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怨-第1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珉又急急地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一直不跟我联系呀?”
“我在东京。”
“你怎么会在东京?是出差吗?”
“不是,我在东京住了十多年了。”
“你怎么去了东京?你做什么呢?这么多年你挺好的吗?”
“还好,我在这儿教汉语。你怎么样?”
“教汉语?你为什么没留在美国呢?是不是没念完博士?还是转学了?我找过你啊!”
“我,啊……一言难尽啊!以后再跟你说吧。你怎么过起官瘾来了?”晓茵已经镇定了下来。
“什么官瘾不官瘾的,哪有那么多瘾?”停了一下他又问道:“你,你丈夫,他好吗?他做什么呢?”
晓茵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就避而不答,反问他道:“你工作是不是很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找不到你。”
李珉一听有些不悦地说:“是吗?你哪天打的?这小子怎么没告诉我?”
晓茵怕他迁怒于高秘书,赶快说:“我没留名字,你是什么时候高升的?”
李珉没在乎她的口气,三言两语介绍了他的情况:他在教育局工作了七、八年,后来调到市里任副市长,先任市长退了,他又接任了市长。说完他又问晓茵可否收到他八六年捎去的信和东西。晓茵说收到了。他说他曾给她父亲打过电话,她父亲很冷淡,没告诉他她的电话和地址。后来他托朋友将那包东西送到她父亲那儿。晓茵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无言以对。
一时沉默。
片刻后,李珉问她父母可好,晓茵如实相告。李珉表示同情,问了何病何疾,又安慰了几句。晓茵礼貌地反问他妻子可好,李珉沉默几秒钟叹口气低沉地说:“她去世快三年了。”
晓茵一愣,半天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踌躇地问道:“她怎么……得了什么病了?”
李珉很沉痛地说道:“这些年她可没少受罪,我们是因为要照顾她父母才调到南方来的。过来没几年发现她患了乳腺癌,做了一次手术。她父母一直身体不太好,她照顾他们也很辛苦。七、八年前她父母先后去世,她又得了肺癌,发现得太晚,癌细胞已经扩散。”
这回轮到晓茵表示同情,安慰了他几句,又问他身体可好。李珉淡淡地说了句“还可以”,又沉默起来。他妻子的话题似乎让他很难过。
第三部分 咋喜还愁咋喜还愁(2)
晓茵正不知说什么好时,门铃响了起来。李珉在那边也听到了,问道:“你丈夫回来了吧?”晓茵只顾去开门,没听清楚李珉的话,随口“啊”了一声。她知道是雪梅来了,开了门冲雪梅说:“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嘛,还等着我来开门。”声音中有那么一点儿甜甜的嗔怪。
雪梅见她手拿电话,满脸涨红,已知她在跟谁讲电话,知趣地闭嘴不出声音。这时晓茵听李珉说:“晓茵,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改天打给你。”晓茵说了她的电话号码,他们便挂断了电话。
雪梅瞪着眼盯着晓茵等她开口向她报告。晓茵从冰箱拿出柚子汁倒了一杯,一口气喝完。
“他妻子去世快三年了。”晓茵说此话时的表情很复杂。
“哎呀,你这不是苦尽甘来了嘛?我还替你担着心呢,爱了半辈子的男人有了联系,得又得不到,弃又弃不掉,这理不断,剪还乱的,我怕你哪天受不了……”雪梅大大咧咧地说到这儿,吞吞吐吐不往下说了。
“他说他妻子的时候很难过,他妻子好像受了不少苦,三年前也就五十七、八岁,真是太早了。”晓茵同情地说道。
“你有什么打算?”雪梅单刀直入地问道,“他妻子确实令人同情,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么爱他,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儿子养大,噢,你告诉他宏宇的事没有?”晓茵摇摇头。雪梅又接着说:“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宏宇也好,这次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见晓茵没有一丝高兴,雪梅凑近她的脸,盯着她问道:“你是不是还是因为他当官的事耿耿于怀?知道他变成个单身汉也没个高兴劲儿。现在国内确实有坏干部,可是也用不着谈虎变色。一定有一部分好的,也许李珉就是好的那一部分呢。你刚跟他讲完电话,至少现在没事,何不劝他马上退休,把他办到美国,或你回国,圆你的梦呢?”
