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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芙蓉-2004年第4期-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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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有他的两个朋友,果然是要走了,我在十月六日的日记中记道: 
  “临睡的时候,XX他们三个人忽然来了,说他们同那位乡师校长谈过,决定回山东。我说:‘在道理上我是赞成你们回去的,但在感情上,总是为你们担心一些而已!’他却说:‘难道还能让老师担心一辈子吗?’他们去后,我越觉得不安起来,仿佛我也要随着他们走开的样子,于足也想起了种种新奇的场面。就寝之后,无论如何,却也睡不着,只是想着他们回去的事,并连带想起故乡,想起自己的前途等问题……最后,还是自己莫明其妙地伤感起来。唉,我不知为什么,近来又犯了老毛病,仿佛需要什么人来安慰一番,或鼓励一番才好,不然,就一个人跑到野外去走走,仿佛让自己到静僻处才能舒服一下,或者沉痛地让自己的伤感去抒发一下。我为什么这样呢?我在这些年轻人面前显得是这样老大吗?真正已经成了一个颓废期的中年人了吗?假设有人在背后反对我,说我不长进,这样,也就不该一味地只说人家幼稚,似首自己应当反省一下才对。……这些地方,XX他们是使我感到可亲的,我是多么不愿意失掉这些青年人啊……我愿意从他们身上吸取力量,来使我自己再年轻起来……” 
  他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就要走了,然而他们终于又未能走得开,一切事实都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美,那么顺利。他们自然很不愉快,尤其他,更感到了幻灭的悲哀。他们自然是继续读书,且于次年暑假继续升学了。他们离开了我,但精神上大家还是紧紧地连在一起的。他以后的生活,我虽然只能从他的来信中知道,但就在这些来信中,我知道他感受了多少痛苦,多少快乐,而且知道他无日不在勇猛精进中。他是最善用环境的人,虽然那样环境终不允许他利用,而又逼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他给我写过很多信,可惜有些已经丢掉。这儿保存的这十封信,是在二十五年八月十一日到三十年一月二十三日之间写的。这些信有的是用破纸片写成,有的是用拾来的烟卷盒写成,总之,是废物利用,而且都是蝇头小字。其中也有明片,也有信函,但信函是用破纸糊成,或把别人用过的信封反转过来再用,你拆开他的来信,常常发现这信封就是你上次给他去信时所用的那一个,他的名字就在那里面。而这些信又大半是托人代捎,以省邮费,有一次托人捎来的一封信是用一块草茎插起来的,那插封的地方还写着“守口如瓶”四个字。但是,这些信的内容却是极其辉煌的,我为这些辉煌的言语所照耀,感到快乐,但也感到惭愧,感到必须自勉,自励,自己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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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两封信都收到了。但那封信说我被伟大作品弄糊涂了,这话我是不承认的。你说人在不高兴的时候最好不说话,这很正确,无言的忍受是可贵的。这几天,我曾经默默地看了几本理论的书,罗曼罗兰的《托尔斯泰传》,柏林司基的《文学论》,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欧洲文学之主潮》,高尔基《文学论文集》,这几本书再加上伟大的十年间文学,使我得到了一个结论,便是:批评的具体任务是描写,不是指出,批判尤其不是零星的指摘。可惜《十九世纪欧洲文学之主潮》,我只看了一个第三册。这几本书都是光辉的著作,实在是遍地光明可以比之于芳草连绵的河岸下的融融的流水,可以比之于大草原上的晚霞与夕照。另外,《文艺战线》上一篇《苏联文学诸问题》,也是很好的。当歌德回答人问他《浮士德》的主题何在时,他说:“你以为一部那么大的作品可以用一根细线穿得起来吗?可不是。”柏林司基也说过:“如果详细说塔拉司布尔巴,那么非说得和原作一样长不可。”关于野性力的问题,不知你看过了绥拉菲莫维支和高尔基的论战没有?这一问题,可以成为一个极深刻的命题,几乎和《阿Q正传》一样。苏雪林在她的《沈从文论》中曾指出沈氏的目的是想把野性的力量加入中华民族古老的血液中,以使它复兴。可是沈氏和潘菲洛夫一样,他们的本身并非具有野性力量的人。绥拉菲莫维支是有浓厚的农民气味的。