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创作-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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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节假日您还会主动提出来和夫人去逛商场吗?
刘:现在比较少了,但那曾经是我们两个的一大乐趣。逛商场,是人生当中不可放弃的,尤其是有配偶的人决不可放弃的一大快乐。而且,男士,不光是我一个,我当然是一个典型,逛商场的时候,我觉得我最多的一个动作是偷偷地看镜子、照镜子。
傅:我看您在散文里写过这段儿。
刘:对,对。
傅:非常有意思。
刘:这很奇怪,我发现别的男士也有这个毛病。女士吧,她在挑化妆品的时候照镜子,它对商场里面的那个公用的镜子并不很重视。可是我呢,每到有大镜子的地方,总忍不住要看看自己。
傅:是一种什么心理?
刘:这值得心理学家去探究,我在这儿把它作为一块儿未开垦的处女地,提供给心理学者去研究。但是我发现我这个问题了,不后悔,也不改。
傅:现在去了还是照?
《生命与创作》 第三部分刘心武:给自己营造安静写作的人文环境(8)
刘:对,现在我也不改,现在我还有这毛病。
傅:您出的书非常多,为了保持自己创作上的集中,您有很多清规戒律,包括不参与人家的饭局,拒绝出席不限时的会议。
刘:不能说人家的会议都不限时,限时的会议,我觉得少我一个,也无碍于他们限时。
傅:记得有一次给您打电话,您跟我说,您现在常用的一个词儿是“不可以”。
刘:“不可以”,是这样的,对。
傅:而且觉得这是个人权利最大的一种体现。
刘:对,对,对,对。现在有一些编辑、记者,还有其他一些人,跟我联系感到很惊讶。我很直率,从来没有人这么回答过他们的问题。比如说,可不可以我哪天来采访您呀?那我就回答他“不可以”。因为你问的问题,你的句子是“可以”“不可以”,我觉得我回答得非常正常,我告诉他,“不可以”。
傅:您从来没有一种担心,比如说怕得罪对方,怕让对方觉得您不近人情?
刘:我不担心。我没有什么有求于人的。另外,我觉得他应该能够理解我,我对他也很尊重,因为他要我回答就是“可以”或“不可以”嘛。难道我应该选择别的回答吗?
傅:他希望得到的回答肯定是“可以”。
刘:但是他很尊重我呀,他问我“可以”还是“不可以”是吧?前些天我接了一个电话,说“作协”安排一些作家到杭州的修养地方,叫“创作之家”,去安排休息,你去不去?我说我不去。因为他问我,您去不去?那我回答很明确,我不去。
傅:您关注跟您同代的,或者说比您再低一辈儿的作家的创作吗?
刘:我不能都关注,我也没有关注的义务,但是我应该承认我是关注其中我感兴趣的。
傅:您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刘:有特别喜欢的,比如像小说家邱华栋,我就很喜欢他,我觉得他潜力惊人,是一个能取得大成就的作家。还有搞散文的散文家祝勇,我也很喜欢他。你说我没有饭局,我有饭局,我有时就约他们吃饭,我的私人饭局不少呢。很多人说,王小波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作家,但很可惜,他们说这个话的时候,王小波已经死了。而我是约王小波吃饭的,谁都不约他,所有请柬到不了他的案头。文坛的种种“名人”饭局都没有他。我主动跟他联系,我想尽办法联系,约他来,在我楼下的小饭馆儿吃饭。我们两个在饭馆儿里面吃到服务员都不耐烦,因为服务员们晚上要在那儿搭椅子睡觉。轰我们俩走,我们俩还在聊。非常可惜的是,我有一次又约他的时候,他说中午刚有人约过他,是他的“发儿小”约他,喝醉了酒,来不了。晚上没有来。几天以后,就得到了他猝死的消息。我非常悲痛。
傅:看到文坛涌现出很多的后起之秀,您有没有过哪怕瞬间的心理不平衡?有没有“廉颇老矣”的感觉?
刘:为什么要不平衡?我觉得很奇怪。
傅:后辈要超过自己了,心理觉得好像…
刘:一个社会你不让后辈超过自己还得了呀。如果说同辈超过自己,自己有嫉妒心还差不多,后辈超过你,你忌妒起来,那这个社会要毁灭的,这个社会没有前途,万万不能这样做。我在五十岁的时候,写一篇文章告诫自己,后辈一定要超过前辈呀。我就要我的后辈超过我,是不是?不超过得了吗?所以,这是我们的民族一定要坚持的一个ABC,就是一定要让后辈超过前辈。
傅:如果有这种不平衡,用您刚才的话说,也属于一种心理不卫生。
刘:这种心理疾患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我只为他们感到高兴。
傅:马来西亚的《星洲日报》集团,启动动了一个“世界华文文学大奖”,他们说,设这个奖的目的就是要抗争“诺贝尔文学奖”的不公。您也是其中的评委,您怎么看待“诺贝尔文学奖”?