晓茵仿佛想着什么心事,慢慢地说道:“这个我也知道,也许他还是他,可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单身汉呢?他妻子去世三年他都没找我,也许早把我给忘了。”停了一下她又矛盾地说:“当然他也不知道我没结婚。”
雪梅也觉得事态不妙,一个潇洒的单身市长会缺女人吗?!她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她不想刺激晓茵。雪梅眼珠一转,拿起电话机旁的电话簿翻了一下,抓起电话就按了号码:“请问,黄金周到上海的机票多少钱?”对方让她稍等。她把电话交给晓茵说:“去一趟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晓茵也极想见李珉一面。
对方报了价,晓茵说了何日启程何日归及自己的姓名。
等晓茵放下电话,雪梅说:“我是来找你吃饭的。刘志勋今天在家,包了素馅儿饺子。”晓茵知道包素馅儿饺子是为了她,雪梅家都喜欢吃肉馅儿的。晓茵若有所思地小声嘟哝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雪梅把晓茵的话当玩笑听,嘻嘻哈哈地说道:“知道我们吴小姐最近心事多,没心思做饭,慰劳你的。快走吧。”
晓茵瞥了雪梅一眼,脸上布满一层不易被发现的阴云。
她们先到车站附近的一家中国物产店买了瓶镇江醋,雪梅见有台湾的五香烧鸡,口里说着刘志勋最喜欢这个味儿的烧鸡,价钱也没问便拿了两只。老板向她们推荐新到的电视连续剧。这家食品店兼租中国录像带,两人借过几套古装的历史剧。雪梅不愿意看现代的,阴暗的故事多,觉得太沉重。她说到了这把年纪能够开心一笑最好。她们谢过老板的介绍,说要开学了,没时间看。
这两天二人商量着孩子不在身边利用闲暇做点什么学点什么。晓茵看过一份关于老年人如何保持健康的资料,据这份资料说,一个人在“运动、搞乐器、学习外语”这三项活动中若能从事两项的话,老年生活就会过得很充实。晓茵觉得她和雪梅除了运动还坚持得可以外,另两项搞得都不太认真。她们都弹点儿钢琴,但是,水平远远不及她们的儿子。
雪梅建议:“我们在乐器方面没什么天分,再学门外语吧!听说学外语还可以防止老年痴呆。”
最后两人决定再学习一门外语。本来晓茵提议两人一起学韩国语,雪梅不愿意赶这股“韩流”的时髦。有几位韩国帅哥演员来日本,震动了许多日本妇女的心,韩国语也随之大热。商量的结果是晓茵教雪梅西班牙语,雪梅教晓茵德语。另外,为了自己和家人能够享受美食,每周去一次烹饪教室。
她们到了雪梅家,刘志勋已烧好水等她们一到就煮饺子。他热情地招呼晓茵,晓茵无表情地应着。今天她多看了刘志勋几眼,而且目光带着几分锐利,看得刘志勋直发毛。
说起来,刘志勋也算不简单。在日本大学教书的中国人不少,但是做常勤的并不多。他来到日本十年后由非常勤转为常勤,现已升为副教授。
第三部分 咋喜还愁咋喜还愁(3)
他刚在大学做非常勤讲师不久,被同事邀请去参加一个语言学会。这是他日后发奋乃至成功的一个重要起点。那天他回到家对雪梅说,他发现有些聪明人利用参加学会与一些“重要人物”联络感情,拉关系。他被朋友介绍给一位教授,那位教授见他的日语还可以交流,跟他很友善地谈了一会儿后,竟请他明年到他的大学去教几节课。使他兴奋的不仅仅是明年可以增加些收入,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是他要写论文去学会发表。
他真的开始写论文发表了。雪梅看了他的稿子觉得并无任何学术价值,劝他读些理论方面的参考书再写。对老婆的劝告他采取了阳奉阴违的态度,他自知与老婆不在一个起点上,老婆平日看的那些书艰涩难懂,他看不了几行就想睡觉。
