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愉悦-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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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情感事务小先生与老鸨的控制权
妓女生涯中少不了同客人的性关系,但她本人最无力控制的是其头一回。将初夜权出售给阔客是老鸨多年投资、栽培的顶点,所以她通常总是选择一个手面阔绰的人,能让她的投资得到丰厚的回报。华语史料中较少谈及训练培养雏妓的事情,可能作者以为读者早就知道了,或者对细节不感兴趣。年幼时被老鸨买来或收养的年轻女子由雇来的老师教授棋、诗、乐等技艺。她们学习写文章、弹琵琶,并一句句地学唱传统曲目。总的说来,老鸨对这些女孩子不错,让她们吃饱穿暖,并让女佣人严格地看管她们。白日里,老鸨的“女儿”在穿着打扮上同上海狭窄弄堂里的女儿家没什么不同;只是她们要睡到中午才起床,晚上穿着华丽,这才显出了与邻家女孩的区别。从某些方面看,她们与外界隔绝,很像那些守在深闺中、即将嫁给优裕阶层男子的年轻女子。在较高等次的妓院里,老鸨十分小心,绝不让还是处女的“女儿”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独自外出。一个在妓院区居住的住户回忆说,老鸨担心这些女孩,“就像父母担心子女一样”。妓院老板不想冒风险,让流氓地痞或什么小白脸占了便宜,丢了优厚的开苞费。妓院内部的人尊重“妓院的家法”,龟奴不准与年轻女子发生性关系,犯了规矩的视作“奸污了好人家的女子”。1922年有一部从改革的角度抨击娼妓业的妓女自述,年轻的妓女将严密的监督说成和监禁无异:
生意忙的时候,阿珠(其养母)不肯放我[上戏园子听戏]。……现在生意清淡,可以听一个爽快。但是阿珠从不肯放许我一个人行动,不要说上戏园子,就是到虹庙烧香,也要叫一个人跟着。表面上说是伺候,其实就是监督,差不多吃饭、上厕所她们都要干涉。
一到青春妙龄,女孩就当上了小先生。她同大“姐姐”一样,要出堂差,坐在龟奴的肩上去饭店、茶馆。梳着未嫁姑娘的发式,从不一人外出,这些就是她仍为雏儿的标记。20世纪20年代时,一位美国的社会学学者想像说,雏妓的经历很像在社交界初次露面的青年女子所感受到的那种眩晕:
此后四五年,她们生活在持续的亢奋之中。晚上和夜间她们忙着赶场,一处处奔波,一个个地应酬。走红的姑娘从下午晚些时候就开始奔忙,一直要到深夜,到各种娱乐场所应短短的堂差,在男人们的饭桌或椅子边上短暂地停留,说上几分钟话。
这段话尽管口气轻松,如同在描述班级的舞会皇后一般,然而应多少档堂差、见什么人等,这些社交日程的安排,小先生几乎是不能做主的。如果她对哪位客人渐渐有了好感,那么老鸨和娘姨就会死死盯着她,以防发生不经许可的性行为。为了让小先生赚到足够的钱维持自己和随侍的生活,有的妓家允许嫖客同雏妓的房侍睡觉,算是对客人付的酒席费、礼品和下脚等花销的回报。提供这种服务的女仆叫做“打底娘姨”,有写上海习俗的文章挖苦说,这些娘姨是“急色儿之需要品”。有指南书说,客人嫖小先生的意思很微妙,但并非不可理解。一个嫖客或许有兴趣成为摘取某小先生童贞者,不管是花钱买特权还是偷着来。或许他去妓院并不为满足肉欲,而只为消磨光阴,吸吸鸦片,闲聊取乐和赌钱。雏妓通常娇小玲珑,正适合这样的场合。