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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东海屠-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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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门板轻轻响了两响,周大富将门开了一条缝,林凤钻了进来,陈百夫沈伟便问:“刚才出什么事情了?”

林凤道:“叔叔你们走后,那张琏就到围口去借了两个人进来,跟着又进了屋,我躲在暗处,看出其中一个人身形很像沈舅舅。”

东门庆点头道:“那多半是沈门没错。后来呢?”

林凤道:“他们进去后就没什么声息了。直到刚才那个张珀才大吼着冲了出来,好像在叫什么:‘我这就去宰了他!我这就去宰了他!’但嚷了没两句,就让张琏捂住了嘴巴扯回去了。”

陈百夫沈伟等对望一眼,东门庆笑道:“沈门做得好!看来张琏他们已经信了。”对周大富道:“你大大方方开门出去看看,若门外有些三姑六婆在打听刚才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去打听打听。”

周大富道:“知道!”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回来道:“张琏说刚才张珀喝高了发酒疯,不停跟左邻右里道歉,现在大家都已经回屋了。”

东门庆赞道:“好!听说了杀父之仇居然也这么忍得,这人不简单!”

周大富道:“王公子,你看他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东门庆道:“现在看来,他已经信了沈门的话,不过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我也说不准。”

沈伟道:“最好他要借我们的力去杀了那族长,那我们就可以借这件事情拖他下水了!”

东门庆想了一下道:“他在附近十乡八里的年轻人中声望甚高,听林叔叔说他手段也很了得,真要报仇时未必需要借我们的手。不过手刃仇人之后他总得要寻一条退路,沈门只能从这一点上打动他。再等等吧,天亮之前,应该就会有分晓了。先睡吧,别等明天都变成了黑眼圈,让人看出了破绽。”

话是这么说,但水蛇蔡等哪里睡得着?好容易挨到天色将白,后窗忽然嘎的一声,陈百夫等知道是暗号,赶紧将竹筒伸了下去,小声地和外头的人对了一会话,跳了下来,语气间全是掩抑不了的失望:“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张琏号称饶平的豪杰,没想到这么没种!”

周大富等忙问怎么了?陈百夫道:“你知他怎么答复沈总管的?他竟然说这事隔得太久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但谢谢沈总管告诉他真相!”

沈伟水鱼蔡一听都骂道:“没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要是不相信也就算了,但相信了居然不报仇!这家伙还是不是男人!”

“我看没那么简单!不过他既这么说,那沈总管那边就算失败了!”周大富道:“王公子,这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为免引人注目,屋里并未点灯,天色虽然发白,但门窗未开,那一点日才出的光亮也照不进来,所以他们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小声对答,彼此看不见对方。周大富问了一声之后,没听见东门庆的回答又问了一句:“王公子?”

这才听见东门庆道:“不知道。先睡觉吧。”

“睡觉?”

“嗯。”东门庆道:“真要不行时,就只能来硬的了。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但究竟该怎么办……先睡觉吧,等睡醒了,或许就会有办法。”

第九十章 妻恨之一

当晚沈门出示了证据,张琏兄弟一见不禁怒发冲冠,张珀当下便提刀冲了出去,大叫着:“我这就去宰了他!我这就去宰了他!”他口中的他自然是他们的杀父仇人、本村的族长张厚德!张琏也是仇恨满腔,但见他弟弟提刀忙赶了出来,一手夺了他的刀,一手捂了他的嘴,将他拖回房来。张珀犹在叫道:“哥你干嘛!你干嘛!”张琏扬起了手,狠狠甩了他两个耳光,喝道:“你给我闭嘴!”张珀才在疼痛中冷静了下来。

张琏又出门去,对来问讯的左邻右里说张珀喝醉了,打发了众人后才回来,这时张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问张琏该怎么办,张琏看了沈门一眼,道:“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再追究又有什么意义?”

