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传 作者:贝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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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归来了
一月二十一日当厄内斯特一瘸一瘸地从维迪号轮船的吊桥走下来时,纽约太阳报记者就从穿着军服的人群中找到了他,请他谈话。此时厄内斯特感到自己身价地位比以前高了。会见和谈话充满了夸张和虚伪。记者说他大腿上有二十七个伤疤,证明他所受的痛苦和折磨比起那些腿里没有弹片的士兵来要严重得多。记者还认为厄内斯特在十月份的大部分时间里和十一月初在格拉巴山附近同敌人打过仗。厄内斯特对他这个说法没有加以否认。
毕尔霍恩带着一位漂亮的姑娘安赛蒂到码头去接他。毕尔在十月份的大反攻中受伤,在格拉巴山养了一个星期的伤,然后返回斯奇奥,正赶上救护队第四小分队解散。于是他动身回纽约,刚好同他父母亲一起过圣诞节。毕尔穿着一身平民服装,样子和他穿军服大不相同,判若两人。他的个子高,一头栗色发,当他穿上军服,披上意大利军官长黑色的披风,领口扣着银色花钩,脚著高统皮军靴,看起来多神气。安赛蒂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回国的年青英雄。接着他们一同到普拉扎茶楼喝茶。当晚他们坐在一起谈天,缅怀过去,直谈到深夜。接着厄内斯特去格朗德中心搭乘日班火车。
火车到了芝加哥,厄内斯特两腿硬绑绑地走下火车,来到洞穴式的、阴沉沉的拉色勒街车站出口处。他的父亲和姊姊玛丝琳列车站接他,看到他平安回来两人高兴得掉下眼泪。厄内斯特撑着拐杖,一步一瘸地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地慢慢走出车站,坐进他父亲开来的汽车。途中在明理会培训学校停车让玛丝琳下车,然后沿着积雪的街道开回家去。家里灯火辉煌,喜气洋洋,弟妹们都在等着他,只有厄休拉上学未回。二妹松尼已十四岁在念中学,三妹卡露七岁,四妹四岁虽没睡,但看样子很倦了。前厅桌上有几封从意大利寄来的信。待到能抽出空来,厄内斯特便爬上三楼到他的卧室独自看信。
有两封信是阿格妞丝寄来的。在其中一封信中,阿格妞丝告诉他不久前她出席了迎接总统和乌德·威尔逊夫人的招待会。他们在意大利旅行期间曾在米兰小住。另一封信是她在巴多医院病房里微弱的灯光下写的。她写道:“好了,晚安,亲爱的基德,我多么想知道此刻你在做什么。不过我可以猜到,你这时候一定很好吧……你的俏皮姑娘,阿格妞丝。”
厄内斯特十分思念意大利。每天早晨起得很迟,醒来后仍躺在绿色的床上,身上盖着他从意大利买来的一件针织的袍子。午饭后他常和家里的人出去散步,身着军装,脚穿高统军靴,手扶拐杖。一个叫露丝蒂安的女记者引他到《奥克派克报》办公室请他谈话。她发现他不太愿意谈起自己的事,更不愿意人家称他为英雄。“我上战场,是因为我想去,”他说,“我身体好,国家需要我。我上战场,做我所应该做的事。在那里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所应尽的职责。”他思想上对战争的看法倾向于,战争是“一场伟大的运动”。而且他明确表示,一旦形势需要他,他就重返战场。
