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一不留神-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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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入高年级,江山几乎成了学校的运动全才也是数学尖子,可正要考中学时,〃文化大革命〃爆发。聂元梓在北大贴出张大字报不久,他们学校也有人贴了大字报。没过多久,学校便奉上级指示关门大吉了。江山参加的那个〃造反组织〃自然没坚持个把月就宣告解体,于是,他只得赖在哥哥后面或者跟着大院儿及附近部队大院儿的几个孩子,绕世界地看热闹。
北展礼堂〃一二·二四〃、〃一二·二六〃关于〃联动〃大方向的两次大论战不久,姐姐就不得不把她的〃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的袖章藏到了褥子里。
那是种细呢子面料的红袖章,没有字,只是白缎子的衬里儿上盖着一方蓝颜色的印章,上面转圈儿写着〃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下半部是〃第六纵队〃几个仿宋体字。
姐姐那段时间很消沉,整天躲在家里给他讲故事。说,她们纵队的司令、政委以及更高层的领袖们已经被〃中央文革〃下令一网打尽。她也只好暂时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但愿不会被出卖。
〃联动〃终是被中央文革取缔了,红卫兵也四分五裂了。然后就是工体十万人批判〃联动〃大会演变成了〃二踢脚〃、石灰包儿满天飞;景山武斗时数千〃地院东方红〃拿不下区区红卫兵成都部队两三百号儿好汉。接着,〃四四派〃喉舌《兵团战报》被〃四三派〃一个偷袭抄惨了,然后,〃四四派〃星夜包围女八中,将〃四三派〃主力〃女八中东方红〃等团团围住,〃西纠文攻武卫战斗队〃的大卡车上站着头戴柳条盔的〃斗士〃,车帮上绑着自行车梁粗细螺纹钢做的大弹弓,车厢里装载的半车鹅卵石个个儿有鸭蛋大小。墙里墙外的歌声口号声闹腾了半宿,〃战斗队〃最终却偃旗息鼓的主动撤兵了。后来听说,是军代表跟那个总指挥足足谈了三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避免了这场流血的大屠杀。
远远见识了〃五·一〃、〃五·二〃天安门武斗的血腥,他才真的被吓坏了,从此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逍遥派〃,宁可躲在院子里跟外院儿一群机关勤杂工家的女孩子打毛活儿、〃跳房子〃,也不再上街了。直到有一天同学来通知,说学校复课了。
不久新的通知下来,他们这一届耽误了近两年的小学生可以上中学了。
西行列车西行列车(4)
新中国成立后,北京的中学大多改成顺号儿排,他所在的原德国人利用庚子赔款建的崇德学校改称北京市第三十一中学。学校最难得的是有个不大的游泳池和一个还算标准的足球场。
从上中学第一天起,江山每天一早儿都会绕着学校足球场那椭圆形的跑道跑上三千米。他轻快奔跑的身影,据说后来成了被推选为〃红卫兵〃的排长、连长最有利的因素。好像不少有思想的人是出于佩服他的毅力和执著认真的生活态度,另一些人大概是一提就自然想得起来是有这么个人,而且给人们留下的印象还行。再后来他还当上校红卫兵团的组织委员、学校鼓号队的队长以及校刊《我们是希望》的编辑。
〃我们是希望〃典出自《毛主席语录》:
〃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于是,〃文革〃之初不知那位老兄一激动,便把这厚望揽到了自己个儿们的头上。
也难怪,学生时代本来就是人一生之中最容易热血沸腾与狂妄得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时代,古往今来皆如此。清朝末年的〃公车上书〃是一帮子进京参加〃高考〃的举子们闹起来的,据说若不是〃百日维新〃被袁世凯出卖给了躲进颐和园业已养老的西太后,中国至少不会在〃甲午战争〃中败给小日本儿,还赔了两亿两白花花的银子。〃五·四〃、〃一·二九〃运动等等亦如是,好像自下而上的和平运动总是一帮学生娃子最先闹起来的。但是,和平运动大都要流着血宣告结束,就像〃戊戌六君子〃,刘和珍,包括印度的那位圣雄甘地。
