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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水风物-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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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自己的家庭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毕竟这七八万块钱,在这个小镇上,那就
是天文数字。像他们的工资,每个月不过五百多块!

    星儿和刘江是站在大街上的,太阳越升越高,灿烂的太阳炙烤着他们的脸庞一
片灰暗。星儿旁若无人,眼泪在她的脸上,犹如瓜芒上的油一点一点晶莹地坠落。
星儿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点儿也不跟我说?刘江说:本来我是想告诉你
的,我是怕你担心,我想自己努力努力也许可以赢回来,没想到越输越大。星儿懒
得跟他理论,她说:你打算怎么办?刘江沉默不语。星儿抬头望了一眼江。江水缓
缓地悠悠地流过。没有任何伤痛的痕迹。星儿又抬头看了一眼刘江,他还是沉默不
语。星儿便愈发绝望起来。她期望他能说话,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安慰,至少那是一
种男人的气度。然而他没有,他连这最起码的承担的勇气也没有。星儿更是伤心,
她想,她是怎么与这个人命运与共,息息相通的。俗话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
郎,这是多么有道理。在这个明媚的早晨,星儿是确切地体会到了。她无力地推开
刘江,就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星儿趑趑趄趄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她凝视着自己的小屋,那些凌乱的摆设是如
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那好像不是她这个叫星儿的女人曾经拥有过的日子。她仔细
地审阅自己的少女时代,那些过去的并不久长。那时候她是那样灿烂而光艳,世界
是一个等待她成熟的果园。母亲的一望无垠的菜地,她是如此的勤劳善良。她种的
菜每天早上挑到镇上去卖,在镇的最东头,有他的父亲,他坐在信用社的大椅子上,
他没有让母亲进去,而是只为她递过来一杯热茶。小小的星儿站着,她已经出落得
很好,周围有熟悉的人夸奖着。就是这些单纯的快乐,它们永远也不会回来。

    刘江进来了,他还是沉默不语。他抱住星儿,星儿甩开他。他又抱住。星儿又
甩。刘江紧紧地抱住她。他把自己的脸整个地埋进星儿的胸口上,他吸纳着星儿的
沉默。他开始抚慰星儿,星儿漠然。他找到熟悉的按纽。

    星儿漠然地看着在自己身上动作的丈夫,她依然一言不发。她的这种状态把刘
江吓坏了。他无力地从她的身上滑落下来。他躲在她的怀里去哭,他说:我知道你
看不起我。

    星儿躺着,她听到丈夫的哭声,真切、遥远、陌生。星儿翻了个身,推开他,
他依然换个姿势紧紧地抱住她。星儿平静极了,她听到自己的血液从心里流到手再
流到大脑。她一时有些惶惑,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的。似乎一个成年男子的哭声
也仿佛一缕青烟一样无知无觉。



 
                第五章

    星儿在跟母亲说话。她说:妈,我们镇子上有个人贷款,社里一时不想贷给他。
我寻思着不如把您的钱贷些给他,也多赚点利息。母亲说:会不会麻烦?可靠不?
星儿走上前去,抱住妈妈的肩。她说:你还信不过我,妈,顶顶可靠。我也是为你
着想呢,你和我爸年纪都这么大了。我也不想让你们太辛苦。想想门道,钱也是可
以变钱的。母亲说:话是这么说,也还是玄,想想再说吧。星儿说:那可容不得想,
是我争取过来的,要不人家就从别人那里借了。

    午饭以后,星儿又重复了早上的话。母亲说:莫非就这么急,赶今赶明的?星
儿说:就是呢,最迟明天,晚了就赶不上了,妈,你放心。我经手的你还没个底嘛。
别跟咱爸说,他是个老古董。星儿就这样从母亲那里骗来了两万块钱。支刘江去借
钱,他好弄歹弄,结果狐朋狗友都靠不住,还是从他姐夫那里先骗来了两万块钱。
加上自己的一万,也就是五万,还差三万,这可到那儿去弄呢?平时看起来朋友挺
多的,能借钱的也没几个,有的就算有心帮助,却也没那个实力。

