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五弦琴-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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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用手指摩挲着清素的中指,清素颤抖起来,“别吃醋,女人,这醋没什么好吃的。”诸葛亮含笑说,一面说,一面将清素的手指含入自己唇里。很快,清素被诸葛亮完整地拥抱在怀中了,他另外一只手抚摩她的背,令她成为一朵瑟瑟的、紧张的秋花。
显然,诸葛亮很喜欢她这样。
清素没有将手抽回来,她软弱无力地说:“你……别,你……做什么呢。”然而这只能使诸葛亮拥得她更紧。他烫着她了,她微喘起来。他只不过含住她一根中指,就能教她欲拒还迎。诸葛亮得意地笑了。将手自她背后绕过,握住她的胸,这个举动令清素喊出声来。
清素说:“别……别……怎么呢。”
诸葛亮笑着,声音依旧很稳定:“什么怎么,你不知道么?”
清素把头辗转在诸葛亮的肩上,说:“军医……说的……说你,你不可以……”
“呵呵,他们只会说这句话,除此之外,再开不出其他方子。”诸葛亮哂笑。
好熟悉的话呵。清素扭动身躯,用力回忆这句话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她记起来文子君说过同样的话,他们都说军医只是一帮蠢才。
清素更吃力地说:“别……不要,你……你不可以的。”
她缩着身子想要躲避诸葛亮的手指,躲来躲去躲不掉。与此同时,……清素觉得她在发烫。这女子红着面孔,羞于去追究灼热的原因,尽管她的头昏昏沉沉,也尽管五丈原上正在流行一场热感。
诸葛亮因为清素持续的拒绝而有点不悦。
他沉下声说:“你不要管我是否可以。”
他又说:“你只要回答我你可以不可以。”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清素耳边问她是不是想要,他从不相信清素会说个“不”字。清素确实没有说不,但也没有说要或者想。清素只是躲闪着、轻喘着,她看不清眼前闪烁的是什么。
她见到雪白的羽扇后有一张年轻的面孔,那是她从孩提时就开始的相思。她见到了一个白袍高冠的青年,这男子有钢丝般的意志,甚至在做爱时也能良好地克制住声音和呼吸。她还看见了白玉紫金冠,有个声音在辗转和呻吟。那目空一切的女人在她面前就像个小孩子。文子君总是对她说:我很想要你我很想要你我很想要你。她说了无数遍“我很想要你”,可她每次要到的都是她自己。
文子君说:诸葛亮的妾得是个处女,我知道你想当他的妾。
诸葛亮从未对清素说过我很想要你,诸葛亮觉得这有失体面。
诸葛亮突然停了下来。
清素迷离地抬起头。
诸葛亮说:“你怎么来了?”
清素“嗯……?”了声。
诸葛亮又说:“哦,我忘记没人拦得住你了。”
清素含混地说“你……”这时她意识到诸葛亮并不是在和她说话。
清素没回头,发着抖,把诸葛亮抱得更紧,面孔埋在他脖子后面。有个瞬间,她简直生出挣脱的勇气了,但她只一动就感觉到诸葛亮狠狠地扣住她背,将她迫得更紧。诸葛亮,他是要她看的——要那个不速之客看的!
清素浑身如沐冰雪。
这时一个声音淡淡地说:“我来得不巧。”
诸葛亮笑着:“你来做什么?”
那个声音说:“我来向你要点东西。”
诸葛亮问:“什么?”
那个声音轻轻发颤,却在勉强笑着:“算了,你们继续。”
诸葛亮轻斥:“站住!告诉我,你来要什么?”
那个声音说:“你有不留伤痕的药吗?”
诸葛亮笑道:“左边第三层右手抽屉,绿色瓶里,一日三次,调水,自己拿。”
那声音说:“哦。”
左边第三层右手抽屉就在清素身前,也就是说要拿的话必须走到清素面前来。清素将脸更紧地抵住诸葛亮的肩,她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拉抽屉的声音,是翻检陶瓶的声音,是关抽屉的声音,是脚步声。
但脚步声很快停了。
清素知道她在看她,清素甚至感觉到她的笑。清素想对她说你不要笑了,我求你不要笑,但清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身躯,像是一片片地裂开了。
突然,那个声音暴烈地大笑道:“诸葛亮你今天要是不要她你就是个孬种!”