从一个不太远的地方来了两个崇拜他的姑娘。她们只有十一岁左右。一个叫朵拉西,另一个叫凯瑟琳。他们亲手做了一个很大饰着花边的瓦伦灯①。送到他家门口,然后按响门铃拔腿便走。因为她们跑得不快,厄内斯特出来看到她们,把她们带到后院,放了一颗意大利照明弹,表示欢迎。后来他又带她们到他母亲的音乐室,同她们闲聊了好几个小时。谈到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纪念品,摆在一个垫着绒布的小台桌上,旁边摆着一些瓷器。两个小客人看到他手上的戒指,赞叹不已。原来戒指上镶着一片从他腿部取出来的小弹片。他还告诉那两位姑娘一些关于战争的惊人事迹。他们谈得很开心,笑语欢声,此起彼伏。临别时,朵拉西突然感到他似乎有孤独感。
①瓦伦丁节(二月十四日)的礼品。
他确实十分孤独。他姊姊在周日回家,看见他好象是一个“被关在一只密封的大匣子里的人”一样。他以前的一些朋友都各有工作。他写信给阿格妞丝,告诉她,他一无聊便向天上打照明弹,并表示同情地说,她大概也很孤独。她复信说,她很忙,所以并不觉得寂寞无聊。她已从特雷维苏调到托雷·迪·摩斯达。她在那里的生活仿佛使她变得年轻了。阿迪第队长在未找到合适的住处以前,他不得不住在医院里。所有的阿迪第人都是十分野蛮的。“你肯定崇拜这种人,”阿格妞丝心里想。那里还有一个阿尔皮尼的市长。他的一只手瘫痪了,可他的精神很好。他在战争中混了整整五年,但其中有四十个月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他大概有三十岁,身材矮小。在医院里他对每个人都好。西斯·卡瓦诺夫近来对阿格妞丝十分严酷,指责她和别人调情,把她同露丝·布鲁克相提并论。“我不是那种人,这你是知道的。”阿格妞丝写道。
没有任何东西能使厄内斯特摆脱孤独感。他从意大利回来时带回一些酒,其中有一种酒叫库米尔的,瓶子象一只熊。他倒了一点给东安,还倒一点给玛丝琳。玛丝琳呷了一口,但不敢吞下去。“别怕”,厄内斯特说:“别看这么小小一瓶,它可以给你带来极大的安慰。什么都要试一试,姊姊……我有时想,我们是半死不活的人,而意大利人却是一直活着的。”从芝加哥来了一些意大利人和美国人,特意在郊外为他举行庆祝他的荣誉的宴会,这使他心情感到舒畅些。在两个不同的星期天,他们来到他家里谈天说地,带来了大盘大盘的食物、红葡萄酒和乐器等。他们在音乐室外面阳台上竖起一面意大利旗子,举行了一次即兴音乐会,他们之中,有不少是芝加哥歌剧团的。他们站在葛雷丝的小小音乐台上,大声唱起流行歌曲。厄内斯特用意大利语唱了支歌颂卡多纳将军的歌,稍微有点走调。
IL generale Cadorna
Scrive all a Regina
Sevuol evedere Triesfe
lacarfolinal①
所有参加音乐会的人同时举起酒杯,同声高喊,“Boum,Boum,Boum,Rumordi Cannonado!”②接着他们吃面条、鱼色拉和甜饼。海明威医生是个滴酒不沾的人,他参加一起,尽可能捧场,不让人扫兴。不过第二次晚会闹得过份了些。高声唱歌和喊叫,使他感到厌烦,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蹬着脚悻悻地离开,回自己房里睡觉。
①歌词大意是:卡多纳将军,唱歌给王后听,他的声音清脆又响亮,谁也比不上。
②“干杯,干杯,干杯,祝贺胜利和荣誉!”
