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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雪月梅-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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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这蒋士奇睡去,朦朦胧胧,似梦非梦,见他父亲拄杖而来,吩咐道:“那刘丈与我往来甚厚,对你所言并无虚谬。玉馨得配刘生,可称佳偶,姻缘前定,无可改移,不可当面错过。切记,切记!”说毕扶杖而去。蒋士奇正欲上前拉住父亲问话,忽被地下一滑跌了一交。醒来却是一梦,大自惊异。正欲起来说与岑公子得知,却见他睡熟,不好惊动,因想:这事果然奇怪,父亲所说,又与刘老所言相符,不料阴阳间隔,竟有如此灵异!因想:玉馨侄女,我原有意与岑公子结姻,因为现在一处,未便开口,欲待其归时议及。不料他却另有这段姻缘,幸我未曾出口。可见事皆前定,非人力可为,但不知这刘电是怎样人物?谅明日必有下落。左思右想,不能成寐,到了交五鼓时,才沉沉睡去。 
  且不说二人安睡,却说那刘封君自送岑、蒋二人去后,回身与雪姐道:“我已将汝兄妹两人之事尽托蒋公周旋。他是人中英杰,一诺千金,必不负我所托。况我日前又与他令尊相会,也曾谆托了他,事已万妥。那岑公子汝已见过,才貌双全,日后功名显达,真堪与你为配。况赤绳系足,总然远隔天涯亦无变易,但迟早自有定数,难以相强。归与汝母言之,静待闺中,不必他议。明日你三兄到来,正是你回阳之日。见你三兄,不须回避,将我继汝之事一一与他说知,且有蒋、岑二位的见,他无不相信。汝今可往己室等候,明日必当先发汝家。”雪姐含泪道:“蒙恩父慈庇,真是白骨再生,只是从此阴阳间隔,不能再侍膝下,心实难舍。”刘公笑道:“汝他日恩荣济美之时,夫妻同至墓前浇奠一杯,为父欣慰不浅!”雪姐听说,垂泪叩别,尚依依不舍。忽闻鸡鸣喔喔,刘公催促再三,雪姐才含泪而归。从此父女二人已是阴阳相隔。 
  再说蒋士奇与岑公子安睡书房,此时初秋天气,日长夜短,及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叔侄一同起来,盥洗毕,蒋士奇道:“我昨夜又得一奇梦,正要与你说知,因见你睡熟不好惊动。”岑公子道:“不知老叔又得何奇梦?”蒋士奇道:“说来真是奇怪。”因将先人梦中吩咐的话说了一遍:“……你道奇也不奇?”岑公子道:“既叔祖如此显灵,又与刘公所言符合,这件事便真实无疑了。今日小侄与老叔吃了早饭即往彼处一探动静,不可迟误。”蒋士奇道:“天气炎热,何不先着人往彼处探看,倘果有消息即回来通报,然后我们再去如何?”岑公子道:“老叔所说虽是,若依小侄愚见,还是先去等候为是。若果有斯人到来,便可与他指示,说明原委。一来信我们果有此一段幽显奇逢;二来也见我们这一番真实情意。况午前天气尚不至十分酷热,且好往树林中乘凉歇息。老叔以为何如?”蒋公大喜道:“不差,我们吃过早饭就去,只带一个家人,携一壶好茶解渴,倘有动静便可着他回来叫人助力。”当下吩咐快些收拾早饭,并着预备一桌盛饭,省得临时备办不及。 
  叙话之间,饭已端正。叔侄用毕,随带了一个家人,携了一壶泡茶,缓步从丛葬处去。寻到了昨夜所经之处,果见一枝野竹在上下两冢相傍之间,所插柳枝亦在,审视不差。但看两冢相去不远,却不知哪一冢是刘公之冢。正在议论,见日色甚大,此处虽有几株野树,却不能遮阴。蒋公指道:“我们且到那边树林中去暂憩。”二人因同到林间,席地而坐,吃茶闲话。 
