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诗选_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只未被驯服的野兽。
(韦白译)
8
◎明信片
紫菀花燃起
似绒带的微芒。
还有菊花,
一抹北方的淡黄。
那是万圣节,
我们却无处可去,
我们的去世者不住在这个国度,
他们的帐篷搭在其他死去者
的记忆里,在山楂果中,在铅里。
下了一周的雨,雨点
齐步走进土里,
像面无表情的中国武士,
山泉流在他们背上,
贪婪地舔吮水和十月,
泥土把自己塑成
更完美的形状。
我们无处可去,
虽然日子空荡荡,
像被风鼓起的衣袖。
墓地上满是
优雅的稀客,
像黎明时
梦已褪色的舞场。
我们的去世者不住在这个国度
他们几年来都在旅行。
他们写在发黄的明信片上的地址
已难以辨认,而邮票上
印着的国名早巳不存。
◎一列火车
一列火车停在一个小站,
有一会儿,它纹丝不动。
门撞上了,砂砾在脚下碎裂,
有人在道别,永远。
一只手套落下地,日影翳翳。
门又撞上,甚至更响,
列车又开动了,
隐没在雾中,像十九世纪。
◎难民们
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有时可见有时无形,
跋涉在泥地里或沙漠中,
直不起腰,饿得腿软,
缄默的人们穿着厚夹克,
四季如一,
满脸皱纹的老妇们
总抱着些东西孩子,灯,
还是最后一截面包?
可能是今天的波斯尼亚,
三九年的波兰,其后八个月的
法兰西,四五年的德意志,
索马里,阿富汗,埃及。
也总有马车,或手推独轮车,
满载宝贝(被褥、银杯、
走了味的家庭气氛),
油用完被弃在沟边的汽车,
马匹(眼看就会被弃),雪,许多雪,
太多雪,太多阳光,太多雨。
总是弯腰垂头
似乎倚着另一个好些的星球,
少些野心的将军,
少些雪,少些风,少些大炮,
少些历史(可怜啊,哪会有
这样的星球,有的只有弯腰垂头)。
拖着腿,
他们缓慢前进,缓慢,
朝一个不在的国度,
一座未在河畔的
乌有之城。
◎你们是我沉默的伴侣
你们是我沉默的伴侣,
逝去者。
我不忘你们。
在古老的信里我找到你们的笔迹,
爬行在页首,
像心理病房墙上的蜗牛。
你们的地址和电话号码驻扎
在我记事本里,等待着、假寐着。
昨天在巴黎,我看到好几百游客,
疲倦,挨着冻。他们正像你们,
无处安顿,不停地绕圈。
你们也许曾以为,生是易事。
一切所需不过是:一把土、船、巢、监狱,
一点儿空气,几滴血,和憧憬。
你们是我的先生,
逝去者。
别忘记我。
◎弗美尔笔下的小女孩*
弗美尔的小女孩,现在已出了名,
注视着我。一颗珍珠注视着我。
弗美尔的小女孩的唇
是红的、润湿的、明亮的。
哦弗美尔的小女孩,哦珍珠,
蓝色的包头布:你们全都光亮
而我是阴影做成。
光亮俯视阴影
以宽容,或许也以怜悯。
*杨费美尔(16321675),荷兰画家。
9
◎阿尔比*
旅客满意他的新行程,
希望在那儿能找到快乐,
甚至他的回忆。
阿尔比打开在我面前,
一片合欢叶,温柔而友善。
但大教堂难被征服,
它的光滑的墙;剑形的窗
引开我的感情。
西风吹起,自西班牙,
夹着一滴愁,一粒海洋的原子。
梧桐互相问候
像披绿袍的朝圣者
长途驱车,满面风尘。
我仍不知世界是什么,
一片巨浪淹没了感觉,
勇气、和平和灯笼里静谧的光
伴我们今夜告别死亡;
疲倦而丰饶的梦
穿过我们像无情的朝圣客。
有耐心的大教堂安静地肃立。
云朵游动,懒洋洋,睡意可掬,
像低地的河流。
