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轩的女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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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大了,可就真不得了了。
那天晚上,团座一反常态,竟辜负了那花月良宵,没和太太云雨,二人如临大敌般合计了好一阵。到这时,他们仍一致认为,后果不堪忧,堪忧的只是过程而已,妥善引导,树青会回心转意的。不过在引导的方式方法上,确实要大费周张。要达到目的,又要不留后患,闹得以后这孩子动不动就以绝食相要挟,也不是个事儿。
尽管出身卑微,团座和太太的智力都是大大的在中人以上。让谁都没想到的是,结果他们成了10岁的儿子的手下败将。他们的计使了很多,只要能想出来的,尝试一下的,二人都不惜一试。试完一招试另一招,尽管屡试屡败,但只要有一招能让宝贝儿子拿起筷子,不就万事大吉了?谁承想……
到第三天中午,自是仍不见树青的影儿,太太哪里还有心吃饭,眼见所有的计策都无一丝用处,她开始慌了手脚,三脚两步赶到树青房中,见本来生龙活虎的孩儿此时病体恹恹地躺在床上,见到母亲,他似乎更弱了。慌乱之下,当娘的没有察觉这一变化,心酸得立时落下泪来。
“孩子,你要干嘛呀,真要让妈心疼死?”
“妈,你要是真心疼我,就让我出去上学,我保证,将来一定回来给你养老送终。”小树青想得还真远。
“好孩子,你是妈的命,你就不能在妈身边,让妈看着你长大吗?你才多大点儿呀,就要离开?”当妈的此时绝对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妈,我要当最有出息的人,我要当科学家。你就和我爸说,成全了我吧。”树青有气无力地说。他虽是小小的人儿,但目光中透出的,是让他娘不由心里一激灵的东西,那是坚如磐石的东西。这时她突然悟到,她不能再拦儿子了,拦也没有用的。可难道真的要等她老了,儿子才能回来?即便能像他许诺的那样,给她养老送终,中间的这些岁月呢?她就不能眼看着,呵护着儿子长大?
她已说不出啥来了,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人家说物极必反。一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却让她必须过早地承受早熟的后果。此时,她真想儿子不要这么聪明,不傻不笨,不就得了?
说什么都晚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也不知如果她早有远虑的话,又复如何。前思后想,掂量了一下午,到团座回来,太太不得不说出了她平生最违心的一句话:“咱们就依了他,让他和那个洋人走吧。”既然要将树青托付给他,此时她自然地又称他洋人,而不是洋鬼子、洋蛇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团座的惊奇,也可称是他平生之最。本来他预料,太太是死都不会放树青走的。
“我看明白了,那孩子是铁了心的,终不成让他饿出个三长两短来?”
“这倒也是。嘿,这孩子,这么小,愣把咱们两个大人给治了。你不服还不行。这么看,这孩子可能还真有大出息。”
“你就别说这些了,我心里就剩闹腾了,真像小刀子割一样。”太太又是一阵泪雨。
“这我明白,他是你的心头肉,要离开,心能不疼吗?所以这事我听你的呢。再说,我也是心疼呀。可到这份儿上,也没别的法子,咱们也只有下注,赌他能学出个远大前程来了。”
“我啥都不求,只求他学几年,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
“这我倒不愁,这孩子命大,你想呀,在你肚子里,颠来倒去的,多不容易,他不都平平安安地挺过来了吗?再说他的聪明,真顶上别的孩子好几倍了,你知道那天我们旅长跟我说什么了吗?他说本来觉得他那孩儿也不差的,让树青一比,都没人儿了。”团座似有意多说点别的,来冲淡太太的愁绪。
“人家跟你客气,你还认真了?”
“那看谁说的了,要是我的手下,我不会当真的,拍马屁的份儿居多,可人家比我官大,要不是真事儿,说那干嘛?”
