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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6章

金庸作品集-第8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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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见山洞口并肩站著两人。

    一个脸带娇羞,乃是苗若兰,另一个虬髯戟张、眼露杀气,却是雪山飞狐胡斐。

    宝树“啊”的一声,右手一扬,一串铁念珠激飞而出。

    念珠初掷出似是一串,其实串著铁珠的丝线早被他捏断,数十颗铁珠忽然上下左右,分

    打胡苗二人的要害。

    这是他苦练十馀年的绝技,恃以保身救命,临敌之时从未用过,此时陡逢大敌,事势紧

    迫,立施杀手。

    胡斐一声冷笑,踏上一步,挡在苗若兰身前。

    宝树见他并无特异功夫挡避,心下大喜,暗道:“原来你装模作样,功夫也不过尔尔,

    这番可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自得意,但见胡斐双手衣袖倏地挥出,已将数十颗来势奇急的铁念珠尽行卷住,衣袖

    振处,嗒嗒急响,如落冰雹,铁念珠都飞向冰壁,只打得碎冰四溅。

    宝数一见之下,不由得心胆俱裂,急忙倒跃,退在曹云奇身后,生怕胡斐跟著上前,大

    叫一声:“不好了!”双手抓住曹云奇背心,提起他一个魁伟长大的身子,就往火堆中掷将

    过去。

    他本意将火堆压灭,好教胡斐瞧不见自己,那知道火堆刚得他添了乾柴,烧得正旺。

    曹云奇跌在火中,衣服著火,洞中更是明亮。

    胡斐见宝树一上来就向自己和苗若兰猛施毒手,想起平阿四适才所言,这和尚卑鄙贪

    财,害了自己父母性命,心中怒火大炽,立时也如那火堆一般烧了起来,一弯腰抄起了一把

    珠宝,托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不住弹动。

    但见珍珠、珊瑚、碧玉、玛瑙、翡翠、宝石、猫儿眼、祖母绿、各种各样的珍物,如雨

    点般往宝树身上飞去。

    每一块宝物射到,都打得他剧痛难当。

    宝树纵高窜低,竭力闪避,但胡斐手指弹出,珍宝飞到,准头竟是不偏半点,洞中人数

    不少,这些珠宝却始终不碰到别人身上。

    刘元鹤、陶百岁等见此情景,个个贴身冰壁,一动也不敢动。

    宝树初时还东西奔跃,后来足踝上连中了两块碧玉,竟自倒地,再也站不起来,高声号

    叫,在地下滚来滚去。

    他先前只愁珍宝不多,此时却但愿珍宝越少越好。

    胡斐越弹手劲越重,有意避开宝树的要害,要让他多吃些苦头。

    众人缩在洞角,凝神观看,个个吓得心惊肉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苗若兰听宝树叫得凄惨,心中不忍,低声道:“这人确是很坏,但也够他受的了。

    饶了他吧!”胡斐生平除恶务尽,何况这人正是杀父害母的大仇人,但一听苗若兰之

    言,突然觉得自己正处于极大幸福之中,对这世上最大的恶人,憎恨之心也登时淡了许多,

    当即左手一掷,掌中馀下的十馀件珍宝激飞而出,叮叮当当一阵响,尽数嵌在冰壁之中。

    众人尽皆骇然,暗道:“这些珍宝若要宝树受用,单只一件就要了他的性命”。

    胡斐横眉怒目,自左至右逐一望过去,眼光射到谁的脸上,谁就不自禁的低下头去,不

    敢与他目光相接。

    洞中寂静无声。

    宝树身上虽痛,却也不敢发出半声呻吟。

    隔了良久,胡斐喝道:“各位如此贪爱珍宝,就留在这里陪伴宝藏吧!”说著携了苗若

    兰的手,转身便出。

    众人万料不到他举然肯这么轻易罢手,个个喜出望外,但听他二人脚步声在隧道中逐渐

    远去,各人齐声低呼,俯身又去捡拾珠宝。

    胡斐和苗若兰来到两块圆岩之外。

    胡斐道:“我们在这里等上一会,瞧他们出不出来。

    那一个贪念稍轻,自行出来,就饶了他的性命”。

    洞内各人双手乱扒,拼命的执拾珠宝,只恨爹娘当时少生了自己两三只手。

    过了良久,突然隧道中传来一阵郁闷的轧轧之声,众人初尚不解,转念之间,个个惊得

    脸如土色,齐叫:“啊哟,不好啦!”“他堵死了咱们出路”。

    “快跟他拼了”。

    众人情急之下,争先恐后的拥出,奔到圆岩之后,果见那块巨岩已被胡斐推回原处,牢

    牢的堵住了洞门。

    洞门甚窄,在外尚有著力之处,内面却只容得一人站立,岩面光滑,无所拉扯,这么一

    堵上,过不多时,融化了的冰水重行冻结,若非外面有人来救,洞内诸人万万不能出来。

    苗若兰心中不忍,道:“你要他们都死在里面么?”胡斐道:“你说,里面那一*鍪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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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总不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杀了啊”。

