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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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陌生人”就是四叔了。不过,四叔姓计,我自是知道,四叔的名字叫“计天祥”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林老太太道:“我一听到这个姓计的是从安徽来的,心跳得更厉害,张大了口,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姓计的道:‘林太太,我来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林子渊先生死
了!’他这句话才一出口,我耳际轰地一声响,眼前金星直冒,接著一阵发黑,就昏了
过去。”
“我和计先生在门口讲话,我昏了过去,等到醒过来,人已经在客厅,坐在一张椅
子上,两个老仆人正在团团乱转。我一醒过来,就听得两个老仆人焦急地在叫著:‘怎
么办?怎么办?’那姓计的倒很沉著:‘林先生有亲人没有,快去叫他们来!’”
“两个老仆人还没有回答,我已经挣扎著站了起来:‘没有,子渊一个亲人也没有
。他是独子,甚至于连表亲也没有!’我一开口说话,计先生就向我望了过来。我那时
,心中所想到的只是一件事!子渊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子渊死了!”
林老太太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起气来。我只是以十分同情的眼光望著她。当年
,她年纪还轻,儿子只有三岁,丈夫莫名其妙死了!好好一个家庭,受到了这样的打击
,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即使过了那么多年,这种悲痛,也一定不容易消逝。
【第九章】
林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叹了一声,才又道:“那姓计的一听到我这样说
,神情难过地握著手:‘林太太,你没有孩子?’他一问,我才想起伯骏来。我忙道:
‘伯骏呢?伯骏在哪里,快找他来!’这时,我甚么也不想,只想将伯骏紧紧地搂在怀
里。”
林老太太又道:“伯骏在外面和别的小孩子在玩,一个老仆人听得我那样叫,马上
奔了出去,去找伯骏。”
“那姓计的来到了我的身前:‘林太太,我,我是炭帮的帮主。’我呆了一呆,我
根本不知道甚么是炭帮,听也没有听到过,那姓计的又道:‘你先生来找我,向我提出
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要求。本来,事情很简单,可是我实在没有法子答应他,他……他竟
然--’”
林老太太的神情,愈说愈难过,停了半晌,才又道:“计先生接著,就告诉了我子
渊死的情形,那真是太可怕了,我实在不想再说一遍--”
我忙道:“你可以不必说,林先生当年出事的经过,我全知道!”
林老太太望了望我半晌:“这些年来,我对姓计的话,一直不是怎么相信,他说…
…他说子渊是在一座炭窑中烧死的?”
我道:“是的,据我所知,是那样!”
林老太太默然半晌,才苦涩地道:“活活烧死?”
我忙道:“林老太太,情形和你设想的不一样,他一进炭窑,一生火,火势极猛,
一定是立刻就死,所以,他不会有甚么痛苦!”
林老太太陡地一震,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甚么?你说甚么?是他进了炭
窑之后,才生火的?”
我不禁暗怪自己的口太快,我应该想到,四叔当年可能隐瞒了这一点的。
我忙含糊地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总之,林先生是在炭窑里烧死的,有一个本领
很大的人,想去救他,几乎烧掉了半边身子!”
林老太太木然半晌,才道:“那姓计的人倒不错,他看到我难过的样子,安慰了我
好久,才道:‘我来得匆忙,没准备多少现钱,不过我带来了一点金子,我想你们母子
以后的生活,总没有问题!’他一面说,一面将一只沉重的布包,放在几上,解了开来
,我一看,足有好几百两金子。”
“我当时道:‘不,我和你根本不相识,怎能要你那么多金子!’计先生道:‘这
是我一点心意!’我陡地起了疑:‘子渊是你害死的?’计先生脸色变了变:‘他死的
经过,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道:‘要不是你良心不安,为甚么你要这样对我?’计
先生叹了一声:‘是的,我有点良心不安,林先生的死,多少和我有一点关系。可是我
不明白,何以林先生会向我提出那个古怪的要求来!他对我们那一带的地形,好像很熟
!他是那里出生的?’”
“我道:‘当然不是,他除了曾到南京去上学外,没到过别的地方!’计先生道:
‘这就怪了,我来之前,曾经向几个人问起过,他们说,林先生到了之后,并不是立即
见我,他先由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只有我们的伐木人才知道。他从那条小路,到了一
个叫猫爪坳的小山坳之中--’他讲到这里,我就打断他的话头:‘你和我说这些,没
有用处,我根本不知道他为甚么要出门,他没有告诉我!’”
“计先生听得我这样讲,‘啊’地一声:‘你不知道?’我道:‘我不知道。’这
时,我心中乱到了极点,可是我感到计先生是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
林老太太道:“或许是计先生给了我那么多金子,这至少表示他有诚意。我接著,
就将那个隐秘的地窖,在地窖中发现了一只小铁箱,铁箱之中,有一本只准林家子弟看
的册子一事,讲给了他听。他听得很用心:‘对了!一定在那册子上,载有甚么奇怪的
事情!’”
