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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帝王业2by寐语者[1]-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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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嫁得好夫婿。”婶母微笑望着我,端了茶浅浅一啜,“当初你姑姑真好眼光。”

“姻缘之事,各有各的缘法。”提及姑姑,我不愿多言,只淡淡一笑,转开了话题,“佩儿的夫婿亦是雅名远达的才子,过些日子入京迎亲,婶母见了,只怕更是欢喜。”

那两姐妹都被婶母遣走,此时若佩儿也在,不知道羞成什么样子。

婶母搁了茶盏,却幽幽一叹,“佩儿这孩子……实在命苦。”

“怎么?”我蹙眉看向她。

“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你们王氏每一辈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女子薄命。”婶母叹息,“佩儿她也和你小姑姑一般,生来恶疾缠身……恐怕极难怀上子嗣。”

我怔住,心中猛地一抽,似被人攥紧。

婶母似乎又说了什么,我心思恍惚,没有听清,直到她重重唤我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却见她微眯了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目光中似藏了细细针尖。

“阿妩,你在想什么?”她含笑开口,神色又回复了之前的慈和。

我迎上她探究的目光,暗自敛定心神,“佩儿染了这病,若是嫁去吴氏之后,一直没有子嗣,只怕于往后十分不利。”

婶母点头道,“是以,我想选两个妥贴的丫鬟一并陪嫁过去,将来生下孩子再过继给佩儿。”

我微微皱了眉,不知为何,心底忽掠过锦儿的影子,顿生黯然。

婶母这话,似沙子咯在我心头,隐隐难受,却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默然点头。

我的病只有宫中亲信与御医知道,禁绝外泄,以免引致不必要的猜疑。

虽然我与萧綦一直无所出,外面也只道是我体弱多病的缘故,并不知晓我可能永无子嗣。

然而婶母既然知道内情,难免会猜疑——她方才一闪而过的神情,隐隐让我觉得古怪,虽说不上有何不妥,却本能的防备,不愿让她知道真相。

回宫之后我才知道,果然又出了麻烦。

子澹与胡妃大婚之后,原本一直相安无事,以他的性子断不会让一个女子太过难堪。

昨晚却不知为了什么事,胡瑶竟连夜负气回了娘家,惹得胡光烈一早找上贤王府生事。

子澹闭门不应,任他在门前吵闹,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左右劝他不住,只得派人飞马向萧綦奏报。

这一次胡光烈实在太不知深浅,惹得萧綦动了真怒,命人将他绑了,打入大牢。

眼下萧綦正要扶子澹登基,胡光烈却不识风向,仍仗着一贯跋扈,闹出这样的笑话,莫说萧綦动怒,连我都觉得这蛮汉太欠教训,也该整治他一番了。

过了两日,胡瑶终于耐不住了,入宫来见我,哭成个泪人儿,短短时日里竟憔悴了许多。

问她前因后果,死活不说,一味自责自伤,跪在地上替她哥哥求情。

从前爽朗无邪的一个女孩儿,转眼变成哀怨小妇人……我怔怔的,竟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反倒也随她一起心酸。

莫非是我错了,只顾给子澹寻得依托,却赔上了另一个人的快乐。

她不肯说原由,我也不愿去猜测——如今她是他的妻子,对他们而言,我已是外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也由不得我去干涉。

我只能带了胡瑶去向萧綦求情。这次惩处胡光烈,也不单是为了他大闹贤王府。

萧綦虽倚重这员虎将,却也恼他张狂跋扈,早有心刹刹他的气焰,好让他知道些分寸。

既然有我求情,萧綦也就顺水推舟,放了胡光烈出来,革去半年奉禄,责他登门赔罪。

子澹婚后,我再没有踏入贤王府。

当晚送胡瑶回府,到了府门前,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掉头而去。

既已陌路,不如不见。

元宵过后第三日,太医院呈上奏折,称皇上所染痹症,日渐加重,痊愈之机渺茫。

群臣纷纷上表称皇上年幼,更染沉疴不起,难当社稷大任,奏请太皇太后与摄政王另议新君继位,以保皇统稳固。

萧綦数次请子澹入宫议政,子澹始终称病,闭门不出。

这日的廷议,事关宗庙祭祀大典,阁辅公卿齐集,唯独不见子澹。

王府来人回话,却说贤王殿下酒醉未醒,群臣相顾窃窃,令萧綦大为光火,当庭命典仪卫官奉了龙辇,去贤王府迎候,便是抬也要将贤王抬进宫来。

龙辇,是皇帝御用之物——萧綦此语一出,其意昭然,用心再明白不过。

典仪司长史碍于职守,匍匐进言,称贤王只是亲王身份,若龙辇相迎,恐有僭越之嫌。

话音未落,萧綦冷笑,“本王给得,他便当得,何谓僭越?”

