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笔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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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功时，鞋最理解脚的快乐——痛并快乐着。我们的身体就是爱上了疼痛，爱上了疼痛带来的沉醉。记得一年级时，为了练软功，每天都要坐在把杆上把脚抵着墙，用力地甩腰，很快鞋面就会磨出两个洞来，像个小眼睛似的，有趣极了！可眼睛是暗淡的，里面透出的皮肤伤痕累累，刚开始是磨破的嫩皮，后来就变成了老茧。
％％（5）现代舞——赤脚
赤脚在舞台上尽情舞动，无拘无束，这一刻无论男人或女人都是平等的。很明显这意味着一种解放或说渴望得到解放的姿态，将双脚从鞋的束缚中解救出来，将身体不雅观的部位大胆的呈现在于舞台这个敞开的空间中，让双脚在舞台上疯狂的跺出节奏，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位。每日的基本功训练，脚与地板早已打的火热，仿佛一对不可分离的情侣在每日疼痛难忍的摩擦中产生灼热的激情，进而将一切腐朽的事物燃烧，这是种不可抑制的新生力量。
双脚在每日的摩擦、蹦跳中开始变形，衰老，可每当我们将赤裸的双脚蹬向天空的那一刻，仿佛就找回了逝去的青春。
第一部分身体的怀旧（3）…（图）
故事二：减肥裤
1994年的夏天，仿佛一夜间，减肥裤这个名词便在舞校流传开来，每个孩子都争先恐后去买，又争先恐后地穿上，奔跑在校园里。每天早功时，操场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减肥裤，练功时，由于大腿间的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就是属于舞蹈院校的特殊风景。我也曾有一条淡蓝色的连身减肥裤，特别肥大，将我瘦小的身躯完全藏在了里面。每天练早功时，我也会挤在减肥裤一族中与她们一同发出沙沙的声响，享受在跑动中肌肉的颤抖，而减肥裤也带来了强烈的闷热感，一会就出汗了。减肥裤就像一个不透风的罩子，将躯干紧紧地包裹在其中，阻隔了一切的流动，只留下沉闷让身体独自承受。我开始跑动，感觉不错，身体感到很舒适，皮肤与减肥裤的摩擦有一种滑滑的清爽。慢慢地，一种强烈的潮湿感向身体涌来，减肥裤自觉地贴着身体，彼此没有了距离，仿佛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不得喘息。每当出汗时，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会特别敏感，汗珠会微妙地滑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带给内心一阵阵悸动，我会不自觉地想像减肥裤里大汗淋漓的身体线条，想像它的现在与未来。
成长中的我，总是会对身体的未来产生想像。我想像自己会长得很高，有美丽修长的双腿，在每个舞蹈中都站在第一排的正中间，能赢得所有的掌声与鲜花。就这样，在上海市舞蹈学校，我的身体有了一个秘密，一个渴望长高长大的秘密。而那时宽大的浅蓝色减肥裤也失去了亮丽的色彩，已不再密不透风，每当跑动时，总是有微风悄悄从缝隙中涌进来，抚摸我的身体，轻轻拂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成长中的我们，就这样单纯，有着对身体无穷的想像，也有着平常人无法想像的身体的快乐。
故事三：头发——发网、头绳、发夹
妈妈常说最喜欢看我盘头的样子，没有披头散发，没有奇特的发型，她说那样才像一个舞蹈演员，一个搞艺术的人。我想这就是搞舞蹈的人在人们心中的特定形象吧！高高仰起头后有一个圆圆盘起的“小馒头”。女孩子都喜欢让自己秀发披肩，高傲地走在学校的每一条路上，让风迎面吹过，在身后仰起一道优雅的弧线，还带着淡淡的清香。那种身体的满足是女孩心中最美的回忆。可对于舞者，头发的光彩只有在洗澡和入睡时，才得以释放。可卧室与澡堂这样秘密的空间，让美丽的秀发显得无比寂寞。
