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1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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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汽车及亲爱的其他（组诗）
■ 陈松叶
亲爱的汽车在所有的宠物之中，汽车最具有诗人气质——是天使也是魔鬼故而爱车族多喜欢浪漫，极易亢奋汽车的名字是象征派或后现代主义钢铁的坚毅，马达的奔放，充满了雄性的美汽车喝烈性的酒，点火就着用时间和速度穿越岁月的隧道向左向右，甚至开倒车绝对与政治和历史无关
车头高傲地突出，睾丸状的神态飘飘欲仙活塞在汽缸里抽动，做爱很单调汽车与汽车接吻滑稽和惨烈，却与性无关汽车怕风怕雨怕下雪，更怕警察汽车离不开美女，好色又嫌贫爱富汽车性能与主人的性格有关汽车的品牌与主人的财富和权势有关汽车风驰电掣，路永远在汽车的前面汽车是最早被克隆的爬行动物模仿人的器官，只是把子宫摘掉了没有艺术，汽车只是一堆破铜烂铁没有路标，汽车会失明或患直肠癌汽车是牛车和马车的不孝子孙排泄的脏物比牛马的粪便更脏更臭汽车是社会肌体肠道里致癌的元凶汽车有了主人之后，便没有了自己当汽车成为一种产业，刺激经济的兴奋剂鬼知道它是罂粟花，还是壮阳的补药当汽车装点繁华，成为都市的风景线天晓得它们是蒙面黑客，还是职业杀手汽车画上了红十字，便是生命的天使汽车驮上了导弹，它便参军服役了坐防弹车出行的人，绝没有任何乐趣可言平民百姓挤公共汽车，只小心钱包就行了把汽车改成囚车，这个社会便很悲哀把汽车改成警车，这个城市有些麻烦把汽车缩小成玩具，孩子们便很开心把汽车包装上铁甲，这个世界就不太平 白 领 一群穿白色衬衫打领带的人 一群走路极快又模仿猫步的人 一群对四周不屑一顾的人 一群昂首挺胸又恨鼻子太扁的人 一群长发飘逸又怨胸脯太平的人 一群熟读老板面孔和熟悉同事病史的人 拨弄鼠标又不甘心混迹于鼠辈 熟悉网络程序竟不知北在哪里 玩桥牌，但愿一次洗牌自己是赢家 泡酒吧，渴望风流韵事又恐感情投资 酷爱韩剧只喝咖啡和可乐 高兴了说“咄”，吃汉堡包和比萨饼 最开心的事是陪董事长出国或出差 最时尚的事是有私家车和性伙伴 最精明的事是今天花明天的钱 最快感的事是部门的头头出车祸或住院 最痛苦的事是女友陪老板去了酒店 最难堪的事是到财务部结账走人 沈从文是谁，郭小川是谁，统统不知道 只知道施莱辛格、贝克汉姆、琼瑶阿姨 购物到燕莎和东方广场，旅游去巴黎 打高尔夫太奢侈，保龄球又太低级 衣领上刷白色立邦漆算不算白领 白领必备：领洁净、除螨香皂、四级英语 三里屯某酒吧 今夜，你的朦胧 你沉默（啤酒瓶口泡沫横飞） 你挥挥手（服务小姐用托盘送来词典） 你说“行动吧”（邻座的女孩开始吃香肠）
果汁吃音乐
音乐吃头发
头发吃灯光
灯光吃心境 你笑了（我吃酸涩的水果，品尝愚昧） 你终于说出了今夜最精彩的字眼：桥 一只高脚酒杯在“咣噹”声中涅槃
玻璃碎片像粼粼波光 你说“醉的感觉真好” 身子像船一样摇晃，又找不到岸 据说后现代是口铁锅 因为沉重，不敢言破 敲打才说话，铁的承诺 顶在头上素面朝天 别指望有大雨瓢泼 可以用双手虔诚端着 不要讨饭，请别施舍 找几块石头权且当灶 看艺术能不能煮熟生活 放进去一些理性文章 冒气后成了浪漫的诗歌 奇迹是塞进去一只山羊 揭盖后飞出白色的天鹅 后现代是往左往右往右往左 后现代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前前后后，是锅非锅 即使破碎了也不算脆弱 后现代其实是一种活法 广告词——你健康、我快乐
