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首辅张居正-第2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还有何辩解?你可以给我定罪了,你们的阴谋得逞了。”
张居正说:“审谳王九思,能定的罪,就是他唆使手下打死方立德父子,这一点,王九思今日已供认不讳。我做为主审官,本不想使这案子变得如此复杂,但事已至今,你我均无退路,眼下首辅大人还有一事可做,缓和内阁和司礼监的关系,与冯保坦诚相见,和衷共济。”
高拱道:“你是说让老夫去跟一个阉竖求情?做梦去吧!老夫就是丢了这顶乌纱,也绝不向宦官低头,要审就审吧,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你给我走!明日雒遵召聚六科廊言官,到内阁值事厅会揖。”
驿道两旁的杨柳都晒得焉焉的。八人大轿停在万寿山祾恩门前,张居正走下轿来,早已等候在此的几名官员一起拱手打揖。王显爵趋前道:“在此恭迎辅台大人。”张居正道了一句辛苦,看看左右,见吕调阳并没有来。王显爵说:“吕大人身体稍有不适,在家中修养。下官已在感恩殿厅堂备下茶点,请大人挪步,吃几片西瓜解暑。”张居正说:“不用了,先去看陵寝工地吧。”
夕阳西下,四围郁郁葱葱的松树,在阳光衬照下,翠色很是抢眼,张居正被礼部左侍郎王显爵簇拥着,走在石人石马肃立的神道上。先帝入宫的吉日已经选定九月十一日,离现在还有整三个月,王显爵说:“最多还有一个月,这里就可全部竣工。”张居正问他道:“听说,首辅准备让你接任礼部尚书一职?”王显爵忙说:“吕调阳大人在尚书任上表现出色,下官有所不及。”张居正笑道:“但听说,礼部一应事务早已由你在拿主意。”王显爵慌忙答道:“哪里哪里,只是互相商量而已,下官哪敢越俎代庖。”
忽听得神道尽头传来吵闹声,几人快步走过去。六角亭里,耸立着高大的神道碑,亭前,一名守陵的小校扭住一名老汉。张居正上前问小校:“你为何要欺负老人?”小校道:“回大人,这个人私闯陵区。”张居正扫了老汉一眼,见他一身白缟,态度不卑不亢,疑心他这身孝是为先帝致哀的。老汉点头称是:“新皇帝虽然已经登基,但他毕竟与先帝是父子。登基之喜不能掩先皇大行之哀。所以,我这身孝服,要穿二十七天。”这让张居正大为感动,正色问他:“老人家贵姓?”老汉说:“免贵姓常。”张居正又问:“请问常先生,为何要私闯皇陵?”老汉:“我想来看看为先帝修建的昭陵。”常老汉这一句话,让在场的官员们都吃了一惊。王显爵道:“你为何要看昭陵?”常老汉说:“看先帝是否葬得其所。”王显爵问:“你是风水先生?”常老汉说:“村夫野老,略懂一点勘舆之学。”王显爵说:“你看隆庆皇帝的这陵寝如何?”
常老汉说:“这块地若下葬大夫朝臣,也算是一块吉壤了,但作为天子陵寝,还是有所欠缺。天子陵寝,必须拱、朝、侍、卫四全,就像皇上在金銮殿接见大臣时的样子,用这四全的法则来看昭陵,朝臣与侍卫都有点散乱,其势已不昌隆了。”
王显爵笑道:“你一个村夫野老,也敢在此胡说八道,当年选定昭陵的风水先生都是闻名天下的大师。”常老汉说:“我一介村夫,不敢和风水大师争短长,我只说一己之见。”张居正说:“昭陵这块吉壤,是先帝在隆庆二年钦定的。”常老汉说:“这么说,那是天意了!”王显爵问:“此话怎讲?”