沈门和张珀一听都不免吃惊,沈门还没开口,张珀已经叫道:“哥!那可是杀父之仇!要不是张厚德那个老匹夫,我们会成为孤儿?这些年他处处和我们过不去,原来是为了这个!幸亏我们命硬,没被他整死!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

他还没说完,张琏已经沉着脸喝道:“我刚刚让你闭嘴,你听见没有!”张珀被他一喝一时窒住,说不出话来,张琏又对沈门道:“沈总管,谢谢你冒险来告诉我们这件事情,我们才没被这个老贼瞒在鼓里。”不让沈门有说话的机会便道:“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已过惯了太平日子,不想多生事端。这件家事我自己会解决,沈总管来告知我们这件事的恩情我迟早也会还,但海上的事情,毕竟不是我们兄弟插得下手的。这一次,让沈总管白跑一趟了!”

沈门万料不到张琏在乍闻杀父之仇下还能如此冷静,又将话说得这样绝,竟不知再如何劝,而张琏说完了这几句话后便请他到隔壁休息,到了四更时分又将他们连夜送走,回来之后张珀问:“哥!这个仇你真不打算报了?”

“当然要报!”张琏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是这仇都还不报,我们还算男人么!我们小时候碰见过多少次危险,现在想想只怕都和张厚德这家伙有关!可见他心里也把我们当刺了!所以这老匹夫我们迟早要对付!不但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自保!”

“那你为什么把沈门赶走?”张珀道:“刚才我太冲动,闯出去大呼小叫是我不对,但你也不用赶走沈门啊!我们大可借用他们的力量来对付那老匹夫!”

“你懂什么!”张琏道:“你有没有想过小尾老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卖给我们!张厚德当年害死咱们爹爹用的是阴着,知道的没几个!小尾老虽是碰巧知道,但我们非亲非故,他和张厚德又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要来揭他的阴私卖我们的好?”

张珀道:“你是说他不怀好意?”

“当然不怀好意!”张琏道:“他是想拖我们下水!”【奇书网﹕】

张珀道:“下水就下水吧。反正现在正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要是落了草,说不定还多几分爽快!”

“胡闹!”张琏道:“邪道易行,正道难走。我们不是单丁汉,背后牵扯着多少人!一落了草,厚明叔他们,琅哥他们,还有你嫂子一家,亲朋友好的至少得有几十户人得受牵连。咱们现在正路子还走得下去,为什么要落草?我忍了多少委屈,才有了这点根基,凭什么白白落草?哼!我要真想落草时,要报仇又何必去借助小尾老他们的力量?咱们这就提了刀去把张厚德的脑袋割了,乌石围里,谁又会拦我们?谁又拦得住我们?不过咱们也犯不上这么做!我大明朝廷是有王法的地方,只要咱们把证据搜齐了,到时候一纸状书告上去,管叫张厚德伏法!”

张珀对他的兄长素来钦服,便道:“好,就按哥哥说的做!”

张琏道:“从今往后我们依旧过日子,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暗中慢慢调查,将证据弄齐了再去告那老匹夫!不过我虽是个不入流的攒典,但从小呆在乡下,县衙里的事情也还不太清楚。以后要多往县城走走,看看能否结交一些县衙六房的朋友。”看看天色将白,又道:“这觉也不用睡了,天亮以后我到各条道路上走走,以防小尾老用计不成来硬的。你留在村里,好生看着那个王四。”

张珀奇道:“王四?他也有嫌疑?”

“暂时还看不出来。”张琏道:“这人见识广,谈吐又不俗,可惜他这次来的时机太不凑巧,正赶上多事之秋,我不敢太信他,要不真该敞开心胸和他做朋友。我会让琅哥去说逐客的话,你亲自送他到潮州府去。”

兄弟俩忙了半夜,都有些饿了,胡乱弄点稀饭吃了,却都惦记着杀父之仇,竟是食而不知其味。吃过了稀饭后张珀便去请了张琅来,由张琏将“送王四”的意思说了,张琅有些不乐意,却也不好说什么,回到家中闷闷不乐,他老婆问他什么事情,张琅告诉他老婆后,摸着那二十两还没破开的纹银叹道:“咱们前前后后花的钱也不少了。现在事情办不成,我们也不好要人家的银两,没想到连这二十两纹银都赚不到!还白赔了不知多少!”