花非花（组诗）
■ 森 子
〔作者简介〕森子，1962年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著有随笔集《戴面具的杯子》，与人合著散文集《我有一个梦》，诗集《采花盗》、《森子十年诗选》等，编有汉语诗歌同仁诗刊《阵地》。现居河南省平顶山。水 仙她来自温暖的南方穿着单薄的衣裳你也可以说她什么也没穿，不会影响她绽放的心情她总是蹲在寒冷的街上装蒜，但还是被我认出来，抱回家里一位在美国德州的女人与我谈起过疯长的水仙，我劝她扔掉她不忍心，用一根木棍支撑摇摇欲坠的花魂她说，小木棍的支撑点就在耶稣心中。她和水仙说久违的中国话我能听见，再次听见因为我的水仙也会用汉语念祈祷文第一次抱水仙回家她不理我，给水给糖都不认亲；第二回她羞答答地盛开疯掉了十六个晚上以后的几年，我为她画肖像，率领全家与她合影，给她播放流水的乐章，水仙不可能成为我世俗生活的伴娘迎春花想起你特有的发型在路上，在风的私人理发室，越理越乱它不懂最早起床的花无需剪发。那些死后增长的年龄、形状令人心悸，所以我不写春天，忧郁的土坟上的春天，我怕它在地府租给我几亩良田我不想面朝黄土，背向青天，一辈子没完没了死后还要继续干心情好时，我会想到何其芳的《花环》无数次背诵给俏皮的青草听，上大学时我念给同学听，用双脚在教室里走出一个花形我记得第一首处女作是写你的，风沙抬来一顶花轿，遮住你的脸记忆中第一个幼稚梦是围着你不停地转圈这不免让我惊讶不懂事的幼年，你就是我的玩伴儿，八百里秦川之上，我获得过与死亡有关的经验那些历代的皇家陵墓气派如山，你侧躺在地平线以下秀发还是那么乱你在为谁编织花环？樱桃树通往樱桃的秘密小径是扇窗户，撕掉纸糊的封条，打开一条狸猫之路，它常常 在月光下蹦到我床头 钻进被窝，亲热一番 通往樱桃的另一条路 是山墙旁的柴门 我不常走，雪还未化净 如果我喜欢躲起来 就藏进后院的草垛 不开柴门，翻墙而过 通往樱桃的第三条路 是先搬梯子上房 眺望平原上的风景 顺着房草的细发溜到 树杈上，这很危险 但刺激早熟。如果还有 不是路的路，那就学 老家贼①，扑棱着灰羽毛 飞上树梢，它叽叽喳喳 东北话说得比我地道 无路可走，我会坐上雪橇 沿雪花之路，追寻樱桃 它的小嘴唇涂着上天 赐予的红彩。更多时节 我走猫路，跳窗而出 等樱桃开花，我的喜悦 就像泥巴解冻，开始 湿润。现今，不知道 比我长三岁的樱桃树 是否还健在，北窗 会不会被人给堵死了 狸猫没有抓到树上的鸟儿 老死了，骨头埋在树下 “多么短促呀，樱桃时节！ 梦幻里攀摘珊瑚耳坠的岁月！” 蔷 薇 从来也没有说起过她 她的短刺挂烂过 翻越矮墙的屁股 让它跟花苞一样盛开 无组织，无纪律在天真的经验外安静和暴动都无法预料于是，我努力回忆她原生的状态不服管教，喜爱群居的品性，缠绕于中世纪诗人的胸怀。如果我获得了自由抒情的能力，就不怕直面破碎的镜子，将咒语的回形针赠予每一个飘动的衣襟。可是我还没学会踏动自然主义的缝纫机也不会缝合手工的历史我需要一枚黄铜顶针从夜幕的图案中引出思绪的线头，经由密实的针脚和注释在缀满繁星的外套上找出蔷薇调侃的语句：“小心翻阅，书中有刺”