在舞蹈学校，盘头发是有讲究的。一早醒来，我们就要把头发盘起——先用头绳把头发扎成辫，再用发网把盘成圆形的头发包住，最后再用黑的夹子把头发与发网紧紧固定在一起，让头发像个“小馒头”似的牢牢地固定在后脑勺。有些爱美的女孩子，还会在盘头旁边别两个彩色的发夹。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买好看的发饰，可不知为何与舞蹈有了亲密接触后，那些欲望自然淡了，开始爱上了朴素，一点点去掉了繁琐的装饰。每天与头发相伴的就是头绳、发网与黑发夹。朴素，让我们变得如此美丽。
头发，是女人身上最浪漫的部分，它柔软、飘逸、顺滑，它让人有种触摸的冲动。舞台上，女演员的头发让人有着无尽的想像与感叹。然而舞台是严厉的，对任何表现因素都产生霸权，因此舞者的头发也是失去自由的，它也属于身体表现的一部分，是不可以随意修剪或染烫的。
接受舞蹈，就要体验朴素！
喜欢对着不刺眼的阳光发呆，喜欢在身体感到慵懒时产生莫名的怀念，怀念逝去的，也怀念即将发生的！我的行囊变得越来越沉，里面塞满了记忆，有着阳光的味道。
第一部分身体的复苏（图）
和北京相比，上海的街道苗条多了，有许多小路和红绿灯。石库门的老房子被当做历史文物存留了下来，充斥着整个城市的是坚硬冰冷的高层建筑。有时觉得这个城市很拥挤，很淡漠，人与人每天行走在同一条街上，曾发生过无数次擦肩而过的美丽缘分，可惜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只是满脸的疲倦，没有微笑。常常，我会十分强烈地厌烦这个城市，拥挤的人群，窄小的街道，空气中凝固着香水味与汗水的混合，耳边充斥着嗲声嗲气的上海话和各式的洋泾浜话语。在一个太精致的城市空间里生活我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小，或说小气更为准确。
那种小的感觉常常让我感到恐慌，所以每当乘车在北京的长安街上奔驰时，就会感到身体的扩张，那种大的感觉拯救了我在上海的沉陷。我不断往返于两城之间，身体就在不断的扩张与收缩中奋力成长！身体在快节奏的冲击下怎能不筋疲力尽，身体开始变得脆弱，禁不起灰尘与大风，时时感到四肢的无力。于是便想离开，背起行囊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可当过上了跳棋般的生活，不断漂泊在不同城市之间时才发现其实每个城市对于身体都是一样的，身体的疲倦与无力是注定的。
现在是17：58：28秒，我们正在去往剧场的路上。这个钟点正赶上交通高峰时段，街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与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们就这样开开停停地向剧场前进。不知从何时开始，上海成了许多人向往的城市，向往它外在的华丽时尚，也渴求它内在的那种摩登都市气息。而对于我，上海这个我生活了10多年的城市，只是人生漂泊之旅的第二站——我出生在甘肃兰州，6岁时到了上海，和父母在这个城市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父亲是上海人，母亲是兰州人，有时我常常会想像父母天南地北的结合，也许就是为了生下我，让我开始命中注定的身体漂泊之旅！
