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 [美]马克.吐温 著-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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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凶煞的外地人在一起,接下来便和他们一起走掉了。啊,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人家说,在这件案子的风波过去以前,他未必会回来。因为人家现在认为,正是他杀了自己的孩子,把现场布置了一番,让人家以为是强盗干的,这样,他就能从赫克那里得到那笔钱,不用在诉讼案件上花费很长一段时间了。人家说,他是个窝囊废,干不了这个。哦,我看啊,这人可真够刁的了。在一年之内他要是不回来,他就不会有什么事了。你知道吧,你拿不出任何证据来定他的罪。一切便会烟消云散。他就会不费气力地把赫克的钱弄到手。“
“是的,我也同意你的看法。我看不出他会有什么不好办的。是不是人家不再认为是黑奴干的呢?”
“哦,不,不是每个人都持这种看法。不少人认为是他干的。不过,人家很快便会捉到那个黑奴,说不定人家会逼着他招出来的。”
“怎么啦,他还在被搜捕吗?”
“啊,你可真是不懂事啊!
难道三百大洋是能天天摆在那里让人随手一拣就到手的么?有些人认为那个黑奴离这儿很近。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不过我没有四处说就是了。才几天前,我对隔壁木棚里的一对老年夫妇说过话,他们随口讲到,人们一直没有去附近那个叫做杰克逊岛的小岛。我问道,那里住人么?他们说没有。我没有接下去说什么,不过我倒是想过一想的。我可以十分肯定,我曾望见过在岛的尖端那边冒烟,时间是在这以前的一两天。我因此曾自个儿盘算过,那个黑奴多半就在那边啊。这样就值得花费时间到岛上去来个搜捕,在这以后,就没有再见到冒烟了。我估摸,可能他已经逃跑了,要是他就是那个黑奴的话。不过,我丈夫反正就要上那边去看一趟——他和另外一个人要去。他出门到上游去了,不过今天回来了,两个钟点以前,他一回到家,我就对他说过了。“
我被搞得心神不安,坐也坐不住了,我这双手该干点什么才好啊。我就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只针,想要穿通一根线头,我的手颤颤的,怎么也穿不好。那个妇女停止了说话,我抬头一看,她正看着我,一脸好奇的神气,微微一笑。我把针和线往桌子上一放,装做听得出神的样子,——其实我也确实听得出神——接着说:“三百块大洋可是一大笔钱啊。但愿我妈能得这笔钱。你丈夫今晚上去那边么?”
“是啊。他和那个我跟你讲起的人到镇上去了,去搞一只小船,还要想想方法,看能不能弄到一支枪。他们大概的动身时间是半夜。”
“他们白天去不是能看得更清楚么?”
“是啊。可是那个黑奴不是也会看得更清楚么?
深夜以后,他或许已睡着了。他们就好穿过林子,轻手轻脚溜到那边,寻找到他的宿营地,趁着黑夜,如果他真有宿营之处的话,找起来更方便些。“
“我没想到这里。”
那个妇女还是带着好奇的神色看着我,这叫我很不自在。“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
“玛——玛丽。威廉斯。”
我好象觉得,我最初说的时候并不是这个名字,所以我没有抬起头来。我记得,我最初说的是莎拉。我因此觉得很窘迫,并且怕脸上露出了这样的神气。我但愿那个妇女能接着说点什么。她越是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我越是心神不安。
可是她这时说:“亲爱的,你刚进门的时候,说的是莎拉吧?”
