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斜阳--琼瑶-第1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看医生……”她急促的说,泪光莹然。“你知道 ,我不需要,只需要你!一直就是这样的,我一直知道的!他们说我疯了,我没有!我只 是想你,想你,想你!噢,飞帆如果你太想太想太想一个人,就会有点疯疯的。我并不是 真的有病,你相信吗?”“是的。”他咬牙,咬得牙根都痛了。“我相信。好,微珊,你 别怕,我们不看医生!”
“谢谢你!谢谢你!”她一迭连声的说,真诚的感激使她落下泪来。她飞快的擦去泪 痕,又努力对他笑。“我好傻,看到你还哭。我发过誓,如果看到你一定要笑,绝对不哭 。你记得吗?在读书的时候,你写了好多信给我,你的花招顶多了,有一次我过生日,你 送了我一个蛋糕,上面全是鲜奶油做的郁金香。我切开蛋糕,里面居然有个小盒子,小盒 子里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记得吗?你在卡片上写著两句话:‘愿每分每秒,每天每年, 看到你的笑。’哦!飞帆,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我会为你笑!”她真的笑著,笑得 让人心酸,笑得让人想流泪。“我以后,会每分每秒,每天每年,都为你而笑。”飞帆倾 听著,眼眶发热,旧时往日,被她的话一一勾起。那些疯狂的日子,那阵疯狂的追求!微 珊,外文系之花,全校男生注目的对象。那些写诗、唱歌、拉小提琴、传递情书、施出全 身解数的日子,那些……那些……那些过去的岁月!那些永远“过不去”的岁月!
“记得吗?记得吗?”她仍然在诉说,面颊因兴奋而泛起红潮。“你第一次吻我,在 校园里那棵老榕树下面,我紧张得不知所措,你没办法,把我搂在怀里,在我耳朵边悄悄 说:‘我没想到你还这么纯,你连接吻都不会!’然后,你低低教我,我一羞,就跳跑了 !你记得吗?记得吗?哦,飞帆,”她崇拜而热情的凝视他。“那是我的初吻!真的。”
怎会忘记?怎能忘记?那纯洁的小女生,闭紧了嘴唇,紧张得浑身僵硬。哦,微珊! 他注视著面前蓬著一头乱糟糟的短发,颞骨突出,憔悴而神经质的女人。微珊,我的微珊 。她虽然这么消瘦了,她虽然这么憔悴了,她虽然不再美丽,不再青春,不再光芒四射了 ……她却依然记得往日的点点滴滴!想必,她那些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的日子,就靠这些“ 回忆”来活著的!哦,微珊,她还是他的微珊!
这晚,微珊就一直念念叨叨的说著,说了笑,笑了又哭,哭完慌忙道歉,再笑,再说 ……随著时间的消失,她越来越有真实感了,越来越放松了。她敢触摸他,她敢主动的握 他的手了,她甚至敢把那乾枯的嘴唇印在他的手背上了。她失去的幸福和欢乐似乎像注射 葡萄糖一般,在一点一滴的注进她生命里去。他说得很少,只要倾听她,心痛的凝视她, 抚摸她的面颊,紧握她的手——给她力量。因为,有时,她会忽然定定的看著他,期期艾 艾的说:
“飞帆,是你吧?确实是你吧?”
“是我!当然是我!”他会慌忙说。
“是你!可是,你在恨我吧?我对不起你!”
“我永远不会恨你,我从来不恨你!”