第五部分 五弦琴之广陵清素休夫
文子君的右脸上,有一道寸长的伤痕了。
她小心地调着从诸葛亮那里拿来的药剂,小瓶子在她手心里“当当”地晃着,原该混入瓶里的水,竟泼出了一大半。
文子君心想那没有什么。她想的是诸葛亮要清素,那没有什么。
她听说清素嫁给诸葛亮一年后就给诸葛亮生了个儿子,诸葛亮为孩子起名叫“瞻”。人人都说瞻公子聪明伶俐,他拥有与父亲一样开阔的额头和像母亲一样温存的眉目。只要肯留心,文子君随处都能听见对瞻的赞扬,蜀人都说他将成为栋梁之才。然而文子君并没有多打听,她只想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过得怎么样。诸葛瞻的出生表示清素至少与诸葛亮做过一次爱。清素是诸葛亮的女人,这个事实不可更改。或者说,从文子君见到清素的第一面起,未来就已写好了。
文子君总觉得清素忘了她和她的第一次见面。那时文子君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儿,而清素刚满十一。竹叶沙沙,扫出翠绿的声响,清素在竹林中哭泣,文子君抱着小小的桐琴从她身边过。十四岁的文子君有异常修长的十指,有黑夜般的眼睛。她的琴技得到了众多名家的称赞,而她前往竹林为了寻找另一种琴。见到清素流泪的面孔,文子君停下脚步,问:“你怎么了?”
清素没有理她,抽抽搭搭哭个没完。
文子君见她不回话,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文子君在竹林里转来转去,她没有找到传说中的琴。
半个时辰后文子君转回清素身边,清素还在哭。
文子君又问:“你哭那么久不累吗?”
清素抬头看了一眼,没理她,清素哭起来是“嘤嘤嘤”的。
文子君解下腰上的小水袋,递给清素说:“喝点吧,你把身子里的水都哭掉了。”
清素瞪了她一眼,又哭起来。
文子君很大人气地叹了声,说:“哭吧。我把水放地上了。”
文子君将水袋小心地放在清素脚边,打算绕另一条路再在竹林里找一遍。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叮咛说:“喝的话要省着点,如果不喝也不要把它弄翻了。”
清素没说话,文子君又走向了另一条路。
文子君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她要找的琴,她第三次来到了清素身边。
此时的清素快没力气了,她抱住一根竹子低低地喘气,哭得一抽一抽的。
文子君首先看了看清素脚边的水,它还好好地放在那里。文子君放心了,接着她很好奇地看着清素。清素背向她,清素的背非常窄小,她穿着浅绿色的小裙子,腰侧系了一个大大的落花结。文子君抱琴看了她很久,终于忍不住说:“我听说哭多了会死的。”
清素抽噎着说:“我死我的,干你什么事?”
文子君说:“那你为什么要死呢?”
清素说:“我又没说我要死!”
文子君固执地说:“你刚刚说你要死了。”
清素说:“我没说。”
文子君说:“你明明说了,你还说不干我的事呢。”
清素转过头来说:“我没说就是没说!”
文子君说:“你……”
清素用力跺着脚,说:“没有没有……”
清素一脚跺在水袋上,文子君的水全部流出来了。
文子君记得她当时恶向胆边生,几乎就想操起琴来砸清素的头。文子君很庆幸她没有这么做,否则清素准会被她打得头破血流。她确实举起琴来,但她只是将琴轻轻落下去,重又抱回怀里。
清素把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倔强地看着她,说:“你想做什么?”
文子君想了想:“你为什么哭?”
清素一怔,很骄傲地说:“你不会知道的。”
文子君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清素哼了一声,说:“你知道什么?我一看你就是个蛮子。”
文子君又想了一想,她不大清楚蛮子的意思,但她从对面女孩儿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屑。文子君大声说:“我不是……蛮子。”
清素飞快地说:“别看你穿得很漂亮,但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蛮子!”
没等文子君说话,清素紧接着说:“你知道莲子的意思吗?你知道桐花的意思吗?你会唱《子夜歌》吗?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所以你还是走远点吧!”
清素用力推文子君,文子君任她推了几步,突然有点奇怪。为什么一个软弱无力的女孩子能够将她一直向后推呢?她看不出她有多大力气。想到这文子君站稳了脚跟,清素半点也推她不动。然后清素不再哭了,她咬紧牙用尽气力去推这个怀抱桐琴的女孩子。文子君知道这时她只要向后一退清素就会摔趴在地上,但是文子君一动不动。
文子君很认真地问:“什么叫《子夜歌》?什么是桐花?”
清素说:“我不告诉你!”
文子君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清素说:“我就不告诉你!”
文子君说:“要不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清素说:“不!”
文子君掰住清素的手,突然把她抱进怀里。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拥抱。
清素“啊”地叫了一声,用力咬住文子君的手背。
这是清素第一次咬文子君。
文子君被她咬得很疼,可是文子君没有放开手。
她抱她更紧,说:“你叫什么名字?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放手!”
清素像小狼一样挣扎起来,但是文子君天生力气就比她大。
文子君很喜欢自己的力气比清素大,她也比清素长得高,她想这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清素终于说:“我叫清素你放开我!”
文子君说:“怎么写的,这两个字?
清素说:“告诉你你也不晓得,你根本就不认识字!”
