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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鱼龙舞-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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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他故意飞刀传书将江照晚引了过来。之所以如此做,自然是因为江照晚与风入松曾伤了风歌雪的心,所以他一直想要拆散两人。此外他实在看不惯风入松如此欺骗江照晚,他固然厌恶风入松,对江照晚却并无什么恶感,忍不住想要提醒他。 

风呼呼吹着,一声声高低流转哀鸣,这夜显得异常幽暗死寂。燕山亭临风而立,望着江照晚惨白如纸的面容,忽然间觉得有些寒冷。沉吟良久,他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可要和我一起去找拂尘和谷潜流?”这样的邀请对一向独来独往的他而言已极为难得,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 

隔了一阵江照晚似乎才听见了他的话,他茫然抬起头来,面如死灰,一瞬间仿佛憔悴了千年。呆立了许久,他终是默然点了点头。 

两人马不停蹄赶了一夜,到达清明寺外天已大亮。见有个小沙弥正在开寺门,燕山亭便过去说要见拂尘,请他通报一声。片刻后小沙弥回来了,请两人进去。听说拂尘在寺里,两人反倒是有些意外。他们原想着拂尘乃是心思剔透之人,按理说应该早就避开了才是。而他们来此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因为除清明寺之外一时也实在想不出该去哪里找拂尘,却没想到拂尘居然就在这里。 

在小沙弥的引领下进了拂尘居住的小院,小沙弥在禅房外通报了一声后便离去了,随即门里传来拂尘邀他们进去的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推门先后走了进去。见一身白色僧衣的拂尘正在蒲团上打坐,江照晚静静道:“可要我们晚些再来?” 

拂尘从容下了榻,淡定一笑道:“反正总是要来的,早些总比晚些要好。” 

江照晚闻言一怔,凝目看向他,见他神情泰然,一时吃不透他在想什么。三人各自就座。拂尘问江照晚道:“怎么不见风公子?他的病好了么?” 

江照晚淡淡道:“带他上山不大方便。” 如今在他面上再不见半点情绪,仿佛是带着面具一般,燕山亭见了暗里颇觉得有些心惊。 

拂尘“哦”了一声,随即开门见山道:“谷潜流的确是在我这里,只是如今他是我的病人,即便你们想要找到报仇,也须等他伤好了再说。”他这话一说,并等于承认了那夜是自己救了谷潜流。 

燕山亭冷冷道:“我不是找他,而是找你——他在哪里?” 

拂尘不动声色道:“哪个他?”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装做不知?”燕山亭沉声道,似是再强忍着什么,“我初次见你时就觉得你有些古怪之处,总觉得你的精神气血不似常人,因你是出家人,我便没有往深处联想。直到那夜在峰顶,你在我眼皮底下救走了谷潜流,我才开始怀疑……若非修习了鱼龙舞,你又怎么可能在我眼皮底下救人?……还有‘千里追踪’正是他的独创,是他教你的对么?快说他在哪里!”说到最后语声渐渐凄厉起来,情绪显得异常激动。 

拂尘犹豫着看了看江照晚。江照晚会意,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便出门去了。 

待江照晚离开了,拂尘对燕山亭轻声道:“原来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啊——要是知道你好好活着,他又何必……唉!”他叹息了一声,稍顿了顿又道:“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下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不可帮助江照晚向谷潜流复仇。” 

燕山亭先有些踌躇,由于谷潜流焚烧山庄又幽禁了风歌雪,他本打算给谷潜流点教训的,可眼下他迫切想要找到那个人的下落,而那人的下落又只有拂尘知道,想到这几十年来自己四处打听寻找的艰辛,以及满腹怨恨无处发泄的痛苦煎熬,他终于咬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拂尘见他同意,稍稍松了口气。隔了片刻他苦涩地道:“……他在问天崖上等着你,已经很多年了。” 


江照晚到达问天崖时已是晌午时分,远远看见燕山亭呆呆坐在一座黄土坟前望着坟头发怔。坟上的细碎的野草才冒出了头,周围一圈的草也拔得甚是干净,看起来常有人来打理。坟前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上书:先师林竟之墓,又有一行小字:不肖徒拂尘立。 

墓中人是拂尘的师父!江照晚吃了一惊,那这林竟与燕山亭又是什么关系? 

