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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尘劫录-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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昃时还没有到,我打算先找个人来问问陆地上的情况。耒押来的,据称是最怕死的一个。

“周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殷地了吗?”俘虏被捆得象块饭团一样,跪在我、史咎、廪,还有耒的面前。

“是,是的。”俘虏脑门上汗如雨下,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昌已经臣服于我帝,”廪恶狠狠地瞪着他,“为什么发要在他父亲死后不到半年,就胆敢以下犯上?精灵剑舞!”

“说是,说是纣王无道……”“什么?纣?是在诽谤帝辛吗?!”廪的铜剑已经出鞘了,我赶紧拦住他。“怎样无道,”我转向俘虏,“。”

“是,是,他们都、都在说……”俘虏结结巴巴地回答,“纣王修建鹿台,耗费民力,是、是崇侯虎帮凶,每天欢宴不理国政……”

“胡说,鹿台是祭天所建,什么叫‘欢宴’?!”廪又沉不住气了,“崇侯贤明方正,他做了什么,要叫他‘帮凶’?!”

“这、这都是他、他们传说的,还说纣王原本是不坏的,只为妲己是个妖孽,蛊惑了纣王,杀害忠、忠良……”

“这又关己夫人……”廪差点跳起来,却被史疚按住了:“你说说,帝杀害了什么忠良?”

“说、说是王子比干被陷、陷害,挖了心……”“够了!”廪再也忍耐不住了,额头上青筋暴起,铜剑直指俘虏的鼻子,“待会儿祭天,请让我先宰了这个家伙!”

“不,不!饶命啊!是你们要我讲的啊……都是他、他们胡说呀!饶命……”耒往俘虏嘴里塞了块破布,把他拖出去了。

“这、这、这、这……”廪反倒结巴了起来,“这些谣言、谣言,真是气死我了!”“周人要革天命,”史咎垂下头,缓缓地说,“当然要制造一些谣言——我有时候想,当年天乙伐夏桀,夏桀真的那么失道吗?”

“你说什么?!”史咎把我一直想着而没敢说出来的话讲了出来,我不由感到又是惊惶,又是恐惧。“我说,”他还是不慌不忙的,“恐怕帝的恶名会一直流传到后世吧。”

“太冤枉,太冤枉!”廪大叫,“要不是六师二十二万人远征东夷,他周发哪能拣到这个便宜!”

“过去了,别再提吧,”我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急忙弯下腰来,“也许是天要亡殷——昃时快到了吧,该祭天了。”

唉,历史真的很公平吗?也许那个屡进谗言,被元老们全体议决处以死刑的比子干反倒会名垂千古吧……

第四章

廪没能如愿以偿地宰杀那个俘虏,因为他既没有沐浴,也不肯斋戒。(。mianhuatang。cc 无弹窗广告)耒和几个早晨忙于打仗,没来得及吃饭的士或者家臣,就充当了行刑者。虽然在海上航行,淡水非常宝贵,史咎还是固执地要求他们每个人起码要擦一擦身。

第一批宰杀了五十名俘虏(包括那个最胆小的),还有为敌人划船的二百多个奴隶。剩下的二十四名俘虏,决定留到下次祭祀时使用。

巳时吉时,史咎开始供献牺牲,祭告天地。这种仪式本来需要一史一巫共同主持,但船上没有巫人,只好让那位可敬的老人一身而兼二任了。

舞蹈,歌唱,众人虔诚礼拜,然后用船上最好的木炭燃起了一盆火。史咎从随身背囊里捡出最大的一块龟甲来,小心翼翼地端在火焰上烧烤。

主船上聚集了士四十人、家臣十二人,挤得满满的。大家都紧张地望着老人手上的龟甲,连大气也不敢出。我的胸口又痛起来了,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咳出声音来。

“啪”的一声,龟甲的一侧崩开了道细小的口子,每个人的心都是一跳——这究竟预示着什么呢?

