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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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三秋有些恍惚。他轻轻一摸怀中,那扁匣却分明犹在。他慢慢走向山庄大门,忽听司徒翼在身后唤道:“三秋。”
韦三秋忙转身迎接。司徒翼已奔到近前来。脸上的神情,明显松缓了不少。韦三秋低声问道:“少庄主,情况如何?”司徒翼道:“刘通判的说法与先前那人差不多。看来……官府此次出手,旨在荡寇,矛头并非针对司徒一族。”
韦三秋思忖着,说道:“事到如今,真真假假。咱们唯有步步小心、时刻留意了。”司徒翼点了点头,目中忽又有悲烦之意。韦三秋赶紧劝道:“少庄主,眼下还是先以山庄大计为重,待到局势平缓后,再……”
司徒翼长叹一声,面露不甘之色,却只得依言而行。
二人随着官兵队伍,一同回到庄中,待到接待安顿众人完毕,却是将近半夜。韦三秋独自回到房中,将那残破不堪的门扇稍为修缮一番,使之勉强关合。他在灯下摸出那扁木匣子,匣子并未落锁,他小心翼翼端详着匣子,却没有伸手开启。
忽然间,后窗外有人轻轻地唤道:“喂。三秋。”
韦三秋仿佛并不意外。他将扁匣握在手中,回身轻唤:“大小姐。”
后窗板喀的一记轻响,被人推了开来。穆青露的脸倒悬在窗外,她双手扳住窗框,轻轻巧巧地一翻,便纵身进了屋。
她立在灯下,问道:“你怎知我会再回来?”
韦三秋微微一笑,道:“大小姐的脾气,我岂能不知?”穆青露叹道:“唉……我本来是真想走的。但刚出山庄不久,却见夜幕中有大股官兵涌来。我一惊之下,不知是吉是凶,便迅速退回此处,你却已经离去了。于是我索性躲在这里,等你回来。”
韦三秋点了点头,招呼她坐下,将方才之事细细向她诉说了。穆青露越听越奇,道:“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咱们好不容易合计完毕,刚捉了晏采,知府就在那头对讳天动手了?”
韦三秋沉声说:“如今新帝继位,朝廷各股势力动荡未定。讳天乃先帝身边的江湖势力,新帝对其态度究竟是喜还是恶,并非普通人能够揣摩的。”
穆青露“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啊。不过,新皇帝这才登基多久,离得又远,南京知府就敢揣摩圣意,这动作可也快了些。”
韦三秋摇头道:“以我之见,真正想对讳天动手的人绝非南京知府,而是……”
穆青露疑惑地瞧了瞧他。韦三秋脸容一肃,才又缓缓说道:
“锦衣卫。”
说着,他仔细瞅着穆青露的表情,但见穆青露清丽的脸庞上却有一片迷茫之色:“锦衣卫?那不是皇帝的爪牙么?他们不好好保护主子,跑来南京干嘛?就为了和讳天互咬吗?”
韦三秋奇道:“大小姐,您不认识锦衣卫的人么?”
穆青露哼了一声,道:“我祖父祖母都死于锦衣卫之手,我听到这三个字就讨厌,根本懒得去了解。又怎会和那种人打交道?”
韦三秋道:“那可就奇怪了。方才与我对话那人,面容很生,又是武将装束,绝非南京官府中人。他虽未自报家门,但众官兵对他却服服帖帖,据我观察,他应当就是今日来的锦衣卫首领。他支开旁人,明明白白对我提到了天台十三弦穆氏,又要我转递一封信函给您。”
说着,他双手将那扁匣递了过去。
第237章 莫回首(五)
穆青露将手藏在背后,瞧着那扁匣,眼神活像见了鬼:“锦衣卫头子给我的信?”