火箭弓向我瞄准,却不住地游移。
你不再在这里,
但我活着,活着并举目四顾,
我见我凝成球的呼吸
在乡间的窄路上滚动前进。
*阿尔比,法国南部小镇。
◎旅人
某个旅人,什么都不信仰,
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城,某个夏天。
菩提树盛开,陌生感花叶更繁。
陌生的人群闲逛在林荫道,
缓缓地,心怀忐忑,许是因为
落日比地平线更重,
沥青的猩红可能
不仅是阴影,断头台
不仅把博物馆点缀。
组钟和鸣里的教堂塔钟
比它们日常所意味的更具深意。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旅人老要
伸手前胸,小心翼翼地摸一摸
看看他那张回程车票还在不在:
回到他素来生活的那个地方。
《诗刊》2005年第05期
10
◎古老的历史
这是那些夜晚中的一个,当云层
仿佛跨洋蒸汽船,
展开与太阳的友好战斗,而光,
那样强烈,无情的六月之光,
经受着无尽的变幻和滤析。
因为城市巨大,成千上万的人们
乘火车或汽车
在一整天无用的辛劳后
返回郊区
如塞满新鲜干草的
硬纸板盒里的玩具士兵。
而古老的世界赤足掩蔽在地,
希腊人长着拳击手的破鼻子,
阴郁,沉默,饥饿。
高过烟囱;高过发亮的锡皮屋顶上的
天线,暴雨集结
却未最后落下。
暴雨之外是这个夜晚闪亮的
神祗,世界,匍匐着。
神祗之外是虚无,
唯有勤勉的画眉唱着消魂的歌。
我静静站在街上,为欲望
钉住,半是痛苦,半是甜蜜,
不合适宜地,祈祷着,
为自己和他人,
为我死去的,母亲,
也为我的死亡,
一只未被驯服的野兽。
◎在美国一家旅馆看关于纳粹浩劫的电视
总有夜晚轻柔如驹毛
而我们宁可在这里下棋或玩牌,
当独眼电视漠然变换着图象
一些客人唱着《生日快乐》。
我童年的树越过了大洋
自屏幕上和我冷冷问候。
波兰农民在神学的争辩中
交上了耶稣会士的热情:唯有犹太人是沉默的,
疲于他们漫长的死。
我青春航行的河流小心翼翼地
流向远方,陌生的大陆。
干草车拖的不是干草,而是兽毛,
车轴在看似轻便的重压下吱吱作响。
我们是无辜的,松树们声称
党卫军军官憔悴而衰老,
医生们正努力挽救他们的心脏,生命,和意识。
天晚了,睡意占据了我。
我要睡了但我的邻居们
依然更高声地齐唱着《生日快乐》:
比那些将要死去的犹太人声音更高。
重型卡车自天穹运送星辰,
阴郁的火车在雨中驶过
我是无辜的,莫扎特懊悔道;
唯有白杨,像往常一样,颤抖着,
准备承认它们的罪过。
捷克犹太人唱着他们的国歌:哪里是我们的家
没有家,房子在燃烧,屋里冷冷的煤气在啸叫
我感到越来越无辜,昏昏欲睡。
电视重又使我安心:它和我
都无可怀疑
生日更显嘈杂。
奥斯维辛的鞋子,金字塔般
高如天空,虚弱地呻吟:
天啊,我们比人类活得久,现在
让我们睡吧,睡吧
我们,无处可去。
◎另一种美
我们只能在另一种美里
找到安慰,在别人的
音乐,别人的诗里。
救赎和他人同在,
尽管孤独品尝起来像
鸦片。他人不是地狱,
如果你在黎明时瞥上他们一眼,当
他们的面容,整洁,为梦清洗。
所以我感觉踌躇,是说你
还是说他。他人之中
有一个你,而真正的交谈
将会出现在他人的诗里。
◎穿过这座城市
穿过这座城市,在一个灰暗的时刻
当悲哀隐匿于阴凉的门下
孩子们玩着庭院
毒井上方,飘浮如风筝的
巨大球体
当安静,踌躇,最后的画眉鸟歌唱。
想想你的生活,它仍在继续
尽管已持续了这么久。
你能表达全部于万一么。
你能说出你看到的卑劣么。
你是否遇到过谁在真正地生活
你知道吗?
你是否滥用过崇高的言辞?
