努一努,暗度檀口之香。短短一个亮相、几句唱词间,两人的眼神已如对花枪般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热闹非凡,有些懂行的看客都瞧出了些门道,频频往蝶仙这边的楼座张望。蝶仙有日子不见心上人,饥渴难耐,又素来是个风流大胆的性子,反而愈发地眉飞色舞。有人笑赞“真是一对漂亮璧人”,也有人唾骂“优伶妓女,男盗女娼”。
散了戏,又一出新的《山门》在台上唱起来。蝶仙飞眉丢眼了一场也是略觉疲惫,只向后靠着官帽椅,把一盏凉茶慢慢地呷着,忽然只听背后的门帘轻轻一响,“给姐姐请安。”
蝶仙惊喜地回过头,但见查六郎已卸了妆,一张清水脸不过十七八年纪,白皙俊秀,笑嘻嘻在那里睐着她。她也笑起来,掉过扇柄向他的头顶一叩,“惯会耍怪的小鬼头,瞅着今儿我身边没人,就敢这样放肆。”
查六郎凑前两步,贴在了蝶仙耳边,“好姐姐,这些日子不见,还以为你忘了我呢,想也想死人了。我已同班主告了假,只说身体不适晚上不唱了,姐姐若有空就还来杨梅竹斜街找我吧。”
蝶仙丰厚的红唇有曼妙的一收缩,伸出脚尖踢了踢查六郎的脚尖,“人多眼杂,你别在我这里耽搁了,快下去吧。”
再往后的戏,蝶仙简直是如坐针毡,千盼万盼盼到了天擦黑,下楼就一头钻进了车内。杨梅竹斜街是查六郎的住所,从前二人媾会都在那里。蝶仙下了车,见一猿臂蜂腰的身影正在照壁前翘首以盼。她令一干丫鬟守在外厅,同查六郎挽手共入内房。门一关,半句话都来不及说,嘴巴已堵在了一起。
仿似大旱之望云霓,云雨一至,心花俱放。
蝶仙呻吟着长吁一口气,通体舒泰。她翻过身,白与粉嫩的胸口爬过一缕漆漆的发,似欲望的蝮蛇。查六郎与她并头而卧,捏着她一手,一下下地吻着她的手背、指尖,吻到冰凉的什么,擎起蝶仙的手细观了一回。
“姐姐,这戒指是新的吧?这般好看。”
蝶仙两眼半闭,酥酥地眼皮子一斜,斜见右手中指上那三色翡翠戒,遂拔出了手一笑,“怎么,你这小毛猴又想骗我的东西不成?”
查六郎则斜起了他薄厚宜人的嘴角,“我好些个师兄师弟都有侯府官门的姨太太偷偷做相好,总把她们送的那些个定情之物,什么翠玉镯啊、宝石簪啊拿来显摆,就我,我只对姐姐你一人有情,并不屑和那些女人勾搭,所以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没有。我瞧姐姐这戒指贵重非常,若肯借我去与他们开开眼,叫我也扬眉吐气一回,我就做牛做马也报不完姐姐的大恩。好姐姐,只借我一天,我明儿就给你送回来。”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上回说借一百两银子填债,三日就还我,这三个月可都过去了吧。”
“哎呀姐姐,人家一直手里吃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真催着要,我明儿就去一趟帘子胡同,反正我有个唱旦角的师弟在那儿当暗门子,我叫他也替我找个主顾,做一夜相公也就还上了。”
蝶仙瞧查六郎一脸的赌气,不禁“哧溜”笑出来,“得了,我开一句玩笑你就认真了。”她翘起了兰花指,再一次将手递在他面前,“拿去吧!只这个不比别的,是姓曹的才买给我的,你只记着千万还我,别给弄丢了,我自有其他好的给你。”
查六郎英俊的少年脸庞立时盛开了笑容,仿如玉山朗朗。他托着蝶仙的手,将戒指分分褪下,套去了自个的小指上。“亲亲的姐姐,我做梦也不敢想你这样仙女一般的人物居然会和我要好,还待我这样好,我该怎么配得起你呢?我的好姐姐,我心里爱你爱得都说不出怎样了,让我好好地谢谢你吧!”他一手抚过蝶仙的脸,另一手环过她的腰,接着他就纵身而上,身姿矫健而瑰丽。
一展微黄的竹席上,汗渍、水痕点点飞印,蝶仙的整个身体写意着癫狂。她的手往上攀住了枕,空洞的中指上,戒痕新鲜。
7。
良宵易度,一刻千金。早又是晓风入户,红光满帐。
怀雅堂后楼正对的两户的两顶帐中,蝶仙先睁开了眼。昨晚与查六郎的密会后,她意足身倦,回到怀雅堂不过勉力应付了一场酒局就蒙头睡去,醒来见时辰尚早,拉了拉被子,又入好梦。
跟着在另一户的另一顶帐下,另一人也张了眼,一眼就看见床边所坐之人:素衣素裙,缟袂飘飘,头发往后齐梳着,全无一丝插戴。孙孝才一惊,怔望着对霞,“你怎地打扮成这幅模样?”
