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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4章

金庸作品集-第9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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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尘土,但听得母亲尖声大叫:“别杀他,别杀他!”又听得方人智喝道:“你也躺下。”原来正当林平之母子双斗方人智之时,一人从背后掩来,举脚横扫,将林平之绊着,跟

    着拔出匕首,指住了他后心。王夫人本已不敌,心慌意乱之下,更是刀法松散,被方人智

    回肘撞出,登时摔倒。方人智抢将上去,点了二人穴道。那绊倒林平之的,便是在福州城

    外小酒店中与两名镖头动手的姓贾汉子。林震南见妻子和儿子都被敌人制住,心下惊惶,

    刷刷刷急攻数剑。于人豪一声长笑,连出数招,尽数抢了先机。林震南心下大骇:“此人

    怎地知道我的辟邪剑法?”于人豪笑道:“我的辟邪剑法怎么样?”林震南道:“你……

    你……你怎么会辟邪剑……”方人智笑道:“你这辟邪剑法有甚么了不起?我也会使!”

    长剑晃动,“群邪辟易”、“锺馗抉目”、“飞燕穿柳”,接连三招,正都是辟邪剑法。

    霎时之间,林震南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情景,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家传绝学辟邪剑

    法,对方竟然也都会使,就在这茫然失措之际,斗志全消。于人豪喝道:“着!”林震南

    右膝中剑,膝盖酸软,右腿跪倒。他立即跃起,于人豪长剑上挑,已指住他胸口。只听贾

    人达大声喝彩:“于师弟,好一招‘流星赶月’!”这一招“流星赶月”,也正是辟邪剑

    法中的一招。林震南长叹一声,抛下长剑,说道:“你……你……会使辟邪剑法……给咱

    们一个爽快的罢!”背心上一麻,已被方人智用剑柄撞了穴道,听他说道:“哼,天下哪

    有这样便宜的事?先人板板,姓林的龟儿、龟婆、龟孙子,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去见我师

    父罢。”贾人达左手抓住林平之的背心,一把提了起来,左右开弓,重重打了他两个耳光

    ,骂道:“兔崽子,从今天起,老子每天打你十八顿,一路打到四川青城山上,打得你一

    张花旦脸变成大花面!”林平之狂怒之下,一口唾沫向他吐了过去。两人相距不过尺许,

    贾人达竟不及避开,拍的一声,正中他鼻梁。贾人达怒极,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举脚便

    向他背心上猛踢。方人智笑道:“够了,够!踢死了他,师父面前怎么交代?这小子大姑

    娘般的,可经不起你的三拳两脚。”贾人达武艺平庸,人品猥琐,师父固对他素来不喜,

    同门师兄弟也是谁都瞧他不起,听方人智这么说,倒也不敢再踢,只得在林平之身上连连

    吐涎,以泄怒火。方于二人将林震南一家三口提入饭店,抛在地下。方人智道:“咱们吃

    一餐饭再走,贾师弟,劳你驾去煮饭罢。”贾人达道:“好。”于人豪道:“方师哥,可

    得防这三个家伙逃了。这老的武功还过得去,你得想个计较。”方人智笑道:“那容易!

    吃过饭后,把三人手筋都挑断了,用绳子穿在他三个龟儿的琵琶骨里,串做一串螃蟹,包

    你逃不了。”林平之破口大骂:“有种的就赶快把老爷三人杀了,想这些鬼门道害人,那

    是下三滥的行径!”方人智笑嘻嘻的道:“你这小杂种再骂一句,我便去找些牛粪狗屎来

    ,塞在你嘴里。”这句话倒真有效,林平之虽气得几欲昏去,却登时闭口,再也不敢骂一

    句了。

    方人智笑道:“于师弟,师父教了咱们这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咱哥儿俩果然使得似

    模似样,林镖头一见,登时便魂飞魄散,全身酸软。林镖头,我猜你这时候一定在想:他

    青城派怎么会使我林家的辟邪剑法。是不是啊?”

