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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柏杨全集-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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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一提起日本人的「大东亚共荣圈」,都会生气。日本人可以说世界上最愚蠢的侵略者,认为仅靠开枪开炮,就可以「八弦宏宇」。不过,我们也得承认,日本人对亚洲国家的了解,远超过各国对自己的了解。一九三○年代,日本人对中国东北,比中国还清楚。对马来西亚、新加坡,比英国还清楚。对印尼,比荷兰还清楚。对菲律宾,比美国还清楚。以致日本佬愤愤不平,认为有权收归己有。
   日本人为了打邻国的歪主意,而去苦下研究工夫,使人跺脚。如果抛开这一点,而仅就他们对邻国研究的精神,和了解的深度,却使我们脱帽,不但脱帽,并且汗流浃背,自顾形惭。盖对别人打歪主意,固然需要了解,就是要跟别人做朋友,同样也需要了解。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参战,大批美军开到英国本土,美国小伙子和英国大姑娘,难免一见锺情兼不可开交。习惯上,英国人接吻是左颊先上的,美国人接吻却是右额先上。为了避免两鼻相撞危机,美军司令部下令他们的阿兵哥跟英国女孩子先礼后兵时,要入境随俗,左颊先上。不过结果并不理想,当两军接触,进入战况之际,仍然发生两鼻相撞节目。原来英国妇女团体为了敦睦国际友谊,也下令给老奶,要她们改为美国式的右颊先上。这跟男人世界右手握手一样,一个人忽然伸出左手,恐怕是握不成。如果我们到了一个用左手握手的国家,就必须先行了解他们,才能一拍即合。
   不了解别人,不但吻接不成,甚至连朋友也交不到。可是多少年来,中国人对外国一直处於朦胧状态,对在外国的中华人,更朦胧的厉害。我们唯一自以为最了解的国家美利坚,也不过皮毛。而对其他国家,像百年世仇的日本,抗战打了八年,死人千万,结果仍然「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对於唇齿相依的一些邻邦,所知的更属於瞎子摸象。柏杨先生到新加坡的第三天,《南洋商报》派了一部车子,要载我们贤夫妇去郊区长长见识。我一听「郊区」,就忍不住要笑,这么一个小岛,还有郊区呀。但我没有笑出来,不是礼貌使我不便笑,而是被朋友铁青的脸色吓得把露出的大牙急忙用嘴唇包住。朋友问曰:「你们中国人以为新加坡只有两条街,是吧。」我立刻说不是,他瞪眼曰:「好老头,还不招认。」我只好招认好像似乎听谁这么说过。呜呼,这不能怪我,大多数中国人,尤其是钟摆式人物──钟摆式者,摇晃在自傲与自卑两极端的人物也,整天蒙着被想仙女散花,不开眼兼不开窍,我老人家不过其中之一罢啦。然而接着就是回到台北后的第三天(也是第三天),一位元老辈大亨,拍我的肩膀曰:「听说到了新加坡就跟到了中国任何城市一样,对吧。」当然不对。他不管我正要张口回答,又开腔曰:「听说新加坡百分之九十是中国人,对吧?」当然更不对,他大概看我神气有点邪门,急改口曰:「我的意思是,在新加坡,到处都是中国人。」我曰:「老爷容禀,我在新加坡所看见的,除了观光客外,到处都是新加坡人,却没看到一个中国人。哎呀,倒是看到了两个,一个是女明星,一个是女明星的妈,在那里淘金哩。」这回轮到他阁下神气有点邪门啦。大概认为我的回答不符合他预定的答案,遂收回拍在我肩膀上的贵手,悻悻而去。本来以为这次开口借钱,准不落空,结果被我的老实话砸了锅。这又怎么能抱怨他哉,我老人家从前固也是这么胡思乱想的呀。
