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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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律不喜欢,连带着对小松也没什么好感觉。
然而现在与他谈笑风生,忽然生出一种很奇特的安谧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晚上太安静了吧,使得我们的谈话很突兀;也许是月光太清亮了,使得天地很柔和。他忽然给我讲鬼故事——《绿牙齿》。最后眦着牙,说:看我的牙齿——我哇地大叫,他得意地大笑……
很快到琴芬阿姨家里。
琴芬阿姨是个赤脚医生,因为人好,无论老幼都亲切地唤她阿姨。她连忙捻亮灯,给小松擦拭伤口,消毒,缝线。我站在一旁,看针穿入,牙都眦起来了。小松似乎毫无痛楚,还开我玩笑,说,是我伤着哎,不是你,我看你都比我疼。又对琴芬阿姨说,小丛这姑娘人挺好,我不小心摔倒了,她倒非要送我过来。我妹妹有她懂事倒好。
我的脸微微红了。又隐隐有些不快,他似乎把我当成小孩了。
小松又说:对了,小叶跟小丛是同年吧。
小叶是琴芬阿姨的女儿,是我们班文艺委员,长得很漂亮,但也骄傲如公主,我不大喜欢她。
琴芬阿姨说读书不好,以后怕考不上学。
那倒也未必。小松说。
琴芬阿姨遂说,哎,你来帮小叶补习补习可好。
那没问题。小松回答得很干脆。
我想象他帮小叶补习的情景,心内又不快。
这时听得我后妈呼唤我的尖细嗓门,那声音带着点哭腔,深深浅浅,我看小松,他也正瞥向我,眼光撞在一起,撞出了无声的笑意。回去吧,你妈着急了。小松说。我就看他的头,琴芬阿姨的手在忙着,黄晕的光泻下一地暗暗的影子,我又看我的脚,低了头,然后就跑了。
第二天,小松来到我家,特地跟我妈道谢,说幸好碰着我。我便在旁边笑,我笑是因为他头上缠着纱布,特别像电视里看到的什么武士道日本人。
那日事件后,小松额头上便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疤,倘若前面的头发浓密的话,完全可以遮住那疤痕,然小松偏把头发理得短短的,露出那个印记,那印记蹲在额头上,还挺趾高气扬的。
春天
我轻抚他额上那轮月牙,嗔道:你都把头发留长了。
他痴迷地看我,颤声说:你真的,不喜欢么?
嗯,我不喜欢。我坚定回答他。
他眼中漾出亮晶晶的笑,说好。我明天就绞短。
而后抓住我的手,拿下来,紧紧握着。他的手很烫。
小松。我不由轻软地叫他。
三年前,他领弟弟到北京来,我亦曾这样叫过他。那个晚上,我试图将自己给他。然他拒绝了。他说他不需要愧疚下的奉献,也不需要同情下的施舍。他说他很好。他活得很好。有学生,有鸟,有树,有花,有自然赋予的一切。
“你真的很好么?小松,没有我。”我低低说。
他眼神迷惘,慢慢将我拥入怀中。我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灼热的气流将我包围。我缩在里面,听着他紊乱的呼吸。
他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我知道他在克制。三年前他可以克制,此刻自然也可以。但是小松,我决定颠覆你的理智。不是怜悯不是愧疚,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我转身环住他的脖子,将唇覆盖在那个月牙上。小松,这是我的。我要你是我的……我说。
他身体颤动得厉害。手却更紧地抱住我。
可此时,我的手机响了。他陡然放开我。端坐床沿,羞涩天真地注视我,像个犯错的孩子。我说等我一下。去接手机。却是孟韬。我的老板。
到了吗?他说。
是的。我说。
为什么不给我电话。他说。
没必要。我说。
他沉默,过会说,在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没什么,我挂电话了。他说等等。我停住。他自嘲,有点不习惯。你不在身边有点不习惯。如果是一个人陪我说会话。我说对不起。挂电话。
小松已经站起身。嘴角现出惯常的淡淡的笑。说:我走了,好好休息。
我无法再说话。点头。
浓密的头发已将月牙藏起来了。我们,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我关灯躺倒在床上。窗户开着。明堂里送进来的花香与月光缠在一起。春天,真的是个迷人的季节。一切都在孕育,一切都在绽放,一切都在明的光与美的影中。我的春天。曾经也在身体里绽放。
开始若有若无期盼一个人是不是身体里的春天已经降临了。
昨夜下了场雨,我在周五的清晨看微湿的青石板,今天下午,小松会回来的。黄昏,我搬了椅子在场上捡菜。支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喧嚣却不敢抬头看。那些嘈杂的声音中总有一个声音会被我剔除出来,像乐音一样在耳边回荡。那属于小松。只是他不会知道。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我终于等来了他。我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蹲在我面前,翻弄菜叶,说:很勤快嘛!