而高尔基的文学影响据他自己说是从法国来的,“真正的革命的浪漫主义者”是高尔基所发现,而又为他自己所占有。我已经很有决心地要写一部中国绘画史,假如事实能和理想一样的话。《铁流》我又仔细地从头到尾连序文看了一遍,它始终没有给我好印象。反之,我的思想却常常怅然于《士敏土》中,黛沙在克萨克村中关于死的描写。罗兰的《托尔斯泰传》中有一个特点,便是描写人像,他曾经好几次地描写托尔斯泰的照像。这是很好的。难道我们不已经在潘菲洛夫、绥拉菲莫维支、高尔基、法捷耶夫、萧洛霍夫的照像和他们的作品中看出了一致吗?《阿Q正传》是伟大作品的门槛,门槛以后,便是登堂入室。实在的,中国已经有了极好的伟大作品的土地,可是种子还未发芽,也或者就根本无人种,有的却是被人踏死了。人们必须用生命去种它。同时,我已决心作他们中间的一个。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我们还可以看出材料的痕迹,可是在果戈理的作品中已是一片和谐和光明。这是一个质的飞跃。我们必须完成这种飞跃。因为这么多原因,所以我要看一看二十世纪的欧洲文学参考。我想你可以到图书馆把《十九世纪欧洲文学之主潮》全借了来一看。这么光辉的作品怎么可以不看呢?等我办完了炊,我还要到你那里住上一个星期,一方面是散散心,一方面是读读那三本书。这么着,就省得我再借,或借不着。你觉得如何?你那篇文章,《写在……的空白上》,我也看了。老师,我说一句实心话,我看这一类的文章不要写了,天体星球的运动是和灰尘的运动同样的,你难道忘记了吗?……(二十九年八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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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去一明片,是托你借果戈理的《五月的夜》,不知得手了不?这几天我还是注意那一个大问题:伟大作品。关于鲁迅与果戈理的小说,那我把它们当作一个现象。记得我来时你说没有教材。可是我在这里,因为回忆的结果,所以倒想得了一点:“不过果戈理在这里有时候也升到了巨匠的最高峰——例如在《死魂灵》中的几段抒情诗内描写里,(第七章的有名的开头,《旅人的幸福》,或泼留希金的故事关于旧事的几行。)有时候也在自然界的描写里,例如在《塔拉斯·布尔巴》的旷野的画面。”是的,真是好啊!当我第一次读《死魂灵》时,我没有注意这些。直到在罗江再看时我才仔细看过。它们既有浓厚的感情,又有丰富的形象。《塔拉斯·布尔巴》中关于草原的描写是不能独立的,可是我想《旅人的幸福》或关于《旧事》的几行,你没有理由不讲它呀!再其次是《简爱自传》中第九章(也许是十一章)关于孤儿学院夏天的描写也很好。我相信,你如果讲它,那一定会得到同学们的欢迎,因为他们全是些夏天的孩子呀!柏林司基的那三篇文章我差不多全会背了,他论断果戈理,第一,他提出“构思的质朴”,是非常深刻的。我近来刚看完了贾克伦敦的小说集一本。我想贾克伦敦之所以不伟大,就在于他的构思一点也不质朴。所谓构思的质朴,便是主题、描写、梗概,——全作品的灵魂的典型化。你看果戈理所写的一切是多么的迷人啊,然而又多么的普遍啊,又是多么的真实啊!凡真实的东西一定是普遍的东西,凡真实的东西一定是灰色的东西。但果戈理的作品却又真实又普遍又迷人。现实在他的笔下被涂上了一层透明而耀眼的东西,因为他写出了现实以及现实的发展。可是,贾克伦敦的人物一点也不普遍,不光人物,连故事,描写,都是特殊的东西。当然也深刻,但是光小器,一点也不大方,一个人小小器器的有什么意思呀!有很多书我想看,但是得不到。(这些书主要的是小说)我的灵魂,整天飞扬,但是它总落到地上。我的面前有一片绿色的海洋,几滴为太阳照成金黄色的露珠。小心些,不要碰折了你的翅膀啊,折了翅膀是要哭的,等到羽毛丰满了便好好地飞吧!你近来有什么新书吗?话多,可是明片少。《五月的夜》怎样了?生活怎样呢?(九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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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你的力量,使我看了果戈理的《五月的夜》,我已经仔细地把头四篇看了,很好。我想把它们抄下来常常的看。《五月的夜》整个地说起来是一篇极好的小说,不过把它放在果戈理的创作的道路上看来,是一颗渺小的火星。它不过是少年果戈理和第一次发现的诗人的幻想。可是我却爱它,因为它特别的素朴而真纯。而这种素朴与真纯却是表现在一个异常洁白与天真的儿童的心里。《魔地》是一个丰富的口语的故事。我们看它,一方面看见那白发的老祖父,一方面看见讲故事的老教堂看守。《魔地》的材料正确地说来只是一个童话,可是《魏》呢,在果戈理笔下,《魏》已成了一个严肃的作品。《魏》实在是果戈理前期作品与后期作品的一个桥梁。《马车》这作品却完全是自然主义的。