不过,指南书的作者不客气地下断语说,“嫖小先生,好比养缸金鱼,只好看,不好吃。”许多涉及小先生初次性活动的语汇和仪式很像在谈婚姻。大多中国家庭的女儿在选择配偶和结婚时机方面都没什么发言权。结婚前听娘家父母的话,结了婚,就听丈夫的,丈夫有权要求她干活、满足性欲,并替他传宗接代。同样,妓女何时开始以及向何人出售性服务,自己完全不能做主。高等妓院里的“女儿”被仔细地梳妆打扮,准备初次接客;这一晚一般安排在她14岁生日过后。对小先生的初夜有不同的叫法,如“点大蜡烛”、“梳栊”(指女人开始接客后,发式就改变了)、“开苞”(字面意思就是打开花萼),还有更形象的,叫“破瓜”。开苞和婚姻相似,事先在买者和管年轻女子的成年人(在妓家就是老鸨)之间要进行广泛的商议。有意者往往先会在妓院办几次像样的花酒或设几回赌局,等确立了自己作为好客人的地位,再开始谈开苞的事。除此以外,他还须给小先生备衣饰并“具数百金以寿其亲娘或其假母”。开苞本身也是很隆重的场合,此亦像婚礼:
开苞亦是女子一生最足纪念的一日,即为婚期是也。倡门中人,视梳栊的典礼,亦不亚于良家结婚,合卺良辰。
妓家一般都会请乐师,点香烛;龟奴穿着正式,给小先生和开苞者上宴席的菜肴,一本正经地致贺。1939年时,连同彩礼和庆典一起算上,开苞的费用估计在五百至上千元之间。对老鸨说来,开苞买卖既能带来如此收益,让何人开苞自然得由她来定。到了20世纪30年代,指南书说到娼妓业,都唱起了改革文字中那种批评的调子,谈论开苞时总说小先生哪里中意老鸨挑选的年纪大的阔佬。一部指南书评论道,开苞是“以金钱战胜肉欲,最是不人道”。另一部书则提到妓女最厌恶开苞的客人,但“只得吹灭灯火,咬紧牙关,闭紧眼睛,坚忍苦痛”。作者越说越多,接着评道:
初次破瓜的女子,即使两相爱好也不懂得一点情趣,这已经是味同嚼蜡了,何况在金钱压迫之下,由鸨母威逼她而来。……这真是天地间最乏味最不仁的事情;而竟有许多富而淫的“恶而蛮”,专爱在此中寻乐趣。……
这时妓女“嘴里还不得不敷衍,心里却恨不得他立刻得了夹阴伤寒,走出大门就翘辫子”。这段生动的文字还配有插画,画面上的女人穿着汗背心、衬裙、拖鞋,手捧西瓜,头别过去,一幅恶心的样子,而那个又老、又秃、又胖的男人狞笑着,正持刀破瓜。(见图15)开苞因是强迫性质,所以指南书都会告诫说,开苞又费钱财又不讨好,真是犯不着,“就性的需要上论,也实在不合算”,再说,“客人恃着金钱为蹂躏的工具”,令女子深恶痛绝,因此她们都会早早地了断关系,哪里可以做长。本来指南书是描述、指点嫖妓门径的,现在倒谴责起只讲金钱不讲感情的性关系来了。他们这样做,等于承认(哪怕只是间接地承认)妓女本人可能有性欲,但因在威逼之下去同有钱的老头交合,所以大败了胃口。史料中并未直陈男人为何愿意破财去玩弄一个毫无经验、心存恐惧、往往充满敌意的女子。此举带来什么色情快意,未见说明。找年纪小的性对象似乎是个因素:妓女不管多大了,总告诉客人自己年方二八;有个老鸨解释说,她们不得不如此回答,因客人都要挑十六岁的。占有被当作奇货、严加看管之对象,其快活充其量也是昙花一现,因为开苞者无权要求女人为之生育或同他天长日久。指南书中只直接说到过一种动机:在一些人、特别北方人看来,同处女睡觉是吉利的事情,可以消弭灾祸或带来好运。“撞了红”一语显然指处女膜破裂见血,说是此血可以扭转生意上的亏损,保证事业发达。老头子们更是迷信滋阴补阳一说。
第四章 情感事务大先生:门道与选择(1)
