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6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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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逆伦大案哄传天下,经过两年有余的往返繁复,终于到了水落石出的日子,北京城中百姓又是好奇,又是有心凑趣,知道这一天是押解的威远带着正犯、人证和卷宗解交到部的日子,因此一早起来,刑部门外聚满了百姓,都想看看这花名叫小白菜的女子是如何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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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京中大审(3)
更新时间:201282912:23:45本章字数:4807
第161节京中大审(3)
浙江派过来的押解委员是个候补知县,姓谭,人很精明能干,和刑部浙江司的人接上头——来人是翁曾桂——验看过卷宗,照单据逐一清点,随即接收正犯。
接收正犯,照例是要问一遍的,为的是验明正身,提到浙江司的小官厅,等她磕过头,翁曾桂问道,“你夫家姓什么?娘家姓什么?”
小白菜一一答了。“葛毕氏,”翁曾桂沉声说道,“你抬起头来。”
问案官常常有叫犯人抬头的命令,目的是看一看相,古代为官者,多会一些子平之术,是凶恶还是良善,是淫荡还是贞节,总能从眉眼中看出几分端倪。
“是。”
翁曾桂认真端详着她,小白菜既有艳名,自然是美貌妇人,凭此就可以验明正身;而她脸上的神色,不但没有羞涩,反而有一些傲慢和不屑的意味。因为这样的情形她见得多了,几乎每一个问官都要让她抬头,仔细看一看;有时候犹嫌不足,两次;三次,恣意饱览,那双色眼,实在可恨!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的使她的脸上浮起这种表情。
不过,翁曾桂终究是有家教的世家子弟,看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饱餐秀色,所以目光平正,一望而知。确实是葛毕氏正身,一双圆大而黑的眼睛,丝毫不见凶光,也不像一个能够下毒杀死丈夫的狠心妇人。
例行的问了几句,翁曾桂说道,“你是几日从杭州出发的?”
“九月初一日。”
“是旱路还是水路?”
“是水路。到北通州起旱,一点点路就进京城了。”
翁曾桂很觉得满意,因为葛毕氏语言清晰,不像全无知识的妇人,这个案子的内情十分复杂,如果遇到一个头脑不清的,答非所问,不得要领,问官就会很吃力了。
当下不再多问,把提牢司主事传来,将葛毕氏收监,他则转头和谭委员说了几句话,二人拱手而别。
两天之后,翁曾桂、刚毅为主审;甘滢为旁审,把一干人犯提到刑部大堂,开始正式的问案——所有人都以为刑部提审,一定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这起案子问个清晰明白,但事实出乎意料,这件案子太过繁杂,连着问了三天,反而越来越乱了!
首要搞清楚的一点就是葛品莲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却也让刚毅和翁曾桂大抬其杠。问过案中人证,也就是余杭县仵作沈祥之后,几个人草草退堂,在白云亭叙话。
“听沈祥说,似乎是死于烟毒,若是这样的话,则必无杨乃武买砒霜指示葛毕氏下毒一节,则全案也就不辨而自明了。”刚毅这样说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则案中有案,怕又要另起波澜了。”
“果真如此的话,恐怕也很难水落石出,时间过去这么久,从何查起?”翁曾桂搓着手说,“案子这么棘手,如之奈何?”
“我看,连烟毒都不是。”刚毅说道,“用大烟谋害人命的事,还没有听说过;而且大烟味苦,上口就知道,怎么害得死人?”说完他问甘滢,“甘大人,贵意以为呢?”