长史冷汗如浆,重重叩首。

公卿大臣伏跪了一地,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再无一人进言。

萧綦辅政以来,行事深沉严恪,武人霸气已刻意收敛,鲜少在朝堂之上流露。今日却为子澹一时之失,震怒至此,悍然将皇统礼制踏于足下。

我坐在垂帘之后,无声垂眸,心中了然。

萧綦并非真的恼怒,只是借此立威儆信,给即将登基的新君子澹一个下马威;更让朝中诸人看个明白,天子威仪在他萧綦眼中不过玩物尔,生杀予夺,唯他一人独尊。

未几,贤王子澹被龙辇迎入宫中。

严冬时节,他竟只穿了单衣常服,广袖敞襟,不着冠,不戴簪,散发赤足的任人扶了,酩酊踏入殿来。前人有龙章凤资,“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倾”一语,俨然便是眼前的子澹。

萧綦命人在御座之下设了锦榻,左右侍从扶子澹入座。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醉卧金殿,就此昏昏睡去。

那样优雅骄傲的子澹,身负皇族最后尊严的子澹,如今倾颓如酒徒,连素日最珍重的风度仪容也全然不顾,索性任人摆布,自暴自弃,既不得自由,亦不再反抗。

掌心刺痛传来,我紧握了拳,这才惊觉指甲已刺入肉中。

纵然如此,也缓解不了心头的痛。

看着子澹近在咫尺,形容凄凉,我忽然间忘了所有,只想掀帘而出,将满殿文武统统赶走,谁也不能再将怜悯鄙弃的目光投向他——陡然,一道深凉目光落到我身上,仿佛不着痕迹的一瞥,却令我全身血液为之一凝。

眼前是我的丈夫,也正是令子澹万劫不复之人。

若说将子澹推入这境地的人是萧綦,我便是他最大的帮凶。

刹那恍惚。

第一次我开始怀疑,一直以来,是否真的是我错了。

或许我不该千方百计要子澹活下来,这样屈辱的活,残忍更甚于死亡。

或许我不该一厢情愿为他谋取姻缘,强加的美满之下,却是他的无望沉沦。

闭了眼,我不忍再看。

丹陛之下的群臣三呼千岁。

高冠朱缨,蟒袍玉带,这些高贵的头颅此刻低伏在萧綦脚下,卑微如尘埃。

这便是帝王天威,众生如蝼蚁,数百年皇统至尊,一夕踏于脚下。

望着萧綦的身影,我渐渐觉得寒冷。

承康三年正月,明景帝因病逊位。

太皇太后准辅政豫章王萧綦所奏,册立贤王为帝,废明景帝为长沙王。

正月二十一日,贤王子澹于承天殿登基,册立王妃胡氏为皇后,生母谢氏追谥为孝恪懿宁皇太后。改年号元熙。随即大赦天下,加封群臣,擢升左仆射王夙为左相,宋怀恩为右相。

新君入主乾元宫,同日,废帝长沙王迁出,暂居永年殿。

靖儿早已经习惯与乳母同住,至此,我和萧綦再无需长居宫中,空置已久的豫章王府再度迎回主人。

子澹登基三日后,萧綦上表辞去辅政之职,众臣长跪于承天殿外,伏乞收回成命。

萧綦不允,折子递到子澹手里,他自是不置一词,此事就这样悬在了那里。

表面看来,萧綦已然还政,退居王府,轻从简出。

然而左右二相依然事事向他禀奏,朝政的核心依然不变,权力层层交织,被看不见的线密密牵引,最终汇入萧綦手中。

早春新柳,萌发淡淡绿芽。

窗外莺声宛转啼咛,我慵然支起身子,一晌贪眠,不觉已近正午。

如今回了王府,不再需要早起,顿觉闲散逍遥。

“阿越。”我唤了两声不见人影,心下奇怪,径自挥开纱幔,赤足踏了丝履,步出内室。

到底是春回渐暖,只披一件单纱长衣也不觉得冷了,迎面有轻风透帘而入,捎来淡淡草叶清香,顿觉神清气爽。推开长窗,我俯身出去,正欲深嗅庭花芬芳,忽然腰间一紧,被人从后面环住。

