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音乐往事-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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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贝多芬
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
贝多芬的这首协奏曲的另一个特色,是第一乐章开始的乐队“引言”特别长,一般听众会感到不耐烦,但乐队要想把此段演奏好也不容易,因为它为全曲的节奏和结构打下了基础。乐队在不同指挥的诠释下也会奏得不同,譬如在明兹的此曲唱片中指挥的辛诺波利(G。Sinopoli),就又犯了卖弄之嫌,强弱的对比太厉害,害得明兹以弱音“进场”时被乐队的音色盖住了。
香港小交响乐团此次的演出,在叶咏诗领导下颇为中规中矩,但音色不足,乐句和乐句之间的联结也有点不自然,不知是否受到火警后新改装的大会堂音响设备的影响。
从古典乐曲的立场而言,乐曲越熟悉,我的要求也越严,明兹非但不令我失望,而且带来意外的惊喜,于是又在中场时买了一套他新录的勃拉姆斯奏鸣曲,由他自组的小公司制作。据说另一位小提琴家夏汉也在走这条路,与大唱片公司解约后,自组小公司录制唱片,但愿这个百花齐放的远景为我们这些乐迷带来新的气象。
第二辑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上)听布鲁根的“贝九”
听布鲁根的“贝九”
香港艺术节的重头戏是法兰斯·布鲁根(FransBruggen)指挥“18世纪管弦乐团”演奏的贝多芬九首交响曲。我的几位乐迷同好都是贯彻始终,连听五场,把贝多芬的这九首经典听完。我则有点投机取巧,只听了两场,最后一场的贝多芬第九,票早已卖光,还是一位热心朋友送票给我,才得以躬逢其盛,真是感激万分。
法兰斯·布鲁根当然大名鼎鼎,是当今古乐器演奏界的权威,然而他此次来港似乎颇有倦容,一连指挥五场也确实够累了。加以文化中心的音响环境十分特殊,坐在旁边的位置根本听不清楚弦乐的声音,所以我在前一场听贝多芬的第四和第三,简直不是味道;听“贝九”时适坐在楼下中心最好的位置,所以只能以此聆乐的经验做个短评。
不少从来未听过古乐器演奏的听众一定很吃惊:怎么声音不对劲了?小提琴的声音平滑如冰,但无颤音(vibrato)带来的热情;木管乐器——特别是巴松管和单簧管——形状和声音都不太一样,但更清澈;而管乐中的长号形状更是细长,吹出来的声音毫不圆亮,而圆号更是古色古音,连按钮都没有,声音单调得有点古怪;定音鼓是用木棍直击,声音响而钝。这些乐器集合在一起演奏,简直和卡拉扬手下的“柏林爱乐”奏出的滑润而流畅的贝多芬大相径庭,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音响世界,非在现场是听不出来的。
我并不以卡拉扬来衡量布鲁根,恰好相反,我甚至可以说后者把前者比下去了,正好像吃惯了油腻的大鱼大肉后再吃一餐精美的素食,反而觉得更有味。然而我还是觉得布鲁根的阐释不够精美,也许他太疲倦,奏“贝九”的前三乐章几乎是一笔带过,第一乐章注明是“不太快的快板”(Allegromanontroppo),他却一味快将起来,乐队因此奏得不够整齐,而“略带庄严”(unpocomaestoso)也不够庄严(其他一般指挥家处理此段时则太过庄严);第二乐章的“极快板”尚可;第三乐章的“如歌”(cantabile)慢板则不像唱歌,原因之一可能是弦乐器声音太细,“唱”不起来,大提琴手只有五位,第一和第二小提琴虽然分置指挥两侧,但声音还是对不起来(这当然和文化中心的音响有关)。直到第四乐章才逐渐进入佳境,这几乎是所有演奏“贝九”的共同经验,因为耳聋后的贝多芬实在把这个乐章写得太精彩了!直到最后男低音带头,加上合唱和四重唱把全曲带入高潮,气氛也全然改变——“不要这种声音,要欢欣……”《欢乐颂》的第一句说得不错,但把欢欣带起来的却是一队世界一流的合唱团(来自葡萄牙的古本克安合唱团[GulbenkianChoir]),不到60人却唱出一两百人的声音,而且抑扬顿挫,重点(accent)分明,然而这种唱法完全是现代的,和18世纪的合唱团也大相径庭。我听后遂发现一个悖论:18世纪的古乐传统是否也需要和“现代”相结合才更完美?
