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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清山变-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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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安麓村发财之后,因为他的靠山很硬,根本不理那些定制的规矩,大肆扩充庄院,饮食起居尤胜王侯。旁的人想参他也参不动。时间久了,越来越多的盐商跟风而起,朝廷管不胜管,也就不了了之了。”

“安麓村是个很有才的人,而且精于鉴赏,收藏极富。著有一部《墨缘汇观录》,所著录的古人铭记,无不成为他的家藏,和他比较起来,其他的那些盐商就很不堪一提了。”

“这些人钱是有很多,却于风雅二字,全然不谐。盐商买字画,真假好坏分辨不出来,只要有名人题跋的就认为是好的;买古董更加的好笑,凡是价钱贵,而古董上有残缺的,就认为是真品。也不知道给那些门下的清客们骗去了多少银子。好在是这些人有钱,也不大在乎。”

刘炳章扬声大笑:“果然好笑!”

“不过嘛,说到文物古董,这些人略识之无,说到盖园子,这些人确是讲究得很。”周委员接上了话头,继续说道:“这些人盖园子,围墙基脚用石块垒成,拿江米熬成稠浆粘合,这是仿效明太祖建南京城的做法,据说可以保持千年不坏呢。”他又说:“扬州城中最有名一座园子叫容园,只是用来待客的厅堂,就有三十八座之多,其规模也就可以想见了。”

“修一座园子就是花费再多,总是可以看得见的,倒是那养护的费用,才真正是个无底深渊。”

“怎么呢?”

“刘先生您想啊?这样大的园子,只是日常用度,即令每一项都是细微之处,积累起来,也成巨数。相传有一个人,为人举荐到盐商家中任职,总管一问,这个人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什么本事,便安排他做了个司烛的差事。在这个人想来,照管烛火,该当是个很清闲的事体。殊不知全错!”

“第二天上工之后听说午后主人要宴客,司烛要遍点烛火,从太阳未落山开始,到天黑还没有点齐。这还不算,烛火不能熄灭,一支儿臂粗的蜡烛快要点完,就要换一支新的上去,一昼夜要点四支,一个园子里的烛台上百支,照这样算法,又该是有多少花费?”

“那,可有斗富之举?”

“当然有了。不过不是像石崇那般,砸碎你一株一尺高的珊瑚树,然后拿一株更大更高的赔给你那样,而是更多了花样。更加的文文气气,争奇斗巧。例如:有的人喜欢人物漂亮,从司阍到灶下婢,都要那清清秀秀,年轻好看的;有的偏偏要选用老丑。有的好大,便是一把溺壶都要三尺高,有人好新,无一日不制衣履,也有人好旧,新做成的夹单衣物,一定要找那好干净的,穿得半新的时候才上身。总之是花样百出,不一而足。”

“总之啊,这些人太多钱了,又好新奇,家中总是养着一群清客,旁的不管,只是专门给他们动脑筋,挖空心思的替他们花钱。”周委员听同伴说得差不多了,撩起车帘向外面看看,雨已经停了,而几个人的目的地也离此不远,接过同伴的话题,说道:“哦,前面就是朵园了。”

第一卷第119节盐商豪奢

更新时间:201183015:33:34本章字数:3607

盐商分为买盐的‘场商’和运盐的‘运商’,既买盐,又运盐的才叫总商。扬州共有八家总商,是扬州盐商的领袖,这一次两个委员带刘炳章来拜望的,是其中的一个,姓顾,名叫万全,在家行七,人皆称之为顾七爷。

顾七爷家盖的园子叫‘朵园’,来历已不可考,不过论起园子中景致之美,和著名的容园比较起来也不遑多让。将手本递进去好一会儿的时间,园子中门大开,一个穿着簇新的穿绸长衫纱马褂的老人,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地迎了出来:“失敬,失敬。哪一位是刘先生?”