“啊,那是的,确实如此。莎拉。玛丽。威廉斯,莎拉是我第一个名字;有人叫我莎拉,有人叫我玛丽。”
“哦,是这样啊。”
“对。”
这样,我就觉得好受了一些。不过,我但愿赶快离开这里,我还抬不起头来。接下来,那个妇女就谈起了情势多么艰难,她们生活穷得很,老鼠又多么猖狂,仿佛这里受他们控制,如此等等。这样,我觉得又舒坦了起来。说到老鼠,她说的是真话。在角落头一个小洞里,每过一会儿,就会出现一只老鼠,把脑袋伸出洞口探视一下。她说,她一个人在家时,手边必须准备好扔过去的东西,不然没有安生的时候。她给我看一根根铁丝拧成的一些团团,说扔起来很准。不过,一两天前,她扭了胳膊,而今还不知道能不能扔呢。她看准了一个机会,向一只老鼠猛然扔了过去,不过,她扔得离目标差一截子,一边叫了起来:“噢!胳膊扭痛了。”她接着要我扔下一个试试看。我一心想的是在她家里的老头儿回来之前就溜之大吉,不过自然不能表露出来。我把铁团子拿到了手里,老鼠一探头,我就快速地扔过去,它要是迟一步,准会被砸得病歪歪的。她说我扔得好准,还说她估摸,下一个我肯定能扔中。她把一些铁团子拿过来,又拿来一绞毛线,叫我帮她缠好。我把双手伸出,她在我手上套上毛线,便又讲起她自己和她丈夫的事。不过,她打听了话说:“眼睛看准了老鼠。最好把铁团团放在大腿上,好随时扔过去。”
说着,她便把一些铁团子扔到我大腿上,我把双腿一并接住了。她接着说下去,不过才只说了一分钟。接下来她取下了毛线,眼睛直视着我的脸,不过非常温和地问:“说吧——告诉我你的真名?”
“什——什么,大娘?”
“你真实姓名是什么?
是比尔?
还是汤姆?
还是鲍勃?——还是其它的?“
我看我保准是抖得象一片树叶。我实在不知所措。可是我说:“大娘,别捉弄我这样一个穷苦的女孩吧,要是我在这里碍事,我可以——”
“哪有的事?你给我坐下,别动。我不会害你,也不会把你告发。请把你的秘密实实在在告诉我,相信我,我会保守秘密的。还不只这样,我会帮你,我家老头儿也会的,只要你需要他的话。要知道,你是个逃出来的学徒——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算得了什么啊。人家辜负了你,你就决心一跑了事。孩子,但愿你交好运,我不会告发的。一五一十告诉我——这才是一个好孩子。”
这样,我就说,事已如此,也不用隐瞒了。还说,我会告诉她原原本本的一切,只是她答应了的不许反悔。随后我告诉她,我是个孤儿,依照法律,我给栓住在乡下一个卑鄙的农民手里,离大河有三十英里。他欺压侮辱我,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出门几天,我便乘机偷了他女儿的几件旧衣服,偷偷逃了出来。这三十英里,我走了三个晚上。我只在晚上走,白天躲起来,找地方睡,家里带出来的一袋面包和肉供我一路上食用。东西是足够用的,我相信我的叔叔阿勃纳。摩尔会照顾我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上高申镇来。“高申?
孩子。这儿可不是你所想的地方!
这是圣彼得堡啊。高申还在大河上边十英里地呢。谁跟你说这里是高申来着?“
“怎么啦?
今天一早我遇到的一个男人这么说的。当时我正要到林子里去,像往常一样去睡个觉。他对我说,那里是叉路口,需得走右手这一条路,走五英里就能到高申。“
“我看他准是喝醉了,他指给你的正好是相反的路。”
“哦,他真象是喝醉了。不过,如今也无所谓了,我反正得往前走。天亮以前,我能赶到高申。”
“待一会儿,我给你准备点儿吃的带着,这也许对你有用。”
她就为我弄了点吃的,还说:“听我说——一头奶牛趴在地上,要爬起来时,先离开地的哪一头?赶快答——不能停下来想。哪一头先起来?”
“牛屁股先离地,大娘。”
“好,马呢?”
“前头的,大娘。”
“一棵树,哪一侧青苔长得最茂盛?”
“北面的一侧。”
“假如有十五头牛在一处小山坡上吃草,有几头是对着同一个方向的?”
“它们冲的方向一样,大娘。”
“哦,我看啊,你果真是住在乡下的。我还以为你又要骗我呢。现在你说,你的真姓名是什么?”