很多现代名指挥家——如切利比达克——根本不相信“古乐”奏法,但我还是相信今古结合,因此在所有贝多芬交响乐的唱片中我较喜欢哈农古(N。Harnouncourt)的诠释。布鲁根不差,他是一位学者型的艺术家,但仍然不是指挥大师。
第二辑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上)“失恋”的勃拉姆斯
“失恋”的勃拉姆斯
你喜欢勃拉姆斯吗?
年轻的时候看过一本法国小说——萨冈的《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内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书名却对我大有启发——我从此爱上了勃拉姆斯的音乐。
勃拉姆斯是情场失意人,因为追求一位永远的恋人——作曲家舒曼的夫人克拉拉——而未获,所以终生未婚。我总觉得他的作品中有股淡淡的忧郁,像是新英格兰的深秋,红叶遍地,偶尔被风吹起,带出一股被压抑住的哀怨。
勃拉姆斯一生只作过四首交响曲,第一首酝酿竟有20年之久,因为前有贝多芬的“影响的焦虑”令他裹足不前,但一旦完成了第一首,其他三首则水到渠成,很快作成;《第二交响曲》的田园旋律直追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而集其大成的第四,听来更是变化多端、雷霆万钧,如果不是大师,是不敢轻易指挥此曲的(最近去世的卡洛斯·克莱伯[CarlosKleiber]指挥的版本,至今无出其右者)。但我最中意的却是四首交响曲中最短的第三,此曲初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直到第三乐章却突然峰回路转,无端端地涌起一个既伤感而又怀旧的旋律来,我每听到此处,就有点情不自禁,因为也不免怀念起早年的一段情来。
“失恋”的勃拉姆斯
第二辑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上)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
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
在1970年我初到香港中文大学任教不久,就爱上了一个异国佳人,然而她却早已有了男朋友,于是,刚过30岁的我,就再次失恋了。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我竟然以勃拉姆斯自况。他不也是怀“情”不遇吗?克拉拉不但罗敷有夫,而且她丈夫正是慧眼识英雄提拔勃拉姆斯的舒曼。我失恋之余,当然借酒浇愁——除了酒之外还有勃拉姆斯的《第三交响曲》。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就在所住的教职员宿舍(至今仍然“健在”)房间里,把唱机打开,拿出塞尔指挥克利夫兰乐团的唱片,把唱针对准第三乐章,翻来覆去地听。塞尔毕竟是指挥大师,把这个乐章处理得恰到好处,在严谨而稍快的节奏中洋溢着一股回肠荡气之力,听得我如醉如痴(本来就已经有点酩酊了),甚至泪流满面。