    胡斐一怔,道:“我那算得是好人?”苗若兰抬头望著他,说道:“我知道你是好的。

    我没见你面的时候就知道啦!大哥,你可知在甚么时候,我这颗心就以交了给你?”这

    是她第一次出口叫他“大哥”,可是这一声叫得那么自然流畅,随随便便得脱口而出,却似

    已经叫了一辈子一般。

    胡斐再也抑制不住,张臂抱住了她。

    苗若兰伸手还抱,倚在他的怀中。

    两人搂抱在一起,但愿这一刻无穷无尽。两人这样抱著,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洞

    口传进来几下脚步之声。

    胡斐心道:“不好!我堵死别人,别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令友别人来堵死了我

    们”。

    手臂搂著苗若兰不放,急步抢出洞去。

    月光之下,但见雪地里有两人在发力奔跑,显然便是雪峰上与自己动过手的武林豪客。

    胡斐笑道:“你爹爹把那些家伙都赶跑啦”。

    弯腰在地下抓起一把雪,手指用劲,这把雪立时团得坚如铁石。

    他手臂一挥,雪团直飞过去,击中前面一人后腰。

    那人一交俯跌,再也站不起来。

    后面一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一个雪团飞到,正中胸口,立时仰天摔倒。

    两人跌法不同,却是同样的再不站起。

    胡斐哈哈一笑,忽然柔声道:“你甚么时候把心交给了我?我想一定没我早。

    我第一眼瞧你,我……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苗若兰轻声道:“十年之前,那时候我还只七岁,我听爹爹说你爹妈之事,心中就尽想

    著你。

    我对自己说,若是那个可怜的孩子活在世上,我在照顾他一生一世,要教他快快活活,

    忘了小时候别人怎样欺侮他、亏待他”。

    胡斐心下感激,不知说甚么才好,只是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眼光从她肩上望去,忽见

    雪峰上几个黑影,正缘著绳索往下急溜。

    胡斐叫道:“咱们帮你爹爹截住这些歹人”。

    说著足底加劲,抱著苗若兰急奔,片刻间已到了雪峰之下。

    这时两名豪客已踏到峰下实地,上有几名正急速下溜。

    胡斐放下苗若兰,双手各握一个雪团,双臂齐扬,峰下两名豪客应声倒地。

    胡斐正要再掷雪团,投击尚未著地之人,忽听半山间有人朗声说道:“是我放人走路,

    旁人不必拦阻”。

    这两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半山里飘将下来,洪亮清朗,正是苗人凤的说话。

    苗若兰喜叫:“爹爹!”胡斐听这声音尚在百丈之外,但语音遥传,若对其面,金面佛

    内力之深,却是已所莫及,不禁大为钦佩,双手一振,扣在掌中的雪团双双飞出,又中躺伏

    在地的两名豪客身上,不过上次是打穴,这次却是解穴。

    那二人蠕动了几下,撑持起来,发足狂奔而去。

    但听半空中苗人凤叫道:“果然好俊功夫,就可惜不学好”。

    这十二字评语,一字近似一字,只见他又瘦又长的人形缘索直下,“好”字一脱口,人

    已站在胡斐身前。

    两人互相对视,均不说话。

    但听四下里乞乞擦擦,尽是踏雪之声,这次上峰的好手中留得性命的,都四散走了。

    月光下只见一人一跛一拐的走近,正是杜希孟杜庄主。

    他将一个尺来长的包裹递给胡斐,颤声道:“这是你妈的遗物,里面一件不少,你收著

    吧”。

    胡斐接在手中,似有一股热气从包裹传到心中,全身不禁发抖。

    苗人凤见杜希孟的背影在雪地里蹒跚远去,心想此人文武全才,结交遍于天下,也算得

    是个人杰,与自己二十馀年的交情,只因一念之差,落得身败名裂,实是可惜。

    他不知杜希孟与胡斐之母有中表之亲,更不知胡斐就是二十多年来自己念念不忘的孤

    儿,当下缓缓转过头来,只见女儿身披男人袍服,怯生生的站在雪中,心想眼前此人虽然救

    了自己性命,却玷污了女儿清白,念及亡妻失节之事,恨不得杀尽天下轻薄无行之徒,一时

    胸口如要迸裂,低沈著声音道:“跟我来!”说著转身大踏步便走。

    苗若兰叫道:“爹,是他……”苗人奉沈默寡言,素来不喜多说一个字,也不喜多听一

    个字,此时盛怒之下,更不让女儿多说。

    他见胡斐伸手去拉女儿,喝道:“好大胆!”闪身欺近,左手倏地伸出,破蒲扇*话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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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著向右侧一座山峰一指。