“乔治。彼得斯,大娘。”
“嗯,要把这名字记住了,乔治。别把这忘了,弄得在走之前对我说你的名字叫亚历山大,等出了门被我逮住了,便说是乔治。亚历山大。还有,别穿着这样旧的花布衣裳装成女人啦。你装成一个姑娘家可装得别扭,不过你要是糊弄一个男人,或许还能成功。上天保佑,孩子,你穿起针线来,可别捏着线头不动,光是捏着针鼻往线头上凑,而是要捏着针头不动,把线头往针鼻上凑——妇女多半是这么穿针线的,男人正好相反。打老鼠或者别的什么,应当踮着脚尖,手伸到头顶上,尽量往高处扔。打过去之后,离老鼠最好有七八英尺远。胳膊挺直,靠肩膀的力扔出去,肩膀就好比一个轴,胳膊就在它上面转——女孩子都这样,可别用手腕子和胳膊后的力,把胳膊朝外伸,象一个男孩子扔东西的姿势。还要记住,一个女孩,人家向她膝盖上扔东西,她接的时候,两腿总是分开的,并不是象男孩那样把两腿并拢,不象你接铁团那样把两腿并拢。你穿针线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不是个女孩。我又想出了一些别的方法来试试你,就为的是弄得确切无误。现在你跑去找你的叔叔去吧,莎拉。玛丽。威廉斯。乔治。亚历山大。彼得斯。你要是碰到什么麻烦,不妨写信给裘第丝。洛芙特丝,那就是我的名字。我会帮你解决的,沿着大河,一直朝前走。下回出远门,要随身把袜子、鞋子带好。沿河的路尽是石头块。我看啊,走到高申镇,你的脚可要遭殃了。
我顺河岸往上游走了六十码,然后急步走回来,溜到了系独木舟的地方,就是离那家人家相当远的一个去处。我跨上船,匆忙开船。我向上水划了相当一段路,为的是能划到岛子的顶端,然后往对岸划去。我把遮阳帽取下,因为我这时候已经不需要这遮眼的玩意了。我划到大河的水中央的时候,听到钟声响起来了。我便歇了下来,仔细听着。声音从水上传来,很轻,可是很清楚——十一下子。我一到了岛尖,虽然累得喘不过气来,不敢停下来休息,便径直奔我早先宿营的林子那里,找一个干燥的高处生起一堆大火。然后我便跳进独木舟,用尽全力,往下游一英里半我们藏身的地方划去。我跳上了岸,穿过树林,爬上山脊,冲进山洞。杰姆正躺着,在地上睡得正香,我把他喊了起来,对他说:“杰姆,快起来,收拾好行李。不能再耽搁了,人家来搜捕我们啦!”
杰姆一个问题也没有问,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从接下来半小时中收拾行李的那个劲儿来看,他一定被吓坏了。等到我们把所有的家当全都放到木板上的时候,我们准备从隐藏着的柳树弯子里划出去,我们第一件事是把洞口的火堆灰烬熄灭。在这以后,在外边,连一点烛光也不敢燃。我把独木舟划到离岸很近的地方,然后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不过,当时即便附近有一只小船,我也不会看到,因为星光黯淡,浓影幽深,东西看得不是很清楚。随后我们就把木筏撑出去,溜进了阴暗中,朝下游漂去,悄然无声地漂过了岛尾,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十二章
最后到达岛子下边的时候,已经快深夜一点钟了。看来木筏子是走得挺慢的,要是有船开过来,我们准备坐上独木小舟,冲向伊利诺斯州的河岸去,幸亏没有船来。我们没有想到要把枪藏在独木小舟里,也没有想到把钓鱼竿放在小舟里钓鱼吃。急忙慌乱之余,这些我们并没有想到。当初想把什么都放到木筏上,这确实并非是个好主意。要是人家找到岛上去的话,我推测他们一定会找到我生起的火,在那边守候整整一个晚上,等着杰姆出现。不论怎么说吧,反正我们把他们调来了。我生的火如果没有骗他们成功,那也不能怪我。我对他们要的花招,也够绝的了。天擦亮了,我们就在靠伊利诺斯州这边一个大湾的旁边,找了个沙洲靠了岸,用斧子砍了一些杨树枝,遮起木筏子。这样,看上去仿佛河岸在这里塌了一块似的。沙洲是一片上面长满了白杨的沙土岗子,浓密得象耙齿一般。密苏里沿岸山岭起伏,伊利诺斯一边是密密的白杨树,航道在这里沿着密苏里一边,所以我们并不担心会被什么碰到。我们一整天躺在那里,看着一些木筏子和轮船顺着密苏里河岸向下游驶去,看着朝上游驶去的轮船在大河的河水中央使劲搏斗。我把我跟那个妇女瞎侃的话一五一十全讲给杰姆听,杰姆说,这个妇女很精明,还说,要是让她来搜捕我们的话,她准定不会停下来坐等在火堆旁边——不,她会找好一只狗来。我说,那么她为何不叫她的丈夫找好一只狗呢?