女记者露丝蒂安在《奥克派克报》上登了一篇访问厄内斯特的报导之后,来拜访厄内斯特的人络绎不绝,要他谈谈在意大利战场上的情况。接见来访者的规模最大,他谈得最好的一次是三月十四日星期五在中学举行的那一次。会上他还把随身带来的战利品展示给大家看。其中包括:一个奥地利军用钢盔,一支左轮,一只打照明弹用的手枪,还有那天夜里他受伤时穿的那条裤子。他的同学卡罗琳·贝格莱在作介绍时称他为著名的海明威。他在开场白中说,当一个人受惊吓时,什么话也讲不出来。接着他谈到七月份迫击炮弹爆炸时他受惊的情况。当谈到他背着伤员回指挥所时,他把他那条沾过鲜血的裤子拿给大家看。然后,谈到他在巴赛诺看到的阿迪第人的情况。他说那些人真蛮。坐着卡车去打仗,一路上唱着卡多纳写给皇后的信。厄内斯特用意大利语唱给大家听,接着把它翻译过去。他还给听众讲述一位阿迪第队长勇敢作战的事迹。说阿第队长的胸腔被子弹击中,他自己用烟蒂把伤口塞住止血,继续战斗。他的这次讲话很精采,小孩子们从没有听过,所以很感兴趣。会后厄内斯特到基督教青年会游泳馆游泳,丹安和一些小朋友也跟着去。在游泳馆里他们看到他腿上,脚上那么多伤疤时,感到又惊异又钦佩。
三月下旬不幸的预兆来了。他每天都要给阿格妞丝写信——美好和充满着新消息的长信。三月一日她从托雷迪·马斯达写给他的一封信中说,“她接到他寄来很多信,实在太多了,她找不出时间去看。她在医院里要工作,这样多的来信,她应付不了”。她说:“我不象你所想象的那样完美无缺。不过,过去也许是这样,现在,开始不同了。我今晚感到有点不舒服,那么就此搁笔了。晚安,基德。做什么事不要那么匆匆忙忙,还是好好休息吧,怀念你的阿格”。在恋爱问题上,任何一个比厄内斯特意志薄弱的人,看了阿格妞丝的信,就会感到灾难临头,经受不住。确实,阿格妞丝已经同一个那不勒斯的美貌青年相恋了,而且这个沉重打击不久就得到证实。果真,过了不久她来信告诉他整个情况。后来厄内斯特回忆道:“她向他表示歉意。说,开始他可能不理解她这一决定,但过些时候,相信会原谅她的,说不定还会感激她。她衷心希望他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惶恐不安和痛苦折磨着他。他开始发高烧,不得不躺在床上。等到烧有所减退,精神逐渐恢复,他想起她如此背信弃义、忠贞不一时,又愤恨,又恼怒,如烈火烧心。他急急忙忙、潦潦草草地给麦克杜娜写封信告诉她这一不幸事件。信末还加上几句,说他希望阿格妞丝回纽约时,上码头她会摔一跤把牙齿全部打脱。他很快向他的朋友们宣布,由于他喝酒和同别的女人来往的缘故,他对阿格妞丝的感情淡薄了。他旧病复发,又开始吹牛皮了。四、五月的天气晴和,厄内斯特几次邀约一位名叫凯瑟琳·朗维的妙龄少女到第·普灵河划独木舟。这位姑娘后来说:“我们有时一划就几公里,有时我带他到我家读他写的书,一边品尝他从城里买来的意大利式糕点。”有一次厄内斯特将他从意大利带回的军用斗篷大衣送给凯瑟琳。他母亲知道后很生气,把它追回来。
毕尔和凯蒂的另一个哥哥史密斯在北奥克派克大道有一套公寓房间。他曾在著名的特鲁多疗养院疗养,最近肺结核病治好了回到家里。他又高又瘦,机灵睿智。酷爱文学和其它艺术。他的太太朵斯会弹钢琴,个子又矮又胖,灰眼赤发。有一次毕尔带厄内斯特到霍托海湾在他兄弟那里住一两天。这是自一九一七年夏天以来他们的第一次相会。那天晚上他们坐着谈了大半夜,厄内斯特还给他们讲了故事。他的故事,现在离不开谈论意大利的阿迪第人。他说,在多罗米特他同一个阿迪第士兵谈过话。那士兵教他怎样把短刀当作匕首使用。从左边肩下方进刀直捣心脏。为了示范给他看,他叫来一名奥地利俘掳,当场一刀把他刺死。
第二天晚上,他们一起到芝加哥一家意大利饭店吃饭,陪同前往的是厄内斯特的一个朋友尼克奈洛尼,一个矮个子精明的小伙子。他们喝了许多葡萄酒,厄内斯特用意大利语同奈洛克交谈,他为自己能说意大利语而自豪。在回奥克派克的途中,他们碰对了凯瑟琳。谈话的内容就转到战争方面。凯瑟琳问厄内斯特许多关于巴黎姑娘的问题。她不明白也不相信他在不夜城巴黎停留了两天,只是到处去看打炮,而不找女人。吃饭时喝了些葡萄酒,酒性刺激了他的想象力,他就谈个不停,一直谈到他们到达奥克派克,然后就上床睡觉。