常老汉道:“万寿山水木清华,龙脉悠远,形势均无可挑剔。唯我华夏大地,也是难得的吉壤。但是,望势寻龙易,须知点穴难。当年永乐皇帝的长陵,点的就是正穴。一处吉壤,只有一个正穴。万寿山的正穴就是长陵。自永乐皇帝冥驾长陵,这万寿山中,又添了七座皇陵,现在又有了昭陵,总共是九座皇陵。依老朽来看,这里皇陵的穴地,是一穴不如一穴。大人,你们是为视察昭陵而来,万寿山葬了九个皇帝,地气已尽,为保大明的江山,必须寻找新的吉壤。”说完,深深一揖,掉转头匆匆下山了。
张居正望着常老汉远去的背影,命小校道:“你去把那位常先生拦下来,我还有事向他讨教。”
第八章 高拱去位(1)
高拱一脚踏进内阁议事厅就问:“大家计议得如何?”接着他看见了六科廊那帮言官雒遵、程文及魏廷山等人,已经全部聚齐在此。雒遵把大家的讨论的结果转告他:“大计已定。冯保窃取内库材料大兴土木营造私宅之事,由户科给事中程文上本参劾,皇上登极,冯保篡踞御侧之事,由下官亲自奏本,礼科给事中陆树德也有一本参奏。这一个参本,明天一大早就送到皇极门。为提防冯保把奏章私藏不发,我们特准备正副两本,正本送进宫中,副本送到内阁。”
高拱微微颔首。
雒遵接着说:“方才大家所议的这三份奏章,固然很好。但若想一举把冯保逐出司礼监,依下官之见,还有更重要的材料可以利用。”
高拱问道:“还有什么材料?”
雒遵道:“先皇的遗嘱,要内阁两大臣与司礼监同心辅助幼主,自从在邸报刊出后,在官员中引起很大的反响。大家都认为,这份遗嘱疑点甚多。第一,学生听说,座主和张居正两位大臣赶到乾清宫的时候,隆庆皇帝已经昏迷,这份遗嘱是不是他亲口所授就很成问题;第二,大明开国至今两百多年,从没有宦官与内阁大臣同受顾命的先例。洪武皇帝开国之初,就规定宦官不得干政,甚至定下了宦官干政处以剥皮的酷刑。因此,这道遗嘱有违祖制;第三,既让司礼监与内阁两大臣同心辅佐,而当时的司礼监掌印是孟冲,而不是冯保,为何那一日在隆庆皇帝病榻前,却又只有冯保而没有孟冲?”
高拱想起来:“这事儿当时孟冲也曾经向我提出过疑问。”
雒遵道:“官员们都在私下议论,这份遗嘱可能是矫诏。若能就此矫诏之事上疏弹劾,天下士林必定响应。一旦属实,他冯保就不是离开司礼监的问题了。前代犯此矫诏之罪的,都得处以大辟之刑。”
其它官员纷纷响应,说这一个参本上去,就等于打了冯保的七寸。但高拱却说:“官员们的私下议论,我也早有耳闻,但矫诏一事,虽有可疑,尚无实据。何况此事牵扯到皇后与贵妃,弄得不好,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次弹劾,就不必在矫诏一事上做文章了。”韩揖瞟了雒遵一眼,打圆场说道:“首辅所言极是,雒遵的提议虽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擒贼擒王,还得按首辅的方略行事。”高拱兴奋地说:“只要同仇敌忾,上下一心,不愁大奸不除,清君侧,可建千古之功。”
在内阁议事厅群情激昂要清君侧的这群人,却无一人料到,有一双耳朵正在门外偷听。陈应风匆匆穿过走廊,凑近冯保耳朵说了一阵,冯保微微点头道:“立刻传巡城御史王篆,去天一阁茶楼的鹿鸣阁见我。”
“你说你的座主张阁老,为何要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跑到万寿山上去踏勘先帝陵寝?他这不是有意躲着我吗?”冯保见了王篆,第一句话便说起这个。王篆忙说:“辅台大人是先帝陵寝的总督修,他前往督查的日期,是先前定下来的。”冯保干笑一声道:“算了吧,他这是在跟我怄气,他这一走王九思的案件就被搁在那儿了。可高拱那头已是磨拳擦掌,他怂恿那帮言官,准备明早上疏皇上,弹劾我呢。”看着王篆一脸如临大敌的神态,冯保压低了声音:“所以说,眼下已是你死我活的时候了,王大人,老夫想劳你大驾,到万寿山一趟,无论如何,要把张阁老请回来。”
小校把常老汉领进万寿山感恩殿会客厅,张居正起身相迎,笑道:“下午在先帝陵寝工地,我看常先生言犹未尽,因此便让小校把先生留下来。”老汉道:“阁老大人是名倾朝野的文渊阁大学士,在下只是一介草民。阁老大人!您仔细辨认一下,还认得我吗?”