刘炳章猜到对方就是顾七爷了,赶忙上前一步:“在下刘炳章,见过顾七爷。”

来人正是顾万全,前数日的时候,陈醉月派来的专差已经将一封书信递到他的府上,信中把湖北巡抚龚裕托请自己的事情和对方说了一遍,并请他从中联络云云。

顾万全不敢怠慢,在刘炳章未来之前,就已经事先把另外七家总商聚集在一起,商讨过这件事:“……就是这样了,大家看呢?能否由我等出面作保?”

“此事尚需万全考虑。谁知道龚裕在想些什么?若是招安陈醉月,能够使得官盐畅销,于我等也有大好处,也就罢了;若是陈醉月如同当年黄玉林一案一样,最终只是借刀杀人,把几个和他有私怨的盐枭抓来交差了事,官引滞销如故,又当如何?”

黄玉林一案就是当年害得两江总督蒋攸銛丢官罢职,身败名裂的一段故事(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不赘),在座的几个人中大都不知其详,只有一个叫李兆普的,年岁甚长,算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不过也已经年纪老迈得很了。

“大家与陈醉月均有各样的交情,愿不愿意具结保他,想来大家心里有数。可是我要提醒大家,具结书中有陈醉月招抚之后,‘私盐断绝,官引必可畅销’之言,便等于是我等自己具了切结,若是日后仍旧滞销,我等如何应付差事?两江,湖北那边和我们打起官腔,又当如何料理?这一节可是要想清楚的。”

“七爷说得对!”有的盐商竖起了大拇指赞叹:“看事情洞若观火,陈醉月无事了,一定会不老实。若是照样卖私盐,官盐自然也就畅销不起来,到时候官府以我等具结文书说话,盐课一文也少不了。我看,这是陈醉月和官府联合起来的圈套,可不能轻易上当!”

这一来,会议就没了结果,对陈醉月派来的人只是说要商量,让他等消息,一连等了好几天,刘炳章这边已经从湖北出发了,盐商那边还是没有任何落地的回复。于是陈醉月知道,这件事怕是要黄。

若是盐商拒绝作保,则湖北那边也轻易不敢招抚,陈醉月想洗净上岸的念头也就成了镜花水月。来人回去禀明,陈醉月大怒,派了个人再一次到了扬州,对盐商总会的人说:“陈某人于两淮百姓只好不坏,两淮的总商、散商更是有着很多的交情放在那里,如今不求旁的,只求诸位笔底春风,具个名字而已,竟然也不答应,真让人伤心难过。”

陈醉月派来的人又说:“既然你们不讲交情,我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你们不肯救我性命,陈某人临死也要拉上垫背的,我从来没有做过杀人的勾当,这一次要开杀戒了。哪个不答应我,我杀他全家!”

来人把话说完,顾万全真有点害怕了,把总会的另外几个人再一次召集到一起,将陈醉月的话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人急悬梁,狗急跳墙,陈醉月是亡命之徒,又不是本地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我胆子小,决定具结保他。各位的意思怎么样?”

有了一个领头的,其他人自然也是一诺无辞,不过事情不能这样简单的决定,还是要等到龚裕派来的专差到了扬州之后,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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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刘炳章请进朵园,其他的七位总商也赫然在坐,彼此见过礼——这些盐商家中有的是钱,花钱捐一个道台都是很容易的事情,所以,刘炳章以举人之身,给几个人行了跪拜的大礼,这才彼此落座。

双方攀谈了几句,立刻把话题引到了正经事上:“顾老爷,这一次我家大人请托之事,可有成议?”

“这个嘛,我等已经商议过了。既然陈醉月有心向善,自当给他一条出路。只是,这具结作保一事。”他向周围的几个人看了看,满是神秘之色的一笑:“刘先生,您是在湖北龚大人,两江陆大人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所以,还要请先生帮衬一二啊。”

刘炳章再聪明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顾老爷这话,请恕学生不明白。”

顾万全很有为难之感,尤其是当着陆建瀛派来的两个委员,很多话不好直言,只好暂时放下此事,吩咐一声摆宴,邀请几个人入席。刘炳章三人也不客气,当下拱手谢过,各自入席。

这一次宴请几个人是江南特产的鲥鱼。鲥鱼大约在四月间上市,每一年的第一尾鲥鱼上市的时候,既不是撒网捆来,也不是钓得,而是很匪夷所思的办法得来:由练习龙舟竞渡的健儿,在金山寺前的江面上,驾着小船,冲入丈许高的浪头中,直接用手捉到的!然后将这尾鲥鱼用名为‘草上飞’的快船一路送至江宁,前明的时候是送给镇守太监,本朝自然是献给两江总督——照例可以得封赏二十四两银子。

