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李敖这个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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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6月,李敖正上高二。其时,钱穆应淡江英专(淡江大学前身)校长居浩然(国民党元老居正之子)的邀请,在惊声堂讲学,不料天花板突然下落,钱穆受伤。他先是住在著名学人徐复观家中,后来又改住存德巷一号。徐复观有子徐武军,是李敖台中同学,外号“日本和尚”(因他爸爸是赴日本留学生之故)。受父亲影响,徐武军课外阅读甚多,和李敖很谈得来。他说,你李敖程度这么好,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李敖问是谁,他说是钱穆。李敖听了当然高兴,他决定去拜访这位久仰大名的先生。
在这个月的15日,李敖随徐武军走进存德巷一号。一进门,便看到一位穿着府绸小褂的小个子老人正在院里走动,李敖想,这便是钱穆了。老先生满口无锡土音,在李敖眼中,他的长相似乎与他的声名不大相符,他甚至有点儿怀疑眼前这位是否真是钱穆。钱穆亲切地让李敖坐下,聊起天来。李敖向他请教治学方法,他回答说并没有具体方法,要多读书、多求解,当以古书原文为底子、为主,免受他人成见的约束。书要看第一流的,一遍一遍读。与其十本书读一遍,不如一本书读十遍。不要怕大部头的书,养成读大部头书的习惯,则普通书就不怕了。读书时要庄重,静心凝神;能静心凝神,任何喧闹的场合都可读书,否则,走马观花,等于白读。选书最好选已经有两三百年以上历史的书,这种书经两三百年犹未被淘汰,必有价值。新书则不然,新书有否价值,犹待考验也。
第二部分拜访钱穆(2)
聆听大学者的经验之谈,李敖深以为然。他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一卷读书札记请钱穆指教,钱穆欣喜地翻了起来。钱穆看到的第一篇题目是《梁任公上南皮张尚书书》,这是梁启超于光绪二十二年所写的一封书信,收入《饮冰室合集》文集第一册。钱穆感到很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关这封信的材料。他问李敖这封信的出处,李敖告诉了他。钱穆顿时感到眼前这个中学生学问不凡,对他另眼相看。他翻着李敖的札记,一边连声夸奖,一边转过头对徐武军说:“你不如他。”临走时,他还约李敖再去看他。
但就是这一件小事,改变了李敖对钱穆的看法。他认为钱穆不耻下问的学者风度令人敬佩,但他竟不知道这封信的出处,他学问的广度令人起疑。也许是因为第二个原因,李敖没有再去看他。尽管那时他家就住在存德巷13号台中一中宿舍,每天经过钱穆门口,看他很方便,但他还是没有去。
没有去并不意味着李敖放弃了对钱穆的兴趣,他不仅读他的著作,而且展开了自己的思考。第二年(1953年4月13日)钱穆已回香港,李敖给他写了封信,信的内容主要有两点:一是表示对钱穆的感谢,二是就钱穆的著作提出两点疑问,请他“指教”: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第144页第7行云:“第四个禁地是新疆。因此地土壤肥沃,尚未开辟,他们要留作满洲人的衣食之地,希望满洲人到那里去,故不许中国人前往,直到左宗棠平定回乱以后,禁令始驰,汉人才能随便去新疆。”这一回史实,在罗香林先生的高级中学本国史下册第二页中,却有如下的说法:“先是清主F宁,即位后改元道光,颇有图治之志,既平回疆之乱,遂于道光十一年纳将军长龄之议,以回疆‘西四城’闲地,招民开垦,以裕兵糈,回疆始行屯田之法,汉民因是得盛徙其地。”罗先生所述“纳将军长龄之议”一语,似有所据,与先生所云,时间上相差甚远,不知何故?再者,《国史大纲》第3页第11行云:“美人安达生名此曰北京人”一语,他书皆作“瑞典人”,不知何故?①
第二部分拜访钱穆(3)
钱穆对李敖的置疑倍加赞赏。4月29日,他回信李敖,在信的开头写道:“昨奉来信,知君努力学问,与日俱进,若能持之以恒,继续不懈,将来必有成就,可喜可贺。”然后又在读书上给以指点,介绍了《朱子集注》、《近三百年学术史》等书,并提出学问与德性同样重要,“学问之造诣,必以德性之修养为根基,亦以德性之修养为限度,苟忽于德性,则学问终难深入……”①最后,对他的置疑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许诺要把自己在香港《人生》杂志连载的《论语解》每期都赠寄李敖。