我不说话,自然也不敢看他。我只能看到他的手。那双修长干净的手,摸上去应该是清凉的。为生出这样的念头脸红,却更加不敢抬头。
“复习得怎么样?”他问。
自然不怎样。我成绩中等,没想过要考中专或高中。我家人也没赋予我这个神圣的职责。我只是浑浑噩噩过日子。以后,以后是属于以后的时间,我现在不会去思考。
“干什么这么沉默。”他突然托我下巴。我惊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他的笑,很肆无忌惮的,就莫名生出点恼怒。
“好像很讨厌我?”他扬着眉懒洋洋说,“嗯,是不是你们学校也是男生与女生老死不相往来的。”
不是。我说。
他说那是单不喜欢跟我说话了。又说,好了,不招惹你了,我那有一些参考资料。你要不要。
不要。我斩钉截铁。
很顽固么。算我死乞白脸求你要好么。他说。我不说话。他又说,初中的东西很容易的,半年也足够你赶上去了。等我一下。我去拿。
我没有等他。自顾去河滩洗菜,慢慢磨。回去的时候,看到他在老各树前吹口哨逗鸟。有鸟在他的头顶盘旋。天边烧着艳丽的云霞,那红色从树梢迸溅出来,染红了他的头发、脸庞、衣服。
我怔怔站在那里,感觉心鼓胀起来,像一个冉冉升起的惊叹号。老树、归鸟、小松的组合,让我感到一种无法抓住的美。
“过来。”他突然说。我猛然一惊。他并不看我,却知道我在。后来他说是感觉,对我他总会有特殊的直觉。
我没有过去。他回过头,促狭地笑,说,你似乎很怕我?
才不。我慢吞吞过去。
他说,看到那只鸟了么?在啄食的,好不好看,羽毛是蓝绿色的,脖子那有一圈黄毛。
是翠鸟吗?我问。
“哦,也许是,我不大清楚。嗯,这个给你。”将一叠资料给我。我只得接住。他拍我肩膀,像个兄长一样说:好好学习,好么?嘴角弯弯的,似乎又有笑溢出来。
我没说话。但知道心在动。我想跟小松并肩站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学习究竟是不是能令我获得与他站在一起的魔力,但是他让我做的事我是一定要做的。于是吃过晚饭后破天荒地做功课,研究资料。发现他的资料很详实,归纳得很细密。很多上课听不明白也懒得问的问题在他这里都得到了解决。
直到后妈来推房门,粗着嗓子说,都几点了,还在浪费电哪。
我说就睡了。她猛然看到我在看教科书。欣喜立即从眼睛里涌出来,忙陪笑道,用点电没关系,妈只是想让你注意身体。身体可是本钱。便又掩门退出。我努了努嘴。想,原来一个用功的人是可以得到尊重的。
之后,便日日沉浸在小松的资料与笔记中。看他瘦劲的字体,仿佛重温他的初三时光。
我的成绩有些突飞猛进。连我自己都有些讶意。但是以前麻木的成绩现在给了我欢喜。每一点进步,都让我感到甜蜜,仿佛与小松近了一步。当然,他不可能知道。我与他见面依旧很少。说话依旧很少。只是,我知道自己有个秘密。周末黄昏,我会在门缝间看一个背影,一幅图画。树鸟人的组合。给我的心带来一个经久不息的惊叹号。
我们这边老是下雨。从小我就讨厌这种叫雨的像面条又不能吃的东西。我们是蘸着雨水长大的,时不时要接受它的抚摩,亲吻。雨,我真不知它的性别,也不知它的年纪。总而言之,它时而忸怩像第一次相亲的姑娘,时而狂暴如更年期的妇人,时而是粗壮的小伙,是哼哧哼哧走不动的老人。
