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死缠绵-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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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接的问他这个问题,不由得呆住了,脸上显出讶异的神情。见他这样,我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后认真的说,“我是真心想知道你们的故事呢,可否告知呢?”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当初我来京都游学的时候,偶然见到了桃花夫人一次。”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敷衍道。感觉得到他的不在心,我依旧不屈不饶地问:“那为何出兵呢?为了一个女子而闹得两国失和、兵戎相见?”
“那时候我国内天降异兆,有巫神说霭姒骊就在夜月国内,这才闹出了事情。”看他始终不愿说出真相,我不觉无聊,抬头望天,满满的金沙落寞,直欲将碧色吞没,又是一日好时光过了,不由得轻轻叹道,“也近黄昏了呢。”
“嗯。”依旧一字回答,我笑着,轻轻捡起搁在一旁的玉壶,浅倒了一杯竹叶酒,置于唇畔,流光回转,浅笑盈盈:“那皇帝,你可知道前两幅画,我为什么都觉着不好麽?”
“不知。”
嘴角的笑意愈加深了,笑涡微生:“皇帝,你所做的第一幅画,虽然人物不失研丽,可是只是形似而已,却没有能画出我的神态;整幅画略显生硬了,所以我才说不好;而第二幅画,神情举止肖似了,但是风神态度不曾绰约流动……
“我想,那是因为我们接触时间太短,您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我也目端手庄,所以整个人意态不得流动、失之造作了。”
“那我这第三幅画,有当如何呢?”见我发难,他停下笔,饶有兴致地问。
“这第三幅画,莫若不要动手唷。”
“不要动手?”
“是的”,我举起玉杯,那夕阳薄沙轻轻撩起,露出腕间数十填金点翠金钏,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正打算说话,突然觉得脖颈间一凉,原来是那身畔的石榴花树,不知怎的竟然早早开了,间或一片因风而动,潋滟红的轻巧一瓣,竟飘到了我的脖颈之上;随手轻轻抹去,我轻啜那绝色佳酿,一时停驻无语。
这样的好景致,真是白白辜负了。不由得轻叹一声:“早春花间两温存……”说完,便随手将束发的轻绸一拉,浓如鸦翼的头发飞舞,凌乱在空气里,虽摸不着那潜流清风,却飘逸生姿在斜阳余晖之中,又是浅笑递上,再度发难:“我真的与那桃花夫人极像?”
“不像。”依旧是两字作答。
“不像?”我轻嗤道;“可当日一见,你的双眼只顾着瞅我呢。”
“确实不像。初见的时候,我一瞬间倒真以为桃花夫人再世;去年我见到赵启的时候,几乎也有这种错觉。但是,启是左眼下多了一颗丹痣,又身穿男装,身形比他母亲要魁梧一些。当然,那一日,启的神色,正和他母亲一般忧伤。而你,容貌一般无二,却总是言笑晏晏,神色亲婉;失去了那种哀伤欲绝的风情。”
收拾一脸的笑意,我冷冷道,“没错,我也曾听说过,我姨母自进宫后便从来不笑。”
“我想,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忧伤的如此销魂蚀骨。”他深深地停眸,若有所失。
我不禁叹息道:“一个忧伤到销魂蚀骨的女子,真的就这么让人牵挂于怀?”
“是的。不是任何的美人,都会像她那样,忧伤如水,悲痛若流。在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以为,她就是霭姒骊了。因为只有大海,才会这样的忧伤,即便时或风平浪静,也不过是为了日后悲切之低鸣、迂回之卷浪,赋予些许斜阳下的寂寞……”
“些许斜阳下的寂寞……”不由得痛上心头,“我也……寂寞如雪……寂寞如雪……”语至最后,细不可闻,这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也曾有一个人让我知道,寄生于世上,却是如此幸福。可惜他终是要走,我又能如何?又能如何?已为零落泥,哪得傍枝头。我终究是二品人物,即便离开了他,也能笑得出声?