裂口在逐渐地扩大,一点点延伸到龟甲的中心,却忽然不动了。我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里,耳边只有和缓的风声和海浪拍击船舷的声音。这是多么可怕的静寂啊,我所渴望的沉寂,绝对不是这样的。

终于,那裂口又开始延展了,但并不象刚才那样是一条整齐的直线,也没有刚才的粗而且平滑——三道细小的、弯弯曲曲的纹路向左右两边延伸了开去。(。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我的心上掠过了一道不祥的阴影。如果这道裂纹是殷祚的象征,那么这分裂、细小和弯曲,难道是预示着上天决定的必然衰微吗?

忽然又是“啪”的一声,三道分支停止了前进,却又有一道新的裂口在直线不远处显现,飞快地向着龟甲的另一端,平稳地延展开去乱世芳华。

史咎长长舒了一口气,把龟甲从火焰上移开。众人一齐叩头,感谢上天和祖宗的指示。

“是不是还有希望?”一名做过史官副手的士向史咎发问,“是不是否极泰来,衰而复兴的意思?”

史咎不说话,取出刻刀来,在龟甲上记录下了占卜的原因和结果。放下刀很久,他才缓缓地说:“我想起一件事,去年八月里,我和巫邑同时为帝龟占和卜蓍……”

“我们得到同一个结果:殷的兴盛,是在空桑,”他转向我们,目光炯炯,“谁知道这个地方?”

“那不是风夷的发源处,又叫汤谷的地方吗?”有人高声回答。“对,飞子廉也是这样向帝解释的,”史咎转向我,“所以帝要远征东夷。”

我愕然了:“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家是国家东方的屏障,防卫东夷已经七十多年了,这件事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何况大人还是父师,首席元老,”廪也在不平,“帝只听飞子一个人的话,就决定了这样的大事吗?”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做一件蠢事的,”史咎长叹一声,“帝也不能例外,只可怜这唯一的一个错误,竟要了他的命……这也是天意吧——我曾经把这件事讲给儿伯吉听,他却说空桑不一定在东夷……”

“什么?!”“他说,空桑是太皞发迹的地方,而时至今日,太皞风夷一族已经基本被东夷灭亡了,空桑的名字,很久没有人叫了,现在叫作汤谷。”

“而据传说,风夷的一部分人下了海,去到东方数千里外的一个巨岛上生存繁衍,于是称呼那个岛就叫作空桑,”史咎站起来,浑身颤抖,手指远处,“而这次龟甲上显示的殷复兴的方向,正是在东方!”

几乎一半的人都大叫了起来。我闭上眼睛,体味一霎那间心底的可贵的沉寂。“天意!这真是天意!”耒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在高呼。天意,这真是天意吗?

我只觉得眼前的色彩越来越是灰暗,只觉得海涛的声音越来越是宏大,不由自主地向前倒下去,倒下去……

第五章

我们在海上航行了八十多天。(。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时正盛夏,东风很盛,我们往往走一阵子,又得退一阵子。海图上的航行记录已经混乱了,方向是没问题,自己的具体位置,却谁都说不清。

“也许掉头走上一两天,就可以回去家乡了……”有一次,我听见耒这样对他的下属说无限欲望。

我的胸痛越来越厉害了,经常咳得直不起腰来。船上的药品很缺乏,亏得史咎学过两年针灸,才算把我这条命几次三番从鬼门关里拖回来。

我的视力和听力也下降了,但耳边整天都回响着奇怪的轰鸣——睡着了也不例外。看来,死一般美丽的沉寂只是此生无奈的幻想了吧……

我躺在席上,侧头就着灯光,研究淮伯翌借给我的那幅《偶人图》。不得不承认,他制造机械的本事真是举世无双——他现在在哪里呢?是生还是死?我还有没有机会把这幅构件图再还给他?

