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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金庸作品集-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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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与骆冰不同,今日强赊硬借,却是生平第一次,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取药上马,天色渐

    亮,见街上乡勇来往巡查,想是糖里砒霜被杀之事已经发觉。她缩在街角,待巡查队过去,

    才放马奔驰,回到老妇家时天已大明,忙和老婆婆合力把药煎好,盛在一只粗碗里,拿到徐

    天宏炕边,推醒他喝药。徐天宏见她满脸汗水煤灰,头发上又是柴又是草,想到她出身富

    家,从未做过这些烧火煮汤之事,心中十分感激,忙坐起来把碗接过,心念一动,将药碗递

    到曹司朋口边,说道:“你喝两口。”曹司朋稍一迟疑,周绮已明白徐天宏之意,连说:

    “对对,要他先喝,你不知道这人可有多坏。”曹司朋只得张嘴喝了两口。徐天宏道:“妹

    子,你歇歇吧,这药过一会再喝。”周绮道:“干么?”徐天宏道:“瞧他死不死。”周绮

    道:“对啦,要是他死了,这药就不能喝。”将油灯放在曹司朋脸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一

    眨不眨的瞧着他,看他到底死也不死。

    曹司朋苦笑道:“医生有割股之心,哪会害人?”周绮怒道:“你和糖里砒霜鬼鬼祟祟

    的商量,要害人家姑娘,谋人家的金笛子,都给我听见啦。还说得嘴硬?”徐天宏一听金笛

    子,忙问原因。周绮将听到的话说了一遍,并说已将那糖里砒霜杀了。她说到这里,忙出去

    告诉老婆婆,说已替他儿子媳妇报仇雪恨。那老婆婆眼泪鼻涕,又哭又谢,不住念佛。徐天

    宏等周绮回进来,问曹司朋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怎样一个人?女扮男装的又是谁?”周绮

    拔出单刀,在一旁威吓:“你不说个明明白白,我一刀先搠死你。”

    曹司朋害怕之极,说道:“小……小人照说就是……昨天唐六爷来找我,说他家里有两

    个人来借宿,一个身受重伤,另一个是美貌少年。他本来不肯收留,但见这少年标致得出

    奇,就留他们住了一宿,后来听这少年说话细声细气,举止神情都像是女子,又不肯和那男

    子同住一房,所以断定是女扮男装的。”周绮道:“于是他就来向你买药了?”曹司朋道:

    “小人该死。”徐天宏道:”那男的是甚么样子?”曹司朋道:“唐六爷叫我去瞧过,他大

    约二十三四岁,文士打扮,身上受了七八处刀伤棍伤。”徐天宏道:“伤得厉害吗?”曹司

    朋道:“伤是很重,不过都是外伤,也不是伤在致命之处。”

    徐天宏见再问不出甚么道理来,伸手端药要喝,手上无力,不住颤抖,将药泼了些出

    来。周绮看不过眼,将药碗接过,放在他嘴边。徐天宏就着她手里喝了,道:“多谢。”曹

    司朋瞧在眼里:心想:“这两个男女强盗不是兄妹,哪有哥哥向妹子说‘多谢’的?”徐天

    宏喝了药后,睡了一觉,出了一身大汗,傍晚又喝了一碗。这曹司朋人品虽坏,医道却颇高

    明,居然药到病除。再过一天,徐天宏好了大半,已能走下炕来。

    又过了一日,徐天宏自忖已能勉强骑马上路,对周绮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我十四弟,

    不知怎么会投在恶霸家里。那恶霸虽已被你杀死,想无人碍,但我总不放心,今夜咱们去探

    一探。你瞧怎样?”周绮道:“他是你十四弟?”徐天宏道:“他到你庄上来过的,你也见

    过,就是我们总舵主派他第一个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人。”周绮道:“喂。早知是他,将他接