    星儿陷入了沉思。她跑到母亲家里,打开那只眩目的箱子。是的,一盒法国化
妆品、一块丝纱巾、一盒韩国产的修甲六件套,全在。它们温柔的纸包装回应着星
儿的手指。还有金属,滑腻、清凉、高贵。星儿把手指拿起来放在唇上吮了一口。
她决定去找他,是的,也许不对,可是当下没什么选择。

    星儿早早地来到水流湍急的江湾的一棵大柳树下,这是她给刘立本约定的地点。
夕阳落下去,等待月亮升起来,跟那个晚上没什么两样。虽然现在已快到春天了。
也许柳树都发出了萌萌的芽。

    她等他,在湍急的水边,她穿着白色的鞋子走来走去,蓦然听到声响,她会紧
走几步,发现不是的,又会逐渐地慢下来。为安排这个时间,她煞费心思,太早了
容易被人发现,太晚了又怕他误解,毕竟,她不是想来偷什么情。她感激他,信赖
他,知道他会理解自己,但是她并不愿意在他的心目中,就是一个随便滥情的女人,
或者说她为了得到钱,而付出什么男女感情来换。毕竟,她借他的钱是要还的。每
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难处,现在让她遇着了,她恳请朋友的化解。本来,或者有一
种更明朗的方式,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些微妙,不能采用。

    星儿在水边等得有点急了,他才来。他打扮得很好,星儿好像还从来没有看到
他这么打扮过。他们这样的乡下,男人打扮得好,就是穿西装,那么煞有介事也洋
溢着一种土绅士的风度。但是,今天的刘立本,他没有,他像画片上的男人那样穿
着别致的休闲装,姿态潇洒,形态从容。简直就不像他们这个小镇上应该诞生的,
而好像是哪个电影里的高级白领。星儿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有点喜欢他了。

    刘立本走近她,微笑,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香水瓶,他说:送给你。琥珀
流金的瓶子在最后的一抹夕阳中闪动着耀眼夺目的光泽。他打开,围着星儿身边轻
轻地一喷,星儿顷刻就笼罩在一片醉人的香氛中了。

    就在那一刹那间,天黑了,浓郁而幽香的黑。

    刘立本的一只手环下来,轻柔地放在星儿的腰上。有一瞬间,星儿想迷惑,最
后她终于站稳了。她把他的手拿下来,轻轻地推开。她与他之间保持着一点距离,
很近。最后,她不得不走起来。在这个过程中,由于路黑,她并没有拒绝他放在她
腰间的手。有一点感觉,那只手像彩云。

    直到星儿逐渐地进入了自己的叙述,那彩云才淡了。

    星儿变得很冷静,她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和盘托出,许久没有这么爽快了,她说
完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她想,他一定能够理解的。刘立本在听话的过程中,
并没有发表什么言论,而是轻声地应和着。此时,他停下来,与星儿面对面地站着,
他用一只手指抬了一下星儿的下颌。怜惜地说:我真是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
这一句话就像催泪弹,催得星儿心里一酸,眼泪马上流出来。他感觉出了她的眼泪,
他一连串地手足无措地说:呵,别这样,乖。他说着,就一下子对着星儿的嘴唇吻
去。

    星儿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两步,也许她想到了他可能拥抱她,但不是吻她。
他的嘴唇触碰到她的,很陌生,紧张,都有些颤抖起来。星儿再是没想到,刘立本
会突然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吻她,弄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拼命抗拒着,竟至于越来
越坚决。搞到后来,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刘立本呆住了,迷惑着眼睛看
她。

    星儿想,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弄成这样呢?也许她正期许着他的理解,而他
根本就没有心思听她的,完全陷入了一种肉体的冲动。星儿有些微的失望,却也有
些微的惶惑。