  看看等到巳牌时分,只见远远从南道上来了一行五七人,手中各荷鍬锄等物,却从乱葬处而来。原来这丛葬处周围约有三十余亩宽大,其间坟冢累累,高低不一。却见那一行人正从这去处来。蒋士奇喜道:“这不是来了?”大家站起来观看,只见那些人左盘右旋,周围寻觅。他叔侄二人所憩树林相离不远,看得分明。蒋公对岑公子道:“你看那素衣冠的魁梧少年,一定是刘公之子。”岑公子道:“是他无疑。我们须上前相见,与他指引。”遂一同迎将上来。远观未尽,近睹分明:见这少年生得面如满月,唇若涂朱,两道修眉若聚山川秀气,一双河目似分秋水澄清,七尺以下身材,二十以来年纪,缟素衣巾,手执杆棒,腰挂七星,声音清越,气宇轩昂。蒋士奇暗喜道:“果然好一表人物!”见他率领一行五六人正在那里各处审视,蒋士奇止不住上前拱手道:“尊驾莫非是吉水刘三兄,来此搬取令先尊灵柩的么?”那少年也正见二人来得有意,方欲动问,听见叫出自己姓氏来历,倒吃了一惊,连忙迎上前来深深打了一恭道:“尊台何以预知晚生姓氏来历?”蒋士奇回了礼,便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又奇异,但此处非长谈之所,且请完了正事屈到敝庄慢慢相叙。”刘电看二人时,一个豪雄出众,天表亭亭;一个潇洒不凡,丰姿濯濯。因又与岑公子对揖毕,便拱手请问:“二位上姓高名?称呼名分?先严之冢,想二位必知所在?”蒋公道:“弟姓蒋名英,字士奇,就在此村居住。”又指岑公子道:“这是世侄,姓岑名秀,字玉峰,祖贯金陵,客游于此。所说令先尊的坟冢,我两人昨夜方才知道,今日特地到此相候,果见尊驾到来。”刘电惊讶道:“这一发奇了,先父寄葬于此,已是两个年头,何以老丈昨夜才知?怎么又知晚生今日到来?更是奇怪,望乞明示。”蒋士奇道:“且慢,我与兄且到那里观看,还有个斟酌之处。”因携着刘电一同到这野竹处来。 
  蒋公指道:“此处便是,但这两冢相连,却不知哪一处是令先尊之冢?”刘电一发不知,因道:“去年老父同舍亲陆公在贵乡作客,老父因病而亡,舍亲即将老父之柩寄葬于此。后来舍亲回家,又为倭寇所阻,耽迟道途,直到今春才到舍下通知。原说外有木标为记,内有砖块泐名。晚生原欲浼舍亲同来,不料舍亲回家不久亦得病而亡,因此晚生只得独自前来搬柩。谁知竟寻不着木标形迷?今日得遇老丈、岑兄,实出万幸。但老丈既有所知,还祈老丈与岑兄斟酌的是。”蒋公与岑公子道:“总在这两冢之间,却如何分别?”岑公子道:“依小侄愚见,只怕昨夜所见女郎,莫非亦是此处!如今不妨将两冢俱发,即有差讹,则此处俱系无主之冢,有何妨碍?”蒋公笑道:“此言甚善。”因对刘电道:“此竹与下冢转近,且土色又比上冢更新,令先尊瘗此不久,谅必就是此冢,且试发不妨。” 
  刘电又听得岑秀说出甚么所见女郎,真是摸头不着,此时亦无可如何,只得叫这几个雇来的土工一齐动手,先将下冢起发。不到四尺来深,早见棺木,遂将四围黄土掀开,见棺木尚鲜明完好。刘电四下寻觅,并无泐名砖块,心下怀疑着急,因对蒋公道:“从前舍亲原说有标木名砖为记,今既无标木又无名砖,难以凭信,却当如何?”蒋士奇未及回答,这些土工内有两个有年纪的道:“这个义冢地内常有他亲人到来启棺,只要认得方向,就没有了记认,便依着方向乱掘起来。上春头也是一个外路客人到这里来起他叔子的棺材,起了五六冢才得起着。这起动了的,仍然与他掩好,做个羹饭,烧些纸锞,就无妨了。”蒋公道:“如此说,且将此棺与他掩盖,那上面的冢必是无疑了。” 