刘:“诺贝尔文学奖”因为坚持的时间比较久了,一个东西存在比较久了以后,就会引起人们的重视,就像一个老字号,它总比新开张的商店吸引人,所以它影响力是大的,这个要承认。当中因为“一战”、“二战”停顿了几届,但是始终坚持下来了,这是一个取得威望的原因。第二个原因是,这个奖金越滚越多,一得奖就要发大财。各个地方的出版社也不会放过这个商机,它成为一个商机了,就是立刻去买版权。因为人们都要来读,要先睹为快,一读为快,所以就使得它影响很大,包括我们国家,虽然我们国家已经宣布了,说“诺贝尔文学奖”2000年给了高行健是大失水准,丧失了权威性。但现在每一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我们的新华社总要郑重地报道,各地报纸总要登满消息,说明它的影响是一种客观存在的,这要承认事实。所以我也是这样来看待它的,它是影响很大的一个奖项。但是“诺贝尔文学奖”不是世界文学最高奖,人家自己也没这么说,咱们也不要这么看;文学是不能搞“奥林匹克运动”的,“诺贝尔文学奖”不是世界的文学“奥林匹克运动会”,不能自认为“诺贝尔文学奖”给了谁,谁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不能有这样的看法。
傅:文学不能定座次?
刘:对,不能这样的。他就是一个幸运儿,被看重了,得奖了;像中了一张数额很大的彩票,一下子作品被翻译成很多种文字,一下子就载入了史册。历史是有选择的,历史记载不可能把每个人都记载上。它只记载频率最高的,响动最大的。“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一个响动比较大的奖,那要被记载下来,这是毫无疑义的,也是合理的。但是,并不一定他就是最伟大的、最好的。而且有一个说法我是同意的,有一个西方人讲,“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只是一些瑞典人,那是意识很狭窄的一种评奖。有人说“诺贝尔文学奖”是“西方文学界的奖”,不对,它并不是一些西方的文学评论权威组成一个评委团来评这个奖,不是,就是瑞典文学院一个机构在那里评,那个机构我去访问过,是非常小的一个机构,那个机构每天按时上班的就一个人,一个秘书,还有另外一个,其实只能算半个,我问过那位秘书,他说,对,那个是半班儿,来半天,挣半份儿工资,另外半份儿到别的地儿去打工,到别的地儿去再挣去,那好象是个财会人员。
傅:您好像在现场还聆听过一次授奖演说。
《生命与创作》 第三部分刘心武:给自己营造安静写作的人文环境(9)
刘:我聆听过1992年沃尔科特的授奖演说,而且还跟他有个简短交谈。那次也是瑞典文学院请我去的,就是这个评委的机构请我去的,所以我见识过,也就那么十几个瑞典人在那儿评,所以他们也都不把自己看得那么神圣。查资料的话就知道,诺贝尔去世前留下一笔钱来设奖的时候,这个人是很滑稽的,他因为从小数学不好,数学老师老骂他,他恨数学老师,所以“诺贝尔”奖没有数学奖,不设数学奖。它是个很个性化的奖,是不是呀?
傅:最初带有个人感情色彩?
刘:对文学又说什么,要什么理想化,这也是个很宽泛的说法。当时的瑞典文学院拒绝这个活儿的,他们说什么诺贝尔,一个发明炸药发了财的人,你让我们来评奖,凭什么给你评奖?门儿都没有,不领这活儿。后来经过劝说,第一拨儿的那些评委才勉勉强强接揽这活儿,才评的。哪想到后来有这么大的影响啊,是不是?跟过家家儿似的,没想到后来影响这么大,是这么回事儿。现在的十八个评委里面有几个人也不参加评奖活动,有的是因为年纪大了,有病,有的是觉得评奖就是胡闹。当然这也有他自己个人的看法,他们是对一个他们推崇的作家老得不了奖很气愤,觉得不对头。本身就闹内讧。
傅:记得很多年前,您和一个青年学者在争论当中,曾经提出来说,年轻人不要重蹈高长虹的覆辙。您当初这么说是出于一种什么考虑?有没有觉着比如说自己有一种名人心态?
刘:我后来得到了高长虹的亲属寄给我的著作,他们对高长虹的一生做了很详细的调查,寄给我很多资料,我很感谢他们。我也利用这个机会感谢他们使我对高长虹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但是我原来对高长虹的理解,就是《鲁迅全集》的注解,这也不能怪我,是吧?因为《鲁迅全集》的编注是很权威的,注解当时也不是个人的注解,是政府行为,是组了一个班子来注解,所以我完全是根据那个注解来发表我的言论。现在因为有亲属提供了高长虹的全部资料,还有很多新的见解,许多新的发现,再来评价高长虹,我就不会像当时那样,从《鲁迅全集》的注解里面引申出一个意思,来说他最后留下一个恶名,只留下跟鲁迅“打架”的这个记录。他的作品是什么呢?一篇也看不见。这当然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封杀了高长虹,是不是呀?现在看来,高长虹得到了很多不公正待遇,他的作品后来可能受到了冷淡,甚至受到了封杀和阻挠,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就是说,年轻人不管怎么样,你要留下你的文本,你的作品,不能只留下你在争论当中的声音,这个意见现在我仍然保留,可以抛开高长虹这个例子。
傅:打笔仗是可以的。
刘:对。
傅:但是要有自己的作品留下来。
刘:你要留下作品。我当时就说,高长虹弄了半天,最后是长痛的悲哀,他没有作品留下来。反正,我不知道你读过他的作品没有,你可能专门研究。像我这一代人,当时想读也读不到。
傅:您最近在和王蒙先生共同主编一个课外语文,为中学生提供课外要阅读的一些东西。您觉得目前就中学生阅读来说,最该注意的问题是什么?