    刘立本抚了一下自己的脸。他说:星儿你说的事情我记着,你放心,我保证帮
你办到。不过,我也想问你一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星儿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喜欢,但是不能。也许也不是爱情。星儿不知自己
在说什么。

    刘立本叹口气,平静地说:哦,原来是这样。此后,他再也不说什么,跟在星
儿身后,默默地走着。

    第二天,刘立本就拿了三万块钱,往星儿面前一放,还是转身就走了。

    一转眼,就到了每年无宵节的玩社火时间。也许城市里早就不重视这一类的节
日了。可是在农村,在刘镇,这还是个很盛大的节日。通常分别由东村和西村的村
委会主办,要是村委会钱不够的话,就由企业自己赞助,花自己钱图个热闹。一时
间,男女老少都被召集起来了。老年人可以扭秧歌,扮摇婆子什么的。年轻人敲大
鼓,舞龙狮。至于孩子,他们是最得彩也是最出力的,他们要被人绑在高高的社火
架子上,做成各种惊险的造型,都是绑好了才穿衣服,从外面看来,好多小孩子都
好像只是被一只辫子或者手臂吊在空中,这也是最出彩的节目。好多外地的大人叹
为观止,心痛孩子。在不参加的孩子心中,那绑在上面的孩子无异于英雄,让他们
大大地羡慕。星儿没有让孩子参加这个节目,于是淘淘便前后拉着她,要她领着去
看。星儿本来对这种活动不热衷,不过也不得不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蓦然,她在人群中发现刘立本了。他正在指挥着青年们搭架子,做一些活动。
在明亮的阳光下,他的脸庞也画得红红绿绿,像他那样一个新派的、洋化的男人做
成这样,不能不让人觉得滑稽。只有在这种活动中,星儿才觉得自己也是作为农村
人口的一员,他们在骨子里,脱不了他们脚下踏着的这片土地。还有刘立本的大弟,
据说在城市里已经研究生毕业了,也还是乐于参与其中。可见,在农村长大的人,
无论以后经过多少变化,他心里的一个角落,仍然是乡村的。由此也可以解释,刘
立本此后的一系列行动。

    突然,星儿被什么感动,她看着那张花花的脸,那爬高爬低的熟悉的身躯,仿
佛与自己有了某种牵连。是的,在这些如潮拥挤围观的人群中,他只唯一地和她有
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这是不需要说,而他们彼此都能够明白的。他喜欢她,一直。
就像一种特权,别人是没有资格享有的。星儿被冲得心潮澎湃,泪水涟涟。某一种
甜蜜的东西瞬间扫荡了她。星儿急忙背过身,准备离去。淘淘却牵住她不给她走。
正在这时候,刘立本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她。他冲她意味深长地一笑,那样一种目光,
彼此心照不宣,在千人万人里,那是绝对不会给错的目光。星儿晕晕忽忽,跟着淘
淘的拉扯,也跟着他的牵引,一直前进。恍惚之间,一切的人都成了陪衬,都是为
了他们的目光交流,而甘愿做流动的背景。

    在这千人万人里,惟有一个人是清醒的。他就是刘江。他在远远的地方,突然
看见了自己的妻子,紧接着,他还看到了她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前进,他果然看
到了刘立本。刘江太熟悉这种目光了。曾经也是这种目光,把他从千人万人里分离
出来,成为了她的丈夫。刘江不动声色地走到星儿面前,他用手背在星儿面前晃了
晃,星儿果然绕开他的手继续向前看。同时星儿突然发现刘立本目光不对,迅速扭
过去头,星儿别转身子一看,正面遭遇刘江了。

    刘江说:回去!星儿点头,却迟疑,她有些心虚。刘江紧紧攥住她的手,不容
她分辨,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刘江一把拽开淘淘的手,同时“砰”地把门一关,一
拳打在星儿身上。他出手太重,星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刘江又给她了一拳,
他说:你还哭,你占理了是不是?我要你喜欢他,你去喜欢吧!他的拳头雨点一样
落在星儿身上。

    淘淘在门口踢门,在大声地哭。刘江在房子里说:你等着吧,他还要竞选什么
村委书记,他没门,我会让他好看的!