“我倒很赞同子良兄的话,除非是葛品莲自尽,可是他何以厌世?是不是有什么冤屈?第二,为什么用大烟?皇上自咸丰二年之后,力行戒烟,大烟如今除了在药肆之中还能有所见之外,百姓如何获取?再有,大烟是很贵的,以葛品莲的身家,就是要自杀,也未必一定要选这么个费钱又受罪的法子;再有最后,听葛毕氏、沈媒婆、沈体仁等人称,葛品莲从发病到咽气不像中了极毒的样子;中烟毒只会昏迷不醒,不像打摆子那样的忽冷忽热。”
刚毅和翁曾桂同时觉得惊异:想不到这个面容俊秀的二阿哥看事如此深刻?只是听了两天审,就能够找出案中如此多的可启人疑窦处?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是的。”停顿了片刻,刚毅漠漠的说道,“而且我问过沈祥,仵作以银针探喉,事先未用皂角水洗过,发一点点黑不足为奇,据他所供,也只是尸身不僵,疑似烟毒而已。总之证据不足,清理不通,烟毒之说,可以不论矣。”
“那么,是不是再追究砒霜?若不是砒霜的话,又是什么毒?”
“也可能根本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翁曾桂一笑,“真的如葛毕氏所言,是痧症?”
“怎么不能是痧症?”刚毅瞪起眼睛,问道,“痧症的种类很多,有瘪螺痧、绞肠痧、吊脚痧,夺命都是在顷刻之间的。”
甘滢听不懂这些名词,在一旁逐一询问,刚毅给他解释了几句。
但刚毅的话也没有丝毫佐据,葛品莲死的时候,只有一个葛毕氏在,她又丝毫不通医术,无法求证,而且即便她说了,也不一定可以全信。因此,既然搞不清死因,也只好从证词的漏洞上去找原因了。
“若说要问为什么,首在门丁沈彩泉。”刚毅果然不凡,一语道破,“为什么仵作说是烟毒,他一定要说是砒霜?”
“我看,这是有意要把案子闹大!”他自问自答的说道,“非如此,不能从这场官司中大大的弄好处。”
甘滢问道,“弄谁的好处?葛品莲穷家小户的,哪里来的油水?为什么要把案子闹大?”
“不用问,当然是要把杨乃武牵连进去。”翁曾桂说道,“我听浙江的朋友说,杨乃武刀笔收入颇丰,而且平日好与刘大令为难,两个人宿怨甚深。凡此都是刘大令想借机报复。”
“照这样说来,第一是蓄意要造成冤狱;第二,沈彩泉当然也是出于主人的授意,才敢在大庭广众间,公然干涉仵作。”
刚毅的话给人以过于想当然的感觉,但认真想想,又非如此不能解释!不过翁曾桂还是觉得他的话有些过苛,“子良兄,说刘大令蓄意制造冤狱,倒也未必。只看他对杨乃武并未刑求,只是按条章办事,照规定限期将其解到府里去受审,就可以知道,他并没有一手掩尽耳目,锻炼成狱的想法。”
“他在县里没有刑求,是因为杨乃武的举人功名未革,不敢动刑。”
“话是不错,不过第一天把杨乃武传到案,第二天就动公事革了他的举人,其间并无可以秘密接头的时间,这样做法相当鲁莽,是出于一时意气,而非从容布置,步步紧逼的老吏手法,所以‘蓄意’一说,还有所推敲。”
刚毅为他顶得无言以对,他天生的气量狭窄,便很有些不高兴,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翁曾桂和甘滢一无察觉,在一旁商议办法,刚毅听了一会儿,在一边说道,“不如行文浙江,传沈彩泉到案,仔细问问他,从和判断葛品莲是中了砒霜之毒的?”
三个人重新商讨案情,也认为传沈彩泉到案是必要的,但他是奉了主人的意指行事还是自作主张?后者还好说,若是前者的话,则还要传刘锡彤到案。但现任的县官,除非是解职听勘,不能传案对质;而县官解职,又必须有明确的证据,专折奏准不可。
这样认真盘算下来,刚、翁二人都以为,现在还不是传沈彩泉的时候,更加不必提刘锡彤了。一切都要等杨乃武解到之后,问过他再说。
一直过了重阳节,杨乃武才从浙江解到。提堂之日,是个艳阳天,行不上下以及官员吏役的亲友来看热闹的,比那天看小白菜的人还多!