  众人正欲掀土掩盖,只听得棺内呻吟之声,叫道:“你们不须掩盖,快些开了棺盖放我出来!”众人听见,惊得个个缩头吐舌,满身毛孔都直竖起来。惟岑公子不禁笑逐颜开,便对蒋公道:“老叔,这是所见女郎无疑了!快些开棺,便见分晓。”刘电不知其中缘故,只是作声不得。蒋公笑道:“这棺中却是令妹再生,不必惊怪。开了此棺,令先尊之棺自见。”当即吩咐众人:“你们可将这棺木四周轻轻撬开,不可大惊小怪。”刘电所说,愈增惊愕。这众人见蒋公说话有因,都怀着个好奇喜异的心肠,且要看看这棺里面的光景,都道:“总然是个活鬼,青天白日有许多人在这里,怕他做甚么?”遂一齐动手将棺盖起松,掀起盖来,却见里边一个女郎侧身而卧,面色如生。转瞬之间,已掉过身来,慢慢坐起。秋波开视,看见蒋公,便开口道:“昨宵已拜识尊颜。”又看看刘电道:“这必是刘家三哥了。” 
  当时刘电与众人俱大为骇异,惟蒋公与岑公子欢喜无已,因对刘电道:“三兄不须惊讶,此事一言难尽,少刻便知。”随即吩咐同来家人即速回庄,备两辆太平车来应用,又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有误。家人答应,如飞而去。正是: 
   
  莫惊千里成奇遇,须信三生有定缘。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回阳世义妹胜同胞 遇异乡贤东成至戚



  却说蒋士奇当下吩咐家人:“即速回庄备大平车二辆:一辆内铺垫坐褥、凉席,即着一庄家妇女到来,陪侍小姐;一辆搬刘公灵柩。”家人答应去了。因对众人道:“你们不须惊怪,这再世还魂的事从古甚多,不足为怪。”此时雪姐已慢慢扶出棺来,先与蒋公道:“此处不敢为礼,且到老叔府上再为叩谢。”又对刘电道:“三哥不必惊讶,小妹代兄侍奉父亲,阴间阳世总是一般。父亲盼望三哥,已知今日必到。再世相逢,亦是定数。这上边就是父亲坟冢,便可速起。其中缘故,三哥只请问蒋老叔与岑公子便知。”刘电见事出非常,又茫然不解,只得漫为答应。 
  蒋士奇已吩咐土工将上冢起发,不到四尺余深,便见一具漆棺。掀开傍土,果见头边有一块方砖,刷土看时,上泐“吉水刘公之柩”六字。刘电此时,惊喜交集。喜者,已得父亲棺木;惊者,不知这女郎还魂来历。又见蒋公与岑生十分欣喜,料其中必有原委,因向雪姐道:“小姐称我为兄,谅必有故。”雪姐道:“小妹在地下,侍奉父亲,一如人世。即三哥家事,我已悉知,岂得无故?”刘电听了,复问蒋公道:“老丈既知其详,请先言大概。”蒋公道:“不必性急,待到敝庄,慢慢再叙。”此时已将棺木起出土来,刘电不禁抚棺大恸,蒋公再三劝止。刘电看棺木时,却还坚固,尚无伤损。此时众人七张八嘴的道:“我们只耳闻说古来有还魂的事,哪得眼见?不想今日竟眼见这样的奇事,真真是千载难逢!”又说:“这个姑娘,且是生得齐整,日后只怕还要享大福哩!我们听得当初有个甚么杜丽娘还魂的故事,想来也与今日一般。”大家互相谈论不已。刘电又细看这女郎,日中有影,毫无所异,且举止幽闲、容质端丽、声音娇朗、语语有源,谅无怪异,只不知是何来历。 
  当时日色将午颇觉炎热,蒋士奇正欲让雪姐、刘电同往树林中少息,却远远望见两辆车子如飞而来。蒋士奇对刘电道:“此去小庄不远,屈到那里慢慢再叙。”因向这几个土工道:“你们工钱可到我庄上去取。”刘电道:“他们六人已言定,每人工钱三百,昨已给发过一千,尚该找钱八百。叫他们同我到下处去取便了。”蒋公道:“不必,尊寓谅在北关旅店,想只身到此,未必多带行李,只要说知店主姓名,即叫小价前往搬取,必无跌失,不必台兄自往。我们便可同往小庄叙话。”又对众土工道:“这具空棺尚无伤损,你们辛苦一场,即与了你们拿去变价均分,内中被褥等物一并相送。该找工钱八百,即到我庄上去取。”众人听说甚喜,都道:“费得这半日功夫,各人到赚了数百文钱钞,这口棺木极少也卖他五七两银子均分。”