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列姆昌德作品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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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纠:“那好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日子总得过下去。我现在明白了,在城市里,讲良心的人是生活不下去的。”
从那天起,在这里也开始了和其他洗衣人一样的作法。
第一辑尊重舆论(2)
三
伯纠的邻居中有一个律师的文书达多拉姆,有空的时候,伯纠就到他那里坐一坐。由于是邻居,伯纠给他洗衣服也就没有帐目。达多拉姆很尊重伯纠,常把自己的烟袋递给他抽,有时家里作点什么好吃的东西,也给伯纠的孩子们送去一些。当然他一直注意到,这种应酬的价值不能超过洗衣服要花的钱。
夏季来临了,到处都是迎亲队。达多拉姆也要参加一支迎亲队。他作了一个大烟袋来取代原来的小烟袋,买了油漆过的烟管,买了一双德里制的鞋子,从律师先生的家里借来了披肩,从自己的朋友那里借来了金戒指和金钮扣。凑齐这些东西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但是向人家借衣服穿却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新做一套配得上在迎亲队里穿的衣服不大可能。做一件细布的衬衣,丝绸上衣,带褶印的细纹裤子以及贝拿勒斯头巾,是不容易的事,要花一笔钱。单买带丝边的围裤和贝拿勒斯丝织披肩就是难题。一连几天,达多拉姆就为这件事深感苦恼。最后,除了伯纠以外,他再也找不到解决这个难题的人了。傍晚,当伯纠来坐到他这里聊天时,他很有礼貌地说:“伯纠,我要参加一支迎亲队去迎亲,其他的东西我都张罗到手了,可是做衣服是一个麻烦。钱的问题倒不大,托你的福,手头从来还没断过钱。我干的这一行,要说收入,并不多,但是经常也总有土包子财主自己找上门的。不过你知道,近来结婚的吉日很多,裁缝师傅连抬头的空闲也没有,拿双倍的工钱不说,还要你跑上几个月。如果你这里有我合身的衣服,那就借给我穿三两天,好歹总算度过了这个难关。一个人发出请帖,不必要开支什么,最多是花点印请帖的钱。但是他却不想想,参加迎亲队的人得要作多少准备工作,要遇到多大困难。如果种姓家族内形成这样一种习俗,就是说某位先生发出邀请,他就得为被邀请的人准备所需要的物品,这样一来,人们就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发出请帖了。你说,伯纠,你能够帮我这点忙吧?”
伯纠出于礼貌,说:“达多拉姆先生,对你的任何事情,怎么会不帮忙呢?不过事情是这样,最近由于结婚的吉日很多,所有的雇主都吵着要尽快地取回自己的衣服,甚至一天就派人来催几次。我担心一手把衣服借给你,而对方嚷着马上要取走。”
达多拉姆:“嗨!给他拖上三两天有什么大了不起。如果你愿意干,你可以拖上几个星期。你可以说:还没有煮呢!或者说码头不空,或者说还没有烫等等。你可以找的借口是不少的。我们是邻居,你难道这点也不能帮忙?”
伯纠:“不是,先生,我的一切都可以贡献给你。请你来吧,来挑选你喜欢的衣服吧,然后我把那些衣服再好好烫一次。最多不过是要挨雇主们的怒斥罢了,也许还会有顾客向我动手,有什么了不起!”
四
达多拉姆衣冠楚楚地参加了迎亲队,在那里,他穿戴的贝拿勒斯头巾、丝绸上衣、丝织披肩,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人们以为他是一个大富翁。伯纠也跟着他去了。达多拉姆很尊重他,还给他要了一瓶酒。吃饭的时候,还另外给他带来了一份。也不叫他伯纠,而叫他村长先生,本来他的这一套豪华的装束多亏伯纠才弄到手的。
半夜过了,歌舞晚会结束了,人们都准备去睡觉。伯纠在达多拉姆的床旁也蒙着披肩睡下了。达多拉姆脱下了衣服,很小心地挂在衣架上。他准备好了烟袋,躺着抽起烟来。这时,突然有一个名叫阿达伊的傧相走了来,在达多拉姆面前站住了。他说:“先生,请问你的这上衣和头巾是从哪儿得到的?”
达多拉姆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朝他看了看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阿达伊:“我说的意思是:这两件东西是我的。”
达多拉姆带着有点冒险的口气说:“难道你以为,丝绸上衣和头巾除了你有之外,其他的人不可能有?”