来不及出声,已稳稳跌入他温暖的怀抱。

我轻笑,顺势靠在他胸前,并不回头,只赖在他臂弯中。

“穿这点衣服就跑出来,你这女人,总也学不会乖。”他收紧双臂,将我整个人环住。

“又不会冷,我现在已经很健壮了,你不觉得么?”我挣开他,笑着抬起双臂,旋身一转,谁知脚下一个不稳,堪堪撞上他,惊叫一声仰后便倒。

萧綦大笑,伸臂揽了我腰肢,索性打横抱起,将我抱入榻上。

“我才睡醒,这不算……”我尴尬地笑,“我真的健壮了许多呢。”

“是,是壮了些。”他促狭地笑,“抱起来跟猫一样沉了。”

我用力拍开他不规矩的手,“王爷现在实在很清闲啊,大白天赖在闺房,不理朝政。”

他一本正经点头,“不错,本王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只得沉迷于闺房之乐。”

我啼笑皆非,忽耳畔一热,被他衔咬住耳垂……顿时半身酥软,一声嘤咛还未出口,便被他的吻封在了唇间。

一室春光,旖旎万千。

缠绵过后,我伏在他胸前,温热的男子气息拂在颈间。

他在我耳畔沉沉叹息,“阿妩,你要快快好起来,越来越健壮,这样才能生下我们的孩子。”

旖旎情迷之际,他的话,忽然如一桶冰水浇下。

我睁开眼,一动不动,他轻抚我脸颊,嘴唇印上我额头,我下意识一缩,避开了去,怔怔望着他,连指尖亦有些僵冷。

萧綦皱眉,握了握我冰凉的手,拉过锦被将我裹住,“手都冰成这样,当心着凉。”

我无言以对,低垂了脸,怕被他看见我眼中的歉疚,心中一片惨淡。

午后来人禀报,请萧綦入宫议事。

他离府之后,我闲来无事,带了阿越在苑中剪除花枝。

大概真是着凉了罢,我渐渐有些头疼。阿越忙扶我回房,召了医侍来诊脉。

靠在榻上,不觉昏昏睡去……梦里昏昏暗暗,只觉到处都是嶙峋怪石,森然藤蔓,挡在我面前,怎么也迈不过去,走了许久许久,还在原地,脚下忽被怪藤缠上,沿着我的腿簌簌爬上来……我听见自己一声尖叫,猛地自噩梦里挣醒。

“王妃——”阿越奔过来,慌忙拿丝帕给我擦汗,“您这是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快把药呈上来。”阿越回头唤来侍女,捧了药盏,送到我面前。

一股熟悉的腥涩味道飘入鼻端,我陡然一阵恶心,冷汗迸出,扬手将药盏掀翻。

“拿开,给我拿开!”我失声叫道,骤然间,再无法抑制心中烦恶。

喝再多的药又有什么用,每日里从不间断的服药,太医院已经试遍了各种灵药。

自上次中毒之后,一度因为解药药性太烈,太医唯恐与血厘子药性相冲克,而暂停了服药。

那之后,我满怀企盼,日夜祈求上天赐我一次奇迹。

然而最终是无望。

我垂首撑了床榻,一行泪缓缓滑落,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已消失。

阿越惊惶地扶了我,手足无措,“王妃,您先躺下歇着……”

我苦笑,再没有力气说话,无力地闭目仰倒。

忽听外面侍女低声通禀,“启禀王妃,信远侯夫人求见。”

阿越退出去,低声喝斥,“王妃刚刚睡下,不得惊扰,你自去回话,请夫人改日再来。”

我闭了眼,默默在心底叹息,婶母,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59、湘妃妄阳春三月,万物始萌。