对霞一夜未眠,脸盘就愈觉瘦了些,更显得一双眼睛又深又大,粼粼地动着层水光,“你泻了一晚上,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坏了。都说药王庙的仙方最灵,我才已沐浴更衣,现在为你去求一副,吃下去保管就好了。”
孙孝才憔悴不已,脸上筋骨的轮廓都露了出来,“不要去了,那些个仙方都是些吃不好、吃不坏的东西,求来也没什么用。”
“方子上的药自是吃不好也吃不坏,可吃的却不是那几味药,是药里的诚心,心诚则灵。你好好休息,我求过方子就回来。”
孙孝才本欲再劝阻两句,却心力不支,口涩舌软,只得一合眼由对霞自去。
这一去竟去了一整天,孙孝才也又腹泻了一整天,虽有满房的丫头们,却总觉不如对霞服侍得周道妥帖,故此苦苦地等着她回来。怎知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了夕阳西落才见其姗姗而返。孙孝才人在病中本就心情奇坏,喷着唾沫腥子便骂:“你个没天良的娼妇,把我丢在这里,倒自己出去逛得快活,你竟不要回来,让我死在这里便算了!”但因太过虚弱而声若游丝,骂不出一分气势。
对霞挨了骂,也没说什么,倒是丫鬟兰蕊两眼一瞪直冲来床前,“孙老爷你不要冤枉好人!我们姑娘去庙里见了方丈说了你的病情,方丈掐指一算,说这病多半是阳寿猝尽,阎王爷来拿人的,叫姑娘不要管。姑娘苦苦哀求,又花了三百两银子,方丈才肯指一条明路,除非姑娘愿意在药王爷跟前跪够整整三个时辰,许愿折寿十年,才换得回孙老爷你一条命!你瞧瞧,孙老爷你自己张眼瞧瞧!”
兰蕊一头喊,一头就掀开了对霞的外裙,所露出的白纱裤上但见灰秃秃的两块,还夹杂着几丝红痕。“姑娘为了在神前自请折福减寿,把两腿都给跪破了,老爷你不谢一句也就算了,反过来还要骂人?”
第87章 定风波(12)
对霞一把扯下了裙裾,狠狠一顿足,“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谁叫你讲的?老爷病着你还在旁边大喊大叫,又是谁教你的规矩?给我出去,晚饭不要吃了!”
兰蕊申辩:“姑娘,我全是为了——”
“出去!”对霞气得面色通红,横臂直指门外。兰蕊泪眼汪汪的,万分委屈地退出去。对霞这才转目于床上的孙孝才,一笑了事,“你不要动气,我回头再好好罚她,先吃了药吧。你看,这是我求来的仙方,方丈说只要我心诚,一定管用的。”
孙孝才还未从兰蕊的话中回过神来,大大地张着嘴,神气像一条即将咬钩的鱼。鱼饵,是一张熏满了檀香气味的签纸,纸上只十六个字:薏米三钱,冰糖三钱,桂皮三钱,开水煎送。
对霞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方子,又向另一个小丫鬟递出,“快,照着这方子上写的现在就把药煎上,煎好了马上送来。”
孙孝才一瞅这装神弄鬼的海上方就知是不顶用的,只不知为什么,望着对霞急切的样子,却一句扫兴之言也没有说,只默默地咽下了喉间的酸热。
药,却是又甜又温的。外头又喊起一声声的“对霞姑娘出局”,对霞却充耳不闻,只一勺一勺把药亲喂进孙孝才的嘴里。
说来甚是奇怪,这一副汤水吃下去,孙孝才顿觉受用,腹中生温,头目清凉,人也精神了许多。等到了戌时,竟有胃口用了一碗紫米粥,说话声音也有了底气,还扶着对霞下床走了一圈。对霞将他搀回床上,高兴得两泪直流,“我的亲人,急也急死我了,这下总算好了——哎呦!”
孙孝才见她不小心将腿磕在床帮上,猛想起什么来,急牵了她的裤腿要看。对霞万般不肯,却拗不过,只好露出一边的膝盖来:又青又肿,血斑道道。孙孝才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对霞搂入了臂中。同前一天一样,对霞将头依在孙孝才的肩头,但与她依偎的深情截然相反的,则是她轻蔑的神情,似一个志得意满的渔夫。而另一边的孙孝才,双目泛红而一脸沉醉,是一个,沉沦的愚夫。
至于人世,依旧是孽海腾波、瑶台无路,只有一声通天彻地的嘶吼撕开了浓夜:“客来——!”
