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0-晚清悲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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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时的读书人,这是一件必须完成的终身大事,尽管文廷式对科举制度的不满常溢于言表。
他认为,八股文章非经非史,以学究之陋识却在大言代圣贤立言,真是令人可笑。至今日,人人都知道它是无用的东西,其荒谬可入《笑林》的事,可谓数不胜数。你想想,科举考试中八股文的题目都出自四书,四书一共才五万多字,《大学》一千六百余字,《中庸》三万五千字,《论语》约一万五千字,不过是薄薄的一本。可自明至清,科举考试五百余年,题目都是从这里面出来。哪里有这么多题目好出?八股文章刻印流传的有数以万计之多,可以说,四书中的每一句话都能找到现成的范文。考官们为了避免士子抄袭,模仿,可谓煞费苦心,千方百计在题目上花样翻新,题目越出越偏,越出越怪。于是,有人就将八股文题分为四十八类,诸如:单句题、虚冒题、截上题、过脉题、口气题、比兴题、攻辨题、枯窘题、俚俗题等等,五花八门,让人不知所措。
就是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考题,千千万万个读书人钻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洞里,束发就学,皓首穷经,不问世事,学非所用……
但问题在于,不管你想不想,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你必须这么去做。这是父辈时时惦念并寄予厚望的事,也是读书人求仕的必经之路。你还得硬着头皮,去学做那些枯燥无味的八股文。就像人们已经挖好了渠,而水的命运就是顺着渠道往前流淌。
这是他第一次进京。
许多年以来,这座帝都于文廷式来说都是个神秘所在。帝都的文物胜迹,令他顿生出一种古思。九重之下,冠盖云集,这是个才俊荟萃之地。他走在先人们曾经走过的、弥漫着古风的街道上,面对这座古老的、让人有些觉得神秘的都城,面对金铺朱户、散发着威严的紫禁城,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紫色在这里有了特殊的意义。紫庭、紫闼、紫阙、紫宫、紫极、紫霄等等,均成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皇帝的诏书称紫诰,皇帝的车辇称紫驮,皇帝的衣称紫衣……皇帝爱紫,是有一番说法的。紫,原指的是紫微星垣。天上的恒星中有三垣,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紫微垣位居中央,所以紫微垣以它居于中央的位置,成了古人心目中天宫之所在。因此,天宫又叫紫微宫,人间的皇帝自称天子,“太平天子当中生,清慎官员四海分”,人们就以紫微星垣代称皇帝了。
紫禁城的“禁”,乃严禁黎民百姓靠近之义。紫禁城是满族的圣地,那里有黄色琉璃瓦覆盖着的金銮殿和许多的宫殿,是皇帝,皇后和皇族们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座神秘的城堡,曾唱出了多少兴衰悲歌,也留下了多少刀光剑影,但永远是中国的士人们一生梦寐以求之地。
文廷式感觉自己也将与这个地方有缘,只是还不是现在。
既在京城,文廷式也不急,他东逛逛,西走走,叩石鼓、瞻宫阙,紫光阁、陶然亭、龙泉寺……无处不去,到处结交名流,科考之事竟早已抛至脑后。
一日,不觉来到宝名斋。这宝名斋既是京城有名的古董行,也是京城有名的古籍店。文廷式早就听兰甫先生说,这宝名斋里有一部好书,叫做《古今图书集成》,很贵,要一万六千多两银子才能买到手,文廷式还是个穷秀才,没钱买这样的大书,但生性好奇,就想进去一饱眼福。
进得斋来,急匆匆劈头就问店老板:“听说你们这里有一部叫《古今图书集成》的好书,可否拿出来看看?”
店老板看着眼前这个秀才,就猜出是个刚刚进京赶考的人,他不是来买书的,是来看书的。但凭经验他知道,能问到这部书的人,定不是个只知死读经书的书呆子。
文廷式求书若渴,店老板的回答却让文廷式大失所望:“这位先生对不起,书前两日被人买走了。”
文廷式一愣,心想此次到京,能否得中倒无所谓,如能见到这部好书,也不枉来京城一趟。只可惜失之交臂!失望之余,又在思忖:能买走这部大书的人,肯定不是个凡夫俗子。
于是问:“是何人买走了这部大书、奇书?”
“孝哲毅皇后。”店老板满脸得意。
“孝哲毅皇后?”文廷式不觉一惊。
《晚清悲风》第二部分第三章 心动(2)
“你这个读书人不会不知道吧,孝哲毅皇后平日生活节俭,却生性好书,这是她节省平时的宫中费用,用一万六千金将这书买走的。”
清穆宗孝哲毅皇后乃户部尚书崇绮之女,同治十一年九月立为皇后。文廷式突然对皇宫里的这个女人刮目相看。平常只知道宫里的女人们无所事事,养尊处优,要什么还不是伸手就是,哪里还听说有省着钱买书的皇后?