“他讲到这时,老仆人在街上将伯骏找回来了,我一见到伯骏,悲从中来,搂住了
伯骏,就哭了起来。计先生在一旁,我也没留意他在我哭的时候究竟在干甚么,好像是
不断地来回踱步。等到我哭声渐止,他才道:‘林太太,我看你留在这里,只有更伤心
,这样吧,我出高价,向你买这所屋子,你也别再耽搁了,先到你娘家去暂住几天,然
后,拿了钱,带著孩子,到别的地方去吧!’我那时六神无主,而且一想到子渊死了,
叫我和伯骏住在大屋子里,我也实在不想,所以就答应了他。我以为那些金子就是他付
的屋价,谁知道过了几天,他又给了我一大笔钱。说是屋价!”
我听到这里,忙道:“等一等,我有点不明白,你当时就离开了家?”
林老太太道:“是的,甚么也没带,抱了孩子,两个老仆人跟著,我叫他们其中一
个,拿了那包金子,就离开了。”
我道:“这……这情形有点不寻常,是不是?”
林老太太呆了一呆,像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起过这个问题,她想了一想,才道:“是
的,很不寻常,但当时,一则我心里悲痛,二则,我感到子渊出事,由这所屋子所起。
如果不是这所屋子中有这个隐秘的地窖,他又在地窖中发现了那册子,他根本不会离家
到甚么萧县去!”
我道:“那时,你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林先生出门,是因为那本小册子?”
林老太太道:“还会因为甚么?本来,他的生活很正常,但是一发现那本册子之后
,他就变了,忽然之间,要出门去了!”
我点了点头,林老太太这样说法是合理的。林老太太道:“所以,我因为子渊的死
,对这所屋子,厌恶到了极点,根本不想再多逗留片刻,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
才突然离开的!”
我“嗯”地一声,接受了她这个解释。
林老太太又道:“我来到门口,计先生追了上来,道:‘林太太,请你给我你娘家
的地址。’我告诉了他,他又道:‘我可以在这屋子里住么?’我道:‘屋子是你的了
,你喜欢怎样就怎样!’计先生倒是君子,他又道:‘我可能要在屋子找一找,想找到
林先生这种怪异行动的原因。’我道:‘随便你怎样,你喜欢拆了它都可以!’我就这
样走了!”
“我到了娘家,我父母听到了子渊的死讯,当然很难过,乱了好几天,我再也没有
到那屋子去,只派仆人去取过一点应用的东西,去的仆人回来说,计先生一直住在那屋
子里!”
我吸了一口气,四叔耽搁了一个月之久才回来,除了路上来回所花的时间,他在那
屋子之中,至少也住了三个星期之久,在这三个星期之中,他是不是在这屋子里找到了
林子渊当年怪诞行径的原因了呢?
我心中的疑惑,十分之甚,忙道:“你以后没有再见过计先生?”
林老太太道:“见过,我已经说过了,过了几天,他又送了一大笔钱来给我,还抱
著伯骏,去买了不少东西给伯骏。当时,他只问了我几句话:‘林太太,林先生的祖上
,是当太平军的?’我道:‘是,要不,他们也不会在长毛营造房子!’计先生道:‘
我找到了那本册子,也看了!’当时我呆了一呆道:‘那么他为甚么要去找你,去找那
块木料?’”
“计先生回答道:‘他不是要找木料,他是想去找那株树,可是在他来到以前一个
月,恰好叫我们的人采伐了下来,所以,他只好找木料!’我听得莫名其妙,实在不知
道他在说甚么。而且,子渊已经死了,我也实在没有兴趣再去探讨这件事,就没有再接
口。”
“计先生这次走了之后,一直到大约两个星期之后,才又来找我:‘我要走了,林
太太你多保重!’我向他道了谢。”
“当时,他的神情很怪,好几次欲语又止,我看出他心中好像有些问题十分为难,
我道:‘计先生,我们虽然只有见过几次面,但是你这样帮助我,我十分感激,你有甚
么话,只管说。’计先生又犹豫了一下,才道:‘好的,林太太,请你记著,不论过了
多少年之后,如果你知道,有人要出让一件东西--’”
“卫先生,他当时的话很怪,我只是照直转述。他说:‘是一件甚么东西,我现在
也说不上来,但决不会是一件值得出让的东西,而且要的价钱很贵,这件东西,多半是
一段木头,一块炭,或者是一段骨头,也可能是一团灰。总之有人出让这样的东西,你
又有能力的话,最好去买了来。’”
林老太太说到这里,望著我。
我也莫名其妙,四叔的话,的确很怪。但是在祁三的叙说之中,我早已知道,四叔
一回去之后,再进秋字号窑中,发现了那块木炭。当时,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找到甚么东
西。
可是,他却知道在秋字号窑中,一定有著甚么东西,这又是为甚么?