听见脚步声燕山亭抬起头来。江照晚解释道:“是拂尘告诉我你在这里的。我是来问你歌雪与朱朱在哪里。如今你大概不需要扣着朱朱了罢。” 

燕山亭默然了片刻,之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能给歌雪幸福么?” 

江照晚先是一愣,随即想到燕山亭大概并不知道自己与歌雪其实是兄妹,所以才有此一问。经他这么一问,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能再去见风歌雪。如果见了势必要告诉她自己是她兄长,否则她定还当自己是她丈夫。可告诉了她是兄长后又该怎么向她解释那个胎儿的来历?既不能继续骗她说那胎儿是自己的,更不能告诉她实情让她痛苦——怎么样都是左右为难。 

思忖了一阵,他索性实话实说:“你知道么?歌雪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燕山亭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对于叶青与江子奇的那段纠葛他知道一些,却不知道原来风歌雪竟是江子奇亲生。忽然想起一事,他的心“扑通”往上一跳,几乎到了嗓子眼:“那么那个孩子……” 

“那孩子并不是我的——我与歌雪并无夫妻之实。”江照晚接过他的话道,之后便把新婚之夜风歌雪被人迷Jian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燕山亭闻言彻底呆住,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做的?”他忍不住怒叫了一声。 

江照晚单刀直入问他:“韩斐的死与你有关系么?韩斐应该就是死在那夜,而之前你曾说过那夜你在浅草湖边见过他。” 

燕山亭先是一怔,随即道:“那夜我是在湖边碰见过他,还和他交谈了几句。可很快我便离开了,对于他怎么死的我全无头绪。” 这时心里忽然一震,“你的意思是……难道那孩子是韩斐的?”一时间心头大乱。 

那日在十里亭他第一眼看见江照晚,便看出他的整个心思全部都在风入松身上,因此很为风歌雪的将来担忧。夜里他在湖边徘徊,正好遇见韩斐,想着韩斐对风歌雪一片痴心,便出言鼓励他。忖度着如若风歌雪也喜欢他,嫁给他想必要比嫁给江照晚幸福许多。可假如韩斐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才动了邪念,迷Jian了风歌雪,那自己岂非是间接害了风歌雪? 

江照晚静静观察了燕山亭片刻,因知道他为人一向淡漠清高,不屑作伪,心里已基本相信了他的话。他对燕山亭道:“孩子的事情我会继续调查,总之请你不用过问了。”稍稍酝酿了一下,又问燕山亭道:“你喜欢歌雪是么?既然喜欢为何早些不争取,却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我?” 

燕山亭呆了一呆,隔了片刻涩声道:“我自然有我的苦衷。” 

“……那现在呢?现在你还有苦衷么?” 

“这……”燕山亭迟疑起来。虽然有白色面纱盖住了他的神情,江照晚却还是能察觉到他内心剧烈的挣扎。 

默然了一阵,燕山亭又重新低下头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墓,片刻后他喃喃道:“……墓中之人是我师父。他毒死了门派里所有的人,只有我和当年才几岁的叶青侥幸逃过一死……我曾经恨他入骨,这些年一直想要找他报仇,可今日发现他居然死了,竟无法再恨,甚至觉得伤心……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死,他明明可以长命百岁的,怎么可能这么早死呢?”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来,没头没脑问道:“你可知我今年多少岁?而叶青又与我是何关系?” 

 

(四十一) 

江照晚一怔,随即道:“你想说你修炼过鱼龙舞?……”猛然间回想起婚筵上百晓生说的那个故事,脱口问道:“难道你是那个修习鱼龙舞的神秘门派天舞门的弟子?” 