   我们必须弄清楚,中国人和中华人不同,就跟英国人跟盎格鲁撒逊人不同一样。再迷糊的英国人,都不会把美利坚人认为是英国人。雷根总统先生一旦去伦敦访问,舰队街的报纸,如果报导曰:「英侨雷根回国观光,对祖国各项进步,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回到侨居地后,当仍一本热爱祖国的初衷,继续为侨社服务。」恐怕纽约市的帝国大厦,都会冤沉海底,以示奇闻。然而,中国人心里却一直奇痒难熬,只要是中华民族的苗裔,管你是哪国人,统统装到自己口袋里,仍把他硬当成中国人。於是,大家一股脑成了「华侨」──在外国侨居的中国人。这种梦里相思,一直到一九六○年代,美国参议员邝友良先生抵达台北访问的前夕,大衙门才忽然间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的通知台北各电台各报馆曰:「他可是美国人呀,只能说他是华裔,可不能说他是华侨呀。」於是,「中国人」跟「中华人」,「华侨」跟「华裔」,在中国公文书上,才第一次被承认他们的分界。不过,等到这件大事过去之后,大家又恢复一厢情愿状态,继续认为凡是在海外的中华人,都是「华侨」,只邝友良先生跟一、二大人物除外。
   呜呼,中国人是法律的,中华人是血缘的。称为中国人,必须具备中国的国籍,不管你是中华人,或是突厥人。而具备其他国家国籍的中华人,绝对不再是中国人矣,只能称他们为「中华裔」「中华人」。彷彿是这样的,已不能说华语的,是「中华裔」;还说华语,而且向中华文化认同的,是「中华人」。
   ──为了和「中国人」「马来人」「印度人」对称,又为了我老人家不喜欢单音节发音的缘故,擅自把「华人」改为「中华人」,敬请参考。
   ──中国人,中华人,这种称呼在英文里就不发生问题,管你是中国人也好,中华人也好,一律Chinese。柏杨先生这次访问了两个国家,华文报纸有志一同,称我是「台湾作家」,避免用「中国作家」,外交形势使然,他们有他们的立场。只有英文《海峡时报》称我是「Chinese作家」,我才兴高采烈的庆幸恢复了本来面目。盖Chinese固可当中华人解,亦可当中国人解也。
   柏杨先生到新加坡,稍后再到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华人朋友(注意,可不是中国人,而是中华人),全部用标准的华语(再请注意,可不是用「国语」,新加坡共和国和马来西亚联邦的国语是马来语),对我热情如火之余,往往曰:「欢迎老头来我国访问。」其中还有一件插曲,吉隆坡一家畜牧杂志老闆叶顺泉先生,在向我「欢迎老头来我国访问」之后,忽然拍大腿曰:「前年我去曼谷,那边华人一句话一句『我国』,他妈的真彆扭,可是今天我却向贵老头脱口而出。因为事实上,这是我的国家呀。」呜呼,这种认同是天经地义的,一个美国籍的盎格鲁撒逊人,向英国人说我们美国如何如何,不是天经地义是啥。
   他们的国家是他们效忠的新加坡共和国,和马来西亚联邦,他们的国土是他们世代定居的新加坡岛,和马来半岛。只有精神恍惚的中国人一口咬定他们是「华侨」,再一口咬定新加坡共和国和马来西亚联邦是他们的「侨居地」,而这正是中华人最厌恶和最恐惧的。他们几代下来,刻苦耐劳,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在那可爱的国度里生根。远在千万里外的中国人,却情不自禁的把他们拔出来放到地面上。套句流行的黑话:不知道「是何用心」也。
   有人说,中国用的是属人主义的国籍法呀,好啦,抬出「法」就好办。问题是,遇到了邝友良先生一二大人物,属人主义的国籍法跑他妈的哪里去啦。时代不同,属人主义的国籍法应该修改,至少应该增加它的弹性,不能对大的不敢碰,专找小的捏。除了自己闭起门下笔时舒服舒服外,恐怕还遗害无穷。闹到最后,别人对中华人曰:「原来你们都是华侨呀,啥时候离开俺这个侨居地,回你们的祖国去呀。」这比「英侨」雷根先生,以及「德侨」季辛吉先生面对这种场面时,可糟得多。
   
   
