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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8章

金庸作品集-第7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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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公冶乾等听得包不同逗引星宿派弟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世上竟有如

    此卑鄙无耻之人,以吹牛拍马为荣,实是罕见罕闻。”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

    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首一人身后站着

    三人。丁春秋远远站在一旁,仰头向天,神情甚是傲慢。一行人渐渐行近,包不同忽听得身

    后竹杠上的李傀儡喉间“咕”的一声,似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包不同回头望去,见他脸

    色雪白,神情极是惶怖。包不同道:“你这扮的是什么?是扮见了鬼的子都吗?吓成这个样

    子!”李傀儡不答,似乎全没听到他的说话。走到近处,见坐着的两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

    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青年公子。包不同认得那公

    子便是段誉,心下老大没味,寻思:“我对这小子向来甚是无礼,今日老子的倒霉样儿却给

    他瞧了去,这小子定要出言讥嘲。”

    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丁春

    秋慢慢走近观弈。那矮小老头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

    的变化。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包不同叫道:“喂,姓段的小子,你已输了,

    这就跟包的难兄难弟,一块儿认输罢。”段誉身后三人回过头来,怒目而视,正是朱丹臣等

    三名护卫。突然之间,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一个个从绳网中挣扎起来,走到离那青

    石棋盘丈许之处,一齐跪下。包不同吃了一惊,说道:“捣什么鬼?”四字一说出口,立即

    省悟,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便是聋哑老人“聪辩先生”,也即是康广陵等函谷八友的师

    父。但他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死对头,强仇到来,怎么仍好整以暇的与人下棋?而且对手又

    不是什么重要脚色,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而已?康广陵道:“你老人家清健胜昔,咱

    们八人欢喜无限。”函谷八友被聪辩先生苏星河逐出了师门,不敢再以师徒相称。范百龄

    道:“少林派玄难大师瞧你老人家来啦。”苏星河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深深一揖,说道:

    “玄难大师驾到,老朽苏星河有失迎迓,罪甚,罪甚!”眼光向众人一瞥,便又转头去瞧棋

    局。众人曾听薛慕华说过他师父被迫装聋作哑的缘由,此刻他居然开口说话,自是决意与丁

    春秋一拚死活了。康广陵、薛慕华等等都不自禁的向丁春秋瞧了瞧,既感兴奋,亦复担心。

    玄难说道:“好说,好说!”见苏星河如此重视这一盘棋,心想:“此人杂务过多,书画琴

    棋,无所不好,难怪武功要不及师弟。”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忽道:“好,便如此下!”说

    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苏星河脸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许,下了一着黑子,段誉

    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苏星河又下了一枚黑子,两人下了十余着,段誉吁

    了口长气,摇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之极,晚生破解不来。”眼见苏星河是赢

    了,可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说道:“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

    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确

    是十分深挚。段誉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苏星河也捡起了十余

    枚黑子。棋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段誉退在一旁,望着棋局怔怔出神:“这个珍珑,便是当日我在无量山石洞中所见的。

    这位聪辩先生,必与洞中的神仙姊姊有甚渊源,待会得便,须当悄悄地向他请问,可决计不

    能让别人听见了。否则的话,大家都拥去瞧神仙姊姊,岂不亵渎了她?”函谷八友中的二弟

    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着那棋局,已知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师

    父”布了个“珍珑”,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

    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明白。

    苏星河道:“你们大伙都起来!百龄,这个‘珍珑’,牵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

    上一瞧,倘能破解得开,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范百龄大喜,应道:“是!”站起身来,

    走到棋盘之旁,凝神瞧去。邓百川低声问道:“二弟,什么叫‘珍珑’?”公冶乾也低声

    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

    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

    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公冶乾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

    也就不看了。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

    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

    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

    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

    多,再算得几下,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苏星河冷冷的看着

    他,说道:“这局棋原是极难,你天资有限,虽然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何况又有丁

    春秋这恶贼在旁施展邪术,迷人心魄,实在大是凶险,你到底要想下去呢,还是不想了?”

    范百龄道:“生死有命,弟……我……我……决意尽心尽力。”苏星河点点头,道:“那你

    慢慢想罢。”范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

    丁春秋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这老贼布下的机关,原是用来折磨、杀伤人

    的,范百龄,你这叫做自投罗网。”苏星河斜眼向他睨了一眼,道:“你称师父做什么?”

    丁春秋道:“他是老贼,我便叫他老贼!”苏星河道:“聋哑老人今日不聋不哑了,你想必

    知道其中缘由。”丁春秋道:“妙极!你自毁誓言,是自己要寻死,须怪我不得。”

    苏星河随手提起身旁的一块大石,放在玄难身畔,说道:“大师请坐。”玄难见这块大

    石无虑二百来斤,苏星河这样干枯矮小的一个老头儿,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举重若

    轻,毫不费力的将这块巨石提了起来,功力实是了得,自己武功未失之时,要提这块巨石当

    然也是易事,但未必能如他这般轻描淡写,行若无事,当下合十说道:“多谢!”坐在石

    上。苏星河又道:“这个珍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当年穷三年心血,这才布成,深盼当

    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说到这里,眼

    光向玄难、段誉、范百龄等人一扫,说道:“玄难大师精通禅理,自知禅宗要旨,在于‘顿

    悟’。穷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见即悟。棋道也是一般,才气模溢

    的八九岁小儿,棋枰上往往能胜一流高手。虽然在下参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众,未必都破

