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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威尼斯之死-第7章

小说: 威尼斯之死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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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得难以形容的华光,一朵朵初生的云彩被霞光染得亮亮的,飘浮在玫瑰色与淡蓝色的薄雾中,象一个个伫立在旁的丘比特爱神。海面上泛起一阵紫色的光,漫射的光辉似乎在滚滚的海浪上面翻腾;从地平线到天顶,似乎有无数金色的长矛忽上忽下,闪烁不定——这时,熹微的曙光已变成耀眼的光芒,一团烈焰似的火球显示出天神般的威力,悄悄地向上升腾,终于,太阳神驾着疾驰的骏马,在大地上冉冉升起。阿申巴赫孤零零地坐着,眼巴巴地观望日出,太阳神照耀着他;他闭起眼睛,让阳光吻着他的眼睑。昔日的感情和往日珍贵而痛苦的追忆,本来早随着他一生勤勤恳恳的工作而淡忘、泯灭,现在却变成了如此奇特的形象一一涌上心头——他用茫然而异样的微笑认出了它们。他沉思冥想,嘴唇慢吞吞地吟出一个名字;他老是微笑着,脸朝向海面,双手交迭地放在膝盖上,又坐在安乐椅里悠悠忽忽地睡着了。

  这天一开头就热气腾腾,象节日一般,而整个来说也是不平凡的,充满了神话般的色彩。黎明时吹拂在他鬓角与耳畔的那阵和煦的、怪有意思的清风,宛如云端飘洒下来的款款细语,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一簇簇羽毛般的白云在天空飘浮着,象天神放牧的羊群。吹来一阵强劲的风,波塞冬(希腊神话中的海神)的马儿就奔驰起来,弓起身子腾跃着,其中还有几匹毛发呈青紫色的小牛,它们低垂着牛角,一面跑着,一面吼叫着。远处的海滩上,波浪象扑跳着的山羊那样,在峻峭的岩石间翻腾。在这位神魂颠倒的作家周围,尽是潘神(希腊神话中的畜牧神)世界里一些变了形的神奇动物,他的心沉浸在梦幻般的微妙遐想里。有好多回,当夕阳沉落在威尼斯后面时,他坐在公园里的一条长凳上呆呆地瞧着塔齐奥,少年穿一身白衣服,系着一条彩色的腰带,在滚平了的沙砾地上开开心心地玩着球。在这样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看到的不是塔齐奥,而是许亚辛瑟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但许亚辛瑟斯是非死不可的,因为有两个神同时爱着他。不错,他体会到塞非拉斯(司西南风之神)对他情敌所怀那种痛苦的嫉妒滋味,当时这位情敌忘记了神谕,忘记了弓和竖琴,终日和那位美少年一起玩乐。他似乎看到另一个人怎样在咬牙切齿的嫉妒心驱策下,把一个铁饼掷在那个可爱的头颅上,当时他也吓得面如土色,把那个打伤了的身体接在怀里,同时又看到一朵鲜花,由他甜蜜的血液灌溉着,抱恨终天……

  有时,人们相识只是凭一对眼睛:他们每天、甚至每小时相遇,仔细地瞧过对方的脸,但由于某种习俗或某种古怪的想法,表面上不得不装作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样,头也不点,话也不说。没有什么比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关系更希奇、更尴尬的了。他们怀着过分紧张的好奇心,彼此感到很不自在;他们很不自然地控制着自己,故意装得素不相识,不敢交谈,甚至不敢勉强地看一眼,但又感到不满足,想歇斯底里地发泄一下。因为在人与人之间彼此还没有摸透、还不能对对方作出正确的判断时,他们总是互相爱慕、互相尊敬的,这种热烈的渴望,就是彼此还缺乏了解的明证。