事隔三十多年,我对此曲的哀怨之情记忆犹新。香港管弦乐团秋季开幕的第一场节目中就有此曲,我当然迫不及待,躬逢其盛。别人可能为了听小提琴家约书亚·贝尔(JoshuaBell)演奏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协奏曲》而来,我却是情有独钟,就是为了重听勃拉姆斯的《第三交响曲》。边听边生气,怎么全曲中的回肠荡气竟然荡然无存?指挥黄大德在台上打拍子,有气无力,乐队奏得也无精打采,到了我心爱的第三乐章,大提琴部勉强打起精神奏出主题,但为时已晚,就这么草草了事,这哪里是勃拉姆斯的交响乐?!我听后也不知道把这股私人的“怨气”向谁发?只好回家猛听各大名家指挥的唱碟——塞尔、克尔提斯(Kertesz)、切利比达克、卡拉扬、海丁克……我妻却在旁边偷笑,说我“神经”。
看来我较以前更喜欢勃拉姆斯了。
“欲言又止”
香港小交响乐团是本港少数几个成功的乐团之一,在指挥叶咏诗领导下,该团声誉蒸蒸日上,团员(仅有五十多人)士气如虹,更可贵的是拥有一批忠实听众,甚至有全家扶老携幼阖第光临的场面,令人感动。春天的两场音乐会——“勃拉姆斯知多少”(KnowYourBrahms)即是一例,我携妻到葵青剧院聆听,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经验。
叶咏诗看准了香港小交响乐团的任务——教育香港市民,“培育文化新一代”——而设计了数场别开生面的音乐会,此为其一。只见她在台上谆谆善诱,怕听众觉得勃拉姆斯的交响乐太闷太“厚”,于是勤加解释勃拉姆斯的典型功夫——两个乐曲主题的对位、变奏与和声。对我这个多年来嗜听勃拉姆斯的乐迷而言(上海友人陈子善竟然认为连我写的杂文都有勃拉姆斯味),这些当然是耳熟能详了,但我们仍然同意叶咏诗和樊国雄(该团的钢琴手)的看法:勃拉姆斯的乐句真的有“欲言又止”的感情,有时听来又像是如怨如诉,那股秋天式(autumnal)的情意,在我的心目中变成他的音乐“标记”。
也许勃拉姆斯最适合中年人听,他的那种“欲言又止”的收敛功夫,无论在乐曲或感情上都是有了经验的人才做得到的,而他个人的音乐经验,广义而言是德国的古典传统(不像瓦格纳那么革命),狭义而言则是他和舒曼夫妇的亲密关系。记得我少年时代看过一部老电影,名字忘记了,主演的是嘉芙琳·赫本(KatherineHepburn,饰演克拉拉·舒曼)、保罗·亨利(PaulHenreid,演舒曼)和罗伯特·沃克(RobertWalker,演勃拉姆斯),当然把这个三角恋爱关系渲染了一番,但也未离史实,因为勃拉姆斯的确爱慕这位恩师的夫人(和遗孀)。片中有一场戏是勃拉姆斯带克拉拉去听他的《第一交响曲》的首演,他在包厢中对她娓娓倾诉,但到紧要关头,却欲言又止,害得坐在后面的听众不胜其扰而嘘他,他只好携她半途离席。
我猜半途离席的事绝不可能,况且是勃氏辛辛苦苦酝酿至少八年的《第一交响曲》的首演!他的交响乐中真正到了“如怨如诉”程度的是《第三交响曲》的第三乐章,真是动听之至。我读到此曲的解说时才知道原来此曲写作时内中真有一段情(和我当年听此曲时一样):勃拉姆斯在50岁那年(1883年)遇上了26岁的史碧丝小姐。二人相差也不过24岁,未成良缘真是可惜,看来他求爱时又是欲言又止。
勃拉姆斯终身未娶,但一生也恋爱数次,最钟爱的当然是舒曼夫人,她逝世后次年,勃拉姆斯就随她入了黄泉。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勃拉姆斯在感情方面还是很忠诚的,不像瓦格纳那样乱抢别人的老婆,人尽可“妻”!