阿达伊:“怎么不可能有呢?真主给了谁,谁就穿它,好多人都穿呢!我又算得老几。不过,这两件东西是我的。如果在全市还在谁家发现有这样的上衣,那你要罚我多少,我都甘愿罚多少。我付了10个卢比的手工钱,另外,在这个城市根本不可能找到做这种上衣的裁缝师傅。他剪裁得这样好,真使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头巾上还有我作下的记号,你拿来,我指给你看。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达多拉姆明白,再也没有分辩的余地了。要是事情一闹大,会更丢脸,耍手腕是不能过关的。他很和气地说:“老兄,这你就别问了,现在这儿也不是说这些话的场合,我的面子和你的面子是一回事。你只当着:这样的事在世界上是普遍的。如果我要叫人做这样的衣服,那就求上几百个裁缝还不知道行不行,而我又非得参加迎亲队不可。你的衣服是不会损坏的,这点我负责了,我会比穿我自己的衣服更爱护它。”
阿达伊:“我倒不担心我的衣服,托你的福,真主给了我不少。愿真主使富翁平安无恙,让他们万事如意。我也不想破坏你的名誉,我是你的仆人。我仅仅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我曾把衣服交给洗衣人伯纠,莫非有小偷从伯纠家里把衣服偷了出来,或者说某一个洗衣人从伯纠家里拿走了衣服而交给了你。因为无论如何,伯纠是绝对不会亲手把衣服交给你的,他是不会干出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来的。我自己曾经想和他打过这样的交道,把钱放在他的手心里,但是他什么也不顾。先生,他把钱扔在地上,狠狠地说了我一顿,真使我茫然不知所措。最近的情况我不知道,因为近来我和他从来没有谈过这方面的事。但是,我是不相信他会坏良心的,所以我一再问你,你是从哪里得到这衣服的。”
达多拉姆:“关于伯纠,你的这种想法是完全不错的,他确是这样一种无私的人。但是,老兄,作为邻居,多少也得讲点情面吧。他就住在我的隔壁,一天到晚都在一起,近来相处得更是密切。他看到我急需,心就软了,就是这样一回事,其他并没有什么。”
关于伯纠的正派无私的问题,阿达伊用了过分夸大的说法。他既没有把钱放在伯纠的手心里,同时伯纠也没有狠狠地斥责过他。但是,这种夸大其词对伯纠所产生的影响,却远远超过了如实讲明所可能发生的作用。伯纠根本没有入睡,阿达伊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感到他的良心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世界上的人认为我是多么诚恳、多么老实、多么正直的人啊,而我却又是多么不老实,多么言而无信!正是因为人家冤枉地把这种罪过加给我,我才放弃了祖祖辈辈居住的农村,但是,我到这里来之后,为了烟酒、酥油、零食等东西,就使良心破产了。
伯纠从这里回去以后,他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说,他又重新获得了自己失去了的良心。
五
过了半年,一天傍晚,有几个客人来到伯纠家里,给他的儿子马尔康提亲。伯纠为了听听妻子的意见,走进房里。他妻子说:“酒从哪里来呢?你身边还有钱吧?”伯纠:“我身边所有的钱不早都给了你吗?”妻子:“我用那些钱买了米、豆、酥油等等东西,要作七个人吃的饭,钱都花光了。”
伯纠:“那我又有什么办法?”
妻子:“没有酒,难道客人会坐下来吃饭?多么丢人!”
伯纠:“丢人也好,名声坏了也好,反正我买不起酒,最多不过是婚事谈不成吧,谈不成就算了。”
妻子:“不是有一件披肩交来洗吗?把它拿到一个当铺里去当几个卢比,三两天再用钱赎回来。反正体面总应该设法维持,不然大家都会说,空有个名而已,连酒也拿不出来!”
伯纠:“你说什么?那披肩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吗?”
妻子:“管它是谁的,反正这个时候要解决问题,有谁会对人去说?”
伯纠:“不行,我不能干这种事,即使没有酒也罢!”
说完他走出去了,再一次回来时,他看到妻子从地下正向外掏什么东西,一看到他就用纱丽的一角把洞盖住了。
伯纠笑着从房内走了出来。
1922.10
第二辑幸运的鞭打(1)
一
不管是富人家的孩子,还是穷人家的孩子,都是很淘气的,他们的调皮的性格并不因他们的处境而有所不同。纳吐阿的父母早就死了,作为孤儿,他投靠到拉伊·坡拉那特家里。要吃的话,他家每顿剩下的食物,足够他这样几个孤儿吃饱。要穿的话,他家的孩子有穿过不要了的许多衣服。拉伊先生是一个慈善的人,有时还给他几个钱。所以,纳吐阿即使是孤儿,他也没感到有什么痛楚。拉伊先生曾经把他从一个基督教徒的手中解救出来,他哪里关心这个孩子在教会里可以受教育,可以生活得比较舒服?他只是一心希望纳吐阿仍然是印度教徒,他认为他家里吃剩的食物,比起教会的食物来也要圣洁得多,给他打扫房间,比起在教会学校读书还要好得多。不管处于什么条件,只要仍然是印度教徒就行。