一旦确定某妓不复为小先生或是刚开苞的,一般人也都这么看了,那么想同她有肌肤之亲就不但要看老鸨的眼色,还要赢得她本人的好感。不再是小先生的妓女在性的方面也许活跃了些,但也并非有求必应。不易近身是高等妓女自我界定的重要方面,对客人来说,这也是他们理解自己在妓院地位的关键:能够同有名气的、众人追逐的女子亲密无间的客人便自视为妓院的座上客。欲得到长三妓女的身体受种种限制,这使她们同等级低一些的华妓以及据说十分淫荡的洋妓形成鲜明的区别。1929年《晶报》上有文形容美国娼妓“像咸肉庄和跳老虫,操肉欲淫业”(讲的像是美国的事情);说她们十分讲究卫生,身体结实健康,每天同十来个男人睡觉不成问题,“像车轮转个不停”;还说她们常在阴户上涂抹唇膏,那里因使用过度而发黑。20世纪中国娼妓的爱慕者恰恰是通过她们迥异于上述低俗行为这一点来对之进行勾画。孤傲,高品位,这使她们显得文明、优雅,此品行亦延及其嫖客。幺二妓很不喜欢客人在“上局、装干湿后便即住夜,谓之一局一夜厢”(“稍有身份之妓亦不肯从”)。然而,“倘一度之后此客不来,尤为所忌,所谓一去不还乡也。”在长三妓中,客人倘在时机未成熟时贸然提出夜度要求,会被当作愚鲁的乡巴佬,甚至当作脑子出了毛病。长三据称只在生意不好时才会以身易钱,做性的买卖。这样的人被说成操双份职业,正业是长三,卖艺,在场面上应酬,还有一份有点丢人,那就是“上庄零卖”。对于一个规规矩矩地做分内应做之事的长三来说,夜厢被刻画为一个漫长的、多少有点神秘的过程之顶点:
沪上妓女之佼佼者,每不肯轻易作夜度娘。然亦有不费半丝红线成就了一宵欢爱者,其得之盖自有道……或问嫖之道安在,曰,此不能明言,慧心人自能知之。
姑且不论上文对道家之“道”和佛家之“慧心”的嘲弄,这里确实评说了长三妓女从嫖客中选择体己相好的标准。19世纪末的一部指南书提出说,妓女选嫖客同嫖客选妓女是一样的,长相好,年纪轻,是两条主要标准。老而丑的客人被告知他们无论如何都会相形见绌。这一主题在20世纪的文字中经久不衰。1920年编的一部清代的稗官野史说到光绪年间,有一名叫德仙的妓女被一金姓阔客相中,而德仙终日“落寞殊异”,极有可能嫌其“面麻而黑,貌实不”。本来她已答应他寄宿,然而另有客至,德仙即毁前约。金提出赠二十金,“聊助花粉费”,德仙仍是不依,只嘱他改日再来。待他再次前往,却发现她刚留客过夜,那客被形容为“美少年,翩翩浊世佳公子也”。金朝这青年只看一眼,“因悟德仙奚落之由”,遂告知德仙“今已矣,繁华梦醒矣”,除去夜度费用外,另又加付给她仆妇等的小账。德仙如数收进,又讨四元“嬲金”。金不允,德仙再次索要,金终于动怒道,“汝鸳梦同人,而蝇头逐我。”有意思的是,老鸨不得不出面“请肆筵谢过”,但是故事并未说老鸨可以迫使德仙同金过夜。诸如此类的故事形成了一种说法:“姐儿爱俏,鸨儿爱钞。”1939年的一部指南书对此说得更明白,妓女爱的就是“小白脸”(上海俚语,指长相好的青年男子):
还有一种,是喜欢小白脸胡调的,她们出堂差看见了小白脸,两只脚便像铁铸的一般,死也不肯走,便胡调胡上了。
这里“胡调”的意思说得相当明确,就是上床了。尽管作者要说的是妓女在感情上朝三暮四、出尔反尔,这段文字却也表明妓女可以选择自己的客人,再说她们自己也有情欲,其行为有时是情欲所至。然而指点嫖客如何赢得大先生好感的文字并非一味强调长相。金钱是很重要的因素。叫大先生的堂差比叫小先生贵一些,因为她们懂行、专注,又有许多稔客追逐她们。书上说,想对小先生动脑筋只能鬼鬼祟祟的,同大先生就不一样了,尽管可以大胆、直率地说出愿望,不过自己的分内之事也一定要做好。例如每逢初一、十五要来喝酒、做花头,节日里要收下特别准备的菜肴并会钞,冬至付帽子钱,立夏付扇子钱,正月里付果盘钱。最好不要抠抠搜搜的:“如果有心规避,就是坍自己的台,不给她的面子,那是不可以的。”