“嗯,那倒也是,唉,他就是太聪明了,就不听话了。”太太一阵感叹。
“现在还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结实,很快就能长出咱东北汉子的模样来了。”团座继续说自己的。
“可这么一来,我就不能看着他长大了。”心里的那根弦被触动,太太更伤心了。
“这事可是你想明白的,这么大的事,我一个老爷们家,都不敢自己做主。咱们没啥别的法子了,不是吗?你就别伤心了,要往好处想,我敢说,别人家的笨孩子,就是有钱,家里想让走,彼得也不会带的,他是真觉得咱树青能有大出息,才提出来的。你想呀,弄这么小个孩子去,他得费多少心呀。”团座变着法儿想把太太哄高兴了,确切地说,是哄她别太伤心了。怎么可能高兴呢,眼看着生离死别是免不了的了。想到这儿,团座又是一阵发怵。
团座没有想到,伤心归伤心,小刀子割心归小刀子割心,真到送别之时,太太倒没有表现出痛不欲生的样子来。他心里明镜一般,如果说上次他带树青去剿匪,与太太是生离的话,这次更似死别。能做的一切他都做好了,将多年积攒的银元都给儿子带上,派最得力的手下将儿子和彼得送到天津,彼得在那儿有洋人朋友,在那儿看看,该把银元换成啥就换成啥,然后坐船走。为娘的则含着泪给儿子准备了行装。
《紫玉轩的女人》 第一部分去英伦博个远大前程来(2)
人事已尽,今后,就要看天命了。团座对儿子的未来充满信心。太太呢,心里早倒腾明白了,当然是有信心好,便毅然将所有负面的想法抛到脑后,为了避免不祥,竟倾全力抑制着攫住她的悲苦,只将它显示出些许来。
“我哭死也没用,他还是要走。真像哭死人似的,多不吉利,我怕方得他真回不来,所以就死忍着。”送走树青的那天晚上,太太在团座怀里伤心地说。
“也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有多难受,你竟能那么下死里忍着,真不简单。”团座煞是感动。
“我还能咋着,就为了他呗。”
“你记住我这话,树青这孩子有老天爷保佑呢。咱们就等他回来,像他那天对你说的那样,给咱们养老送终吧。那天你告诉我这话,我这心里暖得呀,真是别提了。从小看大,那孩子没错的。”
“我是这么想的呀,所以才……”太太不由又落下几滴伤心泪。
“那还哭啥?咱们只该高兴的呀。”
“话是那么说,这心里头……”她哪里还说得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来,贴紧我,我好好暖暖你的心。”他搂紧了还在悲痛中的心爱的妻子。
她如同小鸟般依依,极力在他的怀抱中寻找着什么。他则努力将可能给予她的一切都给她,渐渐的,二人合成了一体。
两个人星星月亮般地盼,终于在几个月后盼来了树青的来信。他告诉父母,已平安抵达伦敦,彼得已经给他联系好,他过两天就进中学,同时,这些天,彼得一直在抓紧一切时间教他英文。即便是这样,彼得说,他进学校后也可能根本听不懂老师讲课,问他敢不敢现在就上学,因为他可以选择学一年英文后再上,那样会从容许多。“爸,妈,我告诉彼得,我想马上就上学,一边上学一边学英文。我知道你们为我做了好多,你们是多么盼我早日学成,回到你们身旁,所以我一天也不想耽误。我一定努力,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还要给你们养老送终呢。”
在那个时代,人们十几二十的就结婚生子,到三十多四十,隔辈人都见到了,就很自然地被归入老年人之列,面临养老送终的问题了。而由于女儿要嫁到别人家,儿子就成为承担这一任务的惟一依靠。此时,听到儿子原来的家教,就是那位前伙夫念到这儿,不光是团座太太,就是团座本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那位前伙夫也是不住地由衷称赞了一阵子。
“团座,夫人,你们几世修来这么个好儿子呀,聪明绝顶,又极为懂事,真是万里挑一呀。”
“这孩子也是难得了。”团座没什么可谦虚的,点着头说。
前伙夫本来觉得,他用的分量够大的了,他没承想,团座太太心里的分量,比他说出的要大许多,只是光顾感动流泪了,她没有说出来,也是她觉得没必要说。后来事实也证明,当妈的有那种看法并非高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万里挑一”,那难道足以形容树青的出类拔萃?
当爹妈的对那一点并不操心,他们早想明白了,树青聪明,什么功课,什么洋话,都难不倒他的,他们担心的只是儿子的身体,虽然这东北的小男人身子已经透出壮来了——当然,有他爹假公济私地利用手下人才为子用的行为作底——可到了那么远的地方,难保没个不适应的地方。他们的担心还真是担对了地方,树青一到伦敦,就水土不服,起了一身大包,刺痒得闹心,让他少挠他也实难做到,就算日间勉强遵了医嘱,睡梦中他还能管住本能的需要吗?没几日,他全身上下流汤流水儿的,可有好看的了。连彼得那游走世界、吃得万般苦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带树青到处看医生的同时,对他百般照顾。树青感觉到彼得的忐忑与关怀,他的回答是:Thankyouverymuch。I’mOKandI’llbeOK。(谢谢,我没事,我会好的。)苍天在上,只有初级英文水平的他竟能如此言简意赅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听到这话,彼得不由一怔,心下一阵感慨之余,自己又飘然了些,不对嘛?自己实为中国人所说的,识得千里马的伯乐呀。他更加充满信心,从哪个角度讲,这都是一块美玉。