如果成了基督教徒,那就永远无可挽回了。
除了给拉伊先生打扫庭院外,纳吐阿没有其他的事,吃过饭就到处游玩。根据他干的工作,也给他划分了种姓,家里的其他仆人都叫他清扫夫①。对此,纳吐阿没有任何不满。名字对一个人的处境能有什么影响,这个可怜的孩子还一点也不知道。充当清扫夫也没有什么坏处,扫地时他偶尔可以捡到钱,有时还可以捡到其他东西。他用捡来的钱买香烟。由于朝夕和仆人厮混在一起,他从小就有了抽烟叶、吸纸烟和吃槟榔的瘾。
①印度最低种性是首陀罗,清扫夫就属于这一种姓,甚至被认为是不可接触者。
说来拉伊先生的家里有很多男孩和女孩,外甥、侄儿一大群,但是他自己只有一个孩子,即名叫勒德娜的女儿。专门请了两个家庭教师教她,另外还有一个欧洲女士来教她英语。拉伊先生打心底里希望勒德娜成为一个全才,将来嫁到谁家,就成那个家的福星。他不让女儿和其他孩子生活在一起,他为她单独安排了两个房间,一间是书房,另一间是卧室。人们说,过分溺爱会使孩子养成固执和调皮捣蛋的性格。勒德娜尽管受到了溺爱,但她仍然是一个很温顺的女孩子,甚至对仆人也不用“喂”、“喂”来叫唤,对任何乞丐也从不粗声粗气地斥责。她经常给纳吐阿钱和糖果点心,有时还和他说说话,所以纳吐阿很愿意接近她。
有一天纳吐阿正在给勒德娜打扫卧室,勒德娜却正在另一个房间里跟欧洲女士学英语。也正好是纳吐阿该倒霉了,他一面打扫,一面却想到勒德娜的床上躺一躺。床上铺着多么洁白的被单!褥子又多么厚和柔软!夹被又是多么漂亮!勒德娜睡在这褥子上该多舒服啊!就像雏鸟在鸟巢里一样。难怪勒德娜的手那么白皙和细嫩!而身上柔软得好像都是填的丝绒一般!在床上躺一躺又有谁看见呢?他这样一想,于是把那没有穿鞋子的脚在地上擦了擦,很快就爬到床上躺下了,并且把夹被盖在身上,他骄傲和高兴得忘乎所以了。由于兴奋,他还在床上跳了几下。他感到自己好像是躺在柔软的棉絮里,只要向一边翻身,身子就要向下陷进一截。他想,这种天堂似的乐处我又哪里享受到?老天爷为什么没有让我投生到拉伊先生家里作他的儿子呢?在他感到舒适的同时,他明白了自己实际的处境,于是他的心感到很不是滋味。突然拉伊先生因为有什么事来到了房间里,看到纳吐阿正躺在勒德娜的床上,他立刻火冒三丈。说:“呀,你这猪崽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纳吐阿这一惊非同小可,就像失足跌到深水里一样。他从床上滚了下来,站在一边,接着又拿起了扫帚。
拉伊先生又问他:“喂,你刚才在干什么?”
纳吐阿:“老爷,我没有作什么!”
拉伊先生:“你竟胆大包天,敢睡在小姐的床上,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我拿鞭子来!”
纳吐阿拿来了鞭子,拉伊先生狠狠地抽打了他一顿。可怜的纳吐阿向他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可是拉伊老爷的怒火一点儿也没有平息。仆人们都围了上来,纷纷说纳吐阿的坏话,使得拉伊先生更是怒不可遏。他丢掉鞭子,狠狠用脚踢他。勒德娜听到哭喊的声音,赶来打听是怎么回事。当她知道事情的原委时,说:“爸爸,这个可怜的孩子快被打死了,现在请你开恩吧!”
拉伊先生:“要是打死了,就把他拖出去扔掉,让他尝到干坏事的滋味!”
勒德娜:“床不是我睡的吗?我原谅他了。”
拉伊先生:“你看看,你的床搞成了什么样子?这个狗崽子身上的脏东西全给弄到床上了,他是安的什么心?喂,你这坏蛋,你安的是什么心?”
拉伊先生说完又朝纳吐阿扑去,这时纳吐阿赶快躲在勒德娜的身后。对他来说,哪里有庇护的地方啊!勒德娜哭着说:“爸爸,看在我的面上,请你饶恕他的罪过吧!”
拉伊先生:“你说什么,勒德娜?这样的罪行难道能够饶恕吗?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好吧,我就放过他算了,要不,我今天非要了他的命不可。你听到了吧,纳吐阿!你要想活下去,以后就别上我家的门,现在你立刻给我滚蛋。你这狗崽子,你这废物!”
纳吐阿没命地跑了,没有回头看一眼。他跑到大街上以后站住了。他想,现在在大街上拉伊先生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这里的人是不会看他的脸色说话的。有人会说:还是孩子,犯了过失,难道就该要他的命吗?要是他在这里那样打我,那试试看,我要一边跑一边骂他,有谁能够抓得住我?这样一想他的胆子又壮起来了。他朝拉伊先生的住宅大声地叫着说:“你来吧,到这里来试试看!”说完他又跑了,生怕万一被拉伊先生听见。
二
纳吐阿没有走多远,就看见教勒德娜的那位欧洲女士坐着马车来了。他以为是来捉他的,于是拔腿又跑,但是他再也跑不动了,又停了下来。他心里想:她能把我怎么样?我又没有得罪她。不一会儿,欧洲女士来了,停下马车说:“纳吐阿,你跑到哪里去?”
纳吐阿:“哪儿也不去!”
欧洲女士:“你要是再到拉伊先生那里去,还会挨打的。干吗不跟我去?在教会里舒舒服服过日子,才真像一个活着的人。”
纳吐阿:“你不会把我搞成基督教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