鲥鱼的吃法从来都是清蒸。不过盐商的做法和平常百姓另有不同,也更加的讲究:先由厨师派下手挑一副行灶出门,自己用布裹着刷洗干净的刀具随行,一行人一起到江边,从刚刚捕捞上来的鲥鱼中选购一条新鲜的,趁刚出水而未死的时候,剖肚挖腮不去鳞,清除脏腑,清布抹干,鱼腹中放入两块上好的火腿,取其香味,然后用网油包好,放入行灶中来蒸。

一路走来一路加热,等到了府中,直到宴席前,方才将鲥鱼出锅,刚刚好可供享用。据说清腴鲜嫩,无与伦比!

刘炳章一边和顾万全等人说着话,一边饮酒,待到看周王两个人都有了酒意了,顾万全这才说道:“刘先生,不瞒您说,陈醉月之事,老夫和几位同行商议过,都认为若是真能使私枭绝迹的话,不论是于朝廷还是于我等,都是有大好处的。所以,若说真的能够使私盐绝迹,官引畅销,我等自然乐见其成。只是……”

“什么?”

“刘先生,您是明白人,要说我们这些人,钱是很多,奈何此番具结之事,内中有要我等作保,陈醉月安抚之后,官引必可畅销之言,这,可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刘炳章就明白了:无非就是这些人现在作保也是言不由衷,将来若是私盐仍旧猖獗,则官府方面以具结上的话以为要挟,这些人不敢担关系而已。不过这一层不是他可以顾忌得到的。两淮盐政全在两江总督治下,自己不过是湖北巡抚的幕僚,很多事不但自己,就是龚裕也无法越俎代庖。只得掩饰的一笑:“顾老爷所言有理,不过我想,只要陈醉月能够认真办事,于招抚之后引导缉私,想来私盐绝迹或者不可得,以官盐轻本敌私,总还是可以做到的。”

“就是这话喽。”那个喝得有了点酒意的周委员接口道:“只要官盐的价钱降下来,想来百姓也不愿意花钱买私盐的吧?毕竟,总还是要做个安善良民的居多哩。顾老爷,您就毋需操心过甚了。”

第一卷第120节得道多助(4)

更新时间:201183015:33:34本章字数:4998

有了盐商总会的作保,陈醉月如愿以偿,除了他自己居住在武昌城中,受城守营监视居住之外,当初的十二个头目分别被安插在缉私营中担任一个游击,还有的分到沔阳州等地,交由阿勒经阿监视使用。这都是应有之意,也不必细谈。龚裕早一次起草奏章,飞马奏报,皇帝批了一句:“知道了。”

这一次招安陈醉月,陆建瀛从中出力甚大,刘炳章这一次到江宁来,是为了向他表示谢意的。

陆建瀛自然是要客气几句,摆摆手让张芾在一边落座,这才转脸看向刘炳章:“不知道陈醉月改恶从善之后,鄂省私盐征剿之事,可有什么起色吗?”

“不瞒大人,确有收获。有陈醉月之流前车可鉴,鄂省境内的私盐贩子大有偃旗息鼓之势。秉章与居停大人皆以为,这一来是盐枭纷纷落网,二来嘛,也是大人您从中出力的结果。”

“哦?此事和老夫又有什么关系吗?”

“不瞒大人,上一年大人所上的《盐漕弊政折》深得帝心,皇上有志将漕运改为海运,一来可为利国之术;二来,也就断绝了私枭贩买私盐的源头。”

陆建瀛捻髯一笑:“错勉了,错勉了!老夫此举,不过是上体天心,尽职尽责为皇上办差,不敢当儒斋兄夸赞之语啊。不敢当,不敢当!”