近日我常听勃拉姆斯的钢琴小曲,更觉情意盎然,特别是他的那四首《间奏曲》(Intermezzos)。那天音乐会上,樊国雄把其中的第二首奏得恰到好处,一个年轻钢琴家竟然奏到中年大师的火候,真不简单。
此四首间奏曲唱片不少,波哥雷利奇奏得太过浪漫,但十分动听;其他有火候的尚有阿克斯(Ax)、普莱希亚(Perahia)、鲁普(Lupu)等人。我最喜欢的却是捷克钢琴家库迪列克(AntouinKubalek)演奏的另一类钢琴小曲FourPianoPieces,特别是内中的第一首(BMinor),乃克拉拉之至爱。
第二辑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下)听舒伯特
弦动我心
听舒伯特
最早对舒伯特(FranzSchubert)的印象是父亲书房墙上所挂的一幅他的肖像。父亲也是一位作曲家,他最崇拜的西方作曲家就是舒伯特,甚至把自己的形象和舒伯特相比,仿佛还揣摩出几分相像之处。当然,父亲在钢琴前埋首作曲的时候,更认同舒伯特了,甚至口中念念有“调”,把舒伯特的某段曲子先弹出来,然后大赞其作曲法之玄妙。怎么用这一个奇妙的和弦作结,真是意料不到!有时他甚至会走出书房,向另一位音乐家——母亲——大谈舒伯特的妙处,但母亲往往微笑不语,不置可否。父亲最激赏的是舒伯特的艺术歌曲,真是佳品无数,曲曲动人,譬如《小夜曲》、《菩提树》,当然还有那首惊天动地的《魔王》。
父亲当年在新竹师范教音乐,我在竹师附小读小学。记得新来的校长高梓女士是一位舞蹈家,而且在美国留过学,所以她上任后风格一新,要全校师生都学跳舞,男生更不能例外。所以她特别为我们男生编了一个集体舞,名叫“干戈舞”。我们每一个人赤膊上阵,每人还拿了一个竹竿,互相敲敲打打,并作各种队形的变换。练习时,弹钢琴伴奏的那位助手似乎技巧不足,弹得非常生硬,奏出的音乐也仅为了符合拍子,听来一无是处。最后,当表演彩排时,我们的音乐老师亲自弹奏,音调完全不同了,原来那位助手把不少音符弹错了,该升的(例如Fsharp)不升,该降的(例如Cflat)不降,所以才那么生硬。经过我们的音乐老师照谱还原后,音乐突然显得生动活泼起来,我们遂闻歌起舞,其乐融融,表演得十分出色。原来高校长为我们选的这首钢琴曲就是舒伯特所作的《军队进行曲》(MarchMilitaire)。
弦动我心
第二辑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下)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
不朽的灵魂在乐谱上行走
从小学进入中学,我以最低分考上以音乐教育享誉全省的新竹中学。中午休息时刻,每间教室和走廊上的扩音器都会播放古典音乐。记得听得最多的就是莫扎特和舒伯特。据说听莫扎特的音乐连母牛都会多奶,不知对我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有何滋育的作用。听来听去,就是那几首歌剧序曲——《费加罗的婚礼》、《魔笛》、《女人就如此》等。而播出的舒伯特的唱片多是艺术歌曲,特别是那首《魔王》,几乎每天中午都要听一次,起先不知所云,后来才知道是一人扮演两个角色——一个是小孩,另一个是魔王,小孩被魔王甜言蜜语所骗,最后惊恐万分,大叫妈妈。但我还是听不出鬼气来,只觉得这个曲子颇为动听,和《圣母颂》、《小夜曲》等较流行的曲子不同,但也说不出其所以然来。
中学时代最熟悉的一首舒伯特的曲子当然是《菩提树》,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哼唱。据说台湾在日据时代就有古典音乐的传统,而这首曲子也可能有日文版,当然在《一百零一首世界名曲》等教材中也名列前茅,歌词变成了中文,至今已忘,但曲调至今深藏脑际,恐怕要伴我终身了。
舒伯特英年早逝,而且死于梅毒,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在我的心目中——特别是在幼年时代,他是一位最令我感到亲切的作曲家。他的音乐世界中没有半点污垢,更没有任何人性的瑕疵,我听他的歌曲时感受到一种心灵上的恬静,似乎所有的杂念都随着优雅的琴声离我而去。我听不懂德文的曲词,却往往被伴奏的钢琴声所吸引,所以我听舒伯特的歌,毋宁说是听他笔下的琴音——那种难以形容的节奏,如行云流水,又那么温柔敦厚:像华兹华斯诗中的那位“高地女郎”那么天真,但又流露一股看破红尘的世故;它从不拖泥带水,但又较潺潺的水声更有风韵。如果舒伯特的歌曲像一个在溪畔自怜的少女,那么我宁愿潜伏在小溪的流水中偷看她的微笑面容。总而言之,我自幼从聆听舒伯特的歌曲中得到一种异样的领悟:它的灵魂不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