这样，我就可以捂着挂烂的屁股悄悄溜出花园野菊花细碎的、柔软的片面的大地，不是花瓶我不能举起它当然，可以倒立被它轻而易举跟随着杨树西行它停，我也停侧影几分相像秋阳金色的洗脸盆荡漾在一双看不见的手上苍白的指甲从没有现在这么脏我从不认为自己比泥土更漂亮 草坟、高压线 嗡嗡的野蜂 我心也狂野 我文明，尾巴跟踪 无处可躲的下午 山雀采食冬青的幼果 飞旋的弧度，标出 空气隐约的小腹 听，用耳朵 眼睛、鼻孔、嘴巴听 野菊也会啜泣 为什么把它当枕头 而不是妻子或男医生 石榴树 什么都留不住 比如——石榴树 今夜在哪里？ 我想起邻居家的 那棵石榴 树下的两姊妹 还没有发育成熟 玩弹珠游戏的小三 蹲在小狗屁股后 小狗长成大狗 成为汤锅里 喊痛的骨头 呵，五月，石榴花 落入我家的小院 挽着胳膊的姊妹 走在胡同深处 我在干什么？ 绝不是在写一首诗 不吸烟也不喝酒 盯着不高的院墙 看一只猫叼着老鼠 在墙头上信步 九月，石榴的 子宫再也憋不住 “扑哧”一声笑开了 把它的孩籽 抱给尖嘴的鸟雀 我结婚，搬走 父母也住上了新楼 十年后，在聊天室 她敲出了我的本名 到现在也不知道 是两姊妹中的哪一个 不过，我还记得 她家的石榴能结多少 你没尝过一个吗？ 没……有…… 蒲公英 路边或沟渠旁 举着弱小的黄灯笼 等我出现在放学路上 灯笼灭时，她递给 一个绒球，让我吹奏 分离的前奏曲 “吹吧，兴许你能行” 她的孩子个个是 勇敢的伞兵 后来，在吴凡的 水印木刻里 我认识了努小嘴 吹绒球的小姑娘 我们有着同样的嗜好 不费力地将花籽 吹向四方。那时 四方不是柜子 也不是间房 （祖国抽象的抽屉） 身体如一枚花针 飞起，嘴唇很可能相触 在某个地方，然后 分开。你飞得很远 却不至于飞出天边 因此，我们的爱 是螺旋的，母亲是 圆锥形。在四方 这个棱正的存钱盒里
还存有贫困这笔
隐形财富
一辈子也花不完
野百合
山谷蒸发瘴气
溪水搬运
巨大的石头
它的劳务费没人肯出
云动，影移
栗树镇定如初
苍鹰在空中学习
一秒钟
行囊是空的
并不表明
我吃尽了一切
解开扣子，任山风
横吹竖落
汗珠也坠地
我的头在脚上飘
没什么理由，进山
要什么理由？
那样太非分，太满足
背着高高兴兴去
扛着失望回来
体重不增加不减少
问我学会了几声鸟语
这才是体贴
在山谷，语词也胆怯
行走比说话重要
揽上一条溪水
胜似捧起情人的细腰
当然，也有意外的惊吓
胡蜂无聊的追求
这都不可怕
我怕撞上一个人
他爱你，劝你，劫你
抱定你，怎么脱身？
抒情与时代（诗学随笔）
■ 森 子
“这不是一个抒情的年代”，此断语赢得了空旷四野的掌声，这掌声中残留着我手掌的痛和痒，现在，我的双手还泡在盐水和带有福尔马林气味的水中，我想将它洗净，让我纤细的指头适合于抚摸事物柔软的叶脉。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我对自身所寄存的时间和空间心怀感激，这是平静的感激，介于对无名的野花和事物短暂逗留的淡淡的爱，不管是在风暴中还是淫雨中，它们不曾呼吁自己生不逢时。它们的睿智似乎没有浪费，美丽而不奢侈。唯一要抓住的是时光之箭，虽然它们知道自己未曾抓住过时光之箭，但它们也没有抱怨，它们抓住了空气、露水、阳光、蓝天和一小扦土，然后唱完自己的歌儿，说完自己该说的话，纵然被雷电打断，被马蹄或其他兽蹄所践踏，它们对自己此时此刻的吐露仍然是无悔的。这也正是我自己对具体时间、地点的确认，迁移使我对此时此地有种深深的眷恋，我已深深地感到此时此地的易逝性，留不住的、曾经厌倦的、熟视无睹的甚至反感的一切都会在时间、空间的双透镜下发生变异，我所能做的或许是给这些易逝的瞬间催眠，让它们在我心中停留片刻。如果我能拉长此时此刻的时值，我愿意付出高昂的代价。