   屋顶上的提琴手
   ──新马港之行,我见我闻我思我写,之三。
   中国人和中华人的区别,又可举出一个例证,那就是以色列人和犹太人绝不相同。以色列人可以认为天下所有的犹太人都是同胞,但不能认为天下所有的犹太人都是以色列人。西方国家很多犹太人身居高位,甚至掌握兵马外交大权。以色列人如果心痒难支,认定他们都是「以侨」,那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因搬的石头太大之故,以致自己的脚也被砸得稀烂。七○年代初期,中东战争时,吾友季辛吉先生跑来跑去,排难解纷,跟阿拉伯世界搞得如亲如友,跟以色列却怒目相视,《华盛顿邮报》曰:「以色列不应对季辛吉抱太大希望,季辛吉固然是犹太人,但不幸的他却是美国国务卿,他不能违反美国利益。」斯时也,以色列人把季辛吉恨入骨髓,示威游行,包围他的住处,要他快滚,有些年轻朋友还扬言要干掉他。可是他们从没有急火攻心的骂他:「忘本」「数典忘祖」「连你的老祖宗都卖啦」。如果换到中国,敢跟你打一块钱的赌,早脱口而出。
   然而,犹太人自从被逐出巴勒斯坦之后,分散各地,虽然不通音讯,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他们的心,紧紧的连在一起。无论在啥地方,犹太人总是处处照顾犹太人的,季辛吉先生不过不敢明目张胆偏向以色列而已。以色列人也不是呆瓜,当然心里有数,所以喊滚喊杀,努力跳高,不过表演给阿拉伯人瞧瞧,以加强老季的谈判力量罢啦。
   以色列名义上虽然是「复国」,事实上却跟新加坡、马来西亚、美利坚、加拿大一样,硬是一个移民的国度。建国之后,来自世界各角落的移民,虽然全是犹太人,可是,从美国来的犹太人,说英语,本领高强,核子弹都会做;从德国来的犹太人,说德语,自命不凡,既开工厂又开店,看见别人饿死都不眨眼;从阿曼来的犹太人,说阿拉伯语,脑筋简单,生活落后,连站班排队都不会,见了抽水马桶奔走相告。
   ──六○年代初期,柏杨先生有位朋友前往罗马公干,中途在以色列停留三天,一位移民局官员告曰:「附近有个中国村,全是你们中国人呀,还不去瞧瞧乡亲?」朋友大喜若狂兼半信半疑,跑去一看,原来是从中国来的犹太人,讲的是华语(对不起,事实上讲的只是上海话),正在那里互相「阿拉」「侬」,吃豆浆油条哩。见了吾友,就像见了他们同胞,一拥而上,好不热闹。
   这些言语不通,风俗习惯不同,思考方式和知识水准,又相差十万公里的犹太人,当他们「大难来时各自飞」,飞到世界各地,虽经过可怕的漫长岁月,却一直心心相印,互不相忘。当他们五十代六十代的后裔终於再团聚在一起时,竟能迅速的恢复原状,就靠一种神秘力量。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犹太人,对他们磁性的凝聚认同能力,不得不五体投地。正是那种神秘力量,使他们像海豹一样,只要一闻气味,就融洽的挤在一起。美国有部电影《屋顶上的提琴手》,为我们解答了这个谜,该片演的是帝俄时代一个犹太村庄,男主角是一位以卖牛奶为生的贫苦老头,膝下有五位掌上明珠。他阁下强壮风趣,正直豪爽,对每件事都坚持传统,可是,他却没有酱在传统里,经过一番「从另一方面想」的结果,总是让步。直到有一天,他最心爱的小女儿要嫁给一个俄国青年时,他最初也曾习惯性的反覆思考曰:「站在女儿立场,她爱他,他也爱她,小夫妇相爱就够啦,爹娘不是正要儿女幸福乎哉,她没有错呀。」然而,紧接着,他矍然曰:「不能再从另一方面想啦,再想又要让步啦,再让步犹太人的最后防线就要完全崩溃。」他脑海里浮出小女儿五六岁时,从茅屋奔出来迎接他,扑到老爹怀里,父女欢呼的镜头。然后,老头拭去眼泪,断然拒绝,拒绝当然失败,他就跟小女儿断绝关系。当他们全家移民美国,小女儿哭哭啼啼前来送行,他痛在心头,却不肯向孩子再看一眼。