文子君受到了莫名的侮辱,心里很不服,她大声说:“我认识字!我非但认识字,我还会写诗!”
“切……”清素不相信地嗤笑了声。
文子君大声说:“夕斜日迟迟,北雁重飞旋。弹剑纵长歌,挥手卧美人。”
清素说:“流氓!”
文子君承认她确实是个流氓。她想她在第一次见到清素时就喜欢上了她。所以她没有用琴砸她,也没有因为被推被咬而生气。她对清素从来都没有法子生气。
第一次见面清素始终没有告诉文子君她为什么哭。
当诸葛亮天下扬名时,文子君了解到她和清素见面的时候,正是诸葛亮离开荆楚,挥师成都之时。而她与清素见面的地点,就在荆州。原来清素是在为诸葛亮哭,她哭的是离别,哭的是爱情。多可笑的爱情啊,难道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会有什么爱情吗?对个三十多岁的、已婚男子的、一厢情愿的爱情?文子君想起这个就会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流出眼泪来。
上天安排好她和清素的相遇,又为什么同时安排好了清素的相思?
十九岁重见清素时文子君一眼就认出她来。文子君想要告诉她那一天她在竹林里找来找去找不到的琴,原来就在她二人眼前。原来师父是要她剖竹为琴。文子君想告诉清素她在十五岁时就熟谙竹琴,她给琴起了个名字叫“清素”。文子君还想告诉她如今她最拿手的曲子是江南的《子夜歌》,她想问问清素是否愿意安安静静地、听一曲她的“四时歌”。
“自从别欢后,叹声不绝响。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但到最后文子君一个字也没有说。
只因清素问她:“你是曹魏的将军吗?”
文子君当时刚当上副将,她很高兴地回答:“是的,我是曹魏的将军!”
清素说:“那我们就是敌人!”
文子君心道她一定在开玩笑,上前想拉住她的手。
可是清素飞快地避开文子君,清素说:“我是蜀人。”清素不是蜀人,清素这么说是因为诸葛亮当上了蜀汉的丞相。
其实,文子君一直将自己埋在记忆里,苟延残喘。很多事情,被她想过太多次之后,真实和虚构就混乱成一团,像蛋清、蛋黄被打散了、再也分不清楚。她总是恍恍惚惚地觉得她早就要过了清素,但她又记得她完整地保留了清素的身子将她推到诸葛亮的床上。
如果没有我,清素不可能成为诸葛亮的妾、小妾!
将药膏抹到脸上时,文子君狠狠地想。一想到这,她就批自己的耳光,她就忍不住要哭。文子君哭了,一边哭,一边命令自己不许哭。她说你哭你就是小狗,她还说你再哭你就是老鼠,她又说你他妈的再敢多哭一声就咒你被乱枪扎死,结果她还是哭个不停,眼泪把衣裳弄得一塌糊涂。
文子君的眼泪将药膏稀释了,她想早知如此她就不调水了。文子君非常害怕在脸上留下伤口,尤其是当她发现五十四岁的诸葛亮仍旧很好看的时候,她更加战战兢兢地想要维持她的美丽。她相信一个六十四岁的男人绝不会比一个四十二岁的女人好看,她希望到时候三十九岁的清素能休夫。
第五部分 五弦琴之广陵用死亡证明爱情
文子君照旧在蜀营中招摇过市。
她右脸上一寸的伤口到死都没有消除。
她没有用任何装饰去掩盖伤痕,只要有人好奇地多看她一眼,文子君的目光便会立即跟上。她巧笑地扬起眉目,那被她看见的,往往便低下头去。
蜀将们都知道文子君是诸葛亮请来的客人。
蜀将们都有幸听见文子君的琴声。
虽然文子君的手受过伤,虽然它们握过太长时间的刀枪,还常常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疼痛而抖个不停,但是文子君的琴声仍旧悠扬。
清素的悠扬不同于别的琴。
清素是干净和哀伤的。
同时又相当热烈。
文子君在清晨时演奏最悲伤的曲子,《上留田》或者《薤露》,仿佛黑夜仍旧漫长,清素仍被埋葬在坟墓里面;到了中午她演奏最正统的曲子,比如《安世歌》、《文王思士》什么的,据说典丽的宫廷音乐有助食欲;下午她演奏欢快的调子,人们都说这时候文子君心情就会变好,她的琴声使人想要唱歌;傍晚文子君开始演奏战争,叫人怀疑她的琴弦将要绷断了,怀疑清素是一案铁琴,也怀疑文子君是否还好端端地活着。
文子君傍晚奏毕,会伏在琴边休息好一会儿,长发流散,像夜色笼罩住琴面。她用冰凉的嘴唇亲吻五弦,她不想使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因为她不愿有人为她心碎。
文子君想:除了清素,没有人有为她心碎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