俱各欢喜。蒋公吩咐即将刘公灵柩抬在一辆车上,安放停稳,又叫这庄户妇人扶小姐上车,吩咐:“同灵车慢慢而行,不许颠动。”刘电见蒋公为人豪迈、作事敏捷,十分钦敬感激,且急欲问知缘故,无暇到寓,因道:“承老丈高谊,敬当从命,但恐灵柩无处安放。”蒋公道:“已有措置,不劳费心。”刘电因说知店家姓名,并交出锁房钥匙,道:“此微行李俱在客房,一宿房金,所该无几,并众工人的找钱,下处俱有,即烦尊价到彼给发他们,众人亦不必同往贵庄了。”蒋士奇道:“甚好。”当下这些土工就将原带来的绳索把空棺捆好,四个人抬着,跟随蒋宅家人回到北关搬取刘生行李,找钱去了。 
  蒋公与岑生相邀刘电一同步行往庄上来。到得庄前,见妇女们已扶雪姐下了车子,同入庄里去了。灵车在庄前停着,蒋士奇吩咐庄户们:“在祠堂东房内设两条大板凳,将灵柩抬在居中。”又吩咐家人:“叫妇女们先与小姐饮姜汤开胃。”当下刘电先在庄前倒身拜谢,蒋公扶起,与岑公子相让,同进庄来。到了厅上,刘电重复与蒋公、岑生相叙礼毕,因向蒋公道:“晚生到此,实是茫然。若无老丈与岑兄指引,竟至束手无策。敢问老丈何以预知其详?乞即见教。”蒋士奇笑道:“姻缘姻缘,事非偶然。此事说来却是一桩创古罕闻的奇事。昨日因中元扫墓,即同岑贤侄住此纳凉。晚间闲步郊原,贪看月色,到一茂林中少坐。忽见一苍头出来传说:‘主人相邀叙话’,我二人却不知不觉随着前往。到了一个所在,村庄屋宇宛然,见一苍颜老者,年约六旬,状貌清奇,长髯苍白,邀入一室烧灯叙话,也与人世无异。及动问姓氏,云是江西吉水人氏,姓刘名芳,字德远,侨寓于此已有年余,并道及二位令兄名字。因说尊驾明日到来搬取回里,恐不识认住居,托为指引,并呼令妹出见,说时过继之女,明日亦当同归,‘恐道路差别,预为相托照料’——此话听时未解其意,今日想来,正应着令妹回生,幽明异路之说了。并另有商托之事,却一半明白,一半含糊。彼时我二人竟不觉有阴阳之隔!又承留饮美酒,可见地下风光,不减人世。及相送出门时,将手中竹杖植于门傍,说以此为记。转眼之间,我二人却在星光月露之下,人迹房屋俱无,恍惚若梦。审视其处,却是丛葬之所,那所植之杖,便是那枝野竹。及回到庄来,已是三鼓时分。因此不敢负约,今早即到彼处相候,果遇三兄到来,所言一一相符:岂非创古奇闻,一大快事?”刘电听说这番情节,神情飞越,大力悲感,道:“老丈为先严所敬仰,不以阴阳之隔,谆谆重托,此亲亲之谊更加百倍。我与岑兄同辈,若不嫌鄙劣,从此敬当以叔侄相称,老叔想不见弃。”蒋公道:“只恐不当。” 
  正叙间,雪姐却从后面梳洗毕,出到厅前来向蒋公拜谢,又谢过岑公子,然后与刘电以兄妹之礼相见毕。蒋士奇正要动问地下缘由,即让坐到刘电下首。雪姐裣衽道:“自分幽埋尘土,不料重睹天光,此皆老叔大人恩及九泉,老父感激不尽,从此存殁均当戴德不朽。”蒋士奇道:“此皆令尊公灵显,因以成事,何德之有?请问小姐家居姓氏,当时如何埋玉在此?”雪姐垂泪道:“此事言之伤心。”因将住居姓氏并如何随父往外家拜寿;如何同干娘回家;如何遭船户用迷药将干娘谋害;如何勾连媒婆卖至曹府;如何哄骗上船赴任;如何至起岸时吐露真情;如何被恶妇得知毒施捶楚;如何至此处旅店中捐躯自尽;又如何至地下为匪鬼欺凌;如何得遇仙姥指点援药,保全身体,并教相投老父——“因蒙父亲不弃,收留为女,朝夕侍奉,并将家中母亲与二位兄妹一一与我说知。父亲在地下已受了宇章大哥诰命之荣,因此众皆钦敬,都称为刘老封君。预知三哥今日到来搬取,恐无处寻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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