他很有勇气地不断在学会上发表论文,连发表带提问十几分钟二十几分钟,厚个脸皮挺一挺就过去了。过后再把他的“了”之谈、“呢”之谈发表在哪个学校的语学杂志上。几年下来,他写履历书时,“业绩”那一栏着实多了半页字。与此同时,他开始写汉语教科书。单著合著,几年下来弄出好几本。别人不欣赏没关系,他自己用,反正质量差的教科书泛滥成灾,他一个滥竽混在众多滥竽中并引不起谁的格外瞩目。
到了不惑之年,他坚定地向雪梅发表他要上学拿学位。对此雪梅十分赞同支持,让他辞去工作专心念书。他没有辞掉工作,而是表现得很有男子汉的气魄,说他不想让雪梅负担太重。
雪梅和晓茵对他的坚毅行为和锲而不舍精神十分佩服。雪梅私下里跟晓茵嘀咕怕他过劳死,因为日本中年人过劳死的现象时有发生。雪梅见他辛苦,对他更加体贴照顾。晓茵则帮他查资料,有时还把英文语言学方面的论文挑重要部分翻译过来给他作参考。五年间他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一节课没少教,一块钱没少赚,语言学博士课程也修了了。次年便找到了常勤的工作。
雪梅有一次对晓茵说:“不知日本的学位含金量不高还是刘志勋的个人问题,我怎么觉得他这个博士修了徒有虚名呢?”晓茵没做任何评论,只是微微一笑,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笑,雪梅当然意会到了。
不过,晓茵认为,他的实际水平如何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则问题。他顾家,爱雪梅,爱儿子,这就够了。他因为没写出论文仍没拿到博士学位,可是日本博士修了比比皆是,连教师招聘条件也只要求博士修了,而且他已晋升为副教授,用他自己的话说:“做个语言教师已绰绰有余。”
刘志勋不太喜欢夸夸其谈,不太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即使对雪梅也是适可而止。他知道老婆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表面上绝不逆老婆的意愿。他和雪梅有什么分歧时,他总是很有涵养,不太跟雪梅较真儿。他知道雪梅吃软不吃硬,刀子嘴豆腐心,便由她发泄个够,等她气消了,几句话就哄得她乖乖地听他的。实际上,除了雪梅嘴不饶人外,他挑不出老婆什么毛病。雪梅对他和儿子照顾得很周到,对他父母也没说的,每年过年之前都是她记着寄钱给他们。
他懂得怎么利用人,怎么把握机会,他的智慧就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达到他的目的。就像他当常勤之前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方能在上百名候选人中力排群儒、险中夺魁。过后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对雪梅和朋友们说:“本来只是报名试试看,没想到学校要我了。”
八十年代外国人做常勤的凤毛麟角,九十年代以后,教外语的外国人机会稍多,但比例仍然很少。为此,刘志勋格外珍惜这份工作。自从做了常勤,他听命于上,敷衍于下,对复杂的人事关系游刃有余。如果说他得益于本土文化什么的话,那便是本土文化滋养了他这方面的本事。