钱穆的信,写得工工整整,从文面可以看出此公的修养一面。他对李敖如此鼓励,一方面是因为李敖的好学引起他的注意,另一方面,也可从中看出他具有教育家的风度。他说要寄刊物给李敖,可谓言而有信,一期不落。李敖对他当然益发感念。但感念归感念,在治学的方法与思想倾向上,李敖经过从初中到高中的困学求变,已逐渐定型。那时的学者有两个类型,一个是“胡适型”,一个是“钱穆型”,李敖对他们两位都加以注意。胡适远在美国,钱穆却近在眼前,他一度“走近”了李敖,并对李敖产生了一定影响,但李敖并没有紧跟钱穆走下去,最终还是把他“摆脱”了。他说:
按说以钱穆对我的赏识,以我对他的感念,一般的读书人,很容易就会朝“变成钱穆的徒弟”路线发展,可是,我的发展却一反其道。在我思想定型的历程里,我的境界很快就跑到前面去了。对钱穆,我终于论定他是一位反动的学者,他不再引起我的兴趣,我佩服他在古典方面的朴学成就,但对他在朴学以外的扩张解释,我大都认为水平可疑。钱穆的头脑太迂腐,迂腐得自成一家,这种现象,并无师承,因为钱穆的老师吕思勉却前进得多,老师前进,学生落伍,这真是怪事!①
第二部分拜访钱穆(4)
李敖没有走钱穆的道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钱穆的全盘否定。钱穆对他的影响从未消失,尤其是在治学方面。1981年李敖在黑牢中写作《我为什么不看电视》时,依然谈起这位“老历史家”“不看出版后没有经过十年以上的书”的读书经验,他已经能够从历史的角度对一个人物进行比较公正的评断了。比如,在与钱穆通信后第三年(1955),他考入台大历史系。而台大历史系是“胡适型”的地盘,对“钱穆型”是隐含排挤的。在胡适有生之年,钱穆就是未能当成“中央研究院”院士。李敖认为这是不公道的,他说:“钱穆的理学怪说固不足论,但他在古典方面的朴学成就,却更该先入选成院士。”
后来,李敖与这位儒学大师的缘份依然不断。在他与钱穆通信后第九年(1962),他已经锻炼成为成熟的战士。他在《文星》发表的《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中,开始激烈地攻击钱穆。这种攻击一直不断,直到他们会面后的第34年(1986),钱穆老了,93岁了,李敖还发表文字,表达他对钱穆“倒在蒋介石怀里”的不满,批评他已失去了知识分子的“德性”。在钱穆的五代弟子们庆祝钱穆93岁生日的时候,李敖却为钱穆感到可惜,他认为,凭钱穆的才学和智慧,他有成为“一代儒宗”的机会,但他却拜倒在蒋介石的脚下,历史上,“真正‘一代儒宗’是不会倒在统治者的怀里的!?
在钱穆死前不久,李敖去“故宫博物院”,远远望见一位步履艰难的老人,老态龙钟,动作迟缓。他知道,那是钱穆。他并没有趋前问候,但心里却一直在感念他。这位痴迷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老学者,毕竟在他的少年时代曾被心仪,并曾热心指导过他、帮助过他,这种老辈风范的人物,对李敖之后的新生代来讲,真正已变作“上古史”了。
第二部分丧礼改革(1)
题记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曾花了许多气力来把自己锻炼成钢铁。锻炼的方法,不论是东海圣人的,还是西海圣人的,我都一网兜收,从摸索和试验中,求得安身立命。我这种自我炼钢,是很用心的,我今天能有一些个性、一些独来独往的气魄,一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追溯起来,都跟我早年的刻苦自励有深切关系。
——《〈大学札记〉前记》
一、丧礼改革:
“平生最得意的一次经验”
像许许多多青年学子一样,李敖憧憬着未来的大学生活。他愈是对中学教育不满意,这种憧憬便愈强烈。
李敖心目中的大学,应该是一个充满了自由与民主的天堂,那里有博学而充满睿智的专家教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学子,汗牛充栋的中外典籍,幽雅而宽松的学习环境……过去父亲向他讲述的当年发生在北大校园里的一切,都是他由衷向往的内容。
1954年7月26日,19岁的李敖以同等学力(高中二年级肄业)参加了台湾历史上第一次大专联考。
当时,台湾实行联招的大学一共有四所,即台湾大学、省立师范学院(师范大学前身)、省立农学院(中兴大学前身)、省立工学院(成功大学前身),录取的考生根据其填报志愿的先后与考试成绩的高低,被分发到不同学校与科系。50年代的台湾正处于“泛政治化”的时期,在“白色恐怖”的阴影之下,考生与家长普遍存在着一种趋理畏文的心理。据比李敖高一届的林毓生回忆,“绝大多数家长都鼓励、甚至强迫自己的子女报考实用、毕业后易谋出路、不易牵涉到政治问题的科系(如医、工、理、农)。不少文科生由于成绩不够好,无法被分发到实用科系中去,乃是根据其第二或第三志愿,被分发到文学院来的”。对许多文学院的学生而言,因为学非所愿,社会舆论对文学专业又普遍不看好,所以“他们的精神甚为消沉,心情很是萎靡”①。如此一来,主动报考与意识形态联系比较紧密的文学院者便少而又少了。
第二部分丧礼改革(2)