他老婆一听,忍不住也将张琏兄弟埋怨了几句,忽又道:“要不,我们瞒着他们,偷偷干!”

张琅道:“那怎么可能!”

他老婆又道:“没他们同意,我们给不了那么大的数,但偷一点卖给那王公子,总还可以的。”

张琅道:“货少了,只怕人家看不上,而且人家今天也要走了,这会子要去偷出来给他看货、交易,也来不及了。”

他老婆嗤的一声冷笑,道:“你没脑子啊!我看那王公子其实并不是很急着走,还不都是你那兄弟满脸写着‘送客’两个大字,人家才不好意思说要留下。但你要是居中说几句话,这边瞒一句坏话,那边陪一个笑脸,多留人家几天又是什么难事?”

张琅一听喜道:“没错,没错!”就要过张厚明这边来寻东门庆,才出门口便见张琏兄弟匆匆跟着两个差役走了,吓得张琅忙找人问怎么了。

“放心,不是他们兄弟办差了事。”张厚明走近前道:“好像是两天前桥头墟那里捞到一具女尸,刑房的差役来附近乡里问有没有失踪妇女,问到咱们这里来了。阿琏一听急了,赶紧跟了去看。”

“女尸!”张琅惊道:“该不会是……弟妹吧?”

张厚明赶紧在他的嘴前扇了两扇,念咒般道:“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这才说:“别胡说八道了,不一定是的。如今世道乱,今年收成又不好,没饭吃的人处处都有,人命贱,偶尔栽倒一两个下河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月在河里捞到女尸也不是第一次了。咱们围运道好,不会有事的。”

张琅道:“那也是。”聊了一会,忽想:“阿珀也去了,那不是没人送王四他们去府城了么?”心里高兴,便到东门庆住的屋里来,见他们正在打包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二十两银子,上前道:“王公子,走得这么急啊。”

东门庆抬头望见他,道:“此处又没丝绸买卖,我们留着也没意思,还是赶着去府城看看。”

张琅道:“可是阿珀刚好去县城了,要不王公子再等一天?”

东门庆一听,便知他有留客之意,看看屋里没其他人,便摇头道:“对你我才说,张攒典似乎不想我多住呢!”

“怎么会!”张琅道:“他其实还是很敬佩王公子的。而且就算他不识礼数,也还有我呢!”

东门庆道:“但这里又没有潮绣。”

张琅走到他身边,悄悄道:“王公子,潮绣还是有的,不过,不能急。”

东门庆哦了一声,脸露喜色道:“琅大哥有办法?”他在这里混了两日,琅大爷也改成琅大哥了。

张琅道:“我们慢慢商量,总有的。”

东门庆装作犹豫了一会,才道:“那好,我再信琅大哥一次。不过令弟那边……”

张琅道:“我来想办法。”

东门庆又道:“如果那样,挑夫和护卫的安置也要继续。”

张琅道:“这件事情自然也由我来安排。”

东门庆大喜道:“那可多亏了琅大哥了!这单生意若成,事后除了说定的买卖钱银以外,王四另有酬金相赠!”