   这部电影显示的不是老头顽固,更不是所谓代沟,而是一个犹太人的神圣责任,为维持种族的生存,不惜任何牺牲的坚持原则。高品质的人和一个庸俗的人,在这上显出分野。老头几乎对每件困扰,都放弃犹太人的传统,只在整个犹太民族存亡的关键上,犹太人不跟非犹太人结婚,犹太教徒不跟非犹太教徒结婚,宁愿断送父女之情。
   ──民主政治和现代家庭,建立在互相容忍和互相妥协上,但容忍妥协不是无止境的。如果犹太教女儿大批嫁出去,非犹太教的媳妇大批涌进家门,这个在任何地方都居於绝对少数,绝对劣势的民族,早被吞没了矣。像满洲人被吞没一样,会消灭得无影无踪。到了二十世纪复国时,即令上帝亲自发号施令,他们也复不成,盖去哪里找犹太人乎哉。
   中华人跟犹太人,是世界上两大奇异民族。中华人坚韧得像神秘的橡皮糖一样,在强大的压力下可以被压得成为薄薄的一张纸,甚至比纸还薄,简直透了明,但它不破裂。可是一旦伸展起来,却可以从帕米尔高原拉到亚速尔群岛,不但不断,阁下走路不小心碰到它,还可能绊个觔斗,栽掉两颗门牙。使中华人结合在一起的,不是宗教,而是华文华语。如果撒旦先生大发虎威,念起咒语,从犹太人身上抽去犹太教,从中华人身上抽出华文华语,那就跟从混凝土大桥抽去钢筋一样,稀里花拉一声响亮之后,跌成一片流沙,随水而去,再也黏不成原状矣。
   华文到现在为止,仍保持方块形式,这种现代人用起来头大如斗的方块字,在中华民族凝固的历程上,扮演过决定性的角色。纪元前八世纪到纪元前四世纪春秋战国时代,纪元后四世纪到纪元后六世纪大分裂时代,欧洲列国并立的形态和意识,已经完成。可是一旦统一,立刻产生向心力。而查理曼帝国也好,神圣罗马帝国也好,都想重建统一的欧洲,结果全都化作一场春梦。盖当时欧洲用的是拼音字母,各地拼出各地言语,文字五花八门,再大的政治力量,都无法揉和。而中国却用的是无法拼音的方块字,方言再多,缺少拼音字母工具,大家只好将就凑和,使用艰难的方块字矣。藉着文字统一,遂使中华人心理上有一致的归属。
   ──写到这里,忍不住要急吼吼声明,我们只是强调方块字历史性贡献,犹如强调张飞先生丈八蛇矛历史性的贡献一样。囫囵吞枣的说,过去没有方块字,就没有中华民族,但并不是说方块字迄今仍法力无边,犹如并不是说张飞先生丈八蛇矛迄今仍法力无边一样。人类已到了电子时代,一种不能打字,不能进电脑,不能断字连字,不能自行发音,不能念出写法的文字,不是好文字。这个问题大啦,属於另一个范围,将来再表。
   凡中华人所到的地方,都有华文。文字不能孤立存在,必须靠灵活的言语(三○年代,「世界语」流行的如火如荼,据说确实易学易懂,可是因为没有活言语支持的缘故,现在已没人提矣,哀哉。)所以华语也同时是中华人感情的归依,从前谚曰:「人不亲,土地亲。」现在中华人遍及天涯海角,则是:「人不亲,言语亲」矣,就是受点骗、吃点亏,仍然一见如故,先天的有一种凝结认同感情。这种先天的凝固认同剂,是维系中华人相依为命的主要因素。
   《屋顶上的提琴手》有几句歌词,曰:「提琴手站在屋顶上,听起来真是发疯。只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屋顶上的提琴手,试着去捕捉愉快而单纯的曲调,而不摔断脖子。你可能问,既然这么危险,你爬那么高干什么?我回答你,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园。至於用什么保持平衡,我告诉你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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