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夏天-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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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都是对初进大学时美好往事的伤感追忆,让我感觉他们异常猥琐可怜。
第四部分第73节 生日礼物
阿米的生日又要到了。我正在为生日礼物的问题而头疼的时候,她却在生日前一天突然告诉我:“我这次过生日不要你送任何东西。” “那你要什么?我拿包装纸把自己裹起来再打一个蝴蝶结?” 她笑眯眯地摇头,看了我一会才说:“你先说你答不答应嘛。” “你先说你要什么。” “我要你——明天到我家吃饭。我爸妈想见见你。” “不去。” “为什么?过年我都去你家拜年了……” “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又没请你。” “去吧,求你了,去吧,你将来总要见他们的呀!” “不去。”我态度坚决。 阿米嘴唇张开,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放开了和我拉着的手。我们俩一路不言不语,一前一后地走到电影院。我买了两张票,过了检票口,回头看到她依旧站在外面。我不出声地等着,直到她自己不情愿地跟上来。 我们看的是当年的年度进口大片——《泰坦尼克号》。据说这部电影已经让上海的每一座电影院都泪流成河,可是电影还没开始,阿米就开始哭了,一行行的眼泪无声地流过脸庞。当银幕上的杰克对罗丝说出那句著名的“你跳我就跳”时,电影院里一片哽咽,我再偷眼看阿米,却发现她又不哭了。她的目光比较奇特,不象是在看电影,让我怀疑是在发呆。 我也没有哭。事实上,我已经被无聊的剧情和其他人的号哭弄得心情十分烦躁。我不知道倘若那艘大破船没有沉这部电影会变成喜剧还是闹剧,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伤害了阿米。我坐立不安,最后悄悄起身,一边在裤兜里掏香烟一边走出放映大厅。 我在休息室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抽完一支烟,闭起眼睛,用手掩住脸。过了恍似很久很久,我感觉到有人在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我睁开眼睛,抬头,看见阿米。 “你怎么了?”她问。 “明天什么时候去你家?”我问。 她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依旧怔怔地望着我。于是我用大一些的声音又说了一遍,她的表情突然开始变化了,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然后突然坐到我旁边的位子上,凶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我。 此后她的表情便乱了套。一会激动莫名,一会沉思忧郁,一会兴高采烈,一会恍恍惚惚。等到一起吃完晚饭,我已经被她的神经质搞得彻底晕头转向。我在饭馆门口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摇晃了一会,然后严肃地问她:“冷静一下,想想现在我们去哪里?” “去我那乱搞吧。”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脸上洋溢着在我看来近乎秀逗的可爱表情,让我忍俊不禁。 那天晚上洗完澡后,我把她壁橱里的一张折叠床支到阳台上,然后我们在初夏的晚风里做爱,做得极尽温柔。阿米紧闭双眼,轻轻喘息,微微颤抖,洁白细腻的肌肤在皎洁的月光下好似青瓷碎玉。 做完后我们俩都没有再穿上衣服。我光着身子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她像猫一样蜷在毯子里,依偎在我的肩上。 她不停地说话。说得东拉西扯不着边际。说她父亲看起来对她很严厉但其实很疼她,说她母亲早就知道她有我这么一个男朋友但一直替她保密,说她要和我一起把头发留得长长的然后扎长长的辫子做结发夫妻,说她将来要给我生一对双胞胎女孩像她男孩像我…… 还有很多话我都记不得了,或许当时也就根本没有听进去。只记得她一直在说,直到睡着,靠着我的胳膊。而我彻夜未眠,望着夜空,在香烟的缭绕烟雾里时而朦胧时而清醒。 后来我听到她说了一句梦话。她说:“小雨小雨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我低头看她的时候,一颗眼泪从她熟睡中的脸颊滑落,冰凉地滴在我已经被她压得麻木的手臂上。 当清晨湿润的阳光照到脸上的时候,我把依旧靠在我身上熟睡的阿米小心地扶着躺平在床上,拉直她的手臂,掰开她蜷曲的手指,把毯子盖好,然后独自下楼去买回了生煎小笼和糍饭团。把东西放到餐桌上后,我再也熬不住疲倦,走进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阿米把我叫醒的时候已经是11点多。我有些头重脚轻地起床,喝了一杯她递给我的牛奶,洗澡刷牙剃须,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看到她已经换好了衣服,很漂亮的一身连衣裙。我走上前抱住她和她接吻,腹部摩擦着,突然来了性欲,我想脱她的衣服,但被她用手挡开了。 “我们赶快走吧,时间不早了,回来再做好不好?”她脸上泛着红晕说。 “回来要把你绑起来做。” “你变态啦!”她捏起拳头轻轻打我。我抓住她的手,露出淫笑。 “到底答不答应?” “好啦好啦,回来随便你怎么蹂躏我,现在快走吧,好不好?”她的脸更红了,目露央求之色。 我做出一副阴谋得逞而洋洋得意的样子,懒散地穿好衣服,说:“走吧。” 