    林震南这时心中的确在想:“他青城派怎么会使我林家的辟邪剑法?”

笑傲江湖   第二章 聆秘

    林平之只想挣扎起身,扑上去和方人智、于人豪一拚,但后心被点了几处穴道,下半

    身全然不能动弹,心想手筋如被挑断,又再穿了琵琶骨,从此成为废人,不如就此死了干

    净。突然之间,后面灶间里传来“啊啊”两下长声惨呼,却是贾人达的声音。方人智和于

    人豪同时跳起,手挺长剑,冲向后进。大门口人影一闪,一人悄没声的窜了进来,一把抓

    住林平之的后领,提了起来。林平之“啊”的一声低呼,见这人满脸凹凹凸凸的尽是痘瘢

    ,正是因她而起祸的那卖酒丑女。那丑女抓着他向门外拖去,到得大树下系马之处,左手

    又抓住他后腰,双手提着他放上一匹马的马背。林平之正诧愕间,只见那丑女手中已多了

    一柄长剑,随即白光闪动,那丑女挥剑割断马缰,又在马臀上轻轻一剑。那马吃痛,一声

    悲嘶,放开四蹄,狂奔入林。

    林平之大叫:“妈,爹!”心中记挂着父母,不肯就此独自逃生,双手在马背上拚命

    一撑,滚下马来,几个打滚,摔入了长草之中。那马却毫不停留,远远奔驰而去。林平之

    拉住灌木上的树枝,想要站起,双足却没半分力气,只撑起尺许,便即摔倒,跟着又觉腰

    间臀上同时剧痛,却是摔下马背时撞到了林中的树根、石块。

    只听得几声呼叱,脚步声响,有人追了过来,林平之忙伏入草丛之中。但听得兵刃交

    加声大作,有几人激烈相斗,林平之悄悄伸头,从草丛空隙中向前瞧去,只见相斗双方一

    边是青城派的于人豪与方人智,另一边便是那丑女,还有一个男子,却用黑布蒙住了脸,

    头发花白,是个老者。林平之一怔之间,便知是那丑女的祖父、那姓萨的老头,寻思:“

    我先前只道这两人也是青城派的,哪知这姑娘却来救我。唉,早知她武功了得,我又何必

    强自出头,去打甚么抱不平,没来由的惹上这场大祸。”又想:“他们斗得正紧,我这就

    去相救爹爹、妈妈。”可是背心上穴道未解,说甚么也动弹不得。方人智连声喝问:“你

    ……你到底是谁?怎地会使我青城派剑法?”那老者不答,蓦地里白光闪动,方人智手中

    长剑脱手飞起。方人智急忙后跃,于人豪抢上挡住。那蒙面老者急出数招。于人豪叫道:

    “你……你……”语音显得甚是惊惶,突然铮的一声,长剑又被绞得脱手。那丑女抢上一

    步,挺剑疾刺。那蒙面老者挥剑挡住,叫道:“别伤他性命!”那丑女道:“他们好不狠

    毒,杀了这许多人。”那老者道:“咱们走罢!”那丑女有些迟疑。那老者道:“别忘了

    师父的吩咐。”那丑女点点头,说道:“便宜了他们。”纵身穿林而去。那蒙面老者跟在

    她身后,顷刻间便奔得远了。

    方于二人惊魂稍定,分别拾起自己的长剑。于人豪道:“当真邪门!怎地这家伙会使

    咱们的剑法?”方人智道:“他也只会几招,不过……不过这招‘鸿飞冥冥’,可真使得

    ……使得……唉!”于人豪道:“他们把这姓林的小子救去了……”方人智道:“啊哟,

    可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林震南夫妇!”于人豪道:“是!”两人转身飞步奔回。

    过了一会,马蹄声缓缓响起,两乘马走入林中,方人智与于人豪分别牵了一匹。马背

    上缚的赫然是林震南和王夫人。林平之张口欲叫“妈!爹!”幸好立时硬生生的缩住,心

    知这时倘若发出半点声音,非但枉自送了性命,也失却了相救父母的机会。离开两匹马数

    丈,一跛一拐的走着一人,却是贾人达。他头上缠的白布上满是鲜血,口中不住咒骂:“

    格老子,入你的先人板板,你龟儿救了那兔儿爷去,这两只老兔儿总救不去了罢?老子每

    天在两只老兔儿身上割一刀,咱们挨到青城山,瞧他们还有几条性命……”