出于个人的兴趣和爱好,李敖第一志愿填的是台湾大学中文系,但因数学拉分,几分之差,被台大法律系专修科(后在学生呼吁下改为司法组)录取。
关于法律系专修科,当时的台大法律系主任梅仲协有专文介绍。他说,此科之设旨在“储训法官人才”,“司法前途,实利赖焉”。又说:“本科的增设,则专着重于司法官的训练,故修业期限,虽缩短为三年,但课程的配备,反较法律学系为繁重。例如诉讼实务、强制执行法、破产法、土地法等,在法律学系,可以不开,而在本科则均为必修课目,而且关于民刑法及民刑诉讼法的学分,都酌量予以增加。所以名为三年制的专修科,其实就应用学科而言,不但不亚于法律学系,而反有过之。”②
对于李敖来说,学法律亦无不可,通过学法可以了解世间法,了解在这个一党专制的孤岛上自由到底有多大的限度,这有助于对社会的了解。因此,当录取通知下达以后,1954年9月14日,他离开了生活五年之久的台中古城,这个曾经梦醒梦破的古城,满怀希望地乘车北上,来到了台湾的政治文化中心——台北。
台北市是台湾的第一大城市。它坐落在台北盆地中央、纵贯铁路线上,淡水河、基隆河和新店溪汇流处,北依大屯火山群,西临林口台地,东南部为中央山脉北侧边缘的余脉与丘陵所簇拥。山环水绕,风光秀丽,素有“花园城市”之称。数百年前,这里曾是一片荒蛮的沼泽密林,罕见人烟。1662年,郑成功把荷兰殖民者赶跑后,实行“寓兵于农”的政策,派大批人马在此开地拓荒,直至1808年福建泉州移民陈赖章等在此安家落户,才有了村庄。15年后,这里渐趋繁荣,有了城市的雏型,被称为“艋”,即“独木舟及独木舟的聚集之地”。这主要是指淡水河上游的山地居民常驾独木舟顺流而下,到这里舍舟登陆,以物易物,成为贸易之地。1875年,清廷在此设立了台北府。1894年,在台湾设省,台北市成为省会。在市中心的公园内,至今还有前人题字留刻的碑林和石坊,公园西南面是气势雄伟的古刹龙山寺,南部市郊的新店镇有水清浪静的碧潭公园,北去30里,则是闻名遐迩的“温泉之乡”——阳明山风景区。可谓名胜众多,古迹遍布。
台湾大学就建在台北市南端新店溪北岸的观音山下,是台湾岛上规模最大的一所高等学府。校园占地面积180多公顷,设有43个系,46个研究所,在校学生10000多人。1949年初,傅斯年浮海东渡,出任台大校长,实行了诸多卓有成效的改革。这里云集了众多国内堪称一流的知识分子,成为台湾高校学术研究的中心。这一切李敖早有所闻。如今傅校长已驾鹤西去,台大校园风情依旧,在淡蓝的天幕飘不尽的云朵下,高高的棕榈树宽大的叶子迎风招展,操场上碧草如茵,花圃里杜鹃花、月季花、玫瑰花春意阑珊。在傅园,他望着傅斯年纪念钟上那八字校训“敦品、励学、学国、学人”,好像看到了当年北平城里走在学生队伍最前面的那个青年人,遥想这位曾经在中国文化思想界叱咤风云的“五四”人物,李敖心中自然感慨万千,充满了江山多骄、志在天下的感怀。
第二部分丧礼改革(3)
可惜的是,李敖这种美好的兴致并没有延续多久。他所学的法律系司法专修科,在台大已经是第二届了,按说校方会办得更加规范。但李敖学了不到一年,便开始对这一专业失去兴趣,产生思退之心。他感觉到专业教师的学识浅陋,观点保守,长此下去学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于是,尽管当时该科师生正在闹腾改制(由专科改为本科),但这些对他已毫无吸引力,他决定重考。当时台大规定本校学生不能重考本校,要重考得先退学。李敖只好破釜沉舟,在大一上了287天之后,自动退学,返回台中。
他是150名学生中惟一因兴趣不合而退学的学生。
此时已是1955年的6月下旬,一年一度的大专联考(每年的7月26、27日)马上又要开始,李敖在经过短暂的补习之后,再一次步入联考的考场。
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这一年,他顺利考入了台湾大学文学院历史系,并且名列前茅。
台湾大学历史系是一个师资实力雄厚的大系,号称集过去北大、清华与中大(中山大学)三校史学教授的精华。李敖摆脱了对法律专修科的不满,有了一种如愿以偿的感觉。
但好景不长,李敖很快又大失所望了。他说:
“很快的,大学的生活使我深刻了解所谓高等教育的一面,它令人失望的程度比中等教育犹有过之,尤其是我身历其境的文法学院,其荒谬、迂腐已经到了不成样子的地步,六七个大学外文系的大一英文的教师甚至搞不清文学家William Saroyan是谁;而法律系的一些师生,却连Wugo La Fayette Black都不知道!”①
第二部分丧礼改革(4)
就李敖的性格而言,其自负、自恃及狂狷的特点在中学阶段已经形成,到了大学,这种性格进一步得到发展。在他的心目中,大学不该是读死书的地方,大学生应该是能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特立独行的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