张居正早已觉得这位常老汉颇有些面善,疑心在哪里见过,又加上听出他是江西口音,正怔怔地看着他,在肚中搜索是否曾有这样一位故人,常老汉道:“还记得二十六年前你来京参加会试,与你同住一个客栈的那位江西仕子吗?就是那位向往阳明心学的何疯子。”张居正拍额笑道:“哎呀,柱乾兄,若不是你自己说破,我真的认不出你了。”
二十六年前,正是张居正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的那年,何心隐是同科考生,在京城一起呆了三个月后,张居正考中,而何心隐则名落孙山。张居正有时听人说起,那次落榜之后,何心隐便弃绝功名,一心宏扬阳明心学,如今已成了名震士林的大家。
何心隐道:“我来此地,是为了会你。”他倾身凑近张居正低声道:“叔大兄多年韬光养晦,现在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第八章 高拱去位(2)
“此话怎讲?”
“叔大兄真的要我说明?”
想起“何疯子”之名,张居正真怕从他嘴里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忙提醒他说:“柱乾兄不要忘记,此处可不敢胡言乱语。”
这何心隐感叹地说:“是呀,这里是大明龙脉之所在,一般人来这里,除了景仰膜拜,又还能说出什么!但你我不一样,你久蓄凌云之志,要当伊吕一样的人物,我何心隐是个狂人,选择这里谈大明天下,社稷苍生,因为这里正是风云际会的上乘之地。你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只要你愿意,就一定能当一个万民拥戴的太平宰相。”
“何以见得?”
何心隐道:“明朝的第十四个皇帝,前日已经登基,是个只有十岁的少年天子,如此少年君父懂得什么治国安民,还不得依靠首辅?所以,这一任首辅,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激浊扬清,改革朝政,开创太平盛世。”
对于阳明先生的心学,张居正也知道个大概。他知道儒学的这一宗讲求心性、良知,本以为何心隐会对他道出一套心物体用的道理,没想到他谈及的全是经纬术数。何心隐说:“这叫帝王学。阳明先生是我学问的祖师爷,他创立的心学是‘知’的范畴,而帝王学则立足于‘行’。”张居正颔首道:“知行合一本是阳明先生学问的根本,从这一点讲,你倒是心学的正宗传人。”何心隐说:“叔大兄过奖了!在下进一步坦言,叔大兄若想做一个太平宰相,须做三件事。”
对于没有一天做官的经验却在此大谈“帝王学”的何心隐,张居正想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便问他:“哪三件事?”
何心隐道:“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进贤用贤,消除朋党政治。古人言,官乃治国之本。百官得人,则以仁抚世,泽及草木。反之则生灵涂炭,国无宁日。远的不说,如今的首辅高拱,天下各州府宪台,两京各大衙门,一半官员出自门下。凭心而论,高拱是难得的干练任事之臣,但是却陷入了朋党政治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张居正赞同道:“朋党政治实乃官场的毒瘤,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进贤用贤,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非易事,有人的确是贤臣,声名很大,但让他具体办事,不是办糟就是办不成。”
何心隐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你要多用循吏,少用清流。”
张居正点头:“此意与我不约而同。”
何心隐道:“循吏一词,本为太史公所创,意指那些勤政利民,刚正不阿,执法无私的官员。而清流者,是指那些遇事不讲变通,一味寻章摘句的雕虫式人物。这些人讲求操守,敢与官场恶人抗抵,这是好的一面。但他们好名而无实,缺乏慷慨任事的英雄侠气。”
张居正赞道:“说得好!柱乾兄这番议论,痛快淋漓,切中时弊。你且讲第三条!”