你本该是谁,谁知道。
你爱宁静,而你掌握的
只是寂静,倾听言语、音乐、
和沉默。
你为什么开始了述说,谁知道。
为什么在这个时代,为什么在这个国家,
它仿佛还没有诞生,谁知道。
为什么在放逐者中间,在一间原属于某个德国人的
寓所,在悲痛,哀伤
和重获一个神话的徒然希望之间,
为什么你只有一个矿场吊塔阴影里的
童年,而不是在树林的荫凉里,
当小溪流过,一只蜻蜓看守着
宇宙一体的秘密
谁知道。
还有,你的爱,你失去和发现的爱,
还有你的上帝,他从不帮助
那些寻求他的人,
却隐身那些拥有学位的
神学家中间。
为什么是在一个阴沉的时刻,在这一座城,
这干燥的舌,这麻木的唇,
为什么这么多的问题,在你离开
而返回那个王国前
那里,沉默,狂喜,和风
已再次来临。
◎在一间小小的公寓
我问父亲,你整天都做什么?我回忆。
那是在格里维策一间满是灰尘的小公寓房,
苏维埃式样的、低矮的街区
他们说所有的城市都应看起来像营房,
狭窄的房间便于战胜阴谋诡计,
墙上一只老式壁钟走着,不知疲倦。
他活过了39年和煦的九月,它呼啸而过的炸弹,
利沃夫的修士的花园,闪亮的
槭树、刺槐的绿叶和小鸟,
德涅斯特河上的小划子,柳枝的香气和潮湿的沙地,
一个炎热的日子你遇见的一个学习法律的女子,
乘货客车去西部的旅行,最后的边界,
68年学生们为感谢你的帮助
送来的两百朵玫瑰,
其它一些我从不清楚的小插曲,
没有成为我妈妈的一个姑娘的吻,
童年的恐惧和甜鹅莓,在我诞生前
平静的混沌里所有的形象。
你的记忆力活跃于那安静的公寓房在沉默中,
有条不紊,你致力于瞬间恢复
你的痛苦的世纪。
注:德涅斯特河,在前苏联西南部,流入黑海。
11
◎海
在礁石间透着微光,在正午呈现深蓝,
在西风召唤下涌起明亮的波光,
却在夜晚安静下来,一心想着自我修正。
不知疲倦的小海湾,命令着
这里无数的主人,横行的螃蟹,
仿佛布匿战争时身上湿漉漉的老兵。
午夜的缉私艇从港口出发:一道
强烈的灯光切割着黑暗,
引擎震动。
在西西里,靠近塞弗路斯的海滩,我们看见
成堆的垃圾,箱子,避孕套,
纸板盒,一个写着安东尼奥的褪色牌子。
爱着大地,一次次涌向岸边,
送来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死去,每次
都筋疲力尽,如希腊传信使。
拂晓时只能听到阵阵低语,
卵石投在沙上的咕噜,
(乃至在渔镇的小广场都能感到)。
地中海,神祗曾游于其间,
还有阴冷的波罗的海,我曾游进它,
一只二十一岁的鳗鱼,精瘦,颤抖。
爱着大地,进入城市,在斯德哥尔摩,
在威尼斯,听着游客大笑、喋喋不休
在回到它黑暗、固定的源头前。
还有你的大西洋,忙着建造白色的水丘,
以及害羞的太平洋,藏在它的深度中。
翅膀轻盈的海鸥。
最后的航船,白帆
乘浪而去。
小心谨慎的渔猎者的独木舟。
太阳升起在巨大的沉寂里。
灰暗的波罗的海。
北冰洋,无声,
爱奥尼亚海,世界的源头和终极。
注:布匿战争,即发生在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三次战争。
◎关于波兰的诗
我读外国诗人写的
关于波兰的诗。德国人和俄国人
不仅仅有枪,也有
墨水,钢笔,一些心肠,和大量的
想象力。他们诗里的波兰
令我想起一只大胆包天的独角兽
以编织挂毯的羊毛为生,它
美丽,虚弱,鲁莽。我不知道
这幻觉的机制建立在什么之上,
连我,一名冷静的读者
也要着迷于这童话毫无抵抗力的国土
这土地喂养出黑鹰,饥饿的
皇帝,德意志第三帝国和第三罗马帝国。
◎我想生活的城市
城市是安静的,在黄昏
暗淡的星辰从它们的昏厥里醒来,
在中午,回响着
富有野心的哲学家和商人的声音
后者从东方带来了天鹅绒。
热烈的交谈燃烧着,
而不是焚尸的柴堆。
古老的教堂,生苔的
祈祷的石头,是压舱物
也是火箭飞船。
它是一个公正之城,
在此外国人不受到惩罚,
一个长于记忆
短于遗忘的城市,
具有容忍精神的诗人,宽恕了那些先知
因为他们,无望地缺少幽默。
这城市建立于
萧邦的序曲,
仅从中取得了欢乐和悲伤。
小小的群山环抱
如一道白色的衣领;洋槐
在那里生长,还有纤细的白杨,
这众树之国的大法官。
轻快的河流流过城市的心脏
日日夜夜
低语着隐秘的问候
从泉水,从山峦,从太空。
◎睡眠陛下
睡眠就像乡下房子的游廊
在你面前展开一片树林、阴凉
和记忆的内部。
睡眠是免于紧张的大脑,
诗歌和戏剧骄傲的首都,
睡眠是尚未具体化的思想,
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