    那山峰虽远不如玉笔峰那么高耸入云,但险峻巍峨,殊不少逊。

    他放开胡斐手臂,向那山峰急奔过去。

    胡斐道:“兰妹,你爹既这般说,我就过去一会儿,你在这里等著”。

    苗若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胡斐道:“别说一件,就是千件万件,也全凭你吩咐”。

    苗若兰道:“我爹若要你娶我……”最后两字声若蚊鸣,几不得闻,低下了头,羞不可

    抑。

    胡斐将适才从杜希孟手里接来的包裹交在她手里,柔声道:“你放心。

    我将我妈的遗物交于你手。

    天下再没一件文定之物,能有如此隆重的”。

    苗若兰接过包裹,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动,低声道:“我自然信得过你。

    只是我知道爹爹脾气,若是他恼了你,甚至骂你打你,你都瞧在我脸上,便让了他这一

    回”。

    胡斐笑道:“好,我答应你”。

    远远望去,只见苗人凤的人影在白雪山石间倏忽出没,正自极迅捷的向山峰奔上,当下

    轻轻的在苗若兰的脸颊上亲了一亲,提气向苗人凤身后跟去。

    他顺著雪地里的足迹,一路上山,转了几个弯,但觉山道愈来愈险,当下丝毫不敢大

    意,只怕一个失足,摔得粉身碎骨。

    奔到后来,山壁间全是凝冰积雪,滑溜异常,竟难有下足之处,心道:“苗大侠故意选

    此险道,必是考较我的武功来著”。

    于是展开轻功,全力施为,山道越险,他竟奔得越快。

    又转过一个弯,忽见一条瘦长的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块凸出的石上,身形衬著深蓝色的天

    空,犹似一株枯槁得老树,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

    胡斐一怔,急忙停步,双足使出“千斤坠”功夫,将身子牢牢定住峭壁之旁。

    苗人凤低沈著嗓子说道:“好,你有种跟来。

    上吧!”他背向月光,脸上阴沈沈的瞧不清楚神色。

    胡斐喘了口气,面对著这个自己生平想过几千几万遍之人,一时之间竟尔没了主意:

    “他是我杀父仇人,可是他又是若兰的父亲”。

    “他害得我一生孤苦,但听平四叔说,他豪侠仗义,始终没对不起我的爹妈”。

    “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武功艺业,举世无双,但我偏不信服,倒要试试是他强呢还

    是我强?”“他苗家与我胡家累世为仇,百馀年来相斫不休,然而他不传女儿武功,是不是

    真的要将这场世仇至他而解?”“适才我救了他的性命,可是他眼见我与若兰同床共被,认

    定我对他女儿轻薄无礼,不知能否相谅?”苗人凤见胡斐神情粗豪,虬髯戟张,依稀是当年

    胡一刀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动,但随即想起,胡一刀之子早已为人所害,投在沧州河中,

    此人容貌相似,只是偶然巧合,想起他欺辱自己的独生爱女,怒火上冲,左掌一扬,右拳呼

    的一声,冲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击去。

    胡斐与他相距不过数尺,见他挥拳打来,势道威猛无比,只得出掌挡架。

    两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二十馀年来从未遇到敌手,此时自己一拳被胡斐化

    解,但觉对方掌法精妙,内力深厚,不禁敌忾之心大增,运掌成风,连进三招。

    胡斐一一拆开,到第三招上,苗人凤掌力极猛,他虽急闪避开,但身子连幌几幌,险险

    坠下峰去,心道:“若再相让,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

    眼见苗人凤左足飞起,急向自己小腹踢到,当即右拳左掌,齐向对方面门拍击,这一招

    攻敌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胡斐这一招用的虽是重手,究竟未出全力。

    但高手比武,半点容让不得,苗人凤伸臂相格,使的却是十成力。

    四臂相交,咯咯两响,胡斐只觉胸口隐隐发痛,急忙运气相抵。

    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无比,一占上风,拳势愈来愈强,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

    若在平地,胡斐原可跳出圈子,逃开数步,避了他掌风的笼罩,然后反身再斗,但在这

    悬崖峭壁之处,实是无比可退,只得咬紧牙关,使出“春蚕掌法”,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

    害。

    这“春蚕掌法”招招全是守势,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数绵密无

    比,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

    这路掌法原本用于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守得紧密,确有

    一个极大不好处,一开头即是“立于不胜之地”,名目叫做“春蚕掌法”,*肥亲骷胱愿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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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眼见对方情势恶劣,但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胡斐必有方法解

    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却无危险,当下不顾防御,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

    斗到酣处,苗人凤一拳打出,胡斐一避,那拳打在山壁之上,冰凌飞溅,一小块射上了

    他左眼。

    眼皮极是柔软,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难以防备,胡斐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

    去揉,拳脚上总是一缓。

    苗人凤乘势抢进,靠身山壁,已将胡斐逼在外档。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胡斐半身凌空,只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稳,立时掉下山

    谷,苗人凤却是背心向著山壁,招招逼迫对手硬接应架。

    胡斐极是机伶,却也偏不上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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