  阿申巴赫与这个年青的塔齐奥之间,必然已形成了某种关系和友谊,因为这位长者已欣然觉察到对方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比如说,现在这位美少年早晨来到海滩时,已不再象过去那样取道小屋后面的木板路,而是顺着前面那条路沿沙滩缓缓地踱过来,经过阿申巴赫搭帐篷的地方——有时还不必要地挨过他的身边,几乎从他的桌子或椅子前面擦过——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这究竟是什么力量在驱使着他呢?难道有什么超然的魅力或魔力在吸引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吗?阿申巴赫每天等待着塔齐奥的出现,而有时当塔齐奥真的露面时,他却假装忙着干别的事儿,毫不在意地让这位美少年打身边掠过。但有时他也仰起头来,于是彼此就目光相接。这时两个人都是极其严肃的。长者装得道貌岸然,竭力不让自己的内心活动泄露出来,但塔齐奥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探索而沉思的神情。他踟躇不前,低头瞧着地面,然后又优雅地仰起头来;当他经过时,他显示出只有高度教养的人才不会回头张望的那种风度。

  不过有一天晚上,情况有些异样。晚饭时,大餐厅里没有波兰姊弟和家庭女教师的影子,这使阿申巴赫十分焦灼。他为见不到他们而惴惴不安。晚饭后,他穿着夜礼服,戴着草帽,径自走到饭店门口的台阶上徘徊,忽然他在弧光灯的照耀下又看到修女般的妹妹们和女教师,在她们后面四步路的地方站着塔齐奥。显然,他们是从汽船码头来的,由于某种原因在城里吃过晚饭。水面上大概很凉快,塔齐奥穿的是有金色钮子的深蓝色水手前克衫,头上戴着一顶相配的帽子。太阳和海风并没有使他的皮肤变色,他依然白净得象大理石那样,一如当初;不过今天他比过去苍白些,这可能是因为天气较凉,也可能是因为宛如月亮里射出的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的缘故。他两道匀称的剑眉紧紧锁着,黑瞳瞳的眼睛炯炯有光,他显得更可爱了,可爱得难以形容。这时阿申巴赫又象往常那样不无痛苦地感到:对于人类肉体之美,文字只能赞美,而不能把它恰如其分地再现出来。

  这个可贵的形象在他眼前出现,是他意料不到的。它来得出其不意,因而阿申巴赫来不及使自己镇定下来,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姿态。当他的目光与失而复得的塔齐奥的相遇时,惊喜交集的表情不禁在他的脸上流露出来——正好在这一瞬间,塔齐奥微微一笑:他朝着阿申巴赫微笑,笑得那么富于表情,那么亲切,那么甜美,那么坦率真诚,嘴唇只是在微笑时慢慢张开。这象是那喀索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因爱恋自己在水中的影子而憔悴致死,化为水仙花)的微笑,他在反光的水面上俯着身子,美丽的面容在水中倒映出来,他张开手臂,笑得那么深沉,那么迷人,那么韵味无穷。那喀索斯稍稍撅起嘴,因为他想去吻自己水影中娇丽的嘴唇,这个企图结果落了空。他媚态横生,有几分心神不定,那副模样儿十分迷人,他自己似乎也被迷住了。

  阿申巴赫接受了这个微笑,象收到什么了不起的礼物似的匆匆转身走了。他浑身打战,受不住台阶和前花园的灯光,只好溜之大吉,急匆匆地想到后花园的阴暗角落里躲一下,他莫名其妙地动起肝火来,心底里迸出柔情脉脉的责怪声:“你真不该这样笑给我看!听着,对任何人都不该这样笑!”他一屁股坐在一条长凳上,惶惶然呼吸着草木花卉夜间散发出的阵阵清香。他靠在凳背上,双臂垂下,全身一阵阵地战栗着。这时他悄声默念着人们热恋和渴想时的陈词滥调——在这种场合下,这种调子是难以想象的,荒唐的,愚蠢可笑的,但同时也是神圣的,即使在这里也值得尊敬:“我爱你!”