良久,我轻轻道,“这十日内,我自与小环指顾语笑,或扇茶铛,或检书帙,或自整衣褶,或代皇帝您调绘丹碧诸色,纵你想象。十日之后,再为我画像吧。”
“只有这样,你才能画出意态流动的我罢。虽然绝不像那个忧伤的美人姚心。”说罢我转身离去,太阳已经下落了,可是所有的云块仍然像玫瑰和黄金似的发着光;同时,在淡红色的天上,星星已经在美丽地、光亮地眨着眼睛。空气是温和的、新鲜的。一切都非常平静。
平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就像是难以愈合的伤口,看上去结了痂,可那痂壳下面的肌肉,依旧在腐烂,无声无息、越烂越大,最后鲜血泥泞、再也看不分明。
启,你可还好,我想你,深深地想你,想到无力自拔,想到痛彻心扉。
万客寺内•;离奔
一醉醒来春又残,早是夏深沈。这个故事就像一个噩梦,我的嗓子仿佛哑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却又不得不说,失去了一贯圆润而清朗的声线,只是呕哑噪杂,“我的亲生父亲——”
“是的,启。你的父亲,其实是当年的状元谢君生。”
天启十七年的夏天,我站在海边的悬崖之上,身后,是一株老树。我面朝大海,感觉到一阵阵的湿润的风,散发着彼处与远方、分界线与异国他乡、群山与海洋的气息,像是少年人辞别母亲般的亲切而温存。
这个时刻,我也感受到身后的那棵树,坚毅而挺拔。这所谓的站在悬崖之上的坚挺而秀美的树,就像是伟大而落寞的人物,世界在他的上方喧嚣,而他却扎根于无尽的土壤之上,以全部的生命力去造就他的独一无二。这样的寂静的时刻,我听到了,一棵树在说,我的身上隐藏了一颗核心、一点火苗、一点激扬,我来自永恒的生命,是永恒的生命之母将我诞生,这将是一次性的,也是永生。我将带着所有的印记,就像一个斑疤、一道年轮,铭刻在我的肌肤与肌肤深处。感谢这样的生命,生命之母,赋予了我这样的永生,我只需要坚守,坚守我生命里的所有缺憾、所有黑暗,这样的永生下去。
我甚至忘记了身后还站着的萦族君主,轻声对自己说,“现在,我至少还可以做的是,替那个可怜的母亲报仇,也为了我自己”。
良久,良久。
他在我身后,轻轻地问:“还想听下去吗?”
回过头,是风淡云轻的笑意,“为何不呢?请接着讲下去吧。有些话,找不到人说,岂不寂寞?我,愿意听您的故事呢。”
“我想你也是愿意知道些更多的。那我接着说了。你母亲说完那些话之后,那谢君生并没有回答,过了半响,才轻轻回了一句话,‘樱儿与我的孩子已经2岁了……’
“虽然在夜色里,看不分明你母亲的脸,但是,我仿佛可以感受到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以及面部交织密布的痛楚。还记得在游学的时候,我曾认识过一个诗人,他平日里喝醉了,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愿抵死缠绵,不作刻骨相思’。我想,这一刻你的母亲,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触吧。”
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眼眸盯着莫特尔,半响才回道:“她一定是明白了,有时候,胭脂雪里,抵死缠绵,而后陌路;虽然痛的让人不堪,却总是胜过,胜过了日后一个人刻骨相思、一个人背叛初衷。这样的背叛,就像,就像——”
“就像是你茫然间,发现了心头,轻轻擦拭出一个空洞,而且越来越空,越来越痛。孩子,你真像你母亲,一般的决绝坚忍。当时,我也是和你一般的想法,只是叹息,为什么总是抵不过岁月侵袭,竟然叫芳华如诗,也总是被雨打风吹零落成泥呢?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你母亲娇婉的声音轻柔响起,‘你偷听的够了罢?’