厄内斯特正在写更多的,象他拿给凯瑟琳看的那类短篇小说。有一篇叫做《匹克斯·麦克卡蒂冲过去渥皮安的道路》,开头几行字十分轻快有趣:
“在人类靠吃树上果实为生,彻夜不眠等待天明的时代。人们在关心,洞穴里阴风未起的时候,巨妖究竟在哪里?……
突然,出现一个为头的匹克斯麦克卡蒂。”
据故事说,他的真正名字叫奈洛尼,但他需要一个爱尔兰的绰号去参加打赌游戏。有了这个名字,他就更神气。他突然消失,如同他突然降临到这个伟大的时代。他重新出现时,他是多罗米特巴萨诺的阿迪第军人,穿着庄严的威武的灰色军服,小腿上裹着黑色的绑腿,头上戴着饰有流苏的土耳其帽,好不威风凛凛。现在又转战于山区,准备摧毁仍被奥军占领的山村。厄内斯特的故事达到高潮时,匹克斯·麦克卡蒂手执双刀在敌军中杀开一条血路去抢救他那被敌人打伤倒地的指挥员。
《匹克斯·麦克卡蒂冲过去》这篇小说,是作者意欲把它当作架通他中学时代的创作和现在雄心勃勃的计划的桥梁。在这篇小说中他应用了在意大利参军七个月所得到的经验和知识。他牢记一九一七年他访问特伦波尔·怀特时所给他说的那些话,“写本人最熟悉,最有体会的题材。”实际上他有许多经验和体会,如《六月多罗米特的末日》,《月夜炮轰》以及《斯奇奥紫色花园酒会》等。大概在巴萨诺和巴德之间他选了西塔德拉的斯特加。他亲眼看见阿迪第军队乘坐兵车去攻打在巴萨诺的奥地利人。可是厄内斯特不懂得写作所应遵循的规律,对话要简洁,不滥用词汇,甚至不懂得他所要写的小说的情节高潮并不是血腥大屠杀的场面。
当然,他得从头再写。六月初旬他带着那一小捆稿子到霍托海湾去。开头,他和毕尔同住在查理斯夫人的农场里,力所能及地帮忙干点农活,如给苹果树喷洒杀虫药,在地里种菜等。劳动之余,他们坐着毕尔的车子在附近农村漫游。有好几次,他腿里未取出的弹片弄得他痛得难受,被迫爬上窄小漆黑的楼梯到康克雷医生诊所去看病。但腿疾的折磨并未能阻止他外出钧鱼。六月中旬,他们已经钓了六条大鳟鱼,每条足足有三磅重。这时厄内斯特象往常一样乐开了。他说:“嘿,这些鱼放在一起肯定会打架。”他重新把这些鱼叫做“湖里的阿迪第士兵”。
由于厄内斯特现在脱离了家庭的束缚,他又喝起酒抽起烟来了。他抽的都是外国烟——烟纸是褐黄色的俄国烟,“样子挺好看的”,这种烟只在芝加哥华巴斯大街的烟店才有卖。价格昂贵,一小包三角钱。不过他对朋友们说,这种烟是他抽过的烟中最好的一种。他很乐观地说,这种烟不会脱销的,并嘱咐詹金斯八月份从芝加哥回北方时带三四条烟给她。
有一天他接到一封盖着意大利邮戳,笔迹十分熟悉的信。原来是阿格妞丝写给他的。她在信中告诉他,她被调到罗马去工作,和西斯·卡旺诺夫一起。她与多梅尼科·卡拉西奥罗的恋爱破裂了。他带她到他在那不勒斯的家。那时她才发现多梅尼科即将继承他死去的父亲的爵位遗产。这个具有显赫门第的古老世家不同意让他们的继承人同她结婚,理由(假的)是阿格妞丝是个追求意大利高贵门第,具有野心的女人。这样一切就都完了。据她说,她打算七月份回国。厄内斯特写信给詹金斯,说她终于得到了报应。不过,他不准备报复了。相反,他怜悯她。“可怜的宝贝,”他说:“我真替她难过。”不错,他曾经爱过她。她欺骗过他。但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是在米兰发生的事,似乎离现在很远很远,与现在毫无联系了。就这样,他翻过了他人生道路上第一个充满着罗曼蒂克的二十年的一章。他轻松愉快,奔向北部森林,开始他从战场上归来后的第一次狩猎。
七月初,厄内斯特完全不拄拐杖就可走路了,于是他开始几乎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