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5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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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间就很长。如果他忽然伟大起来，跟坂田先生一样，也寂寞呀寂寞，那就是他尊脑已塞满啦，再不能容纳任何新知识新观念，恐怕在位的时间就很短。
不过我真怕林海峰先生明年一个觔斗栽下来。吴清源先生栽下来没有关系，他有雄厚的根基，而林海峰先生不过一个毛孩子，一栽下来就收拾不了摊子。（试闭着尊眼想一想，明年一赛，林海峰先生战败，台北的势利眼会对他什么表情？）如果不幸他阁下真的栽下来，台北方面的「舆论」和「民心」，似乎要负起这种毁灭他的责任。台北《大华晚报》有一篇报导说，林海峰先生七岁时尿床，就立刻有位绝件打电话「干他老母」，好像七岁时尿床，就有损棋王尊严似的。呜呼，谁小的时候不尿床哉？孔丘先生小时候也照样尿床，刚会爬的时候，还吃屎哩。
杨传广先生已经被愚蠢的鼓励（钱爱其先生语），鼓励得身败名裂。同胞们应该手下留情，别再把林海峰先生鼓励得也身败名裂，阿弥陀佛，阿门。
一场误会
一位无名氏先生寄来一张明信片，气冲冲曰：「老头，我无名氏倒要请教你一句话，你到底会不会下象棋？到底你的对手是哪一位，赖光枢？陈健祥？李天华？廖天赐？请简单明了的写出来，不要罗嗦。」
无名氏先生大概看了两个月的棋文章看腻啦，所以告诫曰：「不要罗嗦。」呜呼，这是一个基本问题，试问我不罗嗦，稿费谁给？为了钱有时候啥坏事都做得出，我只不过有点罗嗦，乞谅乞谅，总不忍心断我的财路吧。再一个原因是，有些事必须翻来覆去的前说后说，左说右说，里说外说，东说西说，才能说得明白，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恐怕就更词不达意矣。
柏杨先生当然会下象棋，至于对手，无名氏先生可能疑心我说的常败将军准是暗指那四位先生，非也，这四位先生，我连碰都不敢碰，我要是比他们下得好，今天还爬到桌上信口开河乎？夫下棋这玩艺，跟其他行业最大的不同是，其他行业的朋友无不谦虚如仪，你问一位游泳健将技术如何，他必曰：「不行不行，不过会浮起来而已。」可是你问一个臭棋试试，没有一位臭棋不吹大气的：「我的棋至少九段。」柏杨先生有生之年，还没听说过有谁肯点头认输。即令心服，口也不服，壮哉，我说这话，不是说我也真不行，我当然所向无敌，无名氏先生千万不要误会了也。
今天一大早，几个常败将军，连袂驾临柏府，找我算账，一个个攥拳怒目，吼曰：「柏老柏老，你下棋一向以橡皮筋闻名于世，怎么赃栽到俺身上？」结果请他们吃了一顿豆浆油条。打发走之后，我就坐在板凳上发呆，一则心疼这顿早点钱，二则也恨他们头脑不清。这年头似乎最流行栽赃，我不过栽他们一个橡皮筋，有啥账好算的哉？君不听说过一个大汉的故事乎，他阁下正在墙角小便，过来一个三作牌，一把抓住，要罚他钱。他灵机一动，急忙往旁边跨了两步，又撒了一泡。然后理直气壮曰：「三哥，别瞪眼好不好，我是看你刚才在这里撒，我才撒的呀。」三作牌曰：「岂有此理，你怎么胡搅蛮缠。」大汉曰：「这里明明两泡尿，不是你撒的，难道是俺撒的乎？」直把三作牌气得死去活来。柏杨先生下棋，有时候固然橡皮筋，其实并不太多，不过一旦常败将军不备，我的车就往往拐个小弯，倒是有的也。尤其是正在酣战之时，他去接个电话，回来之后，包管面目有点小不一样，这也是取胜之道，不可不知焉。