“这声音淡薄若一叶连翘,那夏日里草地里最常见的连翘花,淡薄,芳香,却又是那样悠然神伤,在弥漫着月色的夜里。我茫然地抬起头,那谢君生早已经走了,只见你母亲分花拂柳,缓缓向我走来。我当时感到了一阵阵的羞愧,偷听一个女子,尤其还是自己所暗恋许久的女子与情人间的对话,确实是让人不齿。
“正当我左思右想的时候,你母亲早已经走到我的面前,脸上依稀带着泪痕,可还是那么的美丽,像是风暴过后的大海,平静透亮、蓝的明澈,也如五月里盛开的矢车菊花田,清新美丽。我几乎是忘记了呼吸,呆呆地望着她的面容。你别笑话我,那时候我才十九岁,还像个孩子似的。我听到她对我说,‘一个月前,在七夕会上,我们见过面的。’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我心头的亢奋与欣喜,这样绝美的人物,这样脱尘的仙子,竟然能在那么多人的宴席之中,记住了我的容颜。直到今天,我还是倍觉幸福,能让她记住,真是件美好的事情。
“像情窦初开的孩子,我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就是萦族的王子莫特尔。向最尊贵的夜月国王妃陛下致礼。’
“‘你喜欢我罢?’她诡异地一笑,脸上泪融香痕未散,眉间那一朵桃花却正自妖纤楚楚,就像海上那些鲛女靡丽无端的歌声,叫人神思恍惚;‘喜欢我,就可以把我带走。你会喜欢我一辈子吧?’
“我想,当时她是伤透了心,所以才会这样。但是,这样情致楚楚的女子,这样伤感无助的低洄,我怎么忍心拒绝,霭姒骊,她美如我们的神祗,是开在我心头的一朵玫瑰、是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叫我欢喜,也叫我忧伤。”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我轻轻地作答,手,已然覆上莫特尔的面,掌心如玉生暖,感触着他脸上的苍老而扎手,粲然一笑,“终于,还有一个人,这般地爱她。多谢。”
我看见他眼中饱含了泪,在褐色的双眸里像是一潭深泉,里面有我的剪影;他低沈着嗓音,接着说下去,“是呵,孩子,我知道你能够明白的。当时我是如此之爱她;即便她叫我即刻就死了,我也毫不犹豫就会听从的。当她轻柔的和我说‘喜欢我,就把我带走吧’,那一刻我真的疯狂了,她点燃了我所有的青年人的激情和欲望,在那天夜里,我没有再回去找元通大师,而是偷偷地携了你母亲返回了京都,随手准备了些财物,天不亮就立即动身离开。那些陪我游学的臣子,我则安排他们继续留在京都,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得了病,正在静养,不能会客。
“接下我来要说的,将会是我一生中最美丽的片段。在赶往昭城的途中,一共历时两个月零五日,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的外貌一看就像是个异族人,而你母亲,则又太过美丽。于是我们在离开的第二天就在毗邻京都的宜阳城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打扮成前往昭城寻亲的一对姐弟。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脸上抹了泥水,我看上去,还真的就像是个穷苦的乡下青年,而你的母亲,即便蓬头粗服,不饰荆钗,依旧难以掩饰那种与生俱来、楚楚动人的风姿,于是,我们只得租了一辆驴车,让她装作得了重病,医生交代不能见风,故此以面纱罩脸,长日坐在车内。
“就这样大概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始终都没有出什么事情。不过,可以感觉到的是,出入城池的时候,管卡都特别的紧,估计是你父皇发现你母亲的失踪,却又不能昭乎世人,所以只能是秘密地查访与搜索。这也幸好是私下查访,虽然我们难以出城,但只要绕道小路,依旧畅行无阻。不过是多走了点弯路、耽误了点时间,却也不妨事的。