那时,学校〃红卫兵团〃的男生干部们大都住在教堂改的礼堂东面的一座小楼里,半殖民地时代的产物,经典的德意志后古典主义风格。江山搬进去不久,就被周围学兄们炽热的激情熔化了。为了伟大领袖的一句最新指示,他们连夜上街游行,可着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喊口号刷标语;为了伟大导师〃要复课闹革命〃和清理教师队伍等最新指示,废寝忘食、东奔西走地给老师们调查排队,也鼓励他们站出来大胆讲课,但他最热衷的还是办报。
办小报得从学习刻蜡版开始,首先是要求书法的基本功。这其实倒难不住他。
〃文革〃前学校放寒暑假时,江山在家里常随父母练习毛笔大字。老父尚颜,母亲却喜欧、柳。江山看不惯颜真卿的拙朴厚重,偏爱那看起来清清秀秀的柳公权、欧阳询,闲来取过母亲时常临的《玄秘塔碑》、《九成宫醴泉铭》等把来临习。日积月累,日久天长的,虽未得高人指点,笔墨功夫终谈不上,然外形笔势、结字架构却也能八九不离十。轮到在蜡纸上誊写,除了老宋、仿宋和黑体外,惯常用一种魏不是魏,隶不像隶的扁方字体,但有了过去的书法底子,学来也不当什么难事儿,似乎也就是掌握好铁笔、蜡纸和钢板之间的力度关系等小技巧和尽可能熟练些罢了。
别看八开四版的一张小报,还真能锻炼人。言论倒罢了,天天看〃两报一刊〃社论,照葫芦画瓢也能对付一篇半篇儿,不外乎套子话加上煽情的慷慨。只是忽有一阵儿狂兴起旧体诗词,编辑部里几位年兄叫上了劲儿。先是有人套用毛主席他老人家写过的几个熟牌子生诌强搬地写来唬人,未几觉着不过瘾,像那《忆秦娥》、《如梦令》、《江南好》等的小令不屑再作,偏偏拣些《鹊桥仙》、《谒金门》、《水龙吟》等生冷的词牌写些来卖弄,不外〃巨手指处,且扬鞭策马〃之类的豪迈。
江山怕被学兄们看不起,抽空儿回到家中,便将母亲在文革中壮着胆子藏下,最终幸免于难的文学理论书和诗歌集子尽数翻腾出来。先是从王力四大本的《古代汉语》入手火急火燎先读过再说,及至《文心雕龙》就不大好读懂了,像那《原道》、《宗经》蹦蹦跳跳地两成也没弄明白,《明诗》、《诠赋》读得懵懵懂懂,倒是《神思》以降有时尚能看懂些。偶然遐思,想那南梁时人就有〃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的伟大论断,心下也是一片诧然。
旋即移情唐诗、宋词、元曲,再上溯至三曹、乐府诸集,看懂看不懂且不论,权拣那上口的暂且背过。再后来〃老三届〃的学兄们纷纷离校,学校图书馆的钥匙不知怎么落入了他手中。兴趣所至,也不管它〃封建主义的糟粕〃还是〃资本主义的腐朽〃,均饿疯了似的生吞活剥地一路读过去。他实在讲不清保尔、牛虻、斯巴达克斯谁更高尚、伟大和感人些,却隐约感觉到了荷马的悲怆、乔叟的平铺直叙、莎翁的哲理、雨果的沉重和大仲马的跌宕起伏。或许是年轻,或许终究是浅薄,或许还有性格、年龄、阅历上的什么原因,总之他不喜欢大小托尔斯泰式的冗长,不大喜欢果戈理、福楼拜尤其左拉,倒倾心于梅里美、霍桑、司汤达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从《伊利亚特》到《沉船》;《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到《金融家》;从莎翁的悲剧喜剧,歌德的《浮士德》到拜伦的《唐璜》;从《三个火枪手》到《海底两万里》与《四签名》等福尔摩斯探案的故事,也包括诸如《三家巷》、《苦菜花》等等中国的小说,江山只顾孜孜以求的苦读,并把其中那些富含人生哲理、精辟警人之句甚至文辞优美动人的段落,偷偷摸摸地摘录在几个厚厚的本子里。从此,他整天忙着穿梭于球场、图书馆和宿舍之间,于剧烈的奔跑冲闯和孤灯夜读的巨大反差中跳跃往返,并精力充沛,乐此不疲。
他佩服拿破仑式的忘我工作精神和博闻强记。他也试图把那位老革命家的话当成座右铭:作为一个革命者,一切都要学习,他不应该有什么不会或不知道的!