我神情茫然地摇著头。
林老太太的神情,也充满了疑惑,道:“计先生的话,有很多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
我道:“整件事十分神秘,你照直叙述好了。”
林老太太叹了一声,道:“好,当时我问他,道:‘这是甚么意思,连你也不知道
是甚么东西,为何要我去买下来?’计先生叹了一声:‘我回去,找到了那东西,会托
人带一个信来给你。’”
我忙道:“你后来接到了他的信?”
林老太太道:“是的,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信上只写了‘木炭’两个字。”
我又道:“他没有提到林先生为甚么要不顾自己性命,要去找那段木头?”
林老太太道:“我问了,可是计先生却像是不愿意回答,一面踱著步,一面叹息著
。等我问急了,他才道:‘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我问道:‘你不相信甚么?’计
先生道:‘他……他……你先生看到了一些记载,记著一件怪事,他相信了,可是我实
在无法相信!’我再追问,他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等你孩子大了,他要是有兴趣
,你可以让他自己去下判断,信不信,全由他自己来决定好了。’”
林老太太道:“他这样说了之后,又交给了我一样东西,那是一只小小扁平盒子,
大小大约可以放下一本书,是铁铸的,盒子的合口处是焊死了的。他道:‘这件东西,
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论你准备搬到哪里去,都带著。等到你得到了我刚才说的那件东
西,可以叫伯骏打开来。’他说到这里,神情更茫然:‘我不明白……我没读甚么书,
你要叫伯驳好好读书,或者他会明白,将来他会明白。’”
林老太太又向我望来,我愈听愈糊涂,道:“你没有问计先生,那是甚么?”
林老太太道:“我问了,他只是说:‘我不明白。’”
我忙道:“那东西还在?”
林老太太点了点头,我一看到她给了我肯定的回答,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四叔
这样嘱咐,那东西一定极其重要!
我想叫林老太太立时拿那东西出来给我,但是林老太太接著又道:“当时,我答应
了他,他就走了。不多久,我就带著伯骏,带著计先生给我的钱,离开了家乡,先到新
加坡,再到汶莱。人生地疏,开始了新生活,伯骏总算是很争气。一直到几年前,我无
意中看到了一段广告,说是有一块木炭出让,我立时想起了计先生的话,所以才叫伯骏
找上门去--”
林伯骏上次去见边五和祁三的情形,我已经知道,所以我又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
林老太太的话头:“这我已知道了,结果并没有成交!”
林老太太道:“是的,伯骏回来告诉我,说他看到一块木炭,竟要和等大的金子交
换,他认为极端荒谬!”
我总觉得,林老太太的叙述之中,有点难以解释的地方。她提及在地窖中找到的那
本“册子”,林子渊是看了这本“册子”之后才有怪诞行动的。计四叔到了林子渊的家
中,住了相当久,他可能也看到了这本“册子”,而他看了之后的反应是“我不相信”
、“我不明白”。
计四叔在临走之际,又交给了林老太太“一只铁盒子”,“大小恰好可以放下一本
书”,又郑重叮咛不可失去,那么,盒子中放的,就是那本“册子”,实在再明白也没
有!
我的疑问就是:何以这许多年来,林老太太竟可以忍得住,不将这盒子打开来看看
?
看她这时,抱住那块木炭的情形,她决不是不怀念她的丈夫。
而事实上,她看到了那块木炭,神情激动,也并不是由于她真正知道那块木炭有甚
么古怪,只不过是因为那块木炭,令她想起了往事!
我想到这里,实在不想再听林老太太再讲下去,我要开门见山,解决心中的疑难。
所以,当我一看到林老太太又要开口之际,我作了一个相当不礼貌的手势,几乎没
有伸过手去,捂住她的口:“那铁盒子呢?请你拿出来!”
林老太太一怔,才道:“铁盒子,计先生说,如果伯骏有兴趣,可以打开来看!”
我大声道:“这些年来,难道你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不想将之打开?”
林老太太苦笑了一下:“我知道,那铁盒子里放的东西,多半就是子渊当年在地窖
中找到的那本册子,那是只能给林家子弟看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林先生死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本册子死的,你还讲规矩?”
林老太太道:“正因为子渊死了,所以我才希望伯骏来看这册子。”
我无意识地挥著手,一句“岂有此理”几乎已要冲口而出了。林老太太又道:“伯
骏一懂事,我就开始和他讲这件事,前后不知道讲了多少遍,可是,他这人很固执,一
点兴趣也没有!”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事情和他父亲的死有关,他怎么可以没有兴趣?”
我的话才一出口,林伯骏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了起来:“为甚么不可以?人已
经死了,就算我知道了他死亡的原因,又有甚么帮助?我已经离开了家乡,建立了一个
完全与过去不同的生活,为甚么要让过去的一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