张琅听得心花怒放,又安抚了东门庆几句,看他们已不收拾行礼了这才出去找张厚明他们商量。东门庆所说的“护卫和脚夫”这时也已到了三四拨人,都由张厚明安排,暂时住进了乌石围外那片老厝,对外就推说是雇来装修祠堂的工匠。下午吴平也到了,他的身份是护卫头领,按照原先的约定不住老厝,却由张厚明带着进围来和东门庆会合,见面后吴平问东门庆事情进展如何,东门庆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还说不清楚,再看看。”

张琅张厚明的作为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族长,他下午得到消息后便赶来找他二人道:“你们弄这么多人来干什么?装修祠堂?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张琅和张厚明面面相觑,这一天里他们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应付张琏,却把张厚德给忘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琅以前被张厚德逼得急了总会说:“是阿琏这么说的,你问他去!”这会子一急也就习惯性地道:“等阿琏回来,你问他!”

不想围口就有人叫道:“张攒典回来了!”

张琅张厚明暗叫一声糟糕,张厚德叫道:“好!我这就去问他!”还没赶到围口,便听那边嗡嗡嗡震了起来,众人急忙走近,却见张琏两手抱着一张草席,草席不知卷了什么东西,一步三跌的在那里哭着,张珀在旁一边扶着那草席一边扶着他哥,忽然草席一歪,掉出一只人手来,吓得几个本围的年轻姑娘大叫。几个知道早上差役来过、知道认尸事件的老人醒悟过来,一起赶着人叫道:“看什么!都回去!”

张厚德本来要责问张琏,但遇到这情形,哪里还好问?

便有几个有年岁的族人上前帮忙抬,妇女们在人堆里议论纷纷,都道:“看来多半是琏嫂子了,没想到这样命薄。”

族中长者将张琏兄弟连同草席里的尸身接入一间旧屋后,便有几个年长的妇女拿了扫把来,将刚才张家兄弟走过的道路扫了一边,又有妇女捧了仙草水沿途扬洒。

林凤躲在人群里,张大了耳朵听着,等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才回屋,对东门庆等道:“张琏他们回来了,不过是带着一个死人回来的。”

陈百夫便问:“谁死了?”

林凤道:“张琏他老婆。”

陈百夫又问:“怎么死的?”

林凤道:“听说是前两天从桥头墟附近的河里,由几个过路人捞上来的。县里的仵作说了,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桥头墟?前两天?”周大富奇道:“那岂不是我们那天捞上来的那女尸?”

陈百夫嘿了一声道:“真没想到,我们和他们张家这么有缘!”

东门庆却道:“不止有缘。”

陈百夫问:“不止有缘?”

“嗯。”东门庆道:“还有孽呢!”

众人不解,东门庆问林凤:“刚才你说,县里的仵作道这女人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林凤道:“嗯,我听说是这样。叔叔,怎么了?”

“如果我们那天从水里捞起来的女尸真的是张琏的嫂夫人,那这件事便大有蹊跷!”东门庆道:“我以前在刑房里呆过一段日子,懂得一点仵作的门道。我们捞起来的那女尸绝不是失足落水,那女人在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了!”

众人惊道:“那么那仵作……”

“那仵作在说假话!可仵作为什么要说假话呢?”东门庆嘿了一声,对吴平道:“派人告诉林叔叔,让他多等两天,事情还有转机,或许不用硬来。”

第九十一章 妻恨之二

白烛,薄棺。

东门庆带着林凤走进来的时候,尸体还没入殓,昏暗的小屋内只有守灵的张琏和他弟弟张珀。只一日功夫不见,这个豪迈的年轻人已变得如斯憔悴,东门庆心道:“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看来不浅。”轻轻叹了一口气,上了香,到张琏面前说了声节哀,张珀代兄长应了一声,林凤一不小心,蹭到了盖在尸身的白布,蹭落了一角,露出了死者的头,张珀眉现不悦,正要将盖尸布拉好,林凤忽然啊了一声,指着逝者道:“表哥,那不是我们那天捞上来的那位姐姐?”

东门庆闻言走近了两步,看了看尸身,道:“还真是!”

张珀一听问:“真是什么?”

东门庆便将他们经过桥头墟捞起一具尸身的事说了,张珀奇道:“难道说你们当时捞起来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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