杨乃武不像个死囚,他本来生得俊美,在狱中数年照不得太阳,肤色更是白皙,益发显得温文儒雅,加以此行昭雪有望,心情大好,脸上带着微笑,十分可亲。因此很多人说,怪不得小白菜会看上他;也有让,难怪小白菜如此迷他,甚至为他谋杀亲夫也无所顾忌了。
不过这只是表面,杨乃武身体上的痛楚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条腿已经废了,内伤很重,每到阴雨天,浑身酸疼,彻夜不安。只是比较起沉冤得雪,这些痛楚也就可以忍受了。
到堂上,由刚毅主审,首先问道的就是他受刑之下所做的诬供,杨乃武便抖出一段内容来。这段内容便是爱仁堂的店东,却被逼做伪供改名为钱宝生的钱坦被逼而死的事情(前详,不缀)。
“爱仁堂姓钱,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为求其逼真,便编为宝生二字,后杭州府交代余杭县到案查问,刘大老爷唯恐钱某不承认,便托余杭县张训导写信,随后又由陈竹山和沈彩泉威胁利诱,钱某怕官,更怕讼累,勉强承认有卖砒霜与我这件事,这一来坐实了我的诬供,沉冤至今。现在蒙皇上天恩,准由刑部各位大老爷提审,刘大老爷怕钱某说破实情,所以派陈竹山去威吓;钱某平日就备受乡里责备,想想说实话不可,不说又不行,左右为难,上吊而死。推原论始,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实在是我害了他!”
说完,杨乃武放声大哭!这一哭声似山崩,泪如河决,几乎震动整个刑部衙门,真是既伤逝者,行自念也。
他这一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原来就认为他是冤枉的,自信更深;原来存疑而不置可否的,一变而为同情,因为这副眼泪假造不来,这般激动,更非做作。
不但旁观者如此,就是三个问官也有同样的感受,看看他胸部抽搐,喉头哽咽,也只好暂时退堂,等他休息一下再说。
……
第162节京中大审(4)
更新时间:201282912:23:46本章字数:4988
第162节京中大审(4)
下午再度审理,不过因为上午的时候,太多百姓和无关人等聚众观瞻,刚毅认为很不适宜,便改为秘密提审,翁曾桂知道他的一条腿不方便,不耐久立,特意派人给他取来一个椅垫,让他半跪半坐着答话,“你上午的时候说,陈竹山从中作梗,使爱仁堂店东自杀而死,这到底是如何来龙去脉?这个店东到底叫什么名字?”
杨乃武逐一答了,最后说道,“堂上大老爷明鉴,若是钱坦真的卖过砒霜给杨某人,问心无愧,又有县官撑腰,尽可到堂,侃侃而谈,与乃武对质,又何必自杀?”
听到最后,三个人暗暗点头,杨乃武不愧是以刀笔为生,这几句话驳诘得都是很有礼,看来钱坦的死是很清楚的了。
载滢在一边忽然问了一句,“你人在狱中,是怎么知道的呢?”
杨乃武楞了一下,说出一番话来——当然是谎话——原来,詹善正事先做了安排,买通了押解的差役以及北上海途的海伦中的买办,将案发之后,数年来的种种经过,一切传闻都用蝇头小楷写成始末,逐日传递一段,让他如厕的时候细细阅读,读完立刻销毁,此所以钱坦被逼自杀一事,他可以知道的这么清楚。
现在当然不能这样说,可是也不难回答,“这都是平日狱中的传闻,海行途中,也听旅客谈起,谅来不假。”
刘锡彤指使陈湖、逼迫钱坦作证的情节大致是清楚了,但原因不明,翁、刚两个都认为这一点也是必须要澄清的。这一次由刚毅发问,他的语气一向锋利的近乎鲁莽,开口问道,“:杨乃武,你和县官的大儿子有争风吃醋的情事,是不是真的?”
杨乃武觉得很焦急,这件事说实话会多生枝节;不说实话显得心虚,而且容易给人造成自己不老实、不实在的感觉,关系不浅。因而迟疑了一下,这样说道,“是有的。”
他说,“这是乃武为人不检点,以致和刘大少爷结了怨,如今刘大少爷不幸遇难,我不能批评他什么,再说死无对证的事,老爷们也不能听我的片面之词,总之,和他结怨的事,与本案无关,求老爷不要再问了。”
这话说的很得体,而且犯人已经声明和本案无关,刚毅也不便再问,“那,你说刘大令陷害你,总有个原因吧?”