在出租车上,我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她没话找话,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我无意中又拿她的真名来调侃的时候,她突然认真起来,告诉我,我不可以在她家里这样说,因为这个名字是她父亲起的,因为只有她父亲同意了,她才可以嫁给我。 沉默了一会,她的脸上浮现出有些艰难犹豫的神情,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咬了一下嘴唇,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小雨,对不起,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真话……” 我看着她,刹那之间眼前突然有些恍惚,茫然的时光倒流中看到了几乎已经被我遗忘的张昕。在我和张昕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曾用同样的神情,对我说同样的话。凉意迅速渗透全身,让我面如针刺,嘴唇麻木。我感到自己无比讨厌这种记忆的复现。我只有一个胃,我没有能力反刍。 “你隐瞒我什么了?”我冷冷地问。 “我的那套公寓,其实不是我表姐的。”她顿了顿,“它是我爸爸送给我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第四部分第74节 重振门风的重任
1997年6月30日,阿米第一个和我一起过的生日,我送给她一瓶35毫升的ChanelNo19香水,她父亲送给她一套房子。 我仰起脸,努力克制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 “你生气了吗?”阿米小声问。 我没有回答,扭头望向出租车的窗外。过了一会,回过头,看见她还在看着我,眼眶却红了,于是对她笑笑:“我没有生气,真的。” 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我不再看她的脸,她也不再勾我的手指。而是紧紧抓住我的手掌,抓得很紧很紧。我能感觉到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我汗湿的手心里。 出租车在衡山路上靠边停下。我走下车,站在香樟树的树荫里,踩着松脆的榆钱,看着爬满长春藤的砖墙和高大的欧式铁门,门内一栋三层的意大利式洋房,一瞬之间,仿佛白光耀过,突然又被更遥远却更清晰的幻觉包围,竟看到自己正置身于夜幕低垂的老上海,院内灯光明亮,软语嘈杂,穿着旧式西服和旗袍的男男女女在走动交谈,然后,其中一个人离开人群独自面向我走了出来,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的身体望向遥远的地方,而在他高大英俊的背影之后,时光如潮水般地瞬间呼啸而过,灯光熄灭,人声杳逝,只剩下一片无边的寂寥夜色。 我知道走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外公。但是我睁开眼睛,低下头,只看到站在原地的自己好久未擦过且布满皱纹的旧皮鞋。 阿米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她抱住我,踮起脚亲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后按门铃。不一会,一个佣人打扮的老阿姨跑出来开门,阿米牵住我僵硬的手走进去。 我见到了阿米的母亲,一个身材娇小、容貌端庄的女子,还有她父亲,个子比我稍矮一些,但就如我曾经在电话中听到的感觉一样,面目和蔼,却隐含威严。刚寒暄了几句,老阿姨就过来通知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于是一起前往饭厅就餐。 在饭桌上,阿米的父亲很有礼貌但不容回避地开始询问我的一切,我的家庭,我的经历。一些问题触痛了我隐秘深处的那个伤口,我听到了巴赫的大提琴。错觉,还是错觉。 只有我们两个男人在对话。阿米和她的母亲都默默地低头进餐,很紧张的样子。我猜想他们家或许就象外公当年的家族一样,是有无数臭规矩的父权至上的旧式家长制家庭。 当我说出我外公的名字时,阿米的父亲有些微微动容,搁下筷子,打量我片刻,说:“难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有些面熟,现在才明白。但仔细看起来,却不是相貌,而是气质一类的东西。” 然后他又淡淡地笑了:“小玲或许没有告诉过你,我和你外公一样,也是九三学社的成员。在党内他是我的老前辈了,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党内刊物上读过他的一些旧文和演讲记录,感觉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人。但是,似乎不太务实,所以后来运气也差了一些,让人感到遗憾啊。” 我看着他面上儒雅淡然的神情,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得让自己难以容忍,甚至还隐含着轻蔑与嘲弄。 “阿米和你的事情,她一直都瞒着我在。”他目光慈祥地看了一眼阿米,再移回到我脸上,“其实我的看法是,恋爱是她的自由,只是现在就谈,似乎时机过早了一些。 “毕竟你们年纪都还小,面对社会,还有很多选择未做。年轻人当以事业前途为重,特别是你有朱家的血统,想必家中长辈们对你的前途也抱有厚望,重振门风的重担也要接得下来啊——” “爸!”阿米低低地唤了一声,满目乞求。 他没有理会阿米,继续用和蔼徐缓的语调说下去:“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就很疼她。不管她自己是否情愿,在她身上同样也寄托了很多亲友的期许。所以,我们希望,有些关乎一生的重大选择,她还是慎重一些比较合适……”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变得燥热,又迅速冷却,僵硬,就像淬火,好象有什么地方在清脆地断裂。 