我尤其厌恶黄梅季节,那段时候,感觉雨住在你家了,赖着不走,把你家搞得阴不拉叽,霉不拉叽,无论往哪里摸,都是水,被褥,家具,电器……我觉得黄梅时节的雨就像我弟弟,老是粘着我,又专跟我做对,讨厌得不得了。
现在我讨厌雨,还多了个原因,一下雨,我就不能看到小松和树和鸟和夕阳在一起的情景了。看不到这样的情景,我会惆怅。我很喜欢用惆怅这个词语,就是这样的,心软软的,微微的失望,又微微的憧憬,像沙漠上放一簇鲜艳的玫瑰,荒寒但是娇艳。
中考前一天,下起了细细的雨,头发一样,纷纷扬扬,往人头上罩。这天学校不安排课,我上午复习了语文,下午什么都不想看,便出去。
我顶着蒙蒙的雨丝走到老各树前。这棵树,我小的时候来爬过,摘过她的果子,但自从见识到小松和他的绝配后,便再也没有亲近过她。
雨把树叶全润湿了,色泽很嫩,像新鲜的蔬果,恨不得咬上一口。树下却基本上是干的,只有些零星的湿的影子。我小心地站在原本属于小松的地盘。
头顶上真的能看到鸟,歇在枝干上,避雨,鸟声跟雨声混杂在一起,那乐声真是热闹,可惜我不会吹口哨,我也太矮,不能学小松反剪双手的悠闲。我只是摸着粗糙的老树干,傻呼呼地看着。我的背影能成为一幅画么?我不敢确信。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了口哨声。我一时惊慌失措,脸莫名地烧起来。不是周末,他怎么回来了,真想钻个地洞隐藏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来了。
明天考试对吗?他就站在我身边。我们并肩在一起。
嗯。我低低回。
紧张么?
不紧张。
哦,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在乎考得好坏。
很好。
好什么。我不禁转过头,看到他也正看我。眼睛弯弯的。
以后想做什么?告诉我。他说。
嗯,考不上,我想出去打工。像小英姐一样。我鼓足勇气说。小英姐去了深圳,前不久回来,忽然变得很时髦。我不是羡慕她的时髦,而是想去外面看看。深圳离我们这很远,但在小英姐的嘴中似乎是天堂。
为什么考不上呢,你一定考得上的。小松说。
是么?我抿嘴笑了。仿佛自己真的考上了。
嗯,考上了,我就可以与小松并肩在一起,这是我的目的。
我歪了头,看他。又笑。感觉心里很宁谧。真的,中考前一天,小松与我在一起。无论考不考得上,我都感到高兴。
相片
在床上,我绽开了一个惘然的笑容。心情湿漉漉的。如点点霉斑。
我一骨碌爬起来,翻出影集,然后坐到窗口一张张看。
照片并不多。这张是全家福。爸爸、后妈坐着。我和弟弟分立两边。似乎没有经验,我不知为什么皱眉,弟弟干脆闭了眼睛。爸爸的笑跟他的身体一样瘦弱,只有后妈,穿戴一新,露着灿烂的笑。好像很幸福。
我们一家的确幸福。虽然日子每每无法过下去。
意外考上高中后,很让父母风光了一回。但是筹措学费也是一副沉重的担子。
父亲偷偷跟我说,不要上了,家里没有钱。
我嗯一声。
父亲继续说:爸不是不让你上,你考上,爸也很高兴,只是爸身体不好,不能干活赚钱,你妈一个人支撑家太累了。
我点头。说:我不上,我去打工。等我赚了钱,我带爸去市里最好的医院看病,给妈买新衣服,给小弟买飞机。
父亲微微笑。纵横沟壑的皱纹使他的笑看上去很苦。
我的心皱了一下,为父亲。我没有遗憾。能考上,说明我可以像小松一样,但是未来,我并没有太多颜色涂抹。我的信念一如其他人,就是长大就是要赚钱,要养家。现在,我满16岁了,我是大人了,我要挑起家里的重担。