何心隐说:“这第三条嘛,比之前两件事,做起来恐怕更难。这第三件事情是,清巨室,利庶民。”
张居正踱到窗前,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黑色峰峦:“孟子说过,‘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可是你却要我清巨室,这不是自掘坟墓么?”
何心隐道:“叔大兄,翻开史书一读,历代衍成社稷祸变者,莫不都是巨室所为。所以,像唐太宗这样一代明主,登基之初,便把江右巨室统统贬为庶民。本朝开国皇帝朱洪武,唯恐死后巨室生乱,也千方百计剪除干净……”
张居正打断他说:“别说了,柱乾兄,你既然千里迢迢,前来赐教于我,当然会找出许多例子,来说明巨室之害。我只问你,何为巨室?”何心隐说:“巨室,顾名思义,应是皇亲国戚,侯爵王爷这样一帮人,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挟天子以令诸候,巧取豪夺,鱼肉百姓。叔大兄,你若能做到这三点,你就能开创出为后世景仰的万历新政。”
张居正哈哈笑道:“你这是书生意气!算了吧。今晚上这番谈话,只当是玩笑。再说,当今的首辅是高拱,不是我张居正。”何心隐道:“我何心隐再傻,也不至于连京城的局势都看不清楚,你取代高拱,已是指日可待。”张居正忙制止他:“柱乾兄!千万不要瞎说。”何心隐道:“我又没喝酒,怎么会瞎说?高拱是难得的宰相之才,但比起你叔大兄,又稍逊一筹。如今,高拱与冯保斗得驴嘶马喘,你却跑到这万寿山中来坐山观虎斗,这是何等的聪明主张啊!”
张居正身上不为人察觉地一震,脸色冷了下来,对他说:“你越说越离谱了。”
第八章 高拱去位(3)
何心隐长叹道:“叔大兄,我游学京师,怀有一腔热血来见你,谁知遭你一盆冷水,泼得我身心皆凉,算了,我们就此道别。”他起身一揖,闪身就走出门。
张居正追出来,何心隐已快步走向浓浓的夜色。张居正道:“柱乾兄,请留步!”何心隐站住了,但没有回头。张居正追上来问:“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何心隐气鼓鼓地说:“回京城。”张居正道:“明日我们一起回去嘛,我们分别整整二十六年,今宵月色如此之好,我们应该温一壶酒,作竟夕之谈,畅叙别后之情。”何心隐说:“该说的话我也都说了,还是就此道别吧。”何心隐头也不回地走了。张居正追前几步:“柱乾兄且慢,我派人送你。”何心隐说:“不用了,这儿还栓着我骑来的一头小毛驴呢。”何心隐跨上小驴子,颠颠地踏上回城的道路。
当夜,王篆骑着快马驰来,把这个重要的消息告诉张居正:“以雒遵、程文为首的六科十三廊道言官,准备明早一起上疏弹劾冯保。”
京城士林舆情,多半都站在言官一边。谁都知道,言官背后的支持者,是首辅高拱。而皇上与皇后、贵妃都是冯保的后台,双方势力均不容小觑,一场恶斗要开始了!王篆带着冯保的话来问张居正:“冯公公有意在李贵妃面前举荐你,接替高拱担当首辅,不知大人您意下如何?”
对张居正来说,高拱的意图非常清楚,先驱逐冯保,下一个就是他自己。现在是较量的最关键时候,置身事外是万万不能的,因为,“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答应王篆,无论如何,要先跟他回城去。
十几名言官一起敲响了登闻鼓,为首的是雒遵。李贵妃母子正在用早膳,听到了激越的鼓声。不禁问:“又出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