我一口菜也没有吃。不再说话,也不再听得到阿米父亲的声音。我扭头看阿米,阿米也看着我。我看到她的眼睛慢慢地变红,有湿润的光芒闪动,然后一行行的热泪不停地涌出来。我突然很想走过去抱住她,亲吻她的脸颊,让她所有的泪水都流进我的喉咙。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慢慢地站起身,感到自己脸上有淡淡的满不在乎的笑:“对不起,我突然想起学校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只好先告辞了,请您们原谅。” 说完我推开椅子转身离去。走到门外的时候,我看见阿米满面是泪地追过来,张口想对我说什么。 “不用送了。”我微笑,把门在她的面前关上。 我拦了辆出租车,坐到市区。整个下午,我在上海喧嚣的街头没有方向地走。走过天桥,走过地铁通道,穿越摩肩接踵的陌生人群。走到浑身汗湿,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让迎面而过的人侧身注目、莫名其妙。 最后我坐巴士来到外滩。天气闷热,江边没有什么人。我晃晃悠悠地走上堤岸,东张西望。 突然之间,在刺目的阳光下,我一眼看到了阿米。 我们无声地对视了很久。 天色渐黯,又是黄昏。阿米亭亭玉立在堤岸上,偶尔掠过的海风轻柔地拂弄她的长发,缕缕夕阳像熔化的金子般在她的发梢上缓缓流淌,看起来竟是那么美丽动人,恍如隔世。 我一言不发地疾步走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我回学校找你了,没有找到,所以就到这里来等你。等了你好久。我都饿了。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阿米将脸埋在我的颈项间,让我皮肤痒痒的、急促的呼吸里,很委屈地小声说。
第四部分第75节 我不知道我的将来在哪里
阿米还是我心爱的阿米。 我们都没有再提起过去她家的事,就好像我从未见过她的父母一样。我们如同在捉迷藏游戏里一起躲进衣橱中的两个小孩,彼此抓紧对方的手,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 临近学期末的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休息,我忽然想起下午刚看完的一本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就告诉阿米,将来我们一起厮守终生,也在房子外面挂一面黄色的旗帜。 阿米不明白,问我黄旗子和结婚有什么关系。我告诉她黄色旗帜代表此处居住的人患有霍乱,小说中阿里萨在自己的船上悬挂了代表霍乱的黄色旗帜,目的就是不让船在任何一个港口停靠,不让外面的混乱世界和现实生活影响他和费尔米纳迟到了五十三年的爱情。阿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么他们在船上吃什么呢?”我愣了一下,然后回答她,“那只是一篇小说。” “又是夏天了,快要放暑假了。”过了一会,我自言自语。 “我要备考,可能没有时间陪你了。”阿米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手里的一叠英文复习资料说。 “托福不是考过了吗?” “是GRE啦。” 我翻了一个身,挣起身体看着她的脸:“你是不是打算出国?” “才不是呢。” “我就知道。舍不得我是不是?” 她没反应,我低头去吻她的乳房,她终于放下手里那堆无聊的打印纸,一边推我的脑袋一边笑着又说了一遍:“才不是呢。” “那是为什么?” “与其出去追洋人的后腿,不如在上海跷起二郎腿。这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懂不懂?”她面露得意之色地告诉我,看起来颇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 “不懂。我只听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有‘宁做枝头抱香死,哪曾吹落北风中’。” “你也好好学学英语吧。”她忽然说。 “不学。” “为什么?” “中文学得太好的人都学不好英语。” “什么怪话啊,我可以帮助你嘛。学学吧,将来有用的,嗯?”阿米欠起身,抓住我的一只胳膊摇来摇去地求我。 “那种垃圾语言太糙,不符合我的审美情趣。况且我是民族主义者,我就喜欢母语,不喜欢鸟语。” “我知道你喜欢中文,可是现在这个年代,在上海这种未来的国际大都市,中文学得再好也不会有什么前途。挣钱糊口都难,顶多可以做为业余爱好。况且,就算是爱好吧,你也已经由着性子玩了那么多年了,该考虑做点正经事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中文不正经吗?”我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说话太……可是,你难道就不考虑我们的将来吗?”阿米委屈地看着我,小声说。 我避开她的目光,翻身躺倒,望着天花板,不再说话。 我不知道我的将来在哪里,我也提不起兴趣想这种问题。 我开始在外面找一些零工来做,打算存些钱给阿米买个象样点的礼物。至于买什么,还没想好,也没有让阿米知道,因为我想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酒吧做酒保。摔了若干酒杯之后,终于因为摔了一瓶路易十三而被老板热泪盈眶地赶出门。 第二份工作是去餐厅做招待,一双近视300度的眼睛要看住四张桌子的上菜和结账。由于我从不带近视眼镜,以及对食客们的道德品质的估计过于乐观,所以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跑一张单,结果干了一个月一分钱工资也没有拿到。最后终于被我逮着一个跑单的家伙,竟因为一时激动忘形对其施以拳脚教育而再次丢了工作。 最可气的工作经历是某个周末站在徐家汇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