“终于等我们到了昭城,这已经消耗了我们二个月的时间。按我的计划,我们是不必进城的,直接弯到海边,有一个小村庄名叫雨海村的,里面有不少我们萦族的人,我只要找到他们,就可以和你母亲搭乘最早最快最好的一艘船回到倭岛。
“可是在我的影响中,我的母亲,只是去万客寺祈福而已,她离开了二个多月,又再次回到宫廷。”我低声地问,心中却仿佛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是的。你母亲在她的有生之年,都没有踏足倭岛一步。在我们抵达昭城的那一天,她不肯听从我的建议,始终坚持着说,她要去城里买点东西,她说,想在昭城吃最后的一顿饭,从此,她就不再踏足夜月国的土地。在一路上,她非常的随意,无论是粗肴淡菜、棚屋旧楼,她都甘之若素。可快到目的地了,她由为何如此横生枝节?我当时心中隐约觉得不妙,只能反复劝说以后定然带她经常到昭城游玩,可怎么都无法打消她去昭城的念头。最后我妥协了,我实在是无法拒绝她凄凉而渴求的眼神,于是冒险就带了她进城。”
“其实我母亲什么都不想要买,她之所以愿意和你长途跋涉去倭岛,不过是她报复谢君生的手段而已。要知道,当日她出宫到万客寺内,必然是与元通大师说好了的。而元通大师,也一定是我母亲的朋友,她一旦失踪,怀疑的对象就是谢君生,因为最后见到她的人就是谢君生了。而作为父皇最在乎的人,她的失踪,必定要牵涉到不少人。如果不说清楚母亲的下落,只怕整个万客寺所有人都性命不保。而为了保住万客寺这么多人的性命,悲天悯人的元通和尚,最后肯定还是会说出谢君生的名字。自己最心爱的妃子失踪了,而这还牵扯到了朝堂廷臣,你说我父皇会不会恼火?
“呵呵,母亲她一定是想,如果得不到爱人的心,那么就借刀杀人吧。你想想看,为了保住皇室的体面,父皇是肯定不会杀了谢君生以给人口舌的。但是,就算皇帝肯饶过谢君生,自己的妹妹也难以接受姐姐与自己丈夫私通这样惨烈的事实。她一定是深知自己妹妹的性格,事实上,她也成功了。因为我的姨母姚樱好像没过多久就死去了。用这样的办法,报复一个变了心爱上他人的情人,岂不是绝妙?
“但是,她并不打算和你去倭岛,因为她不爱你。所以才会选择一路上迂回而行,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又突然出点岔子,好让自己轻易脱身。这样,回去的时候,她只需要把责任推到你头上,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截劫了她,还妄图把她带到倭岛上去,而她凭借机智,最后终于逃了出来,有了这样一条理由,我父皇当然就不会为难她了。再解释一下自己不过是偶然在万客寺内与自己妹夫遇见,就小聊了片刻,这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皇帝即便是错杀了臣子,也不过小事一桩。那么,天大的风云,不也就完了?
“最后,那失去了爱人的谢君生,只需要自己以言语加以安慰,只怕,心终究是会回来的。”我微笑着解答这些问题。可是,如果当时,我要是能看透他眉目里掠过的一丝狡意,或者,我也未必会死?我已经死了四十年了。而那时的我,深深沉浸在母亲的往事中,什么都没有能发现。
“孩子,看来你和你母亲一般的聪明啊。没错,她就是这样设想的。可惜,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我这颗心,是这么深深的深深的爱她。那天风景很好,是海边难有的好风光。好不容易她听从了我的劝告,选择在傍晚入城,那个时刻,太阳刚刚下落;在我眼里,觉得这景象真是万分美丽:整个天空看起来像是一块黄金,而云块呢——它们的美,是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它们在我的头上掠过,一忽儿红,一忽儿紫。
“我们找了一家小餐馆,随意点了几个菜肴。她当时穿了一件青如莲花的长袍,虽然没有戴那些炫目的珠宝,然则那种意态纷飞的娴雅,仍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也偏偏是机缘凑巧,正当我忐忑不安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