结交妓女首先要考虑的是让她所在的妓家多进账,让她有面子;但接下来还有一件不可少的事情,即多赠财物,馈赠会落到妓女自己的腰包里而不是妓家的钱柜中。走运的妓女叫“红先生”,一般不肯留宿客人,想留下事先要满足一些条件,可能是送几只金手镯或一只钻戒,并付赌账酒账外加20至40元小账。特别阔绰的,想要的又是大红大紫的先生,竟可为共度一宵抛掷千金。钱财却不是惟一的变数,这更让嫖客感到头痛。一部指南书叹道,“耗费万金,不能一亲芳泽的”大有人在。 1932年有一部上海的游览指南书,其中题为“嫖的门径”的部分就大谈这个问题。指南书直接为嫖客指点说:“做了花头成了熟客,再进一步当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尽了义务,享些权利,这本是事理所当然。不过这事没有定例。”接着解释道,“很有许多做了不少花头,还是不曾下水(即发生性关系),有的未做花头,已尝风味。”作者指点说,关键在于客人的功夫。他不只应手面大方,还须讲究衣着的品位;应注意邀约有资格的嫖友同伙一起前往,如此“她们怕惧三分,不敢作弄”。假如他“体贴入微,胡调的地方胡调,庄重的地方庄重”,那么“何论使标劲的红妓,也当做你胯下的俘虏”。另有一位作者发挥说,关键是两个字,“小”和“闲”。“小”说的是事无巨细,都要悉心关照,例如帮她穿上外套啦,送她上电梯啦等等(1939年出版的这部指南书揉进了外来的、向妇女献殷勤的骑士派头和外来的技术)。“闲”说的是每日务去看她,如此他的体贴和牵挂便会给妓女留下印象。指南书又奉劝说,如不这样做,那么就要靠金钱权势、而不是爱慕来得到妓女的身体了,女人不信服他,也就谈不上爱,这样的关系还是不结为上。嫖大先生和嫖小先生的道理是一样的,客人图的不只是肉体的关系,而是要“彼此恋爱”,书中描写说这种情爱的关系是“很有滋味的”。20世纪30年代出现了图改革的娼妓生活写照,对高等妓女的再现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尽管她们仍被刻画为甚具魅力的女人,有本事“劳动”客人、令其心甘情愿掏腰包,然而金钱却已不是她们惟一的驱动力了。相反,她们被说成是情感上深受摧残的物件,为了爱会孤注一掷:
社会对于妓女终于是鄙视着;至少,妓女给予社会的印象是“贱”。这些,妓女自身是感觉到的,只要她经历过几年风尘。这里写的妓女并不是专以性器官劳动来获得生活的,是一种所谓上等的比较优秀的一部分:以言词与歌唱来获得生活,所谓“卖嘴不卖身”。……[如果一个客人得到了妓女的真心,她]往往会真心地爱你,而且给予你许多精神物质上的助力,而且这种助力的实际性有时远胜过一般家庭的女子所能施与的。她们不像一般良妻贤母的看重金钱,金钱于她们只是利用来玩畅的一种东西,挥霍得很爽快。……她们需要生活各方面的满足,但除了物质外,精神方面是很难补济的。关于性,因为解决的机会像和有财产者处理自己的财产那样随意,所以倒反看淡了的。……谁没有灵魂呢?沦落在青楼中的妓女的灵魂里,比较别人是更烦闷的,只是她们掩藏得更深密罢了。
第四章 情感事务大先生:门道与选择(2)
嫖客如仔细阅读这类指南书,会从中学到如何熟练地运用金钱和精神报偿的手段去获取妓女的欢心,并同她维持关系。不过,书中也正告客人说,尽管他有钱,长相也好,但老练的妓女对人欲的了解绝不在他之下,她也同样会支配他人为自己谋得好处。至于妓女会寻求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