台北《联合报》开始举行象棋名家赛，奖金两千元，比起日本来，真是可怜可怜，但这跟销路有关，如果也像日本一样，棋赛能增加报纸销路，奖金自然会提高，一旦高达八百万元的数目，象棋就是第一流的矣。
弈律棋律
谈棋谈得太久啦，最后，再介绍介绍〈棋律〉。
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棋自然得有〈棋律〉。关于「律」，柏杨先生曾介绍过〈妒律〉，文载《红袖集》。读者老爷如果还没有拜读过，最好去买一本，阁下既可一开眼界，该书定价十二元，柏杨先生就可收入一元二角版税，真是公私两利的盛举。〈妒律〉是专门对付女吃醋大王的，而〈棋律〉则是专门对付臭棋大王和看歪脖棋的。
中国棋律，订于明王朝王思任先生，不过他不叫「棋律」而叫「弈律」，包罗万象，详察入微。只是有点太古。好比说，趁人不备，偷一颗子，就要打六十大板，判无棋徒刑一年，最高时还要打一百大板，未免太重。无法执行的处罚等于不处罚，故〈弈律〉也者，一代文献，却不得不湮没无闻。而且，也幸亏湮没无闻，否则柏杨先生的屁股早稀烂了矣。同时文字也太艰涩，以柏杨先生这么大的学问，费了吃奶的劲，仍没完全看懂。所以我想套取他阁下的原意，和比较容易看得懂的部份，再针对随着时代进步而进步的犯罪花样，另订〈棋律〉，颁布天下，并加解释。务期读者老爷，父以教子，兄以教弟，姐以教妹，师以教徒，长官以教僚属，国手以教臭棋。世界各国，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共信共行，互勉互励，一体遵照，勿枉勿纵。则类似乎前面说的那种掐着脖子硬掏的精彩节目，就可根绝了矣。
律曰：
第一条：凡因下棋而起争执，统依新颁本律判断处罚，不得信口开河，随意变更，违者猛踢其屁股三脚。
大法官曰：本律者，本棋律也，若故出故入，自作多情，则是高级鸭子屎，故应猛烈踢之。
第二条：凡下棋眼看要输，遂发无赖，故意把棋局打翻者，猛踢其屁股八脚，处无棋徒刑一年，罚请客一席。如非故意打翻，却在拉拉扯扯之间，误把棋局弄乱者，踢其屁股三脚，处无棋徒刑一月。
大法官曰：棋之将输也，一会怪人吸烟太多，烟雾迷了他的眼啦。一会怪人不断咳嗽，把他咳嗽得心乱啦。一会怪看歪脖棋的刚吃过大蒜，熏得他目眩啦。一会怪灯光太暗，他看不清啦。怨天尤人，抢地呼天，杜撰舆论，造谣生事，情已可恶。而又故意伸出毛手，把对方的丰功伟绩，一笔勾消，其心更是可诛。踢踢八脚，棋牢一年，酒宴一席，还是少的哩。不过耍赖之间，偶尔失手，使局不成局，属于过失犯罪，念其情急，特予减轻一等，只踢三脚（注意，「踢」字之上无「猛」字，乃较轻之踢），棋牢一月，以示薄惩，而儆效尤。
第三条：凡恶悔者，猛踢其屁股十三脚。强悔者，猛踢其屁股九脚。哀悔者，踢其屁股一脚，仍准其悔。
大法官曰：恶悔者，有些臭棋，不自殒灭，反搥胸打跌，一脸大义凛然面孔，一副暗下毒手手段；尤其是双目眈眈，对方刚一举子，还没放定，他就瞿然而起，从人手中硬抢，一面怒吼曰：「不要悔啦，不要悔啦，就是这里啦。」王思任先生形容为「情虽强而实则弱」，盖腹颤胃跳，唯恐怕对手出笼妙着，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踢其屁股十三脚，乃仁人之法也。强悔者，有些臭棋，已经下了三、四子，走了三、四步，忽然大梦初醒，号曰：「你啥时候放的13八呀，不行不行。」或「我啥时候丢了车啦，不算不算。」不要他悔，他就满面流汗，站起玉体，走来走去，高嚷流年不利，还作开抽屉找剪刀之状，扬言今天如不教他悔，他就要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对这种臭棋，猛踢其屁股九脚，谁云非宜。