上海的夜景很迷人，霓虹灯的闪烁勾起了人们暧昧的情愫，繁华的商业街上各式橱窗散发着炫目的色彩，木偶模特衣着光鲜，眼神朦胧，那种近似完美的身体造型，为我们带来一种身体的美丽假象。有人会专心地趴在橱窗的玻璃上向里羡慕地张望，玻璃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有种怪异的光泽，将每个行人的面色映得泛白。城市生活对身体是有伤害的，我们常常会无助地走在街上，看街上的人来人往，面无表情，擦肩而过——我们也开始变得冷漠，任街上的人潮将我们的身体“蹂躏”，在地铁口，在公交车站，在步行街——我们又体会了表情的麻木。想想自己又是幸运的，因为与舞蹈的联结。有个朋友说舞蹈演员就是把身体献给了艺术，失去了身体的自由。可只有在舞蹈的世界中我们才能得以避免或愈合现实生活带给身体的伤害，当我们舞动时，冷漠的神情开始融化，麻木的身体也慢慢找到了灵性……
第一部分身体的燃烧（1）…（图）
练功房的生活是艰苦的，可舞台上的尽情燃烧是快乐的，身体得到了最大的安慰。镜中的自己很奇怪，可谓浓妆艳抹——厚厚的一层粉底将皮肤变成了一块纯色的画板，带着假眼睫毛，嘴唇有着浓艳的色彩，黑色的眼线仿佛改变了眼睛的轮廓，深蓝色与紫色的眼影将画板的色彩丰富了。我一身红色的服装，脑后垂着一根长长的辫子，今晚我的第一个舞码是《北风吹》。此刻，整个逸夫剧场开始苏醒，观众们开始慢慢进场，带着期待；而在剧场后台的各个角落——演员入口处、化妆间、更衣室、幕布两侧，你将看到一个个年轻的身体正在燃烧……
演员入场口
这是男演员最喜欢待的地方，他们总会快速地换好服装，然后三三两两地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惬意地抽根烟，在缓缓吐出烟圈的那一刻，让身体进入一种宁静的状态；彼此轻松地交谈着，谈谈等会要跳的舞蹈，谈今天见到的某一个人，或是谈自己暗恋的女孩子。这一刻身体是放松的，心态也是轻松的。
有时真的十分羡慕男人之间的交流，一根烟、一杯酒就会让彼此间的防备消失，进入默契的交流！
化妆间
我们常说化妆间是女孩子的天地，我们在这里施展魔力，就像在童话的王国中灰姑娘被魔杖轻轻一点就瞬间拥有了美丽，并将获得王子的爱情。女孩子的化妆包里充满着时尚的最新元素——最新的唇膏、眼线液、眉笔、眼影、粉底以及唇线笔等等。有时真觉得化妆对于我是件不可承受的事，这么多道工序，想想就头疼；我想只要我还拥有青春的一天我就会拒绝化妆一天。不过，演出前的化妆经历却是令人兴奋的。每位演员都希望舞台上的自己能拥有美丽，因此每在脸上画上一笔，就是一次对自我形象的加工，我们按照自己的审美去改变或弥补脸上的缺陷。记得，每次演出前在化妆间，当我手握着眉笔准备开始描眉时，舞台上投入舞动的自己就会在脑海中出现。
当演出结束，大幕落下掌声淡去时，汗水会冲乱脸上的浓妆而留下一道道颜色怪异的痕迹，假眼睫毛也会因胶水失灵而耷拉在眼旁，我们的脸忽然变得十分滑稽。可在大幕落下之前每一位舞者都拥有美丽与青春，在舞台上燃烧身体让我们显得如此动人。
更衣室
演出前的这里是安静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发生着。每一件服装都整齐地挂在衣架上，满满地挂成一排；我们化妆完毕后就会来这找出自己的服装，仔细地穿上。我们对着镜子不断地打量着自己的身躯，看服装合身地包裹住身体，将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显露得恰到好处。每当穿上服装后，我总会有一种身份的恍惚，仿佛有一刻我真的变成了舞蹈中的那个形象，而不再是我自己。
一旦演出开始，这里将瞬间变成战场，一切宁静将被打破！一台舞蹈晚会基本上是1小时15分左右，大约10个节目左右，因此几乎每个人在完成一个节目后都要抢装（抢换服装）。抢装是件热闹的事，前一刻我们还穿着色彩亮丽的服装在舞台上保持最后一个舞蹈造型，面露微笑。灯光刚刚暗下，只见我们快速冲下舞台，一边脱衣服，一边狂奔进更衣室。有人高喊当心，让路。也有人会惊声尖叫着把门关上，然后就见衣服满天飞，所以每次演出结束后总会有几个人在更衣室寻找刚才满天飞舞的服装。
更衣室是令人充满想像的空间，对身体有着窥视的冲动。可在我们眼里，这里的身体是流汗的、紧张的、匆忙的。