    一个人跑到门口听了听,吐吐舌头,飞快地逃走了。



 
                第六章

    镇上的二赖扯着破锣嗓音叫:收选票,收选票了,村长村支书改选,大家都来
投票。他和另一个村民两人抬着一个特制的木箱子,挨家挨户地收选票。这一次改
选比较奇怪。从未有过的激烈。上届村支书退休了,理所当然地报了几个名字,在
这几个名字中,惟有刘立本他属于新生事物。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一类的村务活动。
不仅他,他们这一支,在这二三十年的辰光里,都属于单枪匹马,各干各的。他们
人丁不旺,对于村里的事毫无兴趣。除了几个落单的光辉外,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他们家族的大部分人几乎都住在镇子西,那下只角的所在。而村务几乎都在刘江他
们家族之手,一直到现在,村长还是他的姐夫。不要小看了这些芝麻村官,这几年,
农村经济飞速发展,便是落后的汉水岸边,也已经有了数目可观的工厂。况且,刘
镇是个大镇,东村是刘镇的命脉,谁做了村长村支书,也就等于拥有了一半刘镇。
关于镇长,都是上面派的,架空的,算不得数。

    按理说,刘立本本来不应该热衷于这些事物,他是超脱的,像一只凤凰这几年
在刘镇脱颖而出。但是,也许他如今变得世俗,毕竟他还不能脱离这片土地,而他
的家族的怂恿者,更是认为他刘立本是理所当然的合适的人选,是朝中理应有的官,
他被人家推着。至于愈演愈烈,除了竞选本身的波澜外,还在于刘江的参与。

    像刘江这样一个男人,他没有什么招数能够发泄对于刘立本的嫉恨,也没有什
么地方能够打击刘立本的了,打击他的竞选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他非常卖力。他还
有一帮惟恐天下不乱的狐朋狗友,这就使得一个小小的村支书的竞选,也被搞得这
样绚烂好看。

    在二赖和另一个村民收好选票以后,二赖突然夹着选票箱向前逃遁了。另一个
村民满旺显然是刘立本方面的人。在收选票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做了平衡。二赖是
刘江方面的,他拿起选票箱逃遁,满旺显然吃了一惊,他追在后面喊:二赖你停住,
你这是干吗呀!二赖本来就是个痞子,他边跑边说:我是去撒尿,你管得着我吗?
满旺说:那你把箱子放下呀!二赖也是一个蠢人,他说:我放下,你不得搞鬼吗?
二赖说着,就转过一个墙角不见了。等二赖过了半个小时把选票交往村委会时,刘
立本正和原村领导站在那。二赖兴冲冲地把选票交上去,结果刘立本只得了三四票。
刘立本便说:你们都看到了,二赖把箱子拿走,显然是为了偷换选票,这结果不得
作数。二赖立马傻眼了,他懊丧地说:那不是白做了。刘立本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二赖突然觉得自己话说错了,连忙改口说:还不让人撒尿吗?撒尿还不行吗?我抗
议。他实在是做得太明显了,没有人答应他。

    所以,村委会决定二次改选。在这之前,一伙人到刘江家里进行了一场密谋。

    星儿是不经意间,那天回了一趟刘江家的大屋子。星儿是来寻找一本书,星儿
现在对于生活有了一种疲倦,关于婚姻生活,是婚姻直接影响到生活。对于女人来
说,婚姻碎裂,似乎生活也碎裂了。心也变得不再期待而希翼,得过且过吧,为了
得过且过,不得不找出一些事情来把时间占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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