细细数来,中学生活不过十几个月的时间,但命运的特别关照却总是围绕在他的身边。现在江山按捺不住内心的得意,身穿一身簌新的军装,故作老成地走出了堂屋的大门。小院儿里空落落的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枣花、槐花儿还没有开,桃花和海棠却早已径自谢了。不大的庭院里,毫无声息,只有东厢与耳房之间空地上那群鸽子偶尔〃咕噜噜〃地叫着。
父亲前年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听说是被弄到湖北一个不知名字的〃干校〃劳动改造去了,总算没有进大狱,否则这几年哪里还能这么舒坦。哥哥自己找关系当兵去了南,姐姐不久也去燕山石化当了工人,母亲照例一早就去那所著名的女中上班,不过盘在脑后的发髻连同为人师表的庄严早已荡然无存,〃文革〃前须臾不离腋下的教案夹,这两年也换成了再俗气不过的大方包。
想到这儿,江山已没了心情,便一个箭步迈过台阶。
拉开厚重的红漆木门,刚跨出垂花门儿高高的门坎,就瞥见原来父亲机关司机家的二女儿桂枝正躲在门后张望的身影,接着是厨子家窗帘儿后的小玲、小华和公务员家的小秀。不过,他早就不再跟她们一块儿跳皮筋儿、〃跳房子〃了,他如今都快要变成解放军战士啦,当然得摆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来。
骑上已跟随了他多年的26型〃凤凰〃自行车,离开大槐树下浓荫覆盖的小小门楼儿,江山打定主意要到西单商场买两件东西:一个是真皮篮球,得送给班里的男生。因为江山是班级篮球队的组织核心,曾经带领这支球队征战全年级无敌手,并狠狠地教训过周围几个学校不服气的男孩儿。可他们现在只剩个拿不出手的廉价〃胶粒儿球〃,这让那些极爱面子的小伙伴们一想起来就觉着〃忒丢份〃;一个是排球,要送给同班的女生们。她们本都是一些特可爱的女孩儿,就是总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的斗气儿。真的有人气哭了还得他去哄。可说实在的,江山从来就不会说那些哄人的话,只是走过去轻声问一句,人家就红起脸,一边抹去泪珠儿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跑开了。开始时,凡遇到类似事件,女生们就远远躲在一旁悄悄地笑,男生们则若即若离地远远跟在他身后起哄,江山只好讪讪地跟着一起笑笑。日子长了,男生们不再哄了,表情却怪兮兮的,女生跑来报信儿时神态间也多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现在终于要走了,江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没着没落儿起来。同班一群半大小伙子见了他哭得泪人儿似的,把毛主席像章直挂了他满胸都是,只闹得原本打算学个投笔从戎的班前辈慷慨激昂之余,再加上几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类豪言壮语的江山,竟好似成了凯旋归来倒长小了几岁的恺撒,春风得意而外,又略增几许伤感。
入伍一晃六七年,原来学校的伙伴早就疏远了,即使对着临别合影的照片,也有不少同学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啦。江山爽朗直率甚至时常显得过于尖刻的语言方式;不拘小节甚至常常率性而为的举止;过人的聪明好学与待人的彬彬有礼;充沛得吓人的精力和令人赞叹的运动技巧;懒散随意的衣着习惯与总也整理不好的内务等,都已被首长和同志们接受了,于是,他终于成了〃共和国的小军官〃,比那些一同入伍的伙伴儿们有的早些,有的晚些,因为,江山毕竟是这伙儿人里最扎眼,也是历来争议最大的人。
眼看已经是二十二三的人了,个子要想长高这辈子恐怕再没指望了,一米七五的身高,对于一个重庆人来说已经够勉为其难的,背地里江山总是这么安慰自己。但是,一身四个兜儿的干部制服穿在身上挺括而合体,因为,他胸部的肌肉相当发达,肩比一般人宽,腰却较常人圆细得多,只是头发出奇的软,胡子尚未长出一根,而且还是张恼人的瓜子儿脸,哪儿像个共和国英武的军官!