“乃武不敢凭空揣测。”
“听说你在余杭县很不安分,经常包揽诉讼,可是有的?”
“那是陈湖,不干小人的事。”
“莫非你就没有替人写过状子?”
“那是有的。”杨乃武说,“只限于替人写状子,从未走动衙门,说合官司。”
这就是了,只写状子,不走衙门,当然就是在和刘锡彤硬碰硬的平理论法,这就无怪乎会结怨了。“我再问你,”刚毅直截了当的问他,“你得罪了县官没有?”
“有的,还不止一次。”
“说来听听?”
“一次是县官浮收漕粮,乃武纠合同道,上书请命;还有一次是县官想把文庙的大松树砍下来给富人建屋,本县士绅大为不满,于是委托乃武写了公禀,上呈省里,方得制止。为这两件事,刘大人对乃武颇为不满。”
由这番作证,也可了解到杨乃武平日绝不是个安分守己,谨饬自持的读书人,他的被祸也是有来由的!
“你的花样很多!”刚毅直抒所感,“案子如此重大,一定要多问、细问,才能根究真相。你今天的口供,自己仔细看一看,如果笔录不符,当堂声明,准你改正。若是以后再问,口供和今天不符,你可小心着,这里问案也是可以动刑的!”
“是,是,乃武不敢。”
在杨乃武之后,是爱仁堂的老板进京了,本来传唤的是钱坦的弟弟钱恺,因为有病在身,无法到案,由兄弟两个的老母亲钱姚氏出面俱呈,愿意带堂上的一个小伙计,叫杨小桥的,进京作证。
刘锡彤知道这样的自告奋勇于自己很不利,但不敢阻拦,因为会显得自己不明不公,可能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钱姚氏六十五岁,千里奔赴北京,一则是杨乃武的姐姐和妻子下了大功夫,经常到堂前走动,每次去不是食物就是衣料,口口声声‘钱干娘’,叫的无比热切,这样的情分,让她也不得不有所报答;第二则是心疼儿子之死。在老夫人看来,自己的大儿子死得屈枉,偏偏身后还挨尽了乡里的骂名。她做娘的又岂可不为儿子讨还一个公道?
至于杨小桥,一个是为了便于照顾老太太,再一个,杨乃武当初光临爱仁堂,是由他接待的,到底是不是卖过砒霜给他,出去钱坦,就要问他了。
一路无话,进到北京,传到刑部,先由杨小桥作答,“你在店里多少年了?”
“差不多二十年。小的十三岁到爱仁堂学生意,今年三十一岁。”
“那么说来,你对药性一定很熟悉了?”
“是。普通的药都晓得。”
“你店里卖不卖砒霜?”
“砒霜也是药,不过是有毒的药,不是随便卖的。”
“譬如砒霜,要怎么样的情形才能卖呢?”
“要郎中的方子,或者晓得情形,信得过的才卖。”
“怎么叫晓得情形?”
杨小桥想了想,答说,“好比打渔的,大雪天要赤身露体下水,就要吃一点砒霜,否则的话,身子吃不消,像这种情形,如果不卖给他就不对了。”
甘滢听着好笑,他自幼喜欢读书,各种经史子集之外,杂家著述无不涉猎,知道这个杨小桥说错了话,下水之前吃的是红矾,而砒霜则是结晶后的产物,名为白矾——实际是他想错了,红矾和白矾在这一种服用方式上,效果是相同的。
只听翁曾桂又问道,“还有别的情形吗?例如买回去毒老鼠之类的?”
“这要看情形,请老板做主。”
“杨乃武是不是到你店里买过砒霜?”
这是很难回答的一句话,杨小桥经人指点,知道一字入宫门,九牛拔不转的说法,到公堂上说话要千万小心,不怕说慢,只怕说错,一个字的出入,大有关系,因此他这样说道,“我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