韦三秋道:“是啊。大小姐,听他的口气,此信中仿佛有极机密之事,所以我甚么也没敢多问。大小姐,您赶紧收下,以免耽误重要事务呀。”
穆青露满脸疑惑,依言接下了木匣。她毫不避讳,当着韦三秋之面,将匣盖一掀,里面果然静静躺着一封书信。
韦三秋满心好奇,却又不便多看。穆青露用两个手指拈起信,向灯火明处一映,道:“咦,好像真是给我的。”
她将信封朝韦三秋一晃,韦三秋听她召唤,便睨了一眼,果见信封正中写着一个硕大的“穆”字,笔势有如苍虬之迹,极为雄浑。韦三秋又仔细瞧了瞧,不由紧张起来,道:“大小姐,这信函用火漆密封着,里头很可能有重大机密。”
穆青露“嗯”了一声,麻利地将封口一撕,左手持信,翻转一倒,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飘落于右掌心中。
韦三秋忙朝后退了几步,静立以待。只见穆青露将信封往桌上一放,双手将信纸一展,道:“哟,好大。”
她闭上嘴,将那折合的信纸一一展开,那纸竟有三尺见方,整整对折了四次。她双手拉开信纸,就着灯火一瞧,突然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
韦三秋虽退到了远处,心中却很狐疑。暗道:“那同知大人真奇怪。连写信用的纸都和别家不一样。”一念及此,骤然瞥见穆青露的神色,又是一凛。
穆青露向那巨幅信纸一瞅,突然之间,手微微一抖,脸上又现出古怪的神色。韦三秋既惊且疑,他未得召唤,不便凑前,只得远远站着,用眼角余光望啊望。但见穆青露的一双妙目中光芒流转。古怪的神色却越来越浓。
韦三秋闭住气,偷偷观察她的脸,却见她在神色古怪之余,却又渐渐涌上啼笑皆非的表情来。烛火将信纸映在她眸中,她眼里仿佛稍稍有了些笑意,浅浅的笑意在嘴角流连,不知不觉间,竟将先前被勾起的悲伤、迷茫与愤恨,悄悄冲淡了不少。
韦三秋益发迷惑。忙去瞥那张信纸,穆青露的玉腕却又连扬,飞快地重新叠好了信纸。一翻一叠之际,韦三秋的视线只来得及匆忙一扫。只觉那纸上似乎有不少圈圈点点,杂着横七竖八的线条,非但不像长篇大论的辞句,倒更像是儿童过家家般的信手涂鸦。
穆青露飞快地将纸塞回信封中。双手捏着信封,竟似又怔住了。韦三秋试探地唤了一声:“大小姐?”穆青露呆呆地“啊”了一声,韦三秋关切地问道:“您没事罢?”
穆青露猛然醒悟。惊跳起来,道:“没事。”韦三秋小心地问道:“那……那信……”穆青露忙道:“信里没甚么机密,只是叙旧而已。”
韦三秋奇道:“叙旧……”
穆青露想了一想,应道:“那是我偶然认识的一位朋友。他身处官场,但江湖习气很重。我从未留意过他的官职,却不料他竟是锦衣卫的人。”
她将那信封往怀中一揣,扁匣依旧留在桌上。韦三秋见她神色已恢复如常,似不愿再多提此事,他心中虽仍有疑惑与好奇,却也不便多问。穆青露立在灯下,也没有说话,仿佛又在出神。过了一会,她才收回恍惚之态,低声说:
“三秋,这件事情,还请莫要告诉别人。”
韦三秋道:“那是自然的。大小姐尽管放心。”
穆青露话音中却微有遗憾之意:“唉,本来还以为单凭咱们自己的力量,就能将讳天撵出去的。到头来,却还是……”
韦三秋沉声劝道:“大小姐,切莫逞强好胜。”穆青露猛地一惊,省道:“正是,我差点又犯老毛病了。”
韦三秋笑道:“没事,您现在可比以前强得多了。”穆青露道:“真的么?”韦三秋点点头。穆青露有欣慰之色,须臾,却又有些伤感。韦三秋低声道:“大小姐,少庄主他……”
穆青露脸色一变:“三秋,你又要当说客么?”
韦三秋忙摆手道:“不是……其实,大小姐今时今日的心情,我是完全理解的。只是出于关心,我忍不住想提醒一句,大小姐身为天台派第三脉传人,而少庄主为第四脉传人,将来的日子中,若想完全不见面,恐怕是有些难的……”
穆青露凝望着晃动的灯火,半晌,轻轻一叹,道:“我明白。只是……未来的日子,我连想都不愿去想。”
韦三秋道:“逃避是没有用的。大小姐啊,您要勇敢些。假如有一天,您能从容面对了,那才是真正的放下了。”
穆青露的清眸如水,她垂下头,静静思索了一会,忽地道:“三秋,我看错你了。”
韦三秋微微一惊:“何以出此言?”