  在古斯塔夫·冯·阿申巴赫住在海滨浴场的第四个星期里,他对周围世界作了一番观察。首先,他觉得尽管已是盛夏季节,但旅馆里的客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特别是德国人似乎已销声匿迹,因而无论在餐桌上或海滩上,最后只听到外国人的声音。有一天,他在理发师那儿——现在他经常去理发——听到一些话,使他怔了一下。理发师谈起一家德国人只在这儿呆上几天就动身回去,接着又唠唠叨叨地带着逢迎的口气说:“您先生该留在这儿吧,您是不怕瘟病的。”阿申巴赫直楞楞地瞅着他。“瘟病吗?”他重复着对方的话。那位饶舌者顿时一言不发,忙着干活,装作没有听到。当阿申巴赫逼着要他说时,他说他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然后设法用滔滔不绝的遁词把话题岔开了。

第08章  这时将近正午。午后,阿申巴赫在炎炎的烈日下乘船到威尼斯去,一路风平浪静。他尾随波兰姊弟早已成了瘾,他看到他们跟着女教师已一起登上通往汽船码头之路。他在圣马科没有见到他崇拜的偶像。但当他坐在广场荫凉处一张铁脚圆桌子旁喝茶时,忽然他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特别的气味。此刻,他感到这种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似乎已有好几天了,而自己却丝毫没有觉察到。这是一种香喷喷的药水味儿,令人想起疾病、伤痛之类,或者清洁卫生方面存在着问题。他嗅了又嗅,经过一番思考之后,终于认出了这是什么。喝完茶后,他就离开教堂对面一侧的广场。在狭小的街巷里,这种气味更加浓重。街头巷尾都贴满了告示,当局对居民提出警告说,由于在此盛夏季节有某些肠冒进传染病流行,劝他们勿贪食牡蛎及其他贝壳动物,也不要用运河里的水。这一公告显然是掩饰性的。一群群的人站在桥上、广场上,一言不发,中间也夹杂一些外国人。他们东张西望,默默地思考着。  这时有一个店主正好倚在店屋的拱门边,两旁放着珊瑚、项链和人造紫晶之类的饰物,阿申巴赫就向他探询刚才闻到的怪气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先用呆滞的目光打量着他,然后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先生,这不过是一种预防性措施罢了!”他作了一个手势说。“这是警察局的命令,我们不得不听。气候闷热,热风吹来对健康不利。总之一句话,您知道,这也许是一种过分的担心……”阿申巴赫谢了他,继续往前走。即使在搭他回海滨浴场的汽船上,他依然闻到杀菌药水的气味。

  一回到饭店,他就马上在休息室的阅览桌旁坐下,埋头翻阅各种报纸。在外文报纸里他看不到什么消息。但德国报纸却刊登一些疫病的流言,并提出一些不确切的数字,不过意大利官方加以否认,事情的真伪值得怀疑。这样看,德国人和奥地利人离开这里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其他国家的人们显然还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猜疑,他们依旧泰然自若。“这事应当保守秘密!”阿申巴赫兴奋地想,一面把报纸扔回到桌子上。“这事不该声张开去!”但同时他觉得很开心——为周围人物面临的各种险境而暗自高兴。因为激情象罪恶一样,与既定秩序和千篇一律、平淡而舒适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对于布尔乔亚社会结构的任何削弱以及世界上各种混乱和苦难,它必然都很欢迎,因它指望能模模糊糊地在其中捞到好处。因此,在威尼斯肮脏的小巷里所发生的、当局力图掩饰的那些事,阿申巴赫用一种阴郁的幸灾乐祸的心理对待它。威尼斯城这个见不得人的秘密,是和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交融在一起的,他要竭尽全力保存它;因为这个陷入情网的人所关心的,只是塔齐奥不要离开,同时还不无惊异地觉察到:要是塔齐奥走了,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近几天,他已不再满足于按照常规及利用偶然的机缘来亲近这位少年了。他开始尾随着他,到处追逐着他。例如在星期天,波兰人一家从来不会在海滩上出现,他猜想准是到圣马科去望弥撒了,于是急急忙忙赶到那边。他从阳光眩目的广场上一直来到暗沉沉的教堂,看到他失去的心上人正伏在祷告台祈祷。于是他拣上一个隐蔽的地方,站在拼花地面上,和一些跪着喃喃祈祷的、画着十字的信徒们混杂在一起。教堂的结构是东方式的,富丽堂皇,使阿申巴赫有一种眼花缭乱之感。一个神父穿着厚厚的法衣缓缓走到神坛面前,做着什么手势,念念有词地诵起经来。香雾在神坛上摇曳不定的烛光里缭绕,祭坛上浓郁的香气似乎与另一种气味微微混在一起——那就是有病的城市散发出的气味。但阿申巴赫从香雾和火光中,看到这个俊俏的人物在前面回过头来探寻他,终于也见到了他。