    到这来,和你一起养伤,倒也很好。”徐天宏笑了笑。过了一会,沉吟道:“那女扮男装的

    却又是谁?”到得傍晚,周绮将两只元宝送给老婆婆,她千恩万谢的收了。周绮将曹司朋一

    把提起,手起刀落,将他一只右耳割了下来,喝道:“你把我哥哥医好,才饶你一条狗命,

    以后再见到你为非作歹,嘿嘿,那糖里砒霜就是榜样。我一刀刺进你心窝子里。”曹司朋按

    住创口,连说:“不敢。”周绮怒道:“你说我不敢?”曹司朋道:“不,不,不是姑娘不

    敢,是……是小的不敢。”徐天宏道:“咱们过三个月还要回来,那时再来拜访曹大夫。”

    曹司朋又说:“不敢,不敢!不……不是英雄不敢拜访,是……是小的不敢当,不敢当。”

    周绮道:“你骑他的马,咱们走吧。”两人上马往文光镇奔去。周绮问道:“你说咱们过三

    个月再回来,干么呀?”徐天宏道:“我骗骗那大夫的,叫他不敢和那老婆婆为难。”周绮

    点点头,行了一段路,说道:“你对人干么这样狡猾?我不喜欢。”徐天宏一时答不出话

    来,隔了半晌,说道:“姑娘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对待朋友,当然处处以仁义为先,但对

    付小人,你要是真心待他,那就吃亏上当了。”周绮道:“我爹爹说宁可自己吃亏,决不能

    欺负别人。”徐天宏道:“这就是你爹爹的过人之处,所以江湖上提到铁胆庄周老爷子,不

    论是白道黑道、官府绿林,无人不说他是位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人人都是十分钦佩。”周

    绮道:“你干么不学我爹爹?”徐天宏道:“周老爷子天性仁厚,像我这种刁钻古怪的人怕

    学不上。”周绮道:“我就最讨厌你这刁钻古怪的脾气。我爹爹说,你好好待人家,人家自

    然会好好待你。”徐天宏心中感动,一时无话可说。周绮道:“怎么?你又不高兴了?又在

    想法子作弄我是不是?”徐天宏笑道:“不敢,不敢,是小的不敢,不是姑娘不敢。”周绮

    哈哈大笑,道:“也不拣好的学,却去学那狗大夫。”徐天宏笑道:“甚么狗大夫?是治狗

    的大夫呢,还是像狗一样的大夫?”周绮格格而笑,道:“是治狗的大夫。”

    两人一路谈笑,颇不寂寞。经过这一次患难,徐天宏对她自是衷心感激,而周绮也怕有

    恩于人,人家故意相让,反而处处谦退一步。周绮道:“以前我只道你坏到骨子里去了,哪

    知……”徐天宏道:“哪知怎样?”周绮道:“我瞧你从前使坏,是故意做出来的。你干么

    老是存心怄我呀?我这人教你瞧着生气,是不?”徐天宏道:“一个人是好是坏,初相识常

    常看错。我当初哪知姑娘是这样一副好心肠。”周绮笑道:“你那时以为我又骄傲又小气,

    是不是?”徐天宏笑了笑不答。

    两人等天黑了才进文光镇,找到糖里砒霜的宅第,翻进墙去探看。徐天宏抓到一名更

    夫,持刀威吓,问他余鱼同的踪迹。那更夫说唐六爷那天在小玫瑰家里被曹司朋大夫杀死,

    家里乱成一团,借宿的两人一早就走了。周绮道:“咱们追上他们去。”不一日过了皋兰,

    再走两日,徐天宏在路上发现了陈家洛留下的标记,知道大伙要在开封会齐,忙对周绮说

    了。周绮听说众人无恙,大喜不已,她一直记挂着爹爹,此时才放了心,打三斤酒喝了个痛

    快。这时徐天宏肩上创伤已经收口,身子也已复原。两人沿路闲谈,徐天宏说些江湖上的轶

    闻掌故,又把道上一切禁忌规矩,详加解释。她听得津津有味,说道:“你早跟我说这些不

    好么?以前老跟人家拌嘴。”

    这一日来到潼关,两人要找客店,一打听是悦来老店最好,到得客店一问,上房只剩下

    一间了。徐天宏拿出一串钱塞给店小二,要他想法子多找一间。店小二十分为难,张罗了半

    天,回来说:“别的店房确实住满了。这位爷和这位姑娘不知是甚么称呼?”徐天宏道:

    “她是我妹子。”店小二道:“既是亲兄妹,住一间房也不打紧啊!”周绮怒道:“要你多

    罗唆……”话未说完,徐天宏突然一扯她衣角,嘴一努,说道:“好,一间就一间。”周绮

    一路跟他行来,见他对待自己彬彬有礼,确是个志诚君子,此刻忽要同住一房,又害羞,又

    疑心,在店小二面前只好闷声不响。到得房间,徐天宏立即把门带上,周绮满脸通红,便要

    发话,徐天宏忙打手势,叫她不可作声,轻声道:“刚才见到镇远镖局那坏蛋么?”周绮惊

    道:“甚么?带了人来捉文四爷、害死我弟弟的那个东西?”徐天宏道:“刚才我瞥见一

    眼,认不真,我怕他瞧见咱们,所以赶紧进屋,待会去探一探。”

    店小二进来泡茶,问要甚么吃的,徐天宏嘱咐后,说道:“北京镇远镖局的几位达官爷

    也住在这里,是不是?”店小二道:“是啊,他们路过潼关,总是照顾小店的生意。”徐天

    宏等店小二出去,说道:“这童兆和是元凶首恶,咱们今晚先干掉他,好给你弟弟及四哥报

    仇。”周绮想到弟弟惨死,铁胆庄被烧,气往上冲,不是徐天宏极力劝阻,早已拔刀闯了出

    去。徐天宏道:“你躺一会儿,养一下神。到半夜里再动手不迟。”说着坐在桌边,伏案假

    寐,不再向周绮瞧上一眼。周绮只得沉住气,斜倚炕上休息,好容易挨到二更时分,实在按

    捺不住了,拔出单刀,说道:“走吧。”徐天宏低声道:“他们人多,怕有好手。咱们先探

    一探,想法子把那小子引出来,单独对付他。”周绮点点头。两人在院子中张望,见东边一

    间上房中透出灯光,徐天宏一打手势,两人蹑足过去,周绮在窗上找到一条隙缝,附眼往里

    窥看。

    徐天宏握住兵刃,站在她身后望风,见她忽然站起,右腿飞起往窗上踢去,不由得一

    惊,忙闪身挡在她面前,周绮一脚踢出,刚刚踢到徐天宏胸前。急忙缩转,这一踢势道过

    猛,用力收回,不由得倒跌数步。徐天宏跟着纵到,低声问:“怎么?”周绮道:“快动

    手。我妈妈在里面,给他们绑住了。”徐天宏大惊,忙道:“快回房商量。”回到房中,周

    绮气急败坏的道:“还商量甚么?我妈妈给这些小子抓住啦。”徐天宏道:“你沉住气,我

    包你救她出来。房里有多少人?”周绮道:“大约有六七个。”徐天宏侧头沉吟。周绮道:

    “怕甚么?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徐天宏道:“不是怕,我在想法子,又要救你妈妈,

    又要杀那小子,这两件事总要同时办到才好。”周绮道:“先救妈妈。那小子杀不到就算

    啦。”正在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经过,徐天宏忙摇手示意,只听得有人走过门口,口中唠

    唠叨叨的抱怨:“三更半夜的,不早早挺尸,还喝甚么烧刀子?他妈的,菩萨保佑教这班保

    镖在半路上遇到强人,将镖银抢个精光!”徐天宏一听,知是店小二,保镖的半夜里要他送

    酒,因此满肚子不高兴,灵机一动,对周绮道:“那曹司朋有两包药给你拿来啦,是吗?有

    一包他说吃了便人事不知,快给我。”周绮不明他用意,还是拿了出来,问道:“干么?”