银青光禄大夫、同鸾台平章事吴隽入京迎亲,宣宁郡主下嫁江南。

两大豪族的联姻轰动京城,大婚场面极尽奢华煊赫。

郡主离京之日,街头万人空巷,此后一连十数日,依然沸沸传言着那一天的盛况。

王氏的声望,如日中天。

自佩儿嫁后,便只剩下婶母与倩儿相依独守在诺大的镇国公府。哥哥怜悯她们母女孤寂,又喜欢倩儿天真无暇,时常邀她们母女到江夏王府客居小住。

我原以为,婶母未必肯放下昔年怨隙,未料她这次却似毫无芥蒂,更让倩儿跟着哥哥学画,短短时日里,与哥哥府中一众姬妾尽皆熟识,相处甚欢。

哥哥说倩儿颇有几分肖似我少年时候,每次邀约我与萧綦一同入府宴饮,都被我淡淡回绝。

对于婶母,我可以谦和有礼,敬她为尊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忘乎所以。

婶母一连数次求见,都被我以卧病为由挡了回去,今日我却亲自带了徐姑姑回府探视她。

“你这身子自小单薄,调养了许多年,怎么也不见好。”婶母与我对坐,微微叹息,“可惜长公主去得太早,她那样喜欢孩子,若是有生之年得以含饴弄孙,只怕再无遗憾。”

我抬眼看她,缓缓牵动唇角,“婶母说得是。阿妩未能了却母亲这个心愿,也深以为憾,不过母亲虽逝,灵识长伴,待日后我与王爷有了子女,她在天有知,自是聊足欣慰。”

婶母垂首但笑不语,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机芒。

“倩儿今年也快十五了吧?”我忽而笑吟吟问道。

“是,这孩子年岁也不小了。”婶母略怔了怔,忙笑着接口,眸子在我脸上一转。

我点头,“我看倩儿生性活泼,在家中无拘无束惯了,如今到了京里,处处不比得从前,还需有个人提点调教才是。”

婶母沉吟不答,目光烁烁,似在揣摩我这话里的用意。

“徐姑姑”,我不待她作答,回首唤来徐姑姑,“婶母大概还记得故人吧?自母亲去后,徐姑姑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数十年来,虽名为主仆,我却视她如亲人。”

徐姑姑含笑不语,目光沉静。

“婶母离京已有多年,这府中也荒废了许多时日,不能没有个打点管事的人。”我微笑道,“况且徐姑姑在宫中多年,深谙礼仪规制,有她在跟前,时时提点,也无需送倩儿到宫里,请教习嬷嬷来教导了。”

婶母半张了口,怔在那里。

她自然明白我的用意,若有半句不允,我便将倩儿送入宫中——如今她母女已是相依为命,到了宫廷,就由不得她随意进出,送走倩儿无异于割下她的心头肉。

徐姑姑欠身向她行礼,口中谦辞,婶母无话可说,再也推辞不得,只能讪讪受了。

从此有了徐姑姑在一旁,她母女一举一动,都在我眼中。

我噙了淡淡笑意,望向婶母,在她眼里看见了令我满意的警怯。

——昔日你费尽心思也斗不过姑姑,如今若是欺我年轻,且不妨来试试。

至此后,婶母收敛了许多,只是仍时常让倩儿去哥哥那里。

我只作不知,有时在哥哥府中遇见倩儿,也一样言笑晏晏,时而还教她些琴艺诗赋。

倩儿似乎有些怕我,在哥哥面前一副娇痴活泼,见了我便敛声敛息,格外本分。

毕竟还是个孩子,眼下的无忧无虑只怕也不会拥有太久了。

转眼哥哥的生辰就要到了。

他素来是爱热闹的人,每年生辰都要宴饮欢聚,与至亲好友不醉不休。

这次我和萧綦着实花了许多心思,为他预备下一份好礼。

前人札记中有载,魏人贾摪家财千金,字识广博,曾让老翁乘小舟到黄河中流,用葫芦接黄河昆仑源的水,一天仅能盛七八升,水色过夜转为绛红。用这种水酿的酒,名为“昆仑觞”,其味芳香甘冽,世间罕有。贾摪曾以三十斛“昆仑觞”,进献魏庄帝。

哥哥曾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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