有关长大包,导致体无完肤这事,树青自然没有向父母禀报。他是出门在外的男子汉,自该披荆斩棘,哪能凡事让父母操心?打从第一天起,他就报喜不报忧,将自己封山开路,遇水搭桥——当然,这其中,彼得也总是鼎力相助,哪怕是帮他的浮桥备料呢——不断前行的历程,一五一十地报将过来,总算能冲淡些团座夫妇对爱子的思念之苦。现在,他们只盼儿子学成归来的那一天早日到来,尽管他们的小算盘也打得挺清楚,树青这一离家,要想完成彼得给他规划的学业,怎么着也得10年,中学加上大学呢,还要一点不耽误才行。
就这么着,信来信往的,在欣喜与盼望之中,两年过去了,现在是民国十九年,也就是1930年了。看着儿子寄来的照片上,万分陌生的背景中那个强壮英俊的小伙儿——估计洋人的饮食更催人成长——团座与太太真是乐开了花。两口子自是百看不够,有个大些的场合,团座还忍不住从怀中取出,显摆一番。又过了半年,他们从信中得知,由于从小就听说全国总有河流泛滥成灾,致使民不聊生,树青受到很大的触动,决意要学水利,效仿古之大禹,真正为国家出力。彼得的失望可想而知,他自然希望树青能学他的林业,可作为学者,他尊重树青的选择,一如既往地全力帮助他。对儿子在学业方面的选择,团座和太太什么都说不出来,不识几个大字的他们觉得,学什么都好,聪明的儿子学什么,自有他的道理,必是完全正确。他们企盼的,只是在今后,树青在遥远的他国仍然一切顺顺当当的,早日学成归来。
除了一想起儿子,太太就不禁割心割肺地疼以外,团座夫妇倒不必为他操太多心,一是不用,二是他们即便操心也枉然——树青10岁时就有那么大的主意了,几年过去,他又一直在外面闯荡,难道为父母的还能遥控哪怕一点点?这边厢,团座倒不再为不能继续升官的事和自己过不去了,他在这事上早就乐天知命了,升不了拉倒,比下还大大的有着余呢。他本想,就这么干着也挺好,勤勉地干,不贪,不祸害百姓,克勤克俭地重新攒起些钱来,等树青回来就离开队伍,开个小买卖什么的,安安稳稳地尽享天伦。但是,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树欲静而风不止,要说“皇姑屯事件”就够闹人的了吧,日本鬼子连张大帅吴大帅都敢炸,可还有更闹人的“九·一八”呢。如果说以前有人还敢存一丁点侥幸心的话,现在可真是没人敢再蒙蔽自己了。这局势每时每刻都让人越来越揪心,每个人都面临不得不做的选择:去还是留?
“队伍要往关内撤,但是不能带家属,这可咋办呀?”团座发愁死了,对太太说。
“那……”就算比别的女人有主意得多,太太此刻也不敢说出让团座先走的话来。天有胆子,她敢带着两个小姑娘留在鬼子横行的地方不成?
《紫玉轩的女人》 第一部分去英伦博个远大前程来(3)
两人搜肠刮肚地想找个能投靠的人家,可毕竟是穷人出身,尽管当团长也有些年了,但要想从亲戚中找门路,和太太数了一遍,竟没有用得着的人。没别的,只能说,即便在他止步不前地在团长的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之后,他仍是亲戚中混得最像样的。那怎么办呢?在把这掰斥明白后,夫妇俩免不了又同心地因这山穷水尽的境地而“惶恐滩头说惶恐”了。
“团长,张旅长请您去一趟。”两人正发愁呢,勤务兵小李进来报告说。
“那我先去。”团座起身就走,留下太太继续愁她的了。
“太太,有好事。”大约一个时辰后,团座回到家,脸上竟现出难得的喜色来。
“这年头,能有好事?快说说看。”她迫不及待地问。她说的很在理,她的好奇也很在理。
“咱们不是在这儿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呢嘛,这可真和天上掉大饼一模一样,你猜怎么着,刚才张旅长对我说,他那个在北平做大买卖的亲叔伯哥哥,想找个会武的管家,他问我愿不愿意去,说如果我愿意马上就可以动身。谁都知道,在这是非之地,多待一天就不定出什么事呢。他说,当然了,真要是我愿意,可以带全家走,而且考虑到我的官职,会给比现在高一倍的薪水。我心里当然乐了,立马就答应他了。他让我赶紧和你收拾收拾,争取明天下午就动身,和他一起走,最迟后天一早就动身。”
“有这事?”太太满腹狐疑,太好的事会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人情之常。
“可不,字字是实。”
“当管家,比当团长挣的还多那么多?”
“这事我琢磨了,我寻思,肯定是那种镖头类的差使,人家不想那么叫,就叫管家。”
“哦。那他的买卖肯定是做得好大了,不然能出这么大价码?”看得出来,太太在思考。
“这我都想了,和你一样,听了这我除了高兴,也思来想去的。我想起来,年前,有一次去见旅长,被留饭,正赶上他这个大财东叔伯哥哥来做客,我们一桌吃的。”
“那可能是人家看你忠厚可靠,不然,巴巴的,怎么会提起这事来呢。”
“嘿,兴许是吧。现在你知道了吧,你男人也不是个等闲的人,正儿巴经是个走哪儿响当当的主儿呢。”他面有得意之色。“对了,还有一点呢。”
“还有啥?”
“你得承认,你男人可是个,人家怎么说来着?哦……美男子。走到哪儿,咱都是最精神的,招人多看几眼。特别是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老爱瞅我。”
“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说这个?”
“这不是高兴嘛!这才是呢,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