穆青露道:“十几年来,你一直忠于紫骝山庄。我以为你会不顾一切,坚持替他说合,可是……如今看来,仿佛不是那样的。”
韦三秋顿时释然,他笑道:“大小姐啊,我若真的那样死板,恐怕早就折在晏采和天狐手下了。”
穆青露道:“没错,顺时而动,才是王道。”
二人相视一笑,窗外却响起了更鼓声。韦三秋道:“大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赶紧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不会再有旁人知晓。这里交给我,我祝您此行一路顺风。”
穆青露点点头,退向窗畔,她双手扶窗,忽然回眸,轻轻一笑,说道:“三秋,谢谢你。上次你悄悄送我斗篷,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而今天,我一度伤心彷徨,你却又站在我身旁,替我着想。三秋,谢谢你。”
韦三秋有感动之色,却也有诧异:“斗篷?甚么斗篷啊?大小姐?”
穆青露道:“就是……咳,就是第一次回庄那日……我狼狈离去后,躲在城郊杨柳树下……那个……哭累了睡着了,你替我披的那条斗篷啊。我可是珍重地收藏着哩。”
韦三秋挠挠头,不解地说:“那天我刚送走您,就被晏采的人盯上了,被整整盘查了好几天,我不知道甚么斗篷啊……”
穆青露一惊:“不是你的?”
韦三秋点了点头。穆青露盯住他的脸,却见他神情诚挚真切,绝无半点做假。穆青露怔了一怔,脸上忽有恍然大悟之色。
她侧过脸,望向后窗,无数星辰正浮于幽蓝天际中,伴着她的目光一起轻轻闪动。她似陷入了回忆中,须臾,才默然回首,柔声说道:“原来如此,是我弄错啦。三秋,后会有期。”
说着,越窗而出,去势如风。
第238章 同根生(一)
天顺八年初,朝堂之上,旧帝崩,新帝立。
时易世变,唯有山中景色不改。
同年,江湖草野,天台派昭告武林,将于华顶峰巅设下宴席,专邀讳天首领白泽。请帖已自秘密送达白泽手中,却有好事者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帖中正文,据说措辞如下:
“五月初九巳时,天台华顶。邀君一醉,共瞻海云。两方宿怨,亦将于彼时消弥;百丈素崖,只待君一决雌雄。君若无心,不妨俯首称败;君若有意,便请携胆前来。”
又有传闻,说信函底下的署名,乃是“天台穆氏”。
武林中顿时沸沸扬扬。穆氏姐弟近来声名鹊起,穆青露也就罢了,但众人既知穆青霖乃天台第三脉穆静微的幼子,又曾听说他过去的不幸遭遇,于是好奇之心益发炽烈,只不知这位身无武功的穆氏传人,又将如何应付势头正盛的讳天首领。
眼见约定之期将近,天台山下的江湖豪客倒越聚越多。天台派并未闭门谢客,亦容许来者攀山,只是攀至大半程后,便有天台派弟子婉言相迎,引至山中雅舍居住,只能遥望华顶峰,却不能再凑向近前。
五月初九,拂晓时分。
朱于渊推门而出,踏着苍苔,沿着松径,走入群山之间。
天色半明,刚有朝雨散去,近处幽岩峭壁林立,远处隐约可见碧海白浦。朱于渊缓缓提步,沿那垂缠着墨绿古藤的石桥走去,桥下有数曲急溪冲刷而过。不远处是另一丛屋舍,翠瓦上浮着一层薄薄露花。朱于渊来到那屋舍前,默然伫立一会,方才举手轻轻叩门,门内有低哑的声音道:“我已醒了。”朱于渊方才推门而入。
静室中佛香缭绕。正中有檀木供桌,桌上呈着灵牌。黄底墨字,写的是“先室杜氏闺名息兰升西之莲位”。桌前地面中摆着两个蒲团,一名鬓发斑白、身形削瘦的中年男子,正跪于其一之上。
他背朝朱于渊,双手拈香,注视着那灵位,仿佛正自出神。许久,才慢慢抬掌,将一缕清香插入供炉中。忽地,几丝香灰落下。正洒在他手背上。他微微一颤,又怔怔凝望着那灵位,半晌,才似省觉朱于渊在身后,才徐徐回过头来。
朱于渊低低唤道:“爹爹。”
他缓步上前,跪于另一张蒲团中,亦拈起一柱香,默默敬于灵位之前。
朱云离望着他,目光直勾勾的。神情茫然,不知在想甚么。朱于渊望着他憔悴的模样,在心底长长一叹,开口问道:“爹爹。近来衣食起居,可都还习惯?”