久未说话的彭蕴章终于开言了:“立夫兄太自轻了。上一年的折子痛陈利害,不但皇上赏识有加,就是天下人也寄厚望于大人,此番漕运之事初见眉目,想来物望所归,正其时也。”

“咏莪兄一语褒奖,荣于华衮。”陆建瀛很是正色的向彭蕴章一拱手:“建瀛谢过了。”

彭蕴章客气几句,陆建瀛让听差摆下宴席,请几个人入席。为了这主位,又是推搪了许久,终于还是陆建瀛坐了,彭蕴章、刘炳章等人在下首落座,张芾在花厅换上便装,和唐增义做陪客。

“咏莪兄久任学政,想来主课之时,必有佳作?”

“太多了。”彭蕴章点头答道:“有一年在福州,拈得‘女花’二唱,这二个字太宽了,因而有人提议,限集唐诗。元、眼、花的三联,真是叹为观止了。状元的一联是:‘青女素娥俱耐冷;名花倾国两相欢!’”

在坐的几个同声赞叹:“果然不凡。”

彭蕴章身为主课,状元才情大受赞赏,他这做老师也觉得甚为荣光,脸上飞金般的继续说道:“评为第二的一联是‘商女不知亡国恨,落花犹似坠楼人!’”

“不好!”陆建瀛大摇其头,“出语不详,看来此人福泽有限。”

“我亦云然。不如元作气象高华,很有身分。”坐在一边的张芾问道:“还有一联呢?”

“还有一联倒真是才人吐属。”彭蕴章高声吟道:“‘神女生涯原是梦,落花时节又逢君!’”

“你道他才人吐属,我说是诗妓口吻。这一联好在浑成,不过终逊元作。”陆建瀛笑了一下,看着刘炳章问道:“听说仲良兄打钟,每社必到,可有这话?”

“游戏之作,难当法眼。”刘炳章谦虚了几句,慨然点头:“不过,也算大致如是。”

“可有格外精警之作?”

“不敢。”刘炳章想了一下说:“乞迷三唱,我作了两联,其一是‘残酒乞邻聊一醉;乱山迷路欲何归?’其二是‘垂暮迷方终不径;忍饥乞食定谁门!’”

在坐的几个都是懂诗的,闻言都有点恻然动容:听得出来,刘炳章所作的联中很有‘境况艰窘’之意呢!难道在龚裕幕中,仍是不得一伸平生之志吗?是了!这一定是当年之作。

唐增义有意岔开这样令人不愉的话题,向陆建瀛拱拱手:“大人,今日群贤毕集,不如今日也以‘诗钟’为乐?”

陆建瀛先不忙表态,眼睛在几个人脸上转了一圈:“彭兄?刘兄?”

刘炳章心中一愣:若是只有旁的人也就罢了,彭蕴章诗中巨擘,而且诗钟之作,尤以福建一省称雄。他担任该省学政多年,想来于此节很是有心得。今天若是想一鸣惊人,怕是会有点难度了!不过他生来的骄傲性子,万万不肯在人前失了面子,当下点头:“就依大人。”

这等文学之役,总督府的听差早就很熟练了,除了多备纸笔以外,另外端来一个高脚铜盘,上面有个小小磁花瓶,插香一支,离顶端寸许,用丝线系一枚铜钱。此是仿击缽催诗的遗意,一命了题,立即燃香,烧到系钱之处,线断钱落,铿然作响,恰如钟声,所以名为诗钟。

“请大人命题吧!”唐增义将一盒象牙诗韵牌捧到陆建瀛面前。

“主随客便,今日文会,请彭兄命题。”

彭蕴章也不客气,随手抽开一屉,拈一块韵牌来看,“蛟!”便又说:“一平一仄好了!”拉开‘去’声那一屉,又拈一块看着说:“断!”

“大人这两个字拈得很好。”张芾在一边凑趣:“蛟断二字很响,今天必有好句。”

命题由彭蕴章来做,旁的事情自然不好再一力决断,微笑着望向刘炳章:“刘兄,你看用几唱?”

“七言诗第五字谓之诗眼,不过既是一平一仄,用在可平可仄的第五字,似乎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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