    解不得。先师当年留下了这个心愿,倘若有人破解开了,完了先师这个心愿,先师虽已不在

    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玄难心想:“这位聪辩先生的师父徒弟,倒均是一脉相传,于琴棋书画这些玩意儿,个

    个都是入了魔,将毕生的聪明才智,浸注于这些不相干的事上,以致让丁春秋在本门中横行

    无忌,无人能加禁制,实乃可叹。”

    只听苏星河道:“我这个师弟,”说着向丁春秋一指,说道:“当年背叛师门,害得先

    师饮恨谢世,将我打得无法还手。在下本当一死殉师,但想起师父有个心愿未了,倘若不觅

    人破解,死后也难见师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苟活至今。这些年来,在下遵守师弟之约,

    不言不语,不但自己做了聋哑老人,连门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强着他们做了聋子哑子。唉,

    三十年来,一无所成,这个棋局,仍是无人能够破解。这位段公子固然英俊潇洒……”

    包不同插口道:“这位段公子未必英俊,潇洒更是大大不见得,何况人品英俊潇洒,跟

    下棋有什么干系,欠通啊欠通!”苏星河道:“这中间大有干系,大有干系。”包不同道:

    “你老先生的人品,嘿嘿,也不见得如何英俊潇洒啊。”苏星河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

    包不同道:“你定说我包不同比你老先生更加的丑陋古怪……”苏星河不再理他,续道:

    “段公子所下的十余着,也已极尽精妙,在下本来寄以极大期望,岂不知棋差一着,最后数

    子终于还是输了。”段誉脸有惭色,道:“在下资质愚鲁,有负老丈雅爱,极是惭愧……”

    一言未毕,猛听得范百龄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向后便倒。苏星河左手微抬,嗤嗤嗤三

    声,三枚棋子弹出,打中了他胸中穴道,这才止了他喷血。

    众人正错愕间,忽听得拍的一声,半空中飞下白白的一粒东西,打在棋盘之上。苏星河

    一看,见到一小粒松树的树肉,刚是新从树中挖出来的,正好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那

    是破解这“珍珑”的关键所在。他一抬头,只见左首五丈外的一棵松树之后,露出淡黄色长

    袍一角,显是隐得有人。

    苏星河又惊又喜,说道:“又到了一位高人,老朽不胜之喜。”正要以黑子相应,耳边

    突然间一声轻响过去,一粒黑色小物从背后飞来,落在“去”位的八八路,正是苏星河所要

    落子之处。众人“咦”的一声,转过头去,竟一个人影也无。右首的松树均不高大,树上如

    藏得有人,一眼便见,实不知这人躲在何处。苏星河见这粒黑物是一小块松树皮,所落方位

    极准,心下暗自骇异。那黑物刚下,左首松树后又射出一粒白色树肉,落在“去”位五六路

    上。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一粒黑物盘旋上天,跟着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去”位四五

    路上。这黑子成螺旋形上升,发自何处,便难以探寻,这黑子弯弯曲曲的升上半空,落下来

    仍有如此准头,这份暗器功夫,实足惊人。旁观众人心下钦佩,齐声喝采。采声未歇,只听

    得松树枝叶间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慕容公子,你来破解珍珑,小僧代应两着,勿怪冒

    昧。”枝叶微动,清风飒然,棋局旁已多了一名僧人。这和尚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

    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

    段誉吃了一惊,心道:“鸠摩智这魔头又来了!”又想:“难道刚才那白子是慕容公子

    所发?这位慕容公子,今日我终于要见到了?”只见鸠摩智双手合十,向苏星河、丁春秋和

    玄难各行一礼,说道:“小僧途中得见聪辩先生棋会邀帖,不自量力,前来会见天下高

    人。”又道:“慕容公子,这也就现身罢!”但听得笑声清朗,一株松树后转了两个人出

    来。段誉登时眼前一黑,耳中作响,嘴里发苦,全身生热。这人娉娉婷婷,缓步而来,正是

    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王语嫣。她满脸倾慕爱恋之情,痴痴的瞧着她身旁一个青年公子。

    段誉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

    目俊美,潇洒闲雅。段誉一见之下,身上冷了半截,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

    “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

    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心下自怨自艾,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王语嫣的神

    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容光焕发,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自相识以

    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两人已走近身来,但王语嫣对段誉视而不见,竟没向他招呼。段

    誉又道:“她心中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在,从前就算跟我在一起,心中也只有她表哥。”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早抢着迎上。公冶乾向慕容复低声禀告苏星河、

    丁春秋、玄难等三方人众的来历。包不同道:“这姓段的是个书呆子,不会武功,刚才已下

    过棋,败下了阵来。”慕容复和众人一一行礼厮见,言语谦和,着意结纳。“姑苏慕容”名

    震天下,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俊雅清贵的公子哥儿,当下互道仰慕,连丁春秋也说了

    几句客气话。慕容复最后才和段誉相见,话道:“段兄,你好。”段誉神色惨然,摇头道:

    “你才好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好。”王语嫣“啊”的一声,道:“段公子,你也在这

    里。”段誉道:“是,我……我……”慕容复向他瞪了几眼,不再理睬,走到棋局之旁,拈

    起白子,下在棋局之中。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

    是平常。”说着下了一枚黑子。慕容复道:“未必便输于你。”说着下了一枚白子。鸠摩智

    应了一着。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鸠摩智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

    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鸠摩智运

    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鸠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

    子,咱们一拍两散!”慕容复怒道:“你这么瞎捣乱!那么你来解解看。”鸠摩智笑道:

    “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乃是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

    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慕容复心头一

    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

    了,还想逐鹿中原么?”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

    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

    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

    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

    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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