她感激的双手合十,两眼紧闭,喃喃祈祷。然后,再飞快的睁开眼睛来,看他还在不 在身边。
这样折腾著,述说著,哭著,笑著,回忆著……终于,她弄得筋疲力竭。最后,她倚 在他的手腕上,睡著了。他不敢动,怕惊醒了她。在他们这长长的谈话期中,电话铃响了 许多次,都被晓芙和冠群在卧室里接听了。后来,大概晓芙怕电话声再惊扰他们,就乾脆 把电话开关拨进卧室,让他们安静的相聚。
飞帆一直等到微珊睡得很沉很沉了,他才轻轻把她的头放在沙发靠垫上,把她的身子 放平在沙发上。他站起身来,浑身酸痛,满心怜惜。他对她看了好一会儿。她睡在那儿, 眼角已有皱纹,眉头轻锁……她睡得依然不稳吧?她那么瘦,那么小,那么枯萎,像一朵 凋谢的郁金香。他心中蓦然紧缩而痛楚。微珊啊微珊?为谁花开?为谁花落?为谁春来, 为谁春去?他看到她在梦中轻颠,她冷了。他想著,悄悄的走到晓芙卧室门前,敲了敲门 。晓芙立刻就开了门。“怎样?”她关怀的问。
“嘘!”他低语。“她睡著了,有毛毯吗?”
“有。”她返身进去,拿了一床毛毯出来。飞帆把毛毯小心的盖在微珊身上,微珊蠕 动了一下,喃喃的梦呓著:
“我会笑,会为你笑。”
他咬咬牙,把毛毯拉到她的下颏处,盖住了那瘦骨嶙峋的肩头。站起身来,他发现冠 群夫妇都出来了,都若有所思的望著他。晓芙对他招招手,走到远处的窗前去。他跟了过 去,冠群也跟了过去。“你预备怎么办?”冠群开门见山的问。
他怜惜的再看了熟睡的微珊一眼。
“我要治好她!”他说。
“怎么治?”晓芙插了进来。“飞帆,我必须提醒你,她身体上,只是衰弱而已,真 正的病在内心里。飞帆,要治她,要杀她,可能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晓芙!”他诧异的看她:“你以为我会置她不顾吗?我说了,我要治好她!”“飞 帆,”晓芙又压低声音说:“访竹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找你,她很担心。她说你们晚上约好 了要见面的,她到你的公寓去,门锁著,她进不去,按铃也没人理,打电话也没人接,所 以,就打电话给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在那里?怎么不跟她连系?”哦,访竹。他心中又一 痛,紊乱的人生!紊乱的遭遇!紊乱的感情!紊乱的顾飞帆!他转过身子去看窗外,不敢 看晓芙。他低沉的问:“你怎么说?”“我撒了谎。我说你和冠群一起出去了,去那里我 也不知道。于是,她每隔半小时就打电话来问我,你们回来没有?我看,你需要打个电话 给她!”
“现在吗?”他看看表。逃避的:“快一点钟了,她大概已经睡了。”晓芙盯著他。 “你明知道她不会睡!”
飞帆用额头抵著窗玻璃。头痛如绞。访竹!他那即将结婚的小妻子!那和家庭奋战来 宠护他的小妻子!访竹,他眼前闪过访竹的形象:明眸皓齿,清灵秀丽,年轻得像枝头初 绽开的小花蕾,浑身上下,都是诗情画意,都是美丽,都是青春!他再想躺在沙发上的微 珊,憔悴,病弱,瘦削……再也谈不上青春和美丽。十年前,微珊把她的青春和美丽送给 了一个男人,完完整整的送给了一个男人,却落得今日的情况。他回转身子,看那躺在沙 发上的女人:不再青春,不再美丽。“你在想什么?”冠群问。
“冠群,能不能给我一杯酒!”
“你不要喝醉!”晓芙说:“你应该保持头脑的清醒,现在是你最需要清醒的时候! ”
“我很清醒,我需要一杯酒!”
“给他喝吧!”冠群说:“如果我是他,我现在需要一加仑的酒!”倒了两杯酒,两 个男人站在窗边喝著酒,默然发呆。有电话铃响,晓芙慌忙冲进卧室去接电话。趁晓芙走 开,冠群对飞帆很快的说:“飞帆,晓芙很女性,你知道女人感情上的脆弱。你和访竹, 婚期已订,请帖都发了,再有变故,不知道后果会怎样?访竹也是个感情强烈的女孩,不 论怎么做,你要小心。如果你舍微珊而选访竹,我绝对能了解,也绝对能同情。总之,我 们谁也没料到,微珊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跑回来,是不是?”
飞帆深深的看了冠群一眼,感激的点点头,啜著杯子里的酒。晓芙在卧室门口对飞帆 招手。
飞帆的心一沉,访竹的电话!该对她怎么说呢?怎么说呢?他走到卧室门口,果然, 晓芙指指卧室里的电话机,很快的说:“去接电话,怎么圆谎是你的事!我告诉她你和冠 群刚刚才到家,我还来不及问你们的去向呢!”
飞帆蹙紧眉头,只觉得头更痛了,痛得连胃里都痉挛起来了。他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喝 干,把杯子递给晓芙,匆匆的说:“再给我一杯!”晓芙瞪了他一眼,去给他倒酒。
飞帆接起了电话。“访竹,”他说:“对不起,让你担心!”
“你是怎么啦?”访竹那清脆而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么柔嫩,那么细腻,他的心 脏立即绞痛起来。“访萍说,是她给了你钉子碰,把你碰跑了?真的吗?你这人也真是, 我不是说好去你那儿的吗?”“是,”他勉强的说,语气短促,他怕太长的句子会泄露什 么。“我忘了。”“忘了?”她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好吗?飞帆?你没发 生什么事吧?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多敏感!是的,她一向是敏感的,是反应迅速的,是能透视进他内心的,是了解他 每根纤维的。
“是……是……”他竟无法撒谎,他竟编不出任何藉口。“是发生了一些事,”他说 ,声音有些不稳定。“访竹,明天我再告诉你!”访竹沉默了片刻,他有些担心。
“访竹?”“现在!”访竹说:“现在告诉我!”
“不行!”他吸了口气。“太晚了,你睡吧,明天我一定告诉你!我答应你,明天再 说!”他很快的挂断了电话,浑身乏力的坐倒在地毯上。晓芙走进来,递给他一杯酒。
他握著酒杯,电话铃又响了。他叹口气,苦恼的凝视那电话,想不接,晓芙拿起听筒 ,硬塞进他手里去。说: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倒楣!你不接,要它响一夜吗?”
飞帆无可奈何的接听那电话。
“飞帆!”访竹在问:“是你吗?”
“是我。”他软弱的答著。
“你别急著挂断电话。”访竹的声音已有些不稳定,她带著微颠。“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要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撞车?生病?还是身体上出了什么问题?”
“不,”他急促的说:“决没有。访竹,不是这种事!不要乱猜!”“那就好了!” 访竹如释重负,居然笑了。“那么,对我而言,就不会有任何严重的事了。拜拜!”她挂 断了电话。
飞帆瞪著那听筒,足足瞪了两分钟,才把听筒挂回到电话机上。然后,他举起酒杯, 一口气干了那杯酒。
12
访竹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她做了许多希奇古怪的噩梦;一忽儿是她和飞帆跋涉在一个沙漠里,四面全是风沙, 她一转头,飞帆不见了,她狂呼著他的名字,醒了,满头的汗。她再睡,有个神父在礼坛 上主持著她的婚礼,她那有粉红玫瑰花的婚纱如诗如梦的罩著她。神父在问,有没有人反 对这婚事?她四面悄悄注视,一转头,整个礼堂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教 堂里,连飞帆都不见了,她又狂叫著醒来,满身都是汗。再睡,她和飞帆走进了一座原始 丛林,像印度,像亚马逊河流域,像非洲,反正是个又大又阴森的丛林,蓦然间,丛林里 冲出一只老虎,飞帆没有拔枪,她惊愕的回头张望,飞帆化为另一只猛虎,对她龇著牙咆 哮,她这一惊,又醒了。
看看窗子,天已经亮了,她坐了起来,不想再睡,那些噩梦使她非常不安,飞帆昨夜 的去向和电话也使她非常不安。她抱著膝,望著窗子上的曙色被黎明染亮。不知怎的,她 忽然想起一本小说“简爱”。简爱在婚礼前一夜做噩梦,梦到她的婚纱被人撕碎了。醒来 后,她发现她的婚纱在地板上,果然从头到尾被撕成两半。访竹惊跳下床,她并没有梦到 她的婚纱被撕碎,可是,她却冲到衣橱边去,打开衣橱;她那件白纱礼服正灿烂夺目的挂 在那儿,那婚纱漂漂亮亮完完整整的披泻著。“婚前紧张症!”她咒骂自己,不再睡了, 去浴室梳洗。
吃早餐的时候,明霞仔细的看她:
“脸色不太好,昨夜没睡好吗?”
“还好。”她勉强的回答。
醉山怜惜的看看访竹,又看看明霞。
“只剩六天了!”他说:“哎,还是生儿子比较好,女儿再疼爱,也是人家的!”“ 算了!”明霞笑著说:“如果生个女儿,老是嫁不出去,也够你头痛的!咱们两个女儿, 倒都有主了,你该为儿子伤伤脑筋了!”“我不用你们伤脑筋!”访槐说。“迟早,我会 娶个太太回来!妈,你知道我为什么总看不上那些女孩,因为咱们家两个女孩太强了,相 形之下,别的女孩都没她们好,我追得就不热心,我看,非要等她们两个都嫁了之后,我 才能讨到老婆!”访萍从卧室里奔出来,她和亚沛,已经决定分当伴娘和伴郎,访槐是总 招待。访萍跑出来,边跑边嚷著:
“访竹,我那件伴娘装好像太短了,你说要不要送去再改一改!”“访萍,”明霞说 ,“结婚的时候,大家都看新娘子,你的礼服长一点短一点都没关系。”
“何况你也名花有主,”访槐插进来。“用不著利用伴娘的身分去吸引男人注意!” “哎呀,你错了!”访萍大笑。“我正想引人注意呢!”
“为什么?”“男朋友永远不嫌多,”访萍笑得开心,“多交几个,让亚沛也急一急 ,别笃定得以为我稳是他家人,不会出毛病!真的,”她歪著头沉思,一股调皮相。“我 是该再交几个男朋友,只交一个就嫁了,太没意思!”
“你在说我吗?”访竹微笑的问。
“才不是呢!”访竹拥抱了她一下,对她作鬼脸。“真舍不得你嫁!来,帮我扣一扣 领子后面的扣子。这些时装设计家总给人出难题,扣子钉在背后,人的手又没练过软骨功 ,怎么去扣那些扣子?”她拿了一块烤面包,一边吃,一边用背对著访竹,让姐姐给她扣 衣钮。醉山和明霞看看这兄妹三个,模糊的想著,这种一家团聚的欢乐场面,不会太多了 。儿女,小时候就巴著他们长大,长大了也就飞了!“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举翅不 回顾,随风四散飞!”白居易的“梁上双燕”早已写尽了人生!“噢,访竹,”访萍想了 起来。“昨晚,顾飞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叫他不要来我家等你,其实也是开玩笑!不 过,我们这位姐夫啊,别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怎么一分不见,一秒不见,也会如 隔三秋呢!何况,再忍耐几天,就分分秒秒都是他的人了……”
门铃响。访槐看表,早晨八时半。他一面倒退著去开门,一面举著手说:“大家猜! 是亚沛还是飞帆?”
“飞帆!”访萍说。“亚沛!”访竹说。姐妹互视,都忍不住要笑。只因为,两人都 明白,各人说的和各人期望的并不是同一回事。
门开了,是飞帆!访萍胜利的挑挑眉,看了访竹一眼,心里却失望的在想,等亚沛来 的时候不敲他脑袋才怪!人家结过三次婚的人比他还热情,深夜通电话,凌晨来报到,和 飞帆比起来,亚沛的爱情就太淡了!敲死他!她心想!敲死这个感情淡如水的家伙。飞帆 的脸色坏极了,眼神阴暗,心事重重。他连寒暄都没有,就很快的说:“访竹,我来接你 出去,有些事要谈谈!”
“哇,哇!”访萍怪叫:“还没有谈够吗?”
明霞诧异的看了飞帆一眼。
“怎么?”她问:“你昨夜也没睡好?”
“没什么。”飞帆掩饰的说:“只是头痛。”
“当心!”醉山不知怎的,一旦接受了飞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