  人群从敞开着的门廊蜂拥而出,走到阳光灿烂、鸽子成群飞翔着的广场里。这时阿申巴赫如醉如痴,躲在前厅一角,偷偷潜伏着。他眼着着波兰人一家离开教堂,看到姊弟们彬彬有礼地向母亲告别,于是做母亲的就转身取道小市场回家。他也看清楚这位俊美的人儿和修女般的姊妹们跟着女教师一起穿过钟楼的大门走进服装用品商店;他让他们在自己前面保持几步路的距离,他在后面钉着。他蹑子蹑脚地跟在他们后面,在威尼斯各处兜圈子。他们站住时,他也不得不停下来,他们往回走时,他也不得不溜到小饮食店或庭院里让他们走过。有一次他竟见不到他们,于是狂热地、气急败坏地在桥头上和肮脏的死胡同里东寻西找,忽然他们在一条没法回避的羊肠小道上相遇,当下他吓得魂飞魄散。但说他为此而苦恼,也是不对的。他激动得什么似的,脚步好象听凭魔鬼的摆布,而魔鬼的癖好,就是践踏人类的理智和尊严。

  塔齐奥和他的姊妹们在某个地方乘平底船。当他们上船时,阿申巴赫正好躲在某个门廊或喷泉后面;一当他们的船离岸时,他也雇了一只船。他悄俏地、急匆匆地对船夫说,要是能暗暗地跟在前面那只刚好在转角上拐弯的平底船后面并保持适当距离,就会付给他一大笔小账。当那个船夫流气十足地表示很愿意促成其事,并且唠唠叨叨地保证一定会好好为他效劳时,他感到很腻烦。

  就这样,他靠在黑油油的软垫上,身子随着滑行的小船向左右摇摆;他跟在另一只头部黑漆漆的小船后面,心头的激情随着船后的尾波荡漾。有时他看不见小船了,于是感到一阵焦灼。不过他的领航人看来倒是此中老手,他懂得施展技巧,一会儿迅速地横摇,一会儿抄近路,使这位望眼欲穿的乘客得以经常目随着这只小船。空气象滞住似的,其中夹杂着一股味儿,炽烈的阳光透过把天空染成灰蓝色的雾气照射下来。河水拍击着木头和石块,汩汩作声;有时船夫会发出叫唤声,声音中既有警告的成分,也有问候的味儿,于是远处就响起了奇怪的和音回答他,声音在幽静的、曲曲折折的水道中回荡。在高处小花园里的倾塌的墙头上,一朵朵白色和紫色的伞形花卉低垂着头,发出杏仁的香味。阿拉伯式的花格窗在苍茫的暮色里著隐若现,教堂的大理石石阶浸在河水里,石阶上蹲着一个乞丐,苦相毕露,手里拿着一顶帽子,伸向前面,眼睛翻白,好象一个瞎子。还有一个做古董生意的小商贩,在自己的窝棚面前阿谀奉迎地招徕过路客人,满想骗他们一下子。这就是威尼斯,它象一个逢人讨好而猜疑多端的美女——这个城市有一半是神话,一半却是陷饼;在它污浊的空气里,曾一度盛开艺术之花,而音乐家也曾在这儿奏出令人销魂的和弦。这时,我们这位爱冒险的作家似乎也置身其间,看到了当时百花争艳的艺术,听到了当时美妙动人的音乐。同时他也想起疫病正笼罩着这座城市,但当局为赢利起见却故意默不作声。他更加无拘无束地眼睁睁地瞅着他前面悠悠行进着的平底船。

  就这样,这位头脑发昏的人不知道、也不想干任何别的事情,只是一味追求他热恋的偶像,对方不在时他就痴想着,而且象堕入情网的人们那样,光对着影子倾诉自己的衷曲。他孑然一身,又是异国人,而且为新近的幸福所陶醉,因而有勇气去体验最最荒诞不经的生活而毫无顾忌。于是发生了这么一个插曲:有一天他很晚从威尼斯回来,在饭店二层楼那个美少年的房间前蓦地站住了,前额靠在门枢上,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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