燕山亭沉沉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而歌雪的母亲叶青则是我一手养大成|人,可算是我的徒弟。” 

江照晚闻言不禁“啊”了一声,终于明白了之前燕山亭所谓的苦衷——算来风歌雪竟是他的徒孙女。即便燕山亭或许因为修习鱼龙舞看上去很年轻,可辈分年龄的差距却是个无法忽视的问题,想要冲破这一层阻隔,委实不大容易。 

燕山亭幽幽道:“直到喜欢上了歌雪,我才有些明白师父当年的心情……当年我才二十岁,可他已经六十岁了,年轻俊美又怎样?他终究是我的师父,又比我大了四十岁。我藐视他的感情,甚至向太师父告状,太师父震怒之下便将他关押了起来……呵呵,若是我肯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愿意尊重他的感情,或许他也不会在激愤之下毒死了所有同门……而后来更不用因为悔恨郁郁而终……他本来可以活得很长久的……” 

听到这里江照晚心下顿时了然——燕山亭的师父林竟多半便是百晓生故事中的那个天舞门的叛徒。想着其实就算能长命又能怎样?世上终是有许多东西无法获得,而因有了不满足便会产生痛苦与仇恨,生命便也会因此磨损直至毁灭。 

他轻叹了一声,有些惘然地望着燕山亭道:“昔年你已经错过了一次,难道如今又要重蹈覆辙么?” 

燕山亭闻言颇有些震动,呆了半晌方悄声道:“可她能接受我么?我毕竟比她大那么多,又是她太师父,而且……”他咬了咬牙,伸手扯下了面纱。 

江照晚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其实他身边一直多容貌出色之人,且不说国色天香的风歌雪,光论秀雅出尘的拂尘、俊逸清贵的风入松以及英武挺拔的谷潜流差不多已囊括了所有类型的美男子。可是与眼前的男子相比,他们的俊美似是缺少了些什么,即便是风歌雪与他相比,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如——是了,是少了些清冷离世之感。眼前的男子,会让人联想到无形的风,无味的雪,无声的光,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全然不是,仿佛是飘摇于九天之外的传说,根本不属于尘世间的。 

然而燕山亭并不算俊美。他的左右面颊上各有一道深红色的伤痕,象是两条吸附在皮肤上吸血的水蛭,令人看了忍不住心惊肉跳。望着那两道蜿蜒的伤痕,江照晚心中没由来一痛,连忙别开目光。 

“很可怕罢。”看了他的反应燕山亭苦涩一笑,“当年我中了林竟的毒,为了活命只得在脸上划开两道口子放毒血……我本也想这样替叶青解毒,可是她死活不肯,她说她宁可早死,也不要变成不能见人的丑八怪……呵呵,如今想想她说的没错,与其能够长寿却要这般痛苦,倒还不如活得短一些。”可是叶青真的得到幸福了么?燕山亭忍不住暗叹一声。 

江照晚自知失态,忙解释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何要别开目光么?我只是觉得心痛遗憾——看着本来完美无缺的东西有了缺陷,谁都会心痛遗憾……再说不过是副皮囊罢了,你活了这么久,竟然还是看不透这些表象的东西么?……其实你说的那些让你不敢接近歌雪的理由,根本都算不得什么——你可以活很久,所以年龄不是什么问题;至于你的脸……歌雪虽然天真单纯,却并不肤浅。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她一定不能接受?” 