刘:还是要从这个应试的角度当中多多少少展拓出来。应试是很重要的,我不主张完全否定应试教育。考试是必要的,作文考试设定一个整个社会都承认的一个泛规则,一个泛框架,是合理的,过分个性化,或过分的个案化,是没法评分儿的。所以不好完全对这个考试制度否定。对学生为准备考试作文儿得高分儿而去阅读,就泼冷水,也不好。但是要展拓,否则,一个就是扼杀了青春生命的想象的空间,才智的空间。另外,说老实话,你也不一定就能写出好作文。要展拓这个空间。所以我是一个温和的“展拓派”,不是一个激烈的“抨击派”。
傅:我还注意到您的一篇文章引起争论,《给侄孙女儿的七条忠告》,有人说好,体现出一个老者对后辈的关爱;还有的说您迂腐。现在想想,您当初是出于一个什么考虑,初衷改吗?
刘:还有一个杂志登了批判我的文章,是一个很有名的评论家写的,那个文章就更有意思,说通过我的文本看出我对那个“侄孙女儿”,不怀好心,我想乱伦。
傅:这我也看了。
刘:这样的批评,我觉得也蛮有趣的,真是始料未及呀!我也很感谢他有兴致写这样的文章,现在跟“文化大革命”的那种环境完全不一样了,对我一根毫毛都不损伤,是吧?他除了帮我进一步地回到这个人们的注意中心以外,对我毫无坏处,而且我也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因此根据我的文章去起诉我,说你侄孙女儿是谁呀?你是不是真想跟她乱伦呀?(笑)我主要是坚持我个人的一个伦理道德的底线,这是个人的底线。我又不是法律的制定者,我不是以法官的口吻,或者是参与“人大”、“政协”的立法或者是参政议政,对法律怎么去设定界限,去提供我的一个议案,都不是。我是一个民间生存的作家,我提出了我个人的一个道德伦理底线,就是我奉劝年轻的女性,要珍视自己的童贞。我不是说,你一定非要结了婚才发生性关系,我也不是这样迂腐的观念,你看我的文章说得很清楚,就是婚前的也好,甚至婚外的也好,我是没有设定的,但是你一定要献给你真正爱的那个人。
傅:别随随便便。
刘:对,这是我的一个伦理道德底线。这篇文章之所以写;也确实有这样一个身份的人来跟我进行一次交谈,是有生活的原型,有资源的。所以我觉得可以把我对她个人的交谈,提供给社会,供大家参考。像这样一些底线,我个人还是坚守的,而且我也把它提供给社会供大家参考。我不是法律的制定者,也不是道德权威,你完全可以不照我这个来,是吧?(笑)是不是呀?但是我个人还仍然坚持我的观念。
傅:现在我们努力地反复强调未成年人的思想道德教育,您作为一个有着十几年中学教龄作家,从您这个角度,对现在的未成年人提出几点忠告如何?
刘:现在的未成年人,我隐约感到有两个倾向不太赞成,一个就是儿童成人化,这个倾向我不赞成,最后都成为一些小老头,小老太太,或者是未老先成熟,不说未老先衰吧,倒是没衰,就是过分的少年老成,特别是从教育上,从学校教育上,或者从家庭教育上,往这方面引导是不好的,应该保持他们的童真。我这次说这个“真”是真假的“真”,真率的“真”,一定要让他不但保持,而且要挥洒他的童真,要反对使儿童成人化,要反对这个倾向。特别是从教育上引导,从家庭教育上的引导儿童成人化,尤其是不恰当。
另外一个倾向就是无规范,因为要尊重他们的个性,尊重他们的成长,尊重他们的聪明才质,就好像觉得无规范最好,因此就冲击教育,冲击教育制度,冲击教师,冲击现在的教育框架,冲击那个考试制度,所有这些都是可以冲击的。但是不能够用决堤式的冲击方法来对待。因为对一个社会长期形成的一种规范进行调整,是一个很复杂的综合工程,千万不能用激进的办法,摧毁的办法,砸倒了再说,先破后立,这是不行的。所以,现在包括我写的文章,提供了些思考,有一些学校,或者教师,或者家长,对未成年的青少年,特别是少年、儿童,进行一些规范是完全有必要的。这些规范当中的不完美的地方,不完善的地方,或者争议的地方,是可以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