这不是一个抒情的年代，但你也不能去造一个抒情的时代，不能赶一个或等一个抒情的时代。我想起米开朗基罗，他在文艺复兴的那个时期生活得并不如意，他没有想到自己生活在一个伟大的年代，并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他画宗教画、搞建筑、设计墓室、写爱情诗，他也许一直梦想自己早出生几个世纪生活在古希腊。但他对工作却毫不含糊，他给他自己的人生评语是：“我在对我们艺术怀有敌意的年代，完成了自己的义务”。米开朗基罗确实抓住了他不甚满意的现在，抓住了每天的此时此刻，如果他知道他生活的时代正是后人仰慕的时期，他又会怎么想呢？
这不是一个抒情的年代，但你骨子里仍是一个抒情分子，此时此刻，你必须重新确认自己的话语（生活）方式。
行走在自己的生命里
■ 梁晓明
十多年来，森子的诗歌写作就像潜冰下的潮流，不求显达，却孜孜不倦的追求着生命的畅达；不求张扬，却时刻惊醒着审美的目光。他说：“越是美丽的事物越不好写，这本身就是个挑战，写作这本小诗集是源于爱，也就是对美好、 易逝事物的眷恋，并融人自己的记忆、回忆、生 活与思索中。”确实如此，比如以下的诗句：
她来自温暖的南方
穿着单薄的衣裳
你也可以说她
什么也没穿，不会
影响她绽放的心情
她总是蹲在寒冷的街上
——《水仙》
你甚至很难想象这是一束什么样的水 仙，它“单薄、温暖、总是蹲在寒冷的街上”，一 种怜悯和亲切笼罩在你的阅读之中，就像这 首诗的后来写到的：“一位在美国德州的女 人／……用一根木棍／支撑摇摇欲坠的花魂／ 她说，小木棍的支撑点／就在耶稣心中。”同样 的爱在《迎春花》中，森子又是这样表现的：
无数次背诵给俏皮的
青草听，上大学时
我念给同学听，用双脚
在教室里走出一个花形
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花形？我想到弗罗 斯特在整个小镇都睡着了以后，在深夜，独自 一人对着穿衣镜挥舞起自己脱下的衬衣，他 边挥边说：“我寂寞，寂寞，我生来寂寞。”那种 现代人的孤独和自遣就像深深的黑夜令人畏 惧又令人迷恋。但同样出于寂寞的森子却与 弗罗斯特恰巧相反，一个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一个却对同学说，实在没人，哪怕无数次背诵 给俏皮的青草听也绝不让自己落人现代人惯 有的冷漠的境地。我想到森子平时说话的语 气，他总是缓慢的、有条理的、甚至是可以说 是温情而又抒情的，那种尖锐的、暴躁的、理 论高蹈的姿态在森子这里是决然看不到的。 像这样的一位诗人你很难想象在他的诗中能 读到一种宣泄和愤怒，感情和对事物的领悟 在森子这里不是直接交流和对立的，它更像 是一种可以被观察的对象，一种人药的原材 料。森子曾这样对我说过：“我写诗从来不是 即时的，我总是让它沉淀，经过沉淀依然存在和强烈，再将它提炼出来。”所以，森子这些诗歌的嗓音是柔和的，它的外衣像早春时节树枝上的点点鹅黄，但就是这些鹅黄却蕴涵着铺天盖地的春天的来势，它像一种预告，又像一种启示，它的生命正在蓬蓬勃勃的涌动，但它却又始终运用着一种低缓的倾诉的调子：
无路可走，我会坐上雪橇
沿雪花之路，追寻樱桃
我的喜悦
就像泥巴解冻
——《樱桃树》
有一个词在阅读森子的这些诗时始终要跳出来，但我却不知该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这个词就是：幸福！无论哀惋还是怜悯，不管忧伤还是啜泣，一种莫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