燕山亭一顿,怔怔望着他。从前他虽然不讨厌江照晚,可在他看来江照晚这个人似是一杯平淡的水,不如风入松那般激烈,也不如拂尘那般优雅,总觉得哪里都少了一分火候,基本上可以说是全无个性。做事瞻前顾后,想要替每个人考虑,唯独不肯正视自己的心,倒头来伤了别人更伤了自己——这样的一个人本来他实在不怎么欣赏,可是今日观察他种种言行,见他虽然因为风入松的欺骗痛苦绝望到几乎要崩溃,却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甚至在这样的情形下依然愿意耐心倾听别人,劝慰别人,这又岂是常人能做到的?一时间他对江照晚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当然他又认为这或许只是爱屋及乌——毕竟如今江照晚不仅不是他的情敌,还成了他心爱之人的兄长。 

良久,燕山亭终于道:“你说的对。无论怎样,总是要试一试的。而我之所以喜欢她,便也是因为她的单纯善良——我实在厌倦了背叛与欺骗……”说到这里察觉到江照晚神情一暗,知道他必是想到了风入松,忽然间有些后悔揭露了风入松的谎言——如果自己不揭破,说不定他们可以一直幸福下去呢。 

他顿了顿,迟疑着道:“对不住了……” 

只是片刻间江照晚面色已回复如常,他淡淡道:“不关你的事。” 

默然了片刻,燕山亭道:“至于歌雪,其实我知道她一直把我看成哥哥——不过即便她不肯接受我的感情,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幸福为止——你愿意把她交给我么?” 

江照晚轻轻颔首:“多谢你肯照顾她……此外请你告诉她我已经死了。” 

燕山亭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江照晚既不能与风歌雪做夫妻,也不能与风歌雪做兄妹,便只能诈死了,而且只有这样风歌雪才有可能考虑别人。他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于是道:“谷潜流武功高强,恐怕你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又答应了拂尘不为难谷潜流……”他面上露出些为难之色。 

江照晚愣了一下,心中不禁有些感动,对燕山亭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恐怕这样已是他表达善意的极限了。于是淡然一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家仇,我不想把旁人牵扯进去。”略顿了一下又道:“对了,你是怎么查到歌雪与朱朱下落的?” 想着若非自己凑巧去渡头镇寻找朱朱养父母,也不知何年才能发现真相。 

燕山亭道:“那日谷潜流离开洛城去追踪你和风入松,我觉得他有些可疑,便悄悄尾随其后,最后发现他去了个小村子与朱朱接头,两人又兄妹相称。我心下起疑,等他离开后便对朱朱逼供,最后她说出多年前谷潜流得到了一本不全的鱼龙舞剑谱,而她在山庄为奴也是为了打探剑谱剩余部分的下落……所以我留信约谷潜流去那个山峰,想要问他是从哪里得到剑谱的——只因想着若能查到给他剑谱的人,我师父的下落便也有了眉目……”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几本册子来,从中抽出谷潜流手录的那本后把余下的三本递给江照晚看,“这三本分别是剑谱的上中下册,原先一本落在你爹手中,一本落在风一帆手中,叶青在风家找到后把它们交给了我。还有一本则是那天我从谷潜流那里得到的——这三本合起来便是鱼龙舞完整的三十招剑法。说起来真有些蹊跷,也不知这些剑谱是怎么流落出去的。” 

江照晚茫然望着那残破发黄的纸张,想到父亲的死,心下忍不住一痛。说来这剑谱实在是不祥之物——不仅害死了父亲与风一帆,也连累了山庄那些无辜之人,甚至风入松早年的痛苦以及后来的复仇也是因此而起。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许多人也为了它失去了性命。 

燕山亭迟疑了片刻,忽然道:“你想要这剑谱么?” 

江照晚先是怔忡,片刻后自嘲一笑,摇头道:“不用了,我活了这二十四年已经够累的了。” 

燕山亭闻言呆了呆,只得将剑谱重新放回怀里。静寂了片刻,他悄声道:“若是有一天你觉得幸福了,愿意活得再长久些,那么尽管和我说。”说完这些他在坟前拜了一拜,转身飘然而去。 

会有这么一天么?江照晚苦涩地想着。他抬头看看天空,紫蓝蓝的,远处有白云漂浮,悠游自在,可是他的心里却沉甸甸的,象是千年万年积累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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