又起风了吧,船在无奈地晃动着。我咳了两声,忽然想要吐。

“家主,”耒沉静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司南出问题了……”

“什么?”耳中的轰鸣使我没能听清楚他下面的话——“它……乱转,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我愣了一下,翻过身,从柜子里取出自己那具司南来。他也在我掌上的溜乱转,忽而指示左边是北,忽而又指示南在前方。

“北辰在哪里?”“天太黑,云太密,”耒在帘外高声回答,“找不到北辰。”

“没关系,过一阵子就会好的,先让船漂着吧。”我喉咙也很疼,懒得再多说话,但耒却继续问道:“我们这样子……找得到空……吗?”

头也开始疼了,我干脆叫他有话进来说。他掀开帘子,跪到我的身前:“臣恐怕复兴的任务,未必上天是交给了我们……”

“你,”我望了他一眼,他低下头去,竭力隐藏自己的目光,“你究竟想说什么?”“臣是想,”他忽地抬起头来,象下定了决心似地一字一字说道:“我们不如回去。”

“回去?!”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欠了欠身子,“你是怎么想的……”耒昂一下头,第一次打断我的话:“前去是渺茫的大海,渺茫的希望。回去可以去往南方,周人未必已尽得殷地,在南楚,我们也可以发展壮大,我们可以……”

我拍了一下几案:“你害怕了?你想违背天意?念神空间最新章节!”“臣说过,复兴的任务未必落在我们头上,”他又低下头去,“原谅我,家主。请下命令,掉头往回航行吧。”

“你这是要胁我吗?!”我只觉得眼前发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我那么信任你……”“请家主收回乱命,”他的声音又扬起来了,“即算找到了空桑,又能怎样?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想复国,那是……现在只要您一句话……”

耳鸣声越来越响,我重重地倒在席上,五脏六腑象要翻转过来似的——船晃动得更厉害了,耒那半带羞愧半带坚决的面孔,也在我眼前乱晃。

“耒你好大胆!”忽然一声暴喝在不远处响起——那是廪吗?“大人,请……”耒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是遥远。

“不如回去!不如回去!”一个声音在我内心深处呐喊着。“不如回去!不如回去……为什么要回去呢?”随即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是帝的声音吗?“先帝盘庚迁都到殷,已经一百多年了,为什么要回去呢?!”

噢,那确是帝的声音了:“干,不要以为你是我叔父,就可以不顾社稷百姓,而妄谈迁徙!”“帝是圣明,不过……”嗯,怎么比子干的声音又越来越远了?我只觉得肋下两点烧得发烫,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醒过来了,大人,”廪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放心,耒和那批乱党已经全部被擒了,多亏这场风暴……嗯,现在已经风平浪静了。”

梦,是梦;是屈死的帝来给我托的梦吗?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四下望一望,廪和几位士就坐在我的脚边,而史咎,正好整以暇地收拾他的针灸工具。

“有没有死人?耒呢?”我缓缓问道。“耒已经被我逮住了,”廪回答,“丢了一条小帆船,有十八个奴隶和三个家臣坐着它往回跑了。另外,战斗中死了两个家臣,都是时子家的。”

“我很惭愧,没能把他们管教好。”时子有远远地磕了一个头。我的耳鸣声似乎稍微弱了一些,于是扶着史咎,挣扎着坐起来,:“我才应该惭愧……把耒带到这里来。”

“请允许我,”廪咬牙切齿地俯了下身子,“请允许我宰了他。”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耒一向是我最器重和信任的家臣,想不到他……其实这件事,也不能说他做错了——我们真的能找到空桑吗?找到了又能怎样呢?而且听说淡水快要用完了乱世芳华。

“还有几个人,有几位士,”廪依旧狠狠地咬着牙,“竟然跟着耒这个家臣一齐叛逆。他们反对您,而且这样失了作为士的身份——请允许我去彻底调查一下。”

我看见有几名士垂下头去。廪这小子,就是不懂得恕道,太刚可很容易折断哪。我才要挥手制止他,两名家臣押着五花大绑的耒走了进来。

耒跪到我的面前,低着头,沉声说:“臣冒犯了您,家主,罪不可赦!不过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闭嘴!”廪大叫,我瞪了他一眼。耒继续说:“臣请求您,看在我家三代服侍您的情份上,允许我自裁。”说着,“咚”的一声,把头撞倒地上去。

我真不想让他死,可是事情闹到这样,他大概自己也明白,没人救得了他了。“你还有什么话,”我问,“要说吗?”