哀悔者，有些臭棋，下着下着，忽然面如死灰，痛苦万状，可怜巴巴曰：「老哥，我只悔这一次，再悔就是王八蛋。」对手曰：「刚才你悔那一次也是这么说的。」臭棋陪笑曰：「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你要不肯，我就死在你跟前。」当下就呻吟不止，说他的心脏不好，受不了这种刺激，拜托看歪脖棋的朋友去棺材铺问问还有没有存货，口中还嗫嚅曰：「我死了不当紧，可是留下孤儿寡妇，将靠何人？」说着说着，流下眼泪。遇到这种情形。只好听他悔一次，以示怜悯，但仍得照他屁股上踢其一脚，此脚可轻一点，聊表执法如山。
第四条：凡眼看要输，又气又急，拔腿就逃，其快如飞，撒鹰都捉不回者，猛踢其屁股十五脚，处无棋徒刑三月。
大法官曰：此条之罪，比第三条之罪，要加一等。盖第三条之罪，眼看要输，不过耍赖，其人尚在，还可训他一顿，以伸正义。而拔腿就逃的臭棋，来一个不照面，想训他一顿都训不成，简直耍赖大学堂毕业生。恶性之深，无以复加。故应加踢两脚，棋牢三月，以伸正义，而平民愤。
第五条：凡乘人不备，偷人棋子者，猛踢其屁股九脚，并得处无棋徒刑一月，视其悔过程度，酌罚吃小馆一次，或请客一桌。
大法官曰：眼看要输而发赖，而恶悔，而强悔，谓之「盗」。眼看要输而三只手，而溷取之，而窃取之，谓之「贼」。当其被人赃俱获时，如果俯首认罪，跪地求饶，则猛踢之后，也就算啦。如果硬不伏罪，喋喋分辩，鸭子死啦只剩下嘴硬，则依情节轻重，或罚吃顿小馆，索性吃顿油大，使其心中发疼，三月难消。以后再手痒时，即可自制矣。刑以止刑，正是此意。
第六条：凡财大气粗，官大火旺，咄咄逼人者，猛踢其屁股十五脚，如没人敢踢，则易科在背后向其开国骂、省骂、家乡骂三次，其所赢之局，不列入记录。
大法官曰：财大者气易粗，官大者火易旺，一旦降贵纡尊，跟穷小子对弈，自以为穷小子准有承让，偏偏该小子没上过立正大学堂，一赢再赢，赢得他抽筋，乃不知不觉，露出嘴脸。此时也，该穷小子如再不识相知趣，财大的则今天刚好手头奇紧，借钱之事免谈。官大的则以手敲桌，扬言明天锦衣卫就要动手抓个楞头青年坐牢啦。搞得该穷小子魂飞天外，手足失措，一不小心，碰了一下棋盘，大字号人物就厉声叫他规规矩矩。而该大字号人物自己却努力猛悔，面不改色。王思任先生曰：「必欲以强取胜而拘捆之，使不得动也，虽胜不叙。」盖恶其「挟」也。
第七条：凡太太小姐，挟媚、挟娇、挟惯、挟泼，把对方搞得无法赢者。轻拧其玉颊一下，或猛拧其屁股两下。不愿拧者，准易科在其背后上尊号曰：「死婆娘」；不敢拧者，准易科在其玉体上乱摸。
大法官曰：挟媚、挟娇、挟惯、挟泼，都属左道旁门，心战之术。挟媚者，小姐向前跳了一步「马」，对手曰：「那马怎么能跳，蹩着腿的呀！」小姐仰起玉脸，露出白牙，笑曰：「我这是原子马」，你不答应，她就像刚下了蛋的老母鸡一样，格格而笑，双手掩盘。挟娇者，小姐要悔，对手刚要反对，她就哀告曰：「叫我悔这一步，等会陪你看电影。」然后眉毛一飞，眼珠一飘，纤腰一扭，好像弱不禁风，对手马上昏了头，不要说悔棋啦，就是教他把棋子吃下肚子都干。挟惯者，耍赖成性，一盘不赖，心里就痒，对手如果稍加训勉，她就油条曰：「只听说举手无悔大丈夫的，没听说举手无悔小姑娘的。」挟泼者，用不着解释啦，太太一旦棋陷危境，她就自言自语曰：「老爷赢了棋真好，心情舒畅，给太太既买皮大衣又买金项链。」此时该丈夫如雷轰顶，不输棋者，未之有也。
所以拧其屁股，而不猛踢者，盖屁股长到男人身上，挨打受踢，义不容辞。一旦长到女人身上，拧成圣地，摸之尚且或可，踢之恐怕未便，改为脸上轻轻一拧，双方皆可飘飘然而然然飘，就恰到好处矣。不愿拧者，有些太太小姐活像大力水手，腰围比臀围都粗，不拧也罢。不敢拧者，有些太太小姐，千娇百媚，跟她说一句话就会发喘，索性毛手毛脚，过过老瘾。