幕布两侧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道堡垒，一旦走上舞台，战斗便开始了。这里是心跳最强烈的地方，音乐在耳边剧烈震动，灯光闪烁让我们感到眼神有些迷离，不断上上下下的舞美道具让这里变得更加紧张。上场前的最后准备是关键的，在迈脚的那一刻，我们可能排除心中的恐惧，也有极大的可能被紧张所吞噬而瞬间乱了手脚，没了信心，那么后果也将惨不忍睹。所以演员必须克服上台的紧张，我们最好让自己学会平静，平静地感受身体，回忆每一个动作，让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地在脑中走过，然后把它忘记。
时间：19：30：00
事件：上海市舞蹈学校94级中国舞表演班的毕业汇报演出开始
地点：逸夫剧场的舞台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舞台的，进入那片神秘的黑暗，仿佛梦游一般。前一刻我还在为音乐是否正确交到音响师手里而着急得手忙脚乱，可音乐一响起我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是与大春在舞台上分享爱情的喜儿。我有着轻盈的舞步，灵巧的身姿，我将最甜美的微笑（对着镜子反复练了无数遍的笑容）献给了这个高大的男子，还有坐在剧场里与我们一同享受舞蹈艺术的人们。炙热的灯光从剧场的各个角落洒在我们的身上，我感到身体的发热，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弹性，每一根神经的末梢都有着冲破剧场坚固岩石的冲动，我深深地感到舞动身体的快乐在我的灵魂深处燃烧。我将充满情感的身体献给了我的舞伴与观众，在舞蹈的世界里我们的身体是失去自由的，最美丽最年轻最有情感的身体是属于舞蹈这门艺术的。她很霸道地占有了我们的身体，可也为我们带了更自由的心灵表达。
第一部分身体的燃烧（2）…（图）
舞蹈在一点点地进行着，我感到舞台仿佛滑梯一样有种强烈的倾斜感，也许是今天的特别让我感到紧张了。我的脚下慢慢地有些失控，我的注意力变得有些恍惚，脚下的打滑开始令我的表演出现漏洞，我忽然感到有些无助，那么多目光的注视，那么炙热的灯光，可舞台那么大，而我又那么弱小，一身红色的舞衣此时在我的眼里忽然变得很苍白，刚才体内的燃烧忽然终止，并开始迅速降温。我已不记得是怎样舞蹈的了，只是梦游般地随着身体的惯性跳啊跳！音乐高潮到来，舞伴大大的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腰将我轻轻托起，在高空的那一刻，那种感觉很真实，我感到他手臂的力量与内心的激情，当我从另一个高度看到这个剧场，看到下面的每一位观众时，我忽然从梦游的状态中醒来了，在那一刻我想我可能找到了自己。我看到了我的第二个家——剧场。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剧场的概念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中，让我一生都将为它付出。
记得当时正在舞蹈的我特别想哭，尽管那一刻舞蹈的情绪是那样的欢快，可我的内心却感到一种真正的悲伤。当舞伴将我高高托起的瞬间，我忽然发现其实剧场里的观众并不多，粗看好像坐满了似的，可观众坐得很松散，星星点点都是无人问津的空座，像一张残破的渔网。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就是舞蹈的困境，只是被当时的情景触痛了并激起无穷斗志，再一次找回即将冷却的激情。现在是2004年，时间已经过去了5年，我已经十分懂得舞蹈的困境与艰难，幸运的是5年前激起的斗志与激情依旧燃烧。
今年夏天我回上海看望几个在现代舞团工作的朋友，他们的排练场在上海大剧院15层，这是闹中取静的地方——人民广场整日充斥着各地的游客，可就在这样一个躁乱的地区还有那样一块安静的地方生活着一群安静的舞者。那天，天空一片灿烂，大剧院纯白色的外观和上翘的屋顶一片生动，我独自走进它的体内，去寻找我的朋友们。15层特别安静，是音乐声带我找到了他们，同样的练功房——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