    方人智大声道:“贾师弟,这对姓林的夫妇,是师父他老人家千叮万嘱要拿到手的,

    他们要是有了三长两短,瞧师父剥你几层皮下来?”贾人达哼了一声,不敢再作声了。林

    平之耳听得青城派三人掳劫了父母而去,心下反而稍感宽慰:“他们拿了我爹妈去青城山

    ,这一路上又不敢太难为我爹妈。从福建到四川青城山,万里迢迢,我说甚么也要想法子

    救爹爹妈妈出来。”又想:“到了镖局的分局子里,派人赶去洛阳给外公送信。”他在草

    丛中躺着静静不动,蚊蚋来叮,也无法理会,过了好几个时辰,天色已黑,背上被封的穴

    道终于解开,这才挣扎着爬起,慢慢回到饭铺之前。

    寻思:“我须得易容改装,叫两个恶人当面见到我也认不出来,否则一下子便给他们

    杀了,哪里还救得到爹妈?”走入饭店主人的房中,打火点燃了油灯,想找一套衣服,岂

    知山乡穷人真是穷得出奇,连一套替换的衣衫也无。走到饭铺之外,只见饭铺主人夫妇的

    尸首兀自躺在地下,心道:“说不得,只好换上死人的衣服。”除下死人衣衫,拿在手中

    ,但觉秽臭冲鼻,心想该当洗上一洗,再行换上,转念又想:“我如为了贪图一时清洁,

    耽误得一时半刻,错过良机,以致救不得爹爹妈妈,岂不成为千古大恨?”一咬牙齿,将

    全身衣衫脱得清光,穿上了死人的衣衫。点了一根火把,四下里一照,只见父亲和自己的

    长剑、母亲的金刀,都抛在地下。他将父亲长剑拾了起来,包在一块破布之中,插在背后

    衣内,走出店门,只听得山涧中青蛙阁阁之声隐隐传来,突然间感到一阵凄凉,忍不住便

    要放声大哭。他举手一掷,火把在黑影中划了一道红弧,嗤的一声,跌入了池塘,登时熄

    灭,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他心道:“林平之啊林平之,你若不小心,若不忍耐,再落入青城派恶贼的手中,便

    如这火把跌入臭水池塘中一般。”举袖擦了擦眼睛,衣袖碰到脸上,臭气直冲,几欲呕吐

    ,大声道:“这一点臭气也耐不了,枉自称为男子汉大丈夫了。”当下拔足而行。走不了

    几步,腰间又剧痛起来,他咬紧牙关,反而走得更加快了。在山岭间七高八低的乱走,也

    不知父母是否由此道而去。行到黎明,太阳光迎面照了过来,耀眼生花,林平之心中一凛

    :“那两个恶贼押了爹爹妈妈去青城山,四川在福建之西,我怎么反而东行?”急忙转身

    ,背着日光疾走,寻思:“爹妈已去了大半日,我又背道行了半夜,和他们离得更加远了

    ,须得去买一匹坐骑才好,只不知要多少银子。”一摸口袋,不由得连声价叫苦,此番出

    来,金银珠宝都放在马鞍旁的皮囊之中,林震南和王夫人身边都有银两,他身上却一两银

    子也无。他急上加急,顿足叫道:“那便如何是好?那便如何是好?”呆了一阵,心想:

    “搭救父母要紧,总不成便饿死了。”迈步向岭下走去。到得午间,腹中已饿得咕咕直叫

    ,见路旁几株龙眼树上生满了青色的龙眼,虽然未熟,也可充饥。走到树下,伸手便要去

    折,随即心想:“这些龙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是作贼。林家三代干的是保护身家

    财产的行当,一直和绿林盗贼作对,我怎么能作盗贼勾当?倘若给人见到,当着我爹爹之

    面骂我一声小贼,教我爹爹如何做人?福威镖局的招牌从此再也立不起来了。”他幼禀庭

    训,知道大盗都由小贼变来,而小贼最初窃物,往往也不过一瓜一果之微,由小而多,终

    于积重难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想到此处,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立下念头:“

    终有一日,爹爹和我要重振福威镖局的声威,大丈夫须当立定脚跟做人,宁做乞儿,不作

    盗贼。”迈开大步,向前急行,再不向道旁的龙眼树多瞧一眼。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小村

    ,他走向一家人家,嗫嗫嚅嚅的乞讨食物。他一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曾向旁人乞

    求过甚么?只说得三句话,已胀红了脸。

    那农家的农妇刚和丈夫怄气,给汉子打了一顿,满肚子正没好气,听得林平之乞食,

    开口便骂了他个狗血淋头,提起扫帚,喝道:“你这小贼,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老娘不

    见了一只母鸡,定是你偷去吃了,还想来偷鸡摸狗。老娘便有米饭,也不施舍给你这下流

    胚子。你偷了我家的鸡,害得我家那天杀的大发脾气,揍得老娘周身都是乌青……”那农

    妇骂一句,林平之退一步。那农妇骂得兴起,提起扫帚向林平之脸上拍来。林平之大怒,

    斜身一闪,举掌便欲向她击去,陡然动念:“我求食不遂,却去殴打这乡下蠢妇,岂不笑

    话?”硬生生将这一掌收转,岂知用力大了,收掌不易,一个踉跄,左脚踹上了一堆牛粪

    ,脚下一滑,仰天便倒。那农妇哈哈大笑,骂道:“小毛贼,教你跌个好的!”一扫帚拍

    在他头上,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涎,这才转身回屋。林平之受此羞辱,愤懑难言,挣扎着

    爬起,脸上手上都是牛粪。正狼狈间,那农妇从屋中出来,拿着四枝煮熟的玉米棒子,交

    在他手里,笑骂:“小鬼头,这就吃吧!老天爷生了你这样一张俊脸蛋,比人家新媳妇还

    要好看,偏就是不学好,好吃懒做,有个屁用?”林平之大怒,便要将玉米棒子摔出。那

    农妇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种不怕饿死,就把玉米棒子摔掉,饿死你这小贼。”

    林平之心想:“要救爹爹妈妈,报此大仇,重振福威镖局,今后须得百忍千忍,再艰难耻

    辱的事,也当咬紧牙关,狠狠忍住。给这乡下女人羞辱一番,又算得甚么?”便道:“多

    谢你了!”张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那农妇笑道:“我料你不肯摔。”转身走开,自言自

    语:“这小鬼饿得这样厉害,我那只鸡看来不是他偷的。唉,我家这天杀的,能有他一半

    好脾气,也就好了。”

    林平之一路乞食,有时则在山野间采摘野果充饥,好在这一年福建省年岁甚熟,五谷

    丰登,民间颇有余粮,他虽然将脸孔涂得十分污秽,但言语文雅,得人好感,求食倒也不

    难。沿路打听父母的音讯,却哪里有半点消息?行得八九日后,已到了江西境内,他问明

    途径,径赴南昌,心想南昌有镖局的分局,该当有些消息,至不济也可取些盘缠,讨匹快

    马。到得南昌城内,一问福威镖局,那行人说道:“福威镖局?你问来干么?镖局子早烧

    成了一片白地,连累左邻右舍数十家人都烧得精光。”林平之心中暗叫一声苦,来到镖局

    的所在,果见整条街都是焦木赤砖,遍地瓦砾。他悄立半晌,心道:“那自是青城派的恶

    贼们干的。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在南昌更不耽搁,即日西行。不一日来到湖南省会长

    沙,他料想长沙分局也必给青城派的人烧了。岂知问起福威镖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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