第八条：凡信口雌黄，造谣生事，诈喜诈悲，诈惊诈乞，诈胜诈败，扰乱军心者，猛踢其屁股三脚。
大法官曰：有些臭棋下棋，手脚虽然尚无毛病，但舌头太长，表情太多，小节目层出不穷，所谓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者也。有的明明不打算应之的，却假装非应之不可，指指点点，呻吟出声，正色曰：「糟糕糟糕，倒楣倒楣！」以期对手信以为真。有的明明并没有危险，却假装大势不好，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作痛苦状曰：「完啦完啦，死啦死啦！」以期对手精神松懈。有的明明离赢棋还有十万八千里哩，却故作大喜若狂之状，莞尔曰：「这一次捞回血本啦，你再能干也跑不了啦，等一会我请吃小馆！」以期对手紧张过度。有的明明已占优势，却恐怕对手另有妙着，乃假装大祸临头，唉声叹气，如丧考妣，怆然曰：「老哥，手下留情好不好，我就这一块钱啦，回家还要给孩子买馒头哩！」以期对手粗心大意。有的本来已晕头转向，莫测对手高深，却假装恍然大悟，眉飞色舞，笑声连天曰：「我以为你有两下子的，却原来没有两下子！」以期对手疑心生暗鬼，自乱章法。还有一种臭棋，必要时能愁眉苦脸，双目含泪。种种丑态，不及备载。唯念其只不过停留在舌战阶段，故仅猛踢三脚，以示等差。
第九条：凡眼看要输，即藉故要逃，或调虎离山者，猛踢其屁股九脚。
大法官曰：藉故要逃者，臭棋一旦发现情况紧急，即频看手表，然后猛拍大腿曰：「啊呀不好，七点钟还有一个重要的会非参加不可，现在已七点十分啦，对不起，对不起，不去明天老板准教我卷铺盖。」或者扬言已经跟太太约好看电影焉，或者扬言他有一张支票头寸要去周转焉，等等谎言，蜂拥出笼。调虎离山者，臭棋相机提醒对手曰：「总经理上午有电话来，叫你八点钟去他家一趟。」「局长三点钟在办公室召开紧急会报，你说啥？你不知道呀？」如此这般，如不严惩，何以申天理而杜奸宄乎？
第十条：凡乘人不备，挪动棋子者，猛踢其屁股九脚；掩蔽者同。而加添棋子者，猛踢其屁股十脚，处无棋徒刑三月，未遂犯罚之。
大法官曰：暗中挪棋子者，对手刚一转身，放到「8十」位置上的棋子却长了脚，跑到「9九」位置上啦。或「马」本来在河这一边的，却过了河啦。无论挪己子也好，挪人子也好，其罪一也。另外还有一些臭棋，故意用种种技巧，或以长袖焉，或以手影焉，遮住若干棋子，使对手老眼昏花，豁然遗忘，其罪亦一也。至于心狠手辣之徒，索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棋子摆上去，本来只下了五十下，应有五十个棋子的，却有了五十一个棋子。本来没有「卒」的，却必然冒出来一个「卒」，一经查出，猛踢不贷。
第十一条：凡歪脖棋忠心保国，插嘴教唆，动手代下者，猛踢其屁股五脚至九脚，虽赢不列入记录。
大法官曰：夫下棋如同两家打官司，棋艺是最高裁判，曲直胜负，自行分晓，偏偏看歪脖棋的同志，舌痒难抓，勇猛插嘴，一会曰：「下12八呀！」一会曰：「攻卒呀，攻卒呀！」这还是高级的，只踢五脚就行啦。有一种更精彩的，就是刀马旦出身的朋友，眼看棋主不照他的臭棋行动，遂认为孺子不可教也，连这种妙着都领会不了，可叹可恨，既然叨有二十年老交情，岂能忍心让你栽到那小子之手，好吧，我就替你下一步吧。有时棋主不肯，歪脖棋还面红耳赤，手捉棋子不放。自应猛踢，以定主从。
第十二条：凡歪脖棋使用诈术，致对手误信其教唆，而致输棋者，猛踢其屁股十三脚，处无棋徒刑六月。
大法官曰：本条与前条