杰姆说,以他看,那几个男人准备动身的时候,她肯定会想到找条狗。他相信,这些人一定是为了一条狗到镇上,这样,他们就把时间全耽搁了,不然的话,我们此刻就不会来到下游离村子十七八英里的沙洲上了,——不,一定不会这样。我们只会又回到我们老家那个镇上了。我就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他们没有能逮住我们。天快黑下来了,我们在白杨枝杈里探出脑袋,朝四周围左右张望了一番,什么也没有见到。杰姆便拿起了木筏子上层的几块木板,搭起了一个小窝棚面且很舒适,好歹在太阳热辣辣的时候或者下雨的时候,能有个保持东西干燥的地方。杰姆还在窝棚底下安了个地板,比木筏子高出一英尺多,这样,毯子啦和其他全部什物,都不会被开过来的轮船激起的水浪冲湿。在窝棚的正中间,我们铺了四五英寸的土,安了个框架子,严严实实地把四周围住,好在刮风下雨的天气生起火来,火光能由窝棚给遮掩起来,从外边望也望不见。我们还做了一把备用的掌舵的桨,以备万一碰上暗礁什么的把原有的桨碰坏了。我们挺起一根矮树杈子,在上面挂上了旧灯,因为每当有轮船往下游开来,我们必须点亮这盏灯,防止它把我们撞翻。不过,有上水的轮船开来,我们不用点灯,除非我们发现自己被漂到了人家所说的“横水道”上,因为河水还没有退,最低的河岸还有一小部分淹没在水下,因此上水的船往往不冲这个水道,而寻找流得慢一些的水道走。第二个晚上,我们漂了大约七八个钟头,水流四英里每小时。我们捉鱼,聊天,或者为了打破瞌睡,下水游它一会儿,沿着这静静的大河往下漂,仰卧在筏子上数着星星,倒是一件带着庄严意味的事。我们这时候无心大声说话,嬉笑的时候也挺少,只不过偶尔低低地哈哈两声就是了。我们遇到的全是好天气,那天夜里一切太平,第二天,第三天,就这样过着。每个晚上,我们都要漂过一些镇子,其中有一些是在上边黑呼呼的山脚底下,除了一些灯火之外,见不到一座房屋。第五个晚上,我们路过圣路易,顿时仿佛满世界都点上了灯。在圣彼得堡那边,人们总说圣路易有两三万人之多,这些话我一直不信,但是到那个晚上,在两点钟的时候,亲眼见到了那奇妙的灯海,这才信了。在那里,没有一丝儿声音,各家各户都熟睡了。如今我几乎每个夜晚,在十点钟左右,都要溜上岸去,到一个小村子上去,买一毛、一毛五分钱肉或者咸肉,或者别的食品,间或碰上一只不喜欢躺在鸡笼子里的小鸡,便顺手提了回来。爸爸总说,机会来时,不妨顺手逮住一只小鸡,因为,如果你不愿干,别人也会干。再说,做了一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