来的是常客,曹之慕,永远的品格风流、衣冠齐楚,一径进到蝶仙的房间内。段二姐随在后头,指挥着老妈子们摆上一碗碗水晶鹅、腊肉丝、木樨银鱼、韭菜蛤蜊汤等小菜汤品,殷勤备至,“曹公子,老身已经叫人跟蝶仙说过了,她那头还有个客人,敷衍两句就来。”
“不急。”曹之慕端起玉盅里的木樨花茶,浅尝与浅笑。
“嗳,那老身先告退,您坐,先吃上几口宵夜,蝶仙她马上就到。”
“大娘自管去吧。”曹之慕放了茶盅,随手自桌边抓过一柄羽毛扇轻摇着,黯淡了双眼。
眼睛再亮起时,正值蝶仙出现在门前:她扎一条长长的闪青裙,上身的红青色透纱束衣故意半翻着领儿,微露出抹胸的花边,一手扶门框,一手捏着块滚珠帕翩翩指来,“好你个负心的还敢上门?”
曹之慕笑起来,两臂一伸已将蝶仙迎入了怀里。她坐在他大腿上,眼风习习,他则用羽扇送来了轻风阵阵,“昨儿一个人可好?”
“还说?”蝶仙拧身打桌上的几碟菜里捏了根酸笋嚼着,便泛出一口的酸劲儿,“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坐着也提不起精神,看完戏连饭也没吃就回来了,只怕你今儿不来,惦念了一夜,觉也没睡好,你看我眼睛里还有红丝呢。”
“果然,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了。”
“不是你的不是,还有哪个的不是?”
曹之慕笑着握住了蝶仙的手,眼神在她手上定一定,“咦,昨儿买给你的戒指呢,怎么不戴着?”
蝶仙满不在乎地将手一抽,揽去他颈后,“那是你送给我做订婚之用的,这样宝贵的物事哪儿能随随便便戴在手上?我叫丫头宝燕收起来了,等同你回乡的日子再戴。”
“哦,是这样,我昨儿和一个老友说起同你订婚的事情,他听闻这一只戒指样式精巧,也想照样打一只给他的爱妾。你且把戒指拿来给我,我借与他两天,回头就还你。”
蝶仙这下子一愣,眼珠贴着下眼皮滚两滚,便拧起了眉头,“你送我的自然要是独一无二的才好,做什么叫别人打个一样的?我不给。”
“我都答应人家了,总不好说话不算话。你放心,我叮嘱他,不叫他打成一模一样的就是。”
“不,不给。”
“不过是拿去给他瞧瞧,又不是不还你,休得这般小气。”
“不嘛,人家就不给。”
“听话,那人是我多年生意上的伙伴,得罪不起的。快去,把东西拿来。”
“哎呀,都这么晚了,先睡吧,我明儿再给你,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我现在就要,明儿起来该浑忘了。”
“忘不了,我替你记着。”
曹之慕把蝶仙一扳,把她从自个的大腿上扳开,“你这般推推搡搡不肯去,不会是把戒指弄丢了吧?”
蝶仙立在那儿,两手把帕子绞过来绞过去,强颜一笑,“哪儿就会丢了呢?既然你非要不可,我去取来就是了。宝燕!爷要一件东西,陪我到后头找一找。”
蝶仙和宝燕凑去后房嘀咕了一会儿,就听见丫鬟扬声笑起来:“原来要找的是这个!姑娘大概是忘了,你今儿还睡着,鲍六小娘子来了,在妆台上瞧见这戒指喜欢得了不得,说借去出局一用,明儿晚上就还回来。姑娘那时睡得迷迷糊糊地随口就答应了,这会子哪里找去?”
“哦——,那行了,你忙你的去吧。”蝶仙高声而应,笑意满面地走出来,把两掌冲曹之慕拍了拍,“哎呀,我可真是睡傻了,竟忘了戒指给雨花楼的鲍六娘借去了。”
曹之慕低下头点了几点,又仰首相望,笑面如初,“是雨花楼的鲍六娘借去了,还是华乐楼的查六郎借去了?”
所有的表情瞬时从蝶仙生动的脸容上滑落,只剩颜色,白的紫的青的红的,轮番涌上了双颊。她四体僵直,嘴巴在张动着,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曹之慕盯着她看了一刻,就风度款然地伸出手,又将她牵来大腿上坐着,另一手从袖中摸出了一枚戒指,慢慢套上她中指。
“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