“有一件事,”他依旧这样伏在地上,“请原谅臣没有即时禀告您——前天一个奴隶下水捉鱼,发现了一条暗流。就在这附近不远,很容易找到。水流很平缓,方向是……正东。”

我差点叫出声来,转过头,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奇异的光芒。“你,”我竭力压住心底的激动,转向耒,“解开绑绳。”

“大人,这……”廪又准备反对,但我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解开绑绳!”然后我伸手,把枕边的铜剑抓了起来。

耒被解开了,却依旧五体投地地跪着。我把剑递给他。他全身都在颤抖,这无上的殊荣,使他差点笑出声来:“谢,谢谢家主,臣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家主的大恩的……”

他双手接过剑,很虔诚地举过头顶,然后又“咚咚”地磕起头来:“臣会尽快了断,把剑还给您的。”

耒倒退着出去了,舱中一片温馨的沉默。第一个打破平静的当然是廪:“万岁!暗流。万岁!上天垂怜……”大家随着他的欢呼,一齐笑了起来,连一向不动声色的史咎也在笑。

今天一定会是好天气吧,舱外,一定是阳光灿烂。

第六章

太阳升起来了,几只海鸥欢叫着在船舷边掠过,远远的海岸泛着清冷的雾光。我斜躺在甲板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舒展一下疼痛的胸廓。

从发现那条暗流到今天,已经又过去五个多月了,我们依旧没能找到空桑,但每个人胸中的希望之火却越来越燃烧得旺盛。这条路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它简直太平静也太顺利了。

暗流不是东去的,而是偏向东北,一路上顺风顺水,海鸥伴飞。就在我们淡水快要用尽的时候,海上忽然下起了雨——不是风暴,是雾一样的小雨。而且此后每隔一两天,上天都会为我们送来可食用的淡水。

天气渐渐冷下来了,我们贮藏的食物也即将吃尽,看来以后除了打鱼,将吃不到别的什么东西了。就在这时候,上天又把陆地送到了我们面前——那是好大的一块陆地,我们爬山涉水往东探索了近千里也没能发现它的尽头。陆上的食物非常丰富:野菜、水果、禽兽……要是这里的气候还可以种植黍和稷,我们简直不能抵抗就此定居下来的念头!

没有发现一个土人,更别说风夷的后裔了。于是,我们终于还是重新登上了船,依靠另一道海流,延着海岸,继续向南方驶去。

以后每航行一两天,我们就下船登岸,往内地走上一、两百里,看看有没有人类遗留的痕迹。(。mianhuatang。cc 无弹窗广告)许多时候,我们不可能走得更远了,因为有座高大的山脉拦住了去路。山那边又是怎样的土地呢?我们暂时还不敢去想象……

廪站在船头,光着上身,正吃力地拉着绳索,把热气球收下来。在海上八个多月的时间,他成熟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裸露的粗黑的肩膀、蓬乱的头发和络腮胡子——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了。

“晴,略有云而无雨;偏北风,风力弱。”廪探测完气候,把热气球交给一名家臣保管,然后大步向我走来:“是个勘探的好日子——今天上岸,请允许让我带队。”

“才开春,”我竭力忍耐胸口的剧痛,让自己勉强微笑一下,“小心别着凉,把上衣穿上吧。”“没关系,这地方挺暖和,”他拍拍胸脯,“我有种预感,今天一定能发现些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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