晚上,我找着录取通知书,对着垃圾桶,打算撕成两半。却又有点可惜,毕竟是一种光鲜的证明,也就是一刹那的犹豫,被后妈瞧见了,她猛然夺走了那张纸。
“你这孩子是不是欠揍啊。”后妈一边骂一边仔细查看纸有无碎裂。
“我不想上。”我闷闷说。
“不想上也得上。这个家我做主。”
“我要去打工。我跟小英姐一起去深圳。”我跟她说。
“考上大学,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管你。现在给我好好念书,其余什么都不用想。现在赚的是小钱,将来是大钱,懂不懂啊。”
后妈将录取通知书拿走。到门口,转身说:家里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看她,说不出话。
后来,我还是去了高中。钱是村人凑的,后来上大学的钱也是村人凑的。
80年代。我们那经济已经开始发展了。除了务农,大家都纷纷寻找别的赚钱的活计。做买卖的做买卖,买机床给人加工的加工,几乎是一夜之间,镇上雨后春笋般出了很多老板。村里很多人家也翻盖了楼房,日子红红火火向新时代挺进。只有我家,因为父亲是病人,无法发家致富,后妈就开始将无闲时劳作的农人土地承包起来,给人种田,蓐草,洒农药。很辛苦,赚的钱却很少。后妈却绝少怨言。我上高中的那几年,每回家一次,就见后妈老一次。
我给后妈买过一条丝巾的。是三八妇女节。我有同学送母亲康乃馨什么的,我觉得不实惠。就在摊上买了条丝巾。寄回去的。因为高中每月只能回家一次。
月底回家时,看到后妈戴了。系在碎花衬衫上。外面披了父亲的夹克衫,其实很不伦不类,但是我很喜欢。
妈好不好看。后妈说。
小弟吐舌头做鬼脸。后妈敲他脑壳。说,别捣乱。你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我忍住笑,说,很好看。
后妈说,小林,你怎么什么都没给我。去,给妈端洗脚水去。
我才不呢。小弟刺溜飞出房间。
“小丛,你过来。”晚饭后,后妈将我叫到房间。说: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你看不看?
自然要看啊。我叫。跑上去,挽住后妈的手,看她已经被风雨剥蚀的脸。后妈的脸有一瞬的忸怩,突然的光彩让她看上去如少女。她说,等着。
后妈从床底拎出一个红色木箱,打开,里面有一些很奇特的东西,干花,袖章,鹅卵石等等。
妈,这都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哦,都是没用的东西。后妈说着,抽出了底下的照片。有两张,一张是她的独照。彩照,那时候的彩照颜色是画上的,看上去很鲜艳。脸粉嫩粉嫩的,自然年轻时的后妈本身也很美,白而且丰满。眼睛水汪汪的。
妈,你真好看。我说。
“嗯,”后妈倒也大言不惭,“比你好看。小丛,你要胖一点才好,你太瘦啦,瘦了不好看。”
我看看自己,我从来没注意过自己好不好看的问题。初中的时候,公认的美女是小叶,原因是男生喜欢接近她。但她那样的美我也不屑一顾,不就是眼睛大些,下巴尖些,皮肤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