“这样的皇后,一定是个好皇后。”文廷式想:将来如能进京做官,定要见见宫中这位不凡的女人。
文廷式没有想到的是,还不等他进得朝廷,三年后,咸丰帝驾崩,德宗光绪帝继位,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孝哲毅皇后被尊为嘉顺皇后,可不久就绝食而死。听说是慈禧太后把她逼到了绝路上……
几天后,乡试开考,文廷式还是不急,他潇潇洒洒进考场,又轻轻松松走出了考场。根本就不像是去参加一场决定自己命运的考试。文廷式实在没有在此下什么大功夫,待放榜出来,当然是名落孙山。
好在他并无失意之感,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时时想起考场上有个书生进场时,竟吓得裤裆里流尿,觉得甚是好笑。又想起有个书生因为过度紧张当场昏倒在地,让人架了出去,又觉得甚是可怜。
唉,人生匆匆,何必非得要走这条折磨人的道啊!文廷式长叹一声,收拾行囊离开了京城……
二
广州光孝寺的钟声悠远而神秘。
转眼又是几年。这是光绪五年秋天的一个早晨,文廷式走在光孝寺的林子里,带着树木草香的风迎面而来,让人感到十分快意。两年来文廷式就借住在这里,古老的建筑和秀丽的园林,是他所爱,而他更喜欢的是这里超脱俗世的环境。
这里曾是西汉南越王赵建德的故宅,三国时,吴国官员虞翻谪徙居此,辟为苑圃,种的多是一些苹婆诃子。当时的人把这里既叫做虞苑,又称为诃林。虞翻死后,家人把这里改作了庙宇,命名为制止寺,后改名为法性寺。直到宋绍兴七年,才改名光孝寺。这是个声名遐迩之地,自东晋至唐,许多印度僧人就来到这里,对中国的佛教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直到唐仪凤元年,也就是公元676年,高僧慧能在寺里戒坛前菩提树下受戒,开辟佛教南宗,称为禅宗六祖,更是使这里声名大振。
佛教圣地,总感有一种能够洗净心灵的气息,文廷式在此有一种与大自然相融的亲近感。在这样的环境里博览群书,写白摺,作试帖,文廷式的日子过得很快。每每读书累了,文廷式就会在寺外的园内走一走,手拿一本书钻进林子里,选一块方正的石头坐下。
几声鸟啾,几声虫鸣,光孝寺显得更为宁静。看着身边摇曳的光影,文廷式的心事涌了上来……
自从第一次上京赴乡试未中以来,文廷式仍未把科举之事放在心上。他四处游历,交朋结友,如闲云野鹤。因为家里并不宽裕,他每到一处都只有借居在亲戚朋友家中。先是在父亲的老朋友江浦吴长庆总兵幕中住过一段,不久又去了南京,在任江宁布政使的姻丈署中又呆了几个月。住烦了,又来到京城,却偶然遇见了徐灏老先生。几年未见,想不到能在京城里相遇,徐灏打心里高兴,于是约他在保安寺里住了数月,每天听梵鼓晨钟,读书论文,文廷式乐在其中。直到次年的春天才回到广州……
父亲见文廷式在外兜了一大圈回来,心绪更乱,书也读得很杂,心中为之不安。为了能够安定他的心,按照礼教,给文廷式包办了一桩婚姻,让他娶了广州府通判陈善圻的三女儿为妻。这时,文廷式二十岁。
然而,新婚的鼓乐声并没有定住他的心。文廷式心猿意马,哪里受得了小家的约束,何况这陈氏也不合他的心意。新婚不久,就对陈氏说要出去一些时日。把个新娘子孤零零扔在家里,一人来到这光孝寺中,一旬半月不回家。
光孝寺离菊坡精舍较近,每天除在兰甫先生这里听讲,还在粤秀书院应课。回到寺里,读的除了《海国图志》、和《普法战纪》,还读算学、化学、天文、军事、海防等等,更多地知道了五洲大势和西方的富强之状。
“文三哥,你在想什么?”
林子里突然一声叫喊,将文廷式从思绪里唤了回来。
文廷式抬头一看,是近年才来菊坡精舍就读的同窗好友梁鼎芬,身边还站着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人,文廷式觉得面生。
梁鼎芬,字星海,广州番禺人。少小就失去了父母,寄养在姑母家中,得到他的舅舅翰林院编修张鼎华的教诲。他不但聪明过人,且勤奋好学,才华超群,虽说比文廷式还小三岁,却已是正了举的人。其貌不扬,头大身矮,须眉如戟,如看表面根本不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文廷式第一次和他见面,就觉得此人眼神里透着诚实,一脸憨厚之状,是个可交的朋友。于是两人相互倾慕其才,称兄道弟,再加上一个于式枚,三人成了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好伙伴。并按文廷式在家里的排行唤作“文三哥”。
“这位是……”文廷式指着梁鼎芬身边这个人,问道。
《晚清悲风》第二部分第三章 心动(3)
“我舅舅,张鼎华,早慕你的大名,一定要我带他来见见你。”
“原来是如雷贯耳的延秋先生啊!”文廷式露出惊讶之色。
张鼎华,字延秋,也是广东番禺人,此时已是名满京师的大名士。他小时有神童的美誉,13岁时就登堂入科,曾在军机处任职,后来入翰林院任编修,学问极博,以文盛名于京师。十几年后,将中国搅得风起云涌的维新首领康有为,正是他的门生。这时,张鼎华已是32岁的人了,可看上去仍像是一个英英出众的白皙少年,他虽然出身较早,却全没有那种涉世既深的横秋老气。
张鼎华说:“星海多次在我面前提到你的才华,后来又从兰甫先生嘴中得知你确非一般之士。听说芸阁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功,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你了!”