在《两个伊凡的吵架》中,果戈理曾经用一种悲哀的心情写了密尔城的窄窄的街道,阴沉的教堂,湿霉的天气。可是在《马车》中,那小城b作者对它全是冰然的态度。在《马车》中我们完全看不见果戈理的高举的抒情主义。我不喜欢它。我特别喜爱少年果戈理。这几天我曾一再地细看《密尔格拉得》。每当我读到:“哥萨克们!哥萨克们!不要丧失了你们营中最好的花呀!……”我总把心弦拉得异常地紧张,我偶然在破书摊上买了一本旧《小说月报》,上面有沈从文的《虎雏》,和伊凡诺夫的《当我是一个托钵僧时》。我看了《虎雏》,我心中充满了喜悦。我爱这一篇。我觉得他是一个伟大小说的先驱。当哥德的《浮士德》出现以前,已经有了两个浮士德。……我又想起子一个中国的民间传说:一个老僧养一个小孩,后来在街上走看见一个女人,小孩问老僧这是什么,老僧说这是吃人的老虎,可是小孩子就爱这个吃人的老虎。这道地的中国的故事,这是亚洲式的《圣安东的诱惑》。告诉我,《虎雏再遇记》是怎么一回事?修修好吧。在许多新作家之中,天蓝总算是不错。他的《我们在木厂》、《秋收一周间》都是充满了诗意的报告。《队长骑马去了》、《夜,守望在山岗上》,都是可以令人满意的诗。中国文坛最大的问题是语言文字的不统一,及方块字的不普遍,这是XX和我们俩个的意见。有很多的意思,像选择形象是创作与现实的桥梁等等,这些意见我发现柏林司基已经说过了,他已经用很明朗的字眼讲了出来。他是一个真实的批评家呀。你看了新的一期《读书月报》吗?上海出的新书太多了。这几天我在看《水浒》。我想研究中国传统的最伟大的小说。我从头仔细看,一个字也不放过。同时我又与新小说时时比较,所以极有心得。这些心得以后我当把它写了出来。昨晚听到一个消息,说你同X老师要走开,真的吗?我很为你发愁……我这几天虽然有胃病,但精神极好。每天出远地散步,每天我神往于北方的原野和南方的都市,北方的冬天和南方的夏天!我的灵魂整天飞扬而焕发。一切都要来的,可是来的又是多么是时候,叫它来吧!(九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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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我极欲给你写信,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到现在,XXX临走之前方才写。一是病。这几天我因为半年来肠胃病的结果,得了肠炎,拉脓,拉血,坠的十分利害。这是一种慢性的烂肠子病,有时候痛得发昏,流鼻涕,流泪,打滚,喘,叫号,一齐发作。我也没有办法。只是近来生活的意思极强,每天不过是“我要活”的一个意志。今天刚死了一个同学,这个同学是老同班,我和他很接近。今早他的脸铁青,有点血迹在口齿上,然而精神甚好,还谈话呢!说一句奇怪的话吧,我昨天看见他的灵魂,我忍着肠子痛,我跟它走了半里路。在茫茫的黑夜中,我两次把正在生疮的脚踏进了水潭中,我只有一个意志,活!活!活!《五月的夜》已捎上,不知收到否?近来有关于你的谣言,说是……怎么回事?详细地告诉我,我近来正看穆色的《世界文学史话》,很好,使我得到了不少知识。其次还看了爱仑坡的《黑猫》及《瓶中的方特夫人》,不好,他已被十分狭小的环境所迷。许多的话,现在不高兴说,因为生活问题已经在一切问题之上提了出来!而且是如此急迫,列夫叩说的对:“说一句萨克的话吧:我要打败他!”《五月的夜》,我只读了四次,还想再看看。《魔地》中的祖父真是厚道,当他看见妖怪的丑面孔时,他只说,“呵……连你的宝物也跟你去吧!那样难看面孔!”我写了半篇小说,题目是《断了发条的时钟》,是彻底的失败之作。我的灵魂因现实而悲伤,因希望而焕发。我们应当发起一个组织,名目可叫作《少年的果戈理》!和娜泰莱莎一样,我也相信爱能够战胜死的,一种强烈的生之意志会冲破一切!XX很“安逸”,他说,《在俄国谁活得最快乐?》一书已有译本。你有什么新书看吗?有甚么新的思想吗?给我说:到底X校长还干不干?校中情况如何?有甚么新消息吗?告诉我吧。(十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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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一封信里,我将告诉你很多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我久已想告诉你而没有机会的。一是我所读的书。我读了《可怜的人》,这是“哀史”的前半部,就是柏林司基说的那“既非悲哀也不是忧愁,更不是可怜的一个法国字”。这就是被柏林司基当作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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