    徐天宏不答,向她招招手,开窗跳出,周绮跟在他身后。徐天宏走到过道,悄声道:“伏

    下,别动。”周绮满腹狐疑,不知他捣甚么鬼,等了一阵,不见动静,正待要问,忽见火光

    闪动,店小二拿了烛台、托了一只盘子过来。徐天宏在地下捡了一块小石子掷出,扑的一

    声,蜡烛打灭。店小二吃了一惊,骂道:“真是见了鬼,好端端的又没风,蜡烛也会熄。”

    放下盘子,转身去点火。徐天宏等他转了弯,疾忙穿出,火折子一闪,看清盘中有两把酒

    壶,将那包药分成两份,在两把壶中各倒了一份,对周绮道:“到他们屋外去。”

    两人绕到镖师房外伏定,徐天宏往窗缝里望去,果见一个中年妇人双手被缚在背后,坐

    在地上。几个人坐着高谈阔论,他识得其中一个是铁琵琶手韩文冲,一个是钱正伦,另一个

    便是童兆和,此外还有四个未曾见过的镖师。

    只听童兆和道:“人家说起铁胆庄来,总道是铜墙铁壁,哪知给老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

    净。哈哈,这叫做:童兆和火烧铁胆庄,周仲英跳脚哭皇天!”周绮在窗外听得清楚,原来

    烧庄的果然是他。徐天宏怕她发怒,回手摇了摇。

    韩文冲神气抑郁,说道:“老童,你别胡吹啦,那周仲英我会过,这里咱哥儿们一齐

    上,也未必是他对手。他日后找上镖局子来,有你乐的啦!”童兆和道:“照哇!咱们是福

    星当头,偏偏铁胆周的婆娘会找上咱们来。现下有这女人押着,他还敢对咱们怎的?”说到

    这里,店小二托着盘子,送进酒菜来。众镖师登时大吃大喝起来。韩文冲意兴萧索,童兆和

    不住劝他喝酒,说道:“韩大哥,好汉敌不过人多,你栽在他们手里,又有甚么大不了的?

    下次咱们约齐了,跟他们红花会一对一的见过高下。”一名镖师道:“别人一对一那也罢

    了,老童你跟谁对?”童兆和道:“我找他们的娘儿……”话未说完,突然咕咚一声,跌在

    炕下,众人吃了一惊,忙去扶时,忽然手酸脚软,一个个晕倒在地。徐天宏将单刀伸进窗

    缝,撬开了窗,跳进房中。周绮跟着跳进,只叫得一声“妈”,眼泪已流了下来,忙割断缚

    着母亲双手的绳索。周大奶奶乍见爱女,恍在梦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徐天宏将童兆和提

    起,叫道:“周姑娘,你给兄弟报仇。”周绮挥刀砍去,童兆和登时了帐。此人一生为非作

    歹,兴风作浪,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今日终于命丧徐天宏与周绮之手。周绮挺刀又要去杀

    其余镖师,徐天宏道:“这几个罪不至死,饶了他们罢。”周绮点点头,收回单刀。

    周大奶奶知道爱女脾气,要怎样便怎样,向来任性而行,除了父亲的话有时还听几句,

    此外谁都劝她不动,见她对徐天宏的话很是遵从,不禁暗暗纳罕。

    徐天宏在众镖师身上一搜,搜到了几封信,也不暇细看,放在怀内,说道:“咱们快回

    房去,收拾东西就走。”三人跳窗回房,徐天宏执了包裹,在桌上留下一小锭银子作房饭

    钱,到马厩里去牵了三匹马,向东而去。

    周大奶奶见女儿和徐天宏同行,竟然同住一房,更是疑心大起,她也是火爆霹雳的脾

    气。连问:“你爹呢?这位爷是谁?怎么跟他在一起?又和爹闹了脾气出来,是不是?”周

    绮道:“你才是跟爹闹了脾气出来的。妈,你待会再问好不好?”母女两人都是急性子,说

    着就要争吵起来。徐天宏忙来劝解。周绮嗔道:“都是为了你,你还要说呢!”徐天宏一笑

    走开。母女两人鼓起了嘴,各想各的心事。当晚在一家农家借宿,母女俩同枕共话,周绮才

    把经过情形一一说了。她不善说辞,周大奶奶又性急乱问,两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个赌

    气不说,一个骂女儿不听话,闹到半夜,才互将别来情形说了个粗枝大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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