文廷式急忙说:“延秋先生过誉了,我文廷式那里比得上你外甥星海,他年龄比我小,却已是榜上有名了……”
张鼎华说:“芸阁志不在此而已,大器晚成,将来定能成为国之栋梁。前些日子遇到徐灏老先生,他也谈起你,说你十七岁时与他初次相见,便大谈‘神’字和‘情’字的训诂之学,对你是赞不绝口呢!”
文廷式道:“后生不知天高地厚,至今想起,还觉脸红呢!”
两人交谈片刻,一见如故。梁鼎芬说:今日难得一起在光孝寺相聚,不如一起去菩萨面前许个好愿。大家也都赞同,于是一起向前慢慢走去。
光孝寺是广州最古老的建筑之一,雄伟而堂皇,内有十二殿、六堂,还有钟楼、鼓楼,睡佛阁、延寿阁等等,大雄宝殿昔日雄伟依在,在阳光下,闪烁着神圣的朱红色的光泽。于茂密树林的环绕下,仿佛在静静回忆它的过去。
三人不觉来到东铁塔前,这是一座千年铁塔,置于东殿的叫东铁塔,置于西殿的叫西铁塔。全塔高七米多,四方形,分七层,上有九百多个佛龛,每龛都有小佛像,工艺精致。听说,初成时全身贴金,于是便有了涂金千佛塔之称。
“星海兄,你说说,佛家造塔,究是何意?”立于塔前,面对古人天工造物般的想象,文廷式就有了一番感慨。
“塔乃是葬佛家舍利之所。我看,也是佛教一个象征之物。”梁鼎芬道:
“俗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实,塔,按梵文的音译,乃是浮图或浮屠的意思。也就是说,你救人一命,就如同造了一座七层的宝塔。”张鼎华说。
“其实,我想塔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你看它直指云天,正是在做离开凡尘,超脱现实的梦哩。”文廷式又有了自己的看法。
说着说着,三人来到睡佛阁。
只见睡佛阁门外幡旗飘扬,文廷式想起一个典故来,于是一笑说:“这是幡动还是风动?”
梁鼎芬说:“心动也。”
听他这样回答,文廷式就知道梁鼎芬已是晓得这个典故了:
六祖慧能自接受五祖弘忍衣钵后,有一年,也就是唐仪元年,来到光孝寺,看见印宗法师正在宣讲《涅槃经》,这时风吹幡扬,有两位僧人就此对论起来。
一个僧人说:这是风动。
一个僧人说:这是幡动。
正当两僧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慧能走上前去说:“两位僧人不必再争了,其实这并非风动,也非幡动,乃心动也。”
一语满座震惊。
这话被印宗法师听见,也为之大彻大悟,一问,才知来人就是禅宗法嗣,于是拜他为师。慧能开始公开宣扬南宗宗法,印宗为此设风幡阁以纪之。所以睡佛阁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风幡阁,也有叫风幡堂的。
这时,幡在动,树在动,花草也在动,他们三人的心也在动。游了殿堂,来到佛祖面前。
张鼎华说:“星海、芸阁,你们兄弟二人在菩萨面前许个愿吧。”
文廷式说:“好,就许我们兄弟两人情谊长存,如何?”
梁鼎芬说:“好!”
于是,二人焚香点烛,一起虔诚祭拜。在旁的张鼎华也为他们俩人的情谊而高兴。
不觉天色已晚,三人离开光孝寺,揖手告别,临走时,张鼎华说:
“芸阁,有一个人也想见见你。”
《晚清悲风》第二部分第三章 心动(4)
“谁?”
“一个‘异人’,康有为!他现正在广州。”
三
说起这‘异人’,却有一段与张鼎华相关的故事:
这年,张鼎华回乡探亲,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与几个朋友至西樵山游览,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这歌声唱得说不上好,倒却是发自肺腑之声。张鼎华觉得好奇,就和他的友人们朝着歌声的方向走去。绕过一片小树林,就看见一个约莫20岁左右的青年人,在那里引吭高歌,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那青年中等个头,皮肤微黑、略瘦,从衣着和他的略嫌蓬乱的头发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小伙,只是从他的两眼中,可看出一种逼人的英气。
张鼎华于是前去与他搭话。谁知这个青年理也不理,只把张鼎华当成是前来游园的公子哥们。几句话不慎,还和张鼎华大吵了起来,于是不欢而散。
但这个青年人的气质却给张鼎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他对人说,西樵山虚有其名,“但见一土山,惟遇一异人。”他这个异人,说是就是康有为。
事后,朋友告诉康有为:上次在西樵山遇到的这位士人,就是名满京师的大名士张鼎华,而且告诉他,张鼎华对他的冲撞不但毫不介意,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