他谨记妻子的告诫:在大学教汉语的中国人可谓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你切不可太张狂。雪梅还举例说某某老师做常勤前做常勤后待人都颇和蔼可亲、彬彬有礼,大家都很尊敬他,并评价一位早他一年当了专任的吕老师,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一个,“他以为他鹤立鸡群呢,其实只不过是伸长了脖子的一只蠢鸡。一个水平不佳但厚道之人,仍会招人喜欢,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却摆出高傲还大放厥词之人只能令人厌恶。”从不说三道四的吴晓茵也摇着头认为这吕老师的人品叫人不敢恭维。此人当专任前还跟同胞同事聊个天什么的,当了专任后,马上端起架子来。可是他在“权威者”面前却谦恭得非常得体,该说的话一句不会少说,不该说的话一句不会多说,而这一套在日本社会是很通用的。只不过像他那么低三下四地迎合人实在也不轻松。等“权威者”一离去,眼前只剩下他认为永远都没有出息的同胞时,他便直起腰来,舒展一下僵了的表情和筋骨,把他那不怎么高贵的头抬高,视线也随之高出同胞的头顶。看不见你们有什么损失,刚才扭曲了的身心要在同胞这儿找回平衡。对同胞的鄙视与嫉妒眼光他予以了宽容的视而不见。常见他在学会露面,忙得顾不得跟同胞打声招呼,但没有人知道他在研究什么。有一次,晓茵问他搞什么研究,他说他研究的是冷门,没有几个中国人懂。他把他的一篇论文送给晓茵,嘴上没说什么,脸上写着:你一个搞工科的,肯定也看不懂。日本有名的学者送给谁一篇论文也会客气一句“请指教”之类,反正晓茵没把他当作学者,也就不在意他的狂妄。翻了一下,晓茵还真没看懂,原来他说没有几个中国人看得懂并非撒谎。论文内容是语境方面的。二十年前晓茵就知道这个领域。在她母校做过外教的戴安娜那时正在读应用语言学博士课程,她有篇论文是关于语境分析的。她托晓茵组织几个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国家的学生聚餐聊天给她作活资料。晓茵把他们四个小时的谈话录下来给她。她从他们的谈话方式、内容、谈话的速度及每个人在四小时中讲过几次话来分析他们的文化背景、个人教育情况及其他一些因素,从而在一些问题上做出结论,如:为什么纽约人比其他地区的美国人讲话快?为什么同是亚洲人,日本人比中国人更显得婉转沉默,谈话总轮不到他们的班?……晓茵对戴安娜的研究很感兴趣,不但参与了她的分析,回答了她更多的“为什么”,还把她读的理论参考书借去一阅,以便自己在她那儿有发言权。若不是晓茵极力反对,戴安娜几乎在论文的第一页上把晓茵的名字并排打在她自己的名字旁边。按理说,对此领域晓茵是不陌生的。吕老师的论文难就难在了没有什么逻辑性,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他想说明什么问题。好在中国同胞没有多少人舍得时间看别人的论文,而日本学者对他那“高深莫测”的汉语又谦虚地不敢妄加评论。中国人不欣赏他当然对他来说也无所谓,有日本人欣赏他就行了。
第三部分 咋喜还愁咋喜还愁(4)
刘志勋本来给人一种厚道的感觉,身边又有两个女人常直接间接地提醒教育他,他当了专任后虽然内心非常沾沾自喜,暗自庆幸自己运气好,没白费心思,但在外面表现得很谦虚和气,不讨人嫌。老婆最讨厌没有骨气的人,她常说知识分子不可沦丧,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必再低三下四迎合什么人,但不迎合老婆可不行。雪梅让他助人为乐,中国人在外面都不容易,能帮的就帮一把。他首先介绍晓茵和白滢在他任职的大学做非常勤。晓茵帮了他多少忙他早已计算不清,他每次跟雪梅发生口角都是晓茵劝雪梅不要霸道。一次,雪梅跟他开玩笑说他装出一副可怜相只能骗单纯的吴晓茵,他得了便宜卖着乖说谁让雪梅牙尖嘴利,有理也似强词夺理呢。晓茵一直辅导他儿子的英语和数学,算报了他的恩。白滢却不太领情,争辩什么事时决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