朱云离的思绪像被骤然从云端唤回一般。他收起茫然之色,只点了点头。朱于渊心中生起几分悲悯,他又轻轻说道:“等您稍微好些了。我陪您出去转转。”
朱云离忽淡淡地道:“不必了。这天台山中一草一木,我都比你更加熟悉。”
他转开眼,又去注视那灵位。目中渐又漫入孤寂与怆痛之色。朱于渊只觉自己的心也颤抖了一下,他涩声道:“待到今日事毕,我会更多地来陪伴您与母亲。到时候您若想带她到别的地方瞧瞧,咱们就一块儿去。”
朱云离似乎略有些感动之色,却又很快地被掩饰了。他依旧盯着灵牌上“先室杜氏”几字,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有何事?”
朱于渊道:“今日乃天台派与讳天约战之期。白泽很可能会率人入山,双方将在华顶之巅相聚。名为倾杯,实是论战。”
朱云离乍听此言,浑身一抖。他倏然回眸,瞪着朱于渊,目光竟变得又清又寒:“你说甚么?白泽今日要入天台?”
朱于渊道:“是啊。约战之帖不知为何泄露了,如今已震动江湖。白泽若不来,便是自行认输,讳天将颜面无存。以他的脾气性格,纵然隔了千山万水,也必会远道而至。”
朱云离迅疾立起,微微扬声,又问:“天台派将由谁迎接他们?”
朱于渊沉声道:“穆氏姐弟。”
朱云离神色一惊,道:“穆青霖不会半点武功,如何迎战白泽?”
朱于渊叹道:“他俩与讳天结怨太深。因此很固执,定要自行解决。我想……他们应当是有了一些计划。”
朱云离双眉一挑:“穆氏姐弟迎接讳天。我明白了。那么……你会不会参与?”
朱于渊目中有恨色:“当时在千佛山中,讳天苦苦相逼,导致二师伯与大师兄丧生。二师伯于我有恩,我既然身为第二脉传人,早晚都该与讳天有清算。”
朱云离再度扬声,语音中竟有凌厉之意:“你是说,你也想对他出手?”
朱于渊决然答道:“没错。穆氏姐弟与白泽实力相差悬殊,纵然他们拒绝帮助,我也无法坐视不理。倘若他们失手落败,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瞧着白泽再扬长下山?”
朱云离一言不发,缓缓举足,朝外走了几步。朱于渊依旧跪在蒲团之上,他面朝杜息兰的灵位,又敬奉上一柱清香,方才垂目低声说:“爹爹,您近来身体欠佳,既已回山清修,那么就无需再为讳天——”
猝地,他只感后颈一麻,剩下的话竟猛地卡在了半程,再也出不了口。
朱于渊又惊又疑,下意识想挣身而起,却丝毫无法动弹,倾刻之间,颈背腰腿处的几大要穴竟已全被牢牢封住。他尚未及回神,却听朱云离在身后弯下腰,他幽幽的声音自耳根处传入:
“渊儿,你绝不能去。”
朱于渊直僵僵地跪着,闻言,脑中轰然作响。幸好哑穴并未遭封,他抗声道:“爹爹,强敌当前,您莫开玩笑,快解开我的穴道。”
朱云离的声音更冷更厉:“没开玩笑。渊儿,今日我既知你有与白泽对敌之心,便绝不能容你再踏出此室一步。”
朱于渊额角沁出冷汗:“爹爹,这里是天台山,众目睽睽,该担心的人是白泽才对。我绝不会有事,您放心解穴吧,我保证大事一毕,立即平安回到您与母亲身边。”
朱云离忽地伸手,挽住了他。朱于渊心中一宽,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