小时候谁都说老江家三儿的眉眼长得最像他妈,可都这么大了还总像妈妈怎么行。他暗地里常羡慕那些同来的战友们,瞧人家一个个出落得身高马大的,四方大脸,浓眉大眼,再配上一身大号的军装,真是要多帅,有多帅!发起威来好在也有个震慑人的劲儿是吧!
可女孩子们的心思真真就是难猜,眼前明摆着一个个帅哥、酷仔,身后明明踪着一队队要什么有什么的棒小伙子,她们瞧都懒得瞧一眼,可凭江山这个样儿,个儿不惊人,貌不出众的〃小白脸子〃(熟络些的北京大妈,背地里都这么称他),偏偏就成了〃香饽饽〃。
那时候,样板戏唱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尤其部队系统,军师级单位都有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上边高兴了看看汇报演出,下面的基层单位生活相对单调而贫乏,他们就时不时拉出去慰问慰问,加上逢年过节考虑到军民关系、军政关系等,你来我往的,所演节目大多就是那几出样板戏或者几折样板戏再加上几段歌舞。
〃毛泽东思想〃谁都大概懂一点儿,〃宣传队〃似乎还没有人考证。权按江山的说法,典出自他老人家的语录:〃长征是播种机,长征又是宣传队〃云云。
提起宣传队,江山的感触可太深了。1970年春,他刚刚啃完厚厚的一本某航空学校编印的《高等电工学原理》与柏京一道被率先准予单独执行任务,旋听到传闻,他两人将被调到指挥所学习航行调度。紧接着,机务中队就把几乎所有的公差、勤务一股脑地堆到了二人头上。先是到副业队种菜、养猪,到政治部帮忙看管写反动标语的〃反革命分子〃。反正在暂离中队的几个月里,他不是偷开着副业队的〃铁牛55〃拖拉机压场、耕地,结果把那大家伙陷进虚土中怎么也弄出不来,就是晚上摸黑儿钻进果园爬树揪苹果摘梨,一天下来忙了个不亦乐乎,总也没闲着就是了。
好不容易熬到深秋,就在江山即将调往天津民航总局参谋人员训练班学习航行管制前的一刹那,民航兰州管理局政治部一纸公文,把他千里迢迢地调到了管理局宣传队。正是从生活在这样的一个部队中极其特殊的集体中开始,江山的生活轨迹被彻底地改变了。两个女兵,两个天生爱跳舞的女兵,两个公认最漂亮的人尖子,一先一后闯进了他的生活,并留在他心里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情结。
西行列车西行列车(5)
列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郑州车站。应当是子夜时分了,脑子还在想事情的乘客们,大多已沉浸在酣梦中,在睡梦里或还想着那些忘不掉的人人事事,在梦乡中或还会记起那些总难割舍的事事人人。
对面铺位上侧卧着的战友萧秋睡得也不好,短短几分钟的停车时间,他已经是第四次翻身了。是啊,三十年啦,三十年前的他们,此时便也在这西行的列车上。可那时他们谁都不会失眠,因为他们谁都还没有经历过爱,没有经历过伴随着爱的苦痛与叹息;没有经历过挫折,没有经历过挫折带给人的沉重、磨炼和思考。
多么美好的年华,多少感人至深的回忆,便是与这西行列车结下的缘。
1969年